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艺术中的“穿插”(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戏曲论文,艺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三、幕表式的穿插
以报幕形式进行场与场的衔接,是德国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论。他要求演员既扮角色,又在表演中渗透创作主体的“自我”意识,对“自我”进行某种评判。时而跳出角色作客观评述,时而又回归剧中刻画人物,变成角色,给观众带来演员与角色的双重形象,即所谓表演的“二重性”。但舞台上一般运用较多的则是“一重性”表演,即演员“化身为角色,隐蔽自我。”此种思维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倡导方式。“三重性”表演,指除“节目主持人”和一个“角色”外,再加上一个“自我”,这个自我在规定的情境中还要不时地与观众打交道,此种运用比较少见。象川剧《巴山秀才》、荒诞戏《潘金莲》、桂剧《泥马泪》、京剧《曹操与杨修》等,均属以报幕穿插进行分场,但《曹操与杨修》中,“一重性”表演多于“二重性”。剧中报幕者既为军士又是角色,他手握锣锤履行职责范畴内的“招贤”演说。剧中穿插五次,而每一次都起到上一场点笔与下一场的伏笔作用。仅以二、三场为例,看其穿插手段。第二场:通过报幕的穿插游说,把曹操悼念郭嘉,痛哭谋士的心情揭示无遗,让人看出当务之急是招觅贤士。
杨修胸怀韬略,有胆有识,被曹操觅用。杨起用贤良孔文岱屯兵粮草,以备攻蜀破吴之用。不想曹操心记前仇,在杀孔北海、孔融两代贤才后,又杀其后——孔文岱,手段之辣,令人寒栗!此时报幕者再次穿插出现,“招贤”的呐喊声由远至近,凄凄惨惨,赋予了极强的讽刺性,揭露曹操忌才妒能的狭隘心胸。戏中第三次穿插,更令人齿冷心寒,杨修惊闻曹操杀了孔文岱,心痛不已,产生疑猜,怒坐不语。曹操目睹屯兵粮草的壮观场面,始知杀孔有错,受到良心谴责,愿为守灵一夜。杨请来曹夫人坐陪,一来得以照顾,二来借机试探曹操是否有“夜梦杀人”症,料曹杀妻不忍。不想曹操一错再错,为堵杨修嘴,为掩世人耳目,树他绝对权威,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虽然是“英雄泪染透翠袖红巾”,但还是狠心杀了发妻。这一惨举,不单使众三军颤栗,而且使杨修更加认清了曹操的虚伪、阴狠和武断,一股杀气向他直逼而来。
戏临近尾声,曹操即杀杨修时,看似二人交心,实则暗斗心计。杨修浑身洋溢着智慧的傲骨,虽在矮檐下,至死不低头。曹孟德则有政治家说一不二的胆魄,彼此谁都不示弱。曹对杨:“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杨回答:“临死的人了,还怕我高你一头吗?”曹:“可惜你不明白。”杨:“可惜不明白的是你呀!”报幕员插说:“他们二位都不明白,你们说(向观众席),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吗?”穿插者突然跳出角色,以自我评说,向观众进行交流,这就是舞台上的“二重性”表演。它起到画龙点睛之妙,即:招贤与毁贤、美好与丑恶并存,正是曹操这个政治家、军事家、阴谋家双重性格的总暴露。
跳出跳进的间离效果,从宋元戏开场、角色的上、下分场中,可窥其旧范。以《永乐大典戏文三种》的《张协状元》为例:末角出场唱诸宫调,然后末泥色(生)踏场数调,与后行子弟答话,念诵〔满庭芳〕、〔烛影摇红〕词,用来交待戏的编演经过,以增强观众看戏兴趣。成化本《白兔记》开场,是继《张协状元》之后,提供了更加详细情况。末角开场由八个段落组成:
①念“国正天心顺”词一首;
②念“喜贺升平”词一首;
③唱〔红芍药〕“哩罗连”曲一支;
④念秦观〔满江红〕“山莫(抹)微云”词一首;
⑤念“惜竹不雕当路笋”七言诗一首;
⑥向观众声明,并同后行子弟问答;
⑦念“正传家门”词,概述戏文大意;
⑧念“剪烛生光彩”五言下场诗一首。
这些间离内容俱为当时“劝化风俗”,召集和稳定观众情绪所用。在《张协状元》开场中,末角说唱完“张协诸宫调”后,临下场时曾讲这番话:“凭唱说诸宫调,何如,把此话文敷演,后行脚角,力齐鼓儿,饶个撺掇,末泥色饶个踏场”。于是便出现自己下场与末泥色(生)的登场。成化本《白兔记》也保留着临尾末角念下场诗:“剪烛生光彩,开筵列倚罗,来是刘智远,哑静看如何?”传至明清戏,仍有遗痕,《牧羊记》收尾时由副末道一声“来者苏武!”、《锦蒲团》“来者姚彪登场!”之类的穿插,都是当时演出排场的实际需要,这种“间离穿插”留传至今,被后人运用。
四、歌曲的穿插
歌曲穿插,包括集体与个人伴唱、强化主题词、做场与场连接。它是编导、演员所追求的一种“内心外化”的表现手段,给予人物思想、情绪,找到与此相适当的表达方式,用以强化渲染角色内心的悲痛、愤怒、喜悦等人生酸甜苦辣滋味。伴唱,不是今日发明,它有着深厚根基并被广泛应用。象川剧、湘剧的高腔戏,就离不开帮唱。湘剧《琵琶记·描容》赵五娘唱〔三仙桥〕“提笔未画泪先流”的“先流”;“描不成画不就,倒有这万苦千愁”的“万苦千愁”;“你爹娘双饿死,你知不知来,晓不晓”的“晓不晓”,均采用帮腔,意在抒发越五娘经历的丈夫赴考不归,家乡遇灾荒,公婆双饿亡,五娘整日以泪洗面的千愁万苦。
川剧《情探》,敫桂英身着白素上场(唱)“阴风飒飒星月如灰,相思血泪盈腮,到如今化为孽海”。已故川剧旦角表演艺术家阳友鹤演到此,那种痛心疾首及“你看他绿窗灯火照楼台,哪还记凄风苦雨卧倒长街”的愤懑与怨恨,皆通过发自肺腑的体验表达出来,给人以深沉凝重之感。“到如今化为孽海”及“凄风苦雨卧倒长街”的帮腔伴唱,更加强化了人物的内心情感,为后面以情打动王魁,继而又活捉王魁,进行了剖析式的艺术描写与内心世界的直观表现,引发观众产生情感上的震颤与共鸣。帮腔的“集体渲染”往往与角色的“清板干唱”形成对比,又给人带来一种轻重相适宜的甜美感。除了湘、川剧两大高腔戏外,全国不少剧种、剧目得到应用。蒲剧《救裴生》李慧娘一出场就是在众人伴唱的“怨气腾腾三千丈”的浑厚声浪中象旋风似地一扫而上,这种热烈气氛的渲染,为衬托上场后的轻盈“魂”步,飘然于舞台之中的优美舞姿,形成强与弱的起伏美。
桂剧《泥马泪》第八场“长恨绵绵”。秋娘因知康王过“淤泥河”,是丈夫李马背渡,不是“泥马显圣”,她揭露泥马显圣是对百姓的迷惑,故被做官的丈夫“割舌”轰出应天。此时秋娘疼痛难忍,悲愤交加的惨状,通过独唱、合唱的穿插加以渲泄。(女声独唱)“痛穿心,恨难忍,怒火满腔血满身”(女声合唱)“欲哭泪已尽,欲诉唇无音,问天天不语,呼地地无声。民女空抱恨,世人泪频频”。伴唱强化人物,产生了感人的艺术效果。淮剧《金龙与蜉蝣》主题歌词:“大哥哥呀,你心太狠,想得出就做得出……”,经戏中反复渲染,揭示金龙死里逃生、离妻别子、皇宫阉子、刀杀蜉蝣的残忍与荒唐。昆曲《琵琶记》中“辞官辞婚”,蔡伯喈立建章宫外,等候小黄门呈辞表归来,一瞬间脑海里出现对家乡的回忆。〔渴金门〕伴唱“春梦断,嘈嘈琵琶声乱。争得紫诰游上苑,落得离别叹,脉脉此情何限?骨肉一朝离散,雨打梨花怨。”将蔡伯喈对父母、发妻的思念之情及做了官不能与骨肉相聚的悲怨,一同展现于台上,把人引入对遥远时空的联想。《琵琶记》尾声,蔡伯喈携妻室回乡祭奠父母坟茔,伴唱再次渲染出“血泪琵琶写忧怨”、“大地一片白茫茫”的凄凉景象,升华了全剧的主题。川剧《目连戏》第二本《刘氏出嫁》中也有歌曲穿插,新娘在出嫁前边唱边哭,以抒发对亲人的离别之情。此时左邻右舍的姐妹配合新娘表演了“哭娘歌”、“揭盖头歌”、“添箱歌”、“骂媒歌”、“撒筷歌”,唱词直朴,旋律优美,充满了诗情画意。这种穿插早在北宋的《目莲戏》中窥见,说明歌曲是伴随人们精神生活而存在,它深深扎根于人民的风俗习惯中。
五、舞蹈的穿插
舞蹈穿插,意在通过集体造型,写实与写意相结合,实体与虚拟相调济,将平凡升华为伟大,以美的诗情画意满足观众多品位的审美需求。吉剧《一夜皇妃》,满苏在宫廷训练礼规时出现的大型“旗装舞”及满苏山的“风俗民情舞”,根据不同时期人物的不同处境、心理需求编织而成。庄严妩媚的“旗装舞”与活泼奔放的“满苏舞”,构成异样的审美心曲,揭示出满苏在“宫廷”及“家乡”两种不同生活环境中的异样心理和形态。淮剧《金龙与蜉蝣》“出海”一场,伴有群舞,重在表现渔家女儿在海边的欢悦生活。金龙获皇位后,宫中跳着别具特色的“俑舞”,其塑型颇象西安的“兵马俑”,气魄之雄伟,舞姿之古朴,给人一种阳刚壮美感。《关公与貂蝉》“游园”一场,貂蝉得救后,被曹操收为义女,又将她许配关羽,这接踵而来的诸多喜事的表现,当然首先要靠主要角色施展技艺,着力塑造逼真的人物形象,以典型性格力量震撼观众的心灵。这里,貂蝉运用大段〔二性花音板〕“紫燕儿掠湖面啾啾欢唱,美芙蓉抚涟漪阵阵飘香。望美景心似荷花瓣之开放,思将军同湖水轻轻荡漾……”优美唱腔溶歌于一炉,将观众引入田园般的诗情画意之中。但这种静止状态美,不能给以无限拖长,“静态”后面必须以“动态”相调济,动、静结合,方能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也就是说此时光貂蝉一个人演唱还达不到最佳境界,还要火上加油,给人物喜悦找到与之相适合的“对应物”,以便制造热烈氛围。于是编导又安排丫环小桃演唱“十三咳”,仍觉不足,进而又穿插了集体伴舞,以写意手法,使“喜气”不断升华。在这里,真实被程式所化,而程式反转来又给真实以衬托,夸张与写实得以有机结合,观众审美情绪在心理上获得了平衡。
虚拟的夸张手法,来自中国戏曲,而传统戏曲,又是民间各种艺术的综合。据《武林旧事》记载,宋元宵舞队中有“男女竹马”、“旱划船”等摹拟骑马、划船的舞蹈和“孙武子教女兵”、“狮豹蛮牌”等,以舞蹈队形变化和武术杂技进行摆阵交锋、执鞭代马、划桨代船的虚拟夸张动作,这些是戏曲穿插的原始形态。而在前不久保持着“原汁原味”、“原始风貌”的川剧改编本《目连戏》“刘氏出嫁”,则表现更加强烈。当迎亲队伍走上舞台,为表现热烈的接亲场面,导演及演员调动一切艺术手段,诸如“踩高跷”、“老背少”、“鬼打架”、“变脸”、“吐火”、“打叉”、“杂耍”、“魔术”“木偶”、“皮影”等手段,以渲染气氛,为戏剧情节服务。它不但具有高度审美价值,而且更显示出中国传统舞蹈艺术的穿插魅力。
从以上各种不同的例子中,我们看到“穿插”的重要性并不在剧情之下,它担当着“剧情”所不能承担的承上启下的作用。所以编剧导演、演员在进入不同段的创作时,除表现剧中人的个性外,必须注意各种艺术的穿插,做到全剧统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