腐败的“温床”在哪里——专家学者访谈录（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温床论文,专家学者论文,腐败论文,访谈录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原编者按：韩国两位前总统因受贿等罪行被“请”进了牢房；欧洲
政坛风云人物比利时籍的北约前秘书长因经济丑闻不得不“让位”；意
大利几位前总理因一些“问题”没说清楚，不断被司法界的“净手”行
动所“关照”，成为法庭的“常客”；北京市副市长王宝森因腐败等罪
行严重，最后自杀了。中国也同世界许多国家一样，加大了反腐力度，
但效果并不十分理想。那么，中国反腐的最佳“着力点”到底在什么地
方，造成腐败的最根本性原因究竟是什么，便成了人们说了又说的热门
话题。为此，记者专门采访了多位专家学者。本刊登载这一访谈录，望
能给以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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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反腐的声势一浪高过一浪，反腐的力度也不断加大，但大
案要案越来越多，金额越来越大，所涉及的领域也愈来愈广，涉及官员
的级别愈来愈高。这其中有一个非常发人深思的现象：在有的单位，前
任负责人因腐败问题被抓、被判刑，接任者往往“再犯”类似的罪行，
而且程度并不比前任轻。这里面除了有反腐力度不够等原因外，更主要
的原因还在于制度本身的缺陷。专家学者们的“会诊”恰恰告诉了我们
权力·制度与腐败
樊纲（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腐败的原因从根本上说，不仅
在于当事人的素质、水平的高低，而在于规定着人们行为方式的那一系
列体制。所谓腐败，可以有一最简单的定义，就是“利用公权谋私利”。
魏杰（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教授）：腐败不同于一般的经济犯罪，
是一种权力性经济犯罪，是指利用权力进行权钱交易，通过权钱交易谋
取私利，例如在工程承包中收受贿赂，在执法办案中收受贿赂等。
胡鞍纲（中国科学院国情分析小级研究员）：中国目前正处在特定
的市场经济转型期。市场经济转型期既不是传统的计划经济，也不是成
熟的现代市场经济，它是介乎这两者之间的经济过渡时期，这就必然要
产生“经济寻租”和“政治寻租”现象。这是一个绕不开的阶段。
“寻租”活动是指特殊利益集团充当“寻租人”，政府官员“出租
权力”，进行“权钱交易”；“寻租人”用较低的贿赂成本，贿赂官员
“出租权力”，以获取较高的收益或超额利润。“租金”越高，腐败现
象亦越严重。现实中国的腐败主要是制度性腐败，腐腐现象产生的主要
根源是市场经济转型期的制度缺陷。预算外资金就是一个明显的制度缺
陷。50年代初期。预算外资金相当于国家预算外收入，不到10 ％，
1978年为31％。当时这部分资金只是地方的“机动财力”。1992年预算
外资金已相当于国家预算的97.7％，被称之为第二预算，它包括行政事
业单位的收费、创收、留利、专项基金和各种经费结余等属于非正税收
入，地方政府部门、事业单位可以利用这部分资金进行经济建设和发展
各项事业。由于这部分资金是自收自支，不纳入国家预算的财政资金，
使得地方政府和单位对这部分资金的使用具有很强的随意性，它既可以
用来搞地方基础设施和基础教育，也可以用来搞楼堂馆所，搞腐败。王
宝森事件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刘军宁（中国社科院政治学研究所副研究员）：腐败是一种特殊性
质的犯罪，一种以权力为依托的犯罪，是有权者的专利。腐败与权力的
占有量成正比。换句话说，权力越大。腐败的可能性越大，权力越大，
腐败所造成危害的后果也越大。从所曝光的腐败案件来看，腐败无一不
与滥用公共权力有关。
何增科（国家编译局副研究员）：传统的国家和社会关系是全面的
支配和从属的关系，国家掌握社会的生存和发展所需的各种资源和手段
，因而享有不受制约的充分的自主性，社会的力量在发展壮大但与国家
相比仍很弱小，政府主导型的发展模式导致社会对政府的依赖，这一切
都是产生权钱交易的腐败现象的温床。
秦海（国家信息中心青年学者）：大量事实说明，中国类型的腐败
越来越严重，主要是这几年的“政策落差”和“体制落差”（在一定的
时期内，不同的地区、行业、部门，执行不同的政策和制度规则所致）
林志远（中国人民银行金融研究所副研究员）：计划经济的权力和
市场经济的金钱在金融领域的结合最易滋生腐败。当前我国形形色色的
金融腐败，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任人唯亲的人事制度和大锅饭的分
配制度。政府专职金融管理的部门，处在市场经济的浪尖上，却又保留
了计划经济的人事制度和大锅饭的分配制度，导致人才大量流失，严重
影响金融改革的进程和金融监管工作的开展。
政府专职金融管理的部门，在人才竞争的问题上败给专业银行、商
业银行、外国银行和各类非银行金融机构，仍然也会在金融监管的问题
上败给这些银行和金融机构，导致金融案件持续增加，犯罪金额不断上
近几年，种种原因导致很多好的政策落到了错误的人身上，很多应
该落实政策的人却被压制排挤在外，致使政府的各个经济管理部门机构
越来越大，而真正努力干活、认真干活和能够把工作做好的人却越来越
少，金融监察与金融监管的工作，因此就越来越落后于形势的发展，无
法有力遏制金融腐败和犯罪不断上升的势头。
腐败速度大大超过国内生产总值增长速度
胡鞍钢：中国的腐败突出表现为党内的腐败，特别是经济腐败问题
愈来愈严重。据中纪委副书记侯宗宾在《人民日报》撰文介绍，1982年
到1993年，全国查处的党内违纪案件中，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等经济类
案件占29.4％，居各类案件之首；1994年上升为42.6％，1995年上半年
又上升为44.3％。据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任建新在全国人大八届三次会议
上的报告，1994年审结贪污、贿赂、挪用公款等大案要案30793件， 比
上年上升69.87％；全国法院共审结贪污、贿赂、 挪用公款犯罪金额在
万元以上的案件9465件，比上年上升73.39％。据国家统计局统计， 同
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率为11.8％。我们从中可以明显看出，腐败速
度已大大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速度。
张军（复旦大学经济系青年学者）：最近，国外的一位学者利用大
量的统计资料，研究了65个国家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与腐败的关系，认
为腐败是不利于经济增长的。
特殊利益集团与利益再分配
胡鞍钢：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以及国家机器内部出现了具有独立利
益和独立目标的特殊经济利益集团。中国市场化改革进一步发展的难点
就在于如何处理这些特殊利益集团。许多集团充分利用了制度的缺陷和
不公平竞争的条件，扩大自己的利益，形成了新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
既可能是建立公平市场经济改革的阻力，也可能成为反腐败的阻力。
杨帆（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青年学者）：改革过程中的社会利益
再分配，是一个充满利益分化和利益整合的矛盾斗争过程。我国渐进改
革中双重体制长期并存，使利益分化采取了隐蔽而无规则的方式，表现
为严重的社会腐败现象。腐败与渐进改革中的利益分化是形式与内容的
关系，腐败一方面使利益分化得以进行，另一方面又破坏利益分化的合
理正常进行，使其带有恶性的两极分化性质。随着我国社会利益主体多
元化的形成，利益分化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改革初期”亦随之结束
。而当前即“改革中期”，在新的利益格局上进行利益整合，将成为利
益再分配过程中矛盾的主要方面，因此加大反腐败力度，从“抑制腐败
”，到“彻底消除腐败背景”，时机已逐步成熟。
但是“腐败背景”一旦形成，就很难消除。这是因为：在腐败中得
益的社会集团不甘心“被清除”；腐败已渗透到社会各个领域而难以消
除，特别是“腐败预期”的形成，使得越来越多的人希望通过腐败而暴
富，许多人在痛恨腐败的同时，又去钻营腐败的门路。在这种背景下最
值得警惕的是，腐败不仅破坏正常的利益分化，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使整
合手段蜕变为分化手段：行政控制中出现“权钱结合”；民主选举中出
现“选钱结合”；舆论监督中出现“报钱结合”；司法审判中出现“法
钱结合”。
垄断经营·经济特权与寻租
胡鞍钢：目前“经济寻租”和“政治寻租”活动主要表现为：一是
利用价格双轨制，以价格差（计划外与计划内价格差，市场与官方价格
差）寻租。最为突出的是银行贷款利率的双轨制，土地批租的价格差，
这是金融证卷、房地产、基建、土地批租等发案率较高、大案要案较多
、腐败十分猖獗的主要原因。二得利用经济特权与垄断权寻租。通过某
种手段获得垄断经营权，即独家占有市场或寡头占有市场，政府提供某
种特权，都可以获得很丰富的“租金”。这就是“电霸”、“水霸”、
“路霸”等行业不正之风十分严重的根本原因。三是以进出口批件或非
关税贸易壁垒以及外贸专营等方式寻租。利用国内外商品价格差，获取
高额利润。四是政策寻租。优惠政府本身具有很高的含金量，并不是一
纸空文。谁获得了优惠政策，谁就等于获得了某种特权，这种特权仍然
带来巨额收益。
王军（中国社科院财贸所青年学者）：本人有机会目睹了一家全国
性保险公司“筹备组”的某些活动。这家冠以“生命保险”名义的保险
公司（当然还没有经批准成立），其筹备组负责人深谙公关之道，不惜
亲自陪同负责和可能影响审批保险公司的官员的家属“打牌”、“看病
”甚至作“出国导游或陪同”，其可以“送钱”或给予“回报”的方式
几乎超出常人的想象。极为有意思的是，这种费用可以“开办费用”的
名义报销。这家保险公司据说已被排在审批之列，但是从其条件看，至
少存在以变相的外资入股、负责人杜撰甚至伪造自己的“金融从业”记
录和资金不实等问题。金融机构和金融业务的审批极及其相关的权力，
对市场的影响极大。一些金融机构之所以在低效高亏的状态下还能够生
存，就是靠把其业务和许可证以各种方式“出租”出去。在金融领域，
“寻租”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于存在行政管制和市场不完全竞争。但是
，为维持金融业的有效运转和国家对金融的垄断，这些管制又不可能完
全取消。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对金融的管制也“管制”在绝对必
要的范围内。
温铁军（农业部农村经济研究中心副研究员）：人们都知道国家法
定利率约为一分，而市场利率二分以上。各借款企业实际上基本是按二
分以上的市场利率使用资金的。若以年贷款余额四万亿计，应有约四千
亿元被金融占有。这至少是有些银行一面亏损一面又大发奖金的解释之
一。再如外贸的部门垄断问题，1995年我国净进口1000万吨粮食，其中
大部分是玉米。在国际价格比国内价格低约70％的情况下，进口玉米到
国内用户手中的价格仍高于国内市场约10％，这里外80％的毛利润约值
近百亿元。
中国社会的腐败现象，其原因是复杂多样的。若不找出“病因”，
就谈不上“开方”，谈不上“治疗方案”。“把脉”、“诊断”是必不
可少的一步；“病毒”要想尽快根除，这一步至关重要。
（选自《改革内参》1996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