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拯救:艾丽斯#183;沃克妇女主义的灵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爱与论文,妇女论文,灵魂论文,主义论文,艾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当代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斯·沃克在9.11恐怖袭击后出版了一本薄书,题为《地球传送:世贸中心和五角大楼遭袭后奶奶精灵的话》(2001)(Sent by Earth:A Message from Grandmother Spirit after the Attacks on the World Trade Center and Pentagon)。书中她从9.11事件入手,结合美国历史上的种族歧视(她称为美国的种族隔离政策),非洲妇女的割礼,沙漠风暴行动中惨死的伊拉克儿童,塔里班对阿富汗妇女的迫害等,提出暴力的一种主要根源是爱与关怀的缺乏,而反抗暴力的最佳途径就是爱。这是一个年近六旬的作家对世界的关怀,一个激进主义者对世界表达爱的方式。她自称为妇女主义者,a womanist.简要地说,妇女主义之于女性主义者犹如紫颜色之于淡紫颜色。妇女主义的灵魂是爱,是拯救,是基于爱的激进主义(activism)。这种妇女主义精神贯穿于她的艺术创作和现实生活的始终,是解读沃克不可或缺的金钥匙。
一 妇女主义
妇女主义源出沃克独创的妇女主义者一词,面世于《紫颜色》(1982)轰动美国文坛后一年。在题为《寻找母亲的花园》(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的散文集扉页里沃克如此定义womanist:
1.来自于女人气(即“女孩子气”,亦即轻浮、不负责任、不严肃的反义词)。指一名黑人女性主义者或是有色妇女主义者。来自于黑人民间用语,如母亲对女儿说:“你表现得女人气”,也就是说像一个女人。通常指蛮横、刚毅、勇敢或倔强的行为。想知道得比别人要求的多,且更深刻。对成年人的行为感兴趣。做事成熟,是成年人。可以与另一个黑人民间用语“你想长大”相替换。负责,管事,严肃。
2.也指:一个热爱其他妇女的妇女,不论有否性含义。钟爱妇女文化,妇女情感的灵活性(将哭看成是笑的自然对等,并且同样尊重它们)和妇女的力量。有时也会爱上个别的男性,不论有否性含义。致力于包括男性和女性在内全民族的生存和精神完整。不是一个分裂主义者,除非有时为了心灵健康。传统上是一个普济主义者,如这样的母女问答:”妈妈,为什么我们是棕肤色的,米色的和黑肤色的呢?”答曰:“哦,这个有色人种的世界其实就像一座大花园,什么颜色的花都有啊。”传统上是还很能干的。比如这样的母女对话:“妈妈,我要走着去加拿大,我要带上你和几个奴隶一起去。”答曰:“反正这又不是头一回。”
3.热爱音乐。热爱舞蹈。热爱月亮。热爱精神。热爱爱情、食物和完整。热爱斗争。热爱人民。热爱自己。不论如何。
4.妇女主义者之于女性主义者犹如紫颜色之于淡紫颜色[1]。
可以看出,关于妇女主义者的定义在形式上是反传统的,在话语表达方式上已经具有相当的颠覆性。而它的内涵和外延已经足以描绘出一种理论的轮廓,这就是以爱与拯救为灵魂的妇女主义思想。沃克不拘一格的定义揭示出妇女主义思想是一种成熟的以(黑人)妇女团结友爱为核心反对性别歧视种族歧视,不畏斗争热爱生活,以实现包括(黑人)男性和女性在内的全民族生存和心灵完整为目的的思想或信仰。而妇女主义不仅贯穿于沃克一生的艺术创作,也充分融汇在沃克现实生活中的激进主义。
尽管妇女主义与女性主义似同出一辙,却有着自己独特而易被忽视的内涵。正是为了凸显黑人女性主义的特殊性,沃克才坚持自称为妇女主义者而不是黑人女性主义者。这种强调黑人女性主义特殊性并坚持在表达形式上有所不同的黑人女性主义者其实不止沃克一人。激进的黑人女性主义批评家贝尔·胡克斯(笔名,bell hooks)就拒绝遵循传统大写自己姓名的首字母。她宣称所谓女性主义常被认同为是以白人中产阶级妇女为代表的女性主义,而处于边缘之边缘的黑人女性主义者应设法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妇女主义正是黑人女性主义争取自身独立性的硕果。沃克始终在她的艺术创作中书写她的妇女主义思想。
二 爱与拯救:妇女主义的创作
妇女主义者沃克在几十年的艺术创作中坚持弘扬着爱与拯救的主旋律。身为黑人女性的她关爱的第一对象便是她的黑人姐妹。种族和性别双重压迫致使她们成为《她们的眼睛望着上帝》(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s,1937)中老外婆对外孙女说的“世间的骡子”,不想自己拿包袱的白人将它摔给身后的黑(男)人,他又转手摔给身后的女人。她们也是沃克所说的“美国最伟大的英雄”,她“毫无保留地尊敬的唯一群体”,因为她们“被难以想象地压迫着却从来没被给予表彰”[2]。
这些所谓美国最伟大的英雄们几个世纪来完全处于被压迫着不得出声的状态,妇女主义者沃克被刺痛了。她要她们说出来,“如果你心中有痛而不说出来,你就会被那些咬口说你喜欢那些伤痛的家伙刺死”[3]。沃克的第一本短篇小说集《恋爱与困境:黑人妇女的故事》(In Love and Trouble,1973)便是这种声音的开始。全书讲述的是13位黑人妇女因恋爱而陷入的困境。著名黑人女性主义批评家芭芭拉·史密斯指出沃克在作品中“下意识地真诚地探索黑人妇女生活的面貌和恐惧。”[2]因为自身的性别和种族身份,她们的人生无法逃避恐惧。
《紫颜色》(1982)则是这种声音的最强音。女主人公西莉几十年如一日无言地生活在暴力中,幼年时被继父强暴,后来被当做牲口似地卖给丈夫某某先生。结婚的当天就给丈夫的儿子打的头破血流。此后日日不停为他干活,屋里屋外都要干,行动稍有怠慢了或某某先生一时兴起还得挨皮鞭或拳脚。白天累得直不起腰,晚上还要满足他的兽欲,她真成了一头骡子,什么都可压在她背上而不得哼一声,否则招来更多的鞭笞。
在长篇小说《拥有快乐的秘密》(Possessing the Secret of Joy,1992)中沃克还着力关注不得不接受割礼的非洲妇女的声音和伤痛。关于割礼对妇女身心造成的伤害沃克更是在专题片《女勇士的标记:割礼和女性性束缚》(Marks of Women Warriors:Circumcision and Female Sexual Bonding,1994)中有翔实描叙,而且它还成功地遏制了这一烙印着性别歧视和迫害的非洲陋习的自然延伸。在上述小说中,女主人公塔什因在非洲部落接受割礼而导致身体感染成疾,即使到了美国也无法痊愈。而割礼时痛苦的情景更是梦魇般纠缠着她,即使生活无忧丈夫恩爱也是枉然。幼年的伤害已经让她缺乏接受幸福生活的信心和勇气,身体的摧残殃及心灵。
沃克经常关爱的声音也包括女性同性恋者的声音。沃克视同性恋与异性恋一样自然美好,且沃克眼里的女性同性恋是一种广义的同性恋,即她在妇女主义者定义中所说的,无论有否性含义。如果说女性同性恋题材在《紫颜色》中还属暗流的话,在她后来的作品中就完全流到地表了。沃克自己视为《紫颜色》续篇的史诗小说《我同类的庙宇》(The Temple of My Familiar,1989)就把《紫颜色》中西莉和莎格非常明朗地定格在这种关系中。她的最新虚构作品短篇小说集《伤心前行》(The Way Forward Is With Broken Heart,2000)也屡屡涉及此题材,并且在其中几个短篇中着力再现同性恋妇女的心路历程,尤其是她们如何最终意识到自己的同性恋或双性恋倾向。在她眼里,顺应自然的性倾向是一种健康的行为,是一种心灵健全的过程。她也毫不讳言自己在两度破裂的异性恋关系后觉醒的同性恋倾向。事实上,认识到这样或那样的人性自然在沃克看来也莫不是一种自我拯救行为。从爱到拯救是仅一步之遥乃至同步的行为。既然爱了就必须拯救,拯救那些历史上被埋没的黑人妇女的声音,拯救一些可能被忽视的声音,如割礼妇女的声音,拯救一些可能被诅咒和曲解的声音,如同性恋妇女的声音。伤痛在心,拯救也就始自心灵,包括那些行使男权特权而给女性带来伤痛的人。是他们不健全的心灵驱使他们犯下这样那样的恶行。
沃克的第一个长篇《格兰治·开普兰的一生》(The Third Life of Grange Copeland,1970)就是这样一个反映男主人公格兰治·开普兰心灵逐渐健全的故事。即使是《紫颜色》中的某某先生也在晚年时有所觉悟,开始尊重西莉,开始自己动手料理生活,开始走向心灵的健康。不过沃克极力表彰的当然还是以西莉为杰出代表的黑人妇女,在非人的环境下依靠姐妹情谊和自身的创造力找到自我和身份。[3]
应该指出的是,沃克的艺术拯救观是从拯救自身生命开始的。
写作救了沃克的命。她的写作生涯始自写诗,而写诗成了她“同这个世界庆祝自己没有在前一天晚上自杀的方式”[1]。1964年大学毕业前夕,沃克从一趟非洲之行归来后发现自己不慎怀孕。苦于找不到堕胎医生,她一度绝望地想自杀,连续数日把一枚刀片放在枕头底下。值得庆幸的是,沃克最终拿起的是一支笔而不是那枚刀片,那支笔记录下来的是一组组关于非洲,关于美国黑人,关于爱情和自杀的诗。而她也终于找到医生。那些诗结集成《一度》(Once,1968)出版。
在往后的日子里沃克曾再次面临自杀危机。由于“深感自己要对美国黑人的状况负责”,但同时又觉得写作的无力,她愤怒得想自杀或“化装成女仆溜进各种压迫者的家中在他们大腿之间扔下一枚枚拔了引线的手榴弹。”[1]然而,她究竟不能那样去谋杀压迫者。最终她还是只有拿起笔向包括种族压迫和性别压迫在内的种种不公进行斗争。她自己是这样说的,“写作将我从杀人的罪过中拯救出来,又使我免去实施暴力的诸多不便。”[1]
艺术以其独到的方式拯救了沃克的生命,同时拯救了她的心灵。在1984年的一次采访中,沃克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以为写作的确可以治愈人的心灵。只要你长期坚持写作,你就会成为一个健康的人。当然,你写的要是你觉得非写不可的东西,而不是赚钱或沽名钓誉的东西。”[4]托尼·莫里森曾经说过沃克写的东西是她爱读的,沃克闻之补充道,她写的东西是自己早就应该读到却没有读到的东西。因此,她非写不可。
艺术创作不仅拯救了沃克的生命和灵魂,还拯救了一位因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而长期遭受忽视的黑人女作家——佐拉·尼尔·赫斯顿(1891-1960)。同为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活跃分子的赫斯顿在今日备受关注,其代表作《她们的眼睛望着上帝》同理查德·怀特的《土生子》和拉夫·艾利森的《看不见的人》同被列为美国黑人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三部小说[5]。而沃克是在搜集一个短篇小说的创作素材时才在白人著作的脚注里第一次发现的赫斯顿的名字。沃克亲切地称赫斯顿为她的“文学婶婶”,因为她先前发现了在侍弄花园中为黑人妇女保存了“创造力火花”的文学妈妈。
此外,艺术创作在沃克也是拯救民族心灵的行动,即使有时遭受误解。关于《紫颜色》的非议就是最好的例证。甚至还有人干脆攻击她憎恨黑人男性。在1996年的散文集《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关于人生、精神、艺术及电影〈紫颜色〉发行十周年后的思索》(The Same River Twice:A Meditation on Life,Spirits Art,and the Making of the Film the Color Purple,Ten Years Later)中沃克由衷地说道:
“我属于这样一个民族:人们被背叛和错信于人如此伤害,以至于好心送给我们一件爱的礼物都可能要冒生命危险,当然还有败坏名声的危险……
“我还属于一个全身心都不相信镜子的民族……我们由于心灵伤害的结果而深为羞耻。然而不管怎样,镜子是神圣的。它既让我们目睹自己的身体,又让我们窥视自己的心灵。艺术就是这样一面镜子。它也许还是唯一一面可以让我们看见自己真实的集体面容的镜子。我们应该尊重其神圣的功能。我们应该让艺术帮助我们。”[6]
沃克期望通过艺术使人心灵健康,期望自己的作品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社会,这也是她坚持写作而没有自杀的巨大动机。不过,她在仍然充斥种种不公的社会现实面前也无法不沮丧:种族歧视,性别歧视,环境破坏,核污染……于是,她写道:“总而言之,我仍然明白仅有艺术是不够的,而我的艺术可能什么也不能改变。但是,我觉得我作为艺术家有这种特权去观察社会,为将来拯救一些出众的生命。”[7]
艺术创作诚然是沃克几十年来试图挽救一些生命的方式,现实生活中她也在不懈努力。
三 爱与拯救:现实中的激进主义
在沃克眼里,爱的力量让她可以面对她无法忍受的一切。而爱的方式是就是激进主义的行动。
沃克的大学年代也是黑人民权运动如火如荼的年代。她奋身投入。她因听了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在华盛顿广场的一颗大树上激动得颤抖不已,也因听到他惨遭暗杀的消息浑然流产,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和同是民权运动积极分子的丈夫在密西西比为当地黑人奔走多年。因为他是白人,他们的结合在当地受到诅咒和攻击,导致他们白天都不敢一起出门。他们为黑人的努力在种族隔离阴影下得不到应有的肯定和支持,但他们没有退却。遗憾的是这样一场革命婚姻最终解体,而根源还是他们为之斗争的种族主义。《伤心前行》近一半的篇幅就潸然再现了那段伤心的历史,沃克也把该书献给她曾致爱过的丈夫。自传体的十年婚姻备忘录就是种族主义毒害的最好见证。半自传体的长篇《梅瑞迪恩》(Meridian,1976)更是集中再现了沃克在民权运动的亲身经历。
年轻时扎根的激进主义伴随沃克的一生。在1997年出版的散文集《我们所爱的一切皆可被拯救:一个作家的激进主义》(Anything We Love Can ban Saved:A Writer's Activism)中,沃克全面回顾了自己一生不断扩张的激进主义。从黑人民权运动到反核武器运动,环境污染,从长年投身的妇女运动到保护土著文化的呼吁,她总活跃在时代的前列,以她特有的眼光批评着以性别压迫种族压迫为核心的一切压迫、暴力和不公正。她曾因抗议一危害环境工程而遭到警察逮捕,她曾致信克林顿公开谴责美国政府对古巴实施的食物禁运政策导致古巴儿童忍饥挨饿,她为非洲部落妇女长年来不得不遭受的割礼呼吁,直到成功争取到一家电视台出资赴非洲拍摄该题材的记录片,最终让这恶习在全球的舆论谴责中淡去。
沃克激进主义的背后是一颗十足的爱心,一个妇女主义者的爱心,一腔爱地球爱自然爱人民爱姐妹爱同胞的热诚。又因为即使仇恨也不能最终解决问题,她又倡导用爱去化解仇恨反抗暴力,象她在《地球传送:世贸中心和五角大楼遭袭后奶奶精灵的话》说的那样。从早年最强烈的激进主义到今日温和的激进主义,沃克在不断的反思和行动中实践着她的信仰。无论作为一名地球人还是一位极具使命感的作家她都将妇女主义者爱与拯救的灵魂淋漓尽致地奉献给了她热爱的地球和人类。妇女主义成为解读沃克其人其作的金钥匙,妇女主义批评的提出和实践既是黑人女性主义的胜利,也给少数话语的建构提供了很好的启示,因而成为当代美国文学文化批评领域中一片不可逾越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