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史诗》的军事伦理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史诗论文,伦理论文,思想论文,荷马论文,军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研究《荷马史诗》的作品浩如烟海,涉及哲学、政治、经济、艺术、美学、宗教等各个方面。然而,《荷马史诗》的伦理思想,尤其是军事伦理思想,对其进行专门研究的作品却很少。事实上,《荷马史诗》蕴涵着丰富的军事伦理思想,它不仅孕育了以后西方的军事伦理思想,而且构成了西方一般社会伦理思想的胚芽。因此,梳理《荷马史诗》的军事伦理思想,对于探讨西方军事伦理思想、一般社会伦理思想的渊源,揭示西方军事伦理思想的发展规律,以及新时期我军对人类优良道德遗产的继承,具有一定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一、《荷马史诗》军事伦理思想产生的社会背景
《荷马史诗》军事伦理思想的产生,有着特定的社会背景。
古代希腊地处欧洲南部,所在的希腊半岛三面临海,海峡连绵,岛屿棋布,便于同当时文化先进的东方国家接触,向南渡过地中海即达埃及,向东由小亚细亚登陆即可到达巴比伦。这种地理条件,使希腊社会的经济和文化很早就有了发展,著名的爱琴文化就是古希腊文化的先驱。可以说,“希腊人,在他们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时候,已经站在文明时代的门槛上了。[1](p97)
伦理精神,尤其军事伦理思想作为希腊文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其产生还有政治、经济和战争实践的基础。希腊各城邦在原始社会解体后,在形成自己的奴隶制城邦国家时,都经历过自己的道路,有着各自的特点。它们自称为国,各自独立,特定时期至多组成局部的暂时的城邦联盟。古代希腊这种所谓“区域社会”的政治、经济状况,必然促进古希腊军事伦理思想中城邦主义——古代军事爱国主义的萌芽与发展。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战争是政治的继续。《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亚战争就反映了这一历史规律。十二世纪末叶,位于达旦尼尔海峡入口处的特洛亚,控制着繁盛的黑海贸易的咽喉,素享“黄金城市”之名。正处于兴盛时期的迈锡尼(希腊)要夺取欧亚通商的要道,遂发生了迈锡尼远征小亚细亚,攻打特洛亚城的战争,为《荷马史诗》军事伦理思想的产生提供了直接的战争实践基础。
《荷马史诗》军事伦理思想的产生,还有着特殊的民族文化背景。民族文化表现着一个民族精神文明的意识形式。一般说来,这种意识形式最初主要表现为各民族生活中流传的神话和传说。早在原始氏族社会时期,希腊的各个氏族和部落,就是根据他们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想象力,创造了许多神话和英雄传说。开始是关于神和英雄人物的零散故事,后来逐渐形成内容比较丰富、形式比较完美的神话和传说。这些神话和传说,是氏族部落集体或祖先的光荣业绩的记录,也是古希腊人最早的意识形式。它反映着古希腊人对自然秩序、社会关系和人的行为品质的认识。随着原始社会解体和标音文字的产生,到荷马时代(公元前十二世纪到公元前八世纪)便逐渐由口头流传转为书面文字。《荷马史诗》的军事伦理观念,作为当时社会生活秩序的反映、人们的情感观念和愿望的表达、英雄行为规范及其理想人格的体现,正是在这种文化背景下产生的。
根据古罗马哲学家西赛罗的观点,在公元前六世纪以前,《荷马史诗》还只是许多抄本,直到公元前六世纪中叶,雅典的执政者培西斯特拉托斯组织学者进行删定,于是有了比较统一的《荷马史诗》。自此以后,在希腊每四年举行一次的奥林匹克赛会和重大节日上,都要朗诵或背诵《荷马史诗》,在许多部落、城邦和地区还把它作为对青年、对军人进行思想品德教育的重要内容。总之,作为“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2](p762)作为古希腊军事伦理思想的结晶,也作为古希腊文学的最高成就,《荷马史诗》及其军事伦理思想的产生有其历史的必然性。
二、《荷马史诗》军事伦理思想的主要内容
《荷马史诗》反映了当时军人的情感、价值观念及愿望。其中,正义(公正)、城邦主义、荣誉等军事伦理以及勇敢、智慧、团结、节制等军人美德,构成史诗军事伦理精神的主要内容。
1.正义——古希腊军事伦理的核心
军人在军事领域中活动,必然形成各种各样的生活规则、道德规范。所有这些约束的产生直接或间接地根源于正义原则及其要求。反映在《荷马史诗》中,《伊利亚特》可以看做是军人对正义的维护,《奥德赛》则可以看做是希腊将领俄底修斯对家庭团圆正义的申张。正是由于特洛亚人破坏了正义原则,希腊人强烈要求恢复正义,才构成了《荷马史诗》的主题。所谓正义,指一系列基本秩序——社会秩序(包括家庭秩序),主观上则体现为生活规范、人伦规则。如果它们受到破坏,社会就会不稳定,而在维护这种稳定的方式中,军事方式即武力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之一。
《荷马史诗》并非仅描述一般性的正义原则,而且还具体地展现了同一军事集团内部、敌我之间的正义原则如何被破坏,用何种方式加以解决等等。在同一军事集团内部,公正原则主要表现为战争中所掠夺财产的合理化分配原则。而国与国、城邦与城邦之间的公正原则则体现了财产分配的另一种形式——所有权。各国和城邦也必须遵循公正原则,否则会引起社会的强烈不满,导致军事冲突。在《伊利亚特》中,特洛亚的帕里斯王子到斯巴达王宫做客,斯巴达王墨涅拉俄斯“热忱地款待他,哪知他竟恩将仇报,居然拐走了美丽的海伦——墨捏拉俄斯的妻子,同时还把国王的许多财物拐带而去。”[3](p1)可见,特洛亚人首先破坏了正义原则——所有权,引起希腊社会的强烈不满和军人的强烈抗议,希腊联军于是群起而攻之,以维护正义。
如何恢复被毁的正义,《荷马史诗》中有许多“补偿”的描述。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对正义补偿的数量都是巨大的,如,阿伽门农王除了归还阿喀琉斯的战礼外,还要“招其为婿,不要聘礼”,“还要陪送一份嫁妆……七座人丁兴旺的城堡。”[4](p196)敌人的补偿往往是以其毁灭的形式出现的。如《荷马史诗》描述道:特洛亚城陷落并遭到洗劫,青年男子被杀,妇女儿童沦为俘虏,昔日繁荣的城堡成为青烟飘渺中的一片废墟。结果,正义的补偿是:正义一方的胜利,非正义一方的失败。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正义(公正)与否,决定了敌对双方军事集团及各自内部成员间的相互关系,决定了军事行动的起因、过程与结果,支配着军事集团及其成员的行为,体现了军事伦理思想的主要矛盾,是军事伦理思想和军人道德的核心。
2.城邦主义——贯穿军事伦理生活的主线
对正义的维护,实质上是对城邦间及城邦内部共同生活规则的维护,因此,张扬城邦主义,保护城邦既定的生活方式就成为维护正义的一种具体形式,表现在爱联邦、爱部族、爱民众等各个方面。
首先,城邦主义表现为对联邦、联军的热爱。单个部落是难以取得对敌斗争胜利的,必须联合其他部落。希腊联军就是由各个部落组成的军事组织。因此,保护联邦、热爱联军,是城邦主义的重要精神。在特洛亚的盟军中,许多人别妻离子为盟军的胜利而战。吕喀亚部落的萨耳珀冬离开了吕喀亚,抛下了妻儿和财物,从遥远的地方来帮助特洛亚人,并与其他部落一起组成特洛亚盟军,为特洛亚城的防卫效力。其次,城邦主义表现为对自己部落、自己城邦的热爱。军人爱自己的城邦就要为其而战,敢于为其而献身。特洛亚的统帅赫克托认为,“对于一个勇敢的人,只有一种可信的预兆,那就是为祖国而战。”[3](p111)因此,为自己的祖国而战,是古希腊时期城邦主义思想的基本内容,也是当时军人爱国思想的朴素表达。再次,城邦主义表现为爱城邦的人民。城邦是由人和物组成的实体。爱城邦的客体——物,免受侵略者的掠夺,是城邦主义的一个方面;爱城邦的主体——人,不受他族的欺凌,则是城邦主义更为重要的方面。涅斯托就告诫阿伽门农王不能因自己的恩怨,损害人民的利益。阿喀琉斯也曾批评阿伽门农王不能保全他的人民。特洛亚统帅赫克托也发誓,为了特洛亚人民,为了父老乡亲的幸福,他宁愿去死。尽管古希腊时期“人民”范畴的局限性,但所有这些仍能映射出城邦主义的爱民思想。
3.荣誉——军事伦理思想的主体目标
《荷马史诗》中的人不是抽象的人,而是生活在一定社会中并担当特定社会角色的人。荣誉是对军人社会功能的肯定。如果一个军人没有完成其角色功能,或者说,没有获得军事荣誉,那么他就什么都不是。因此,荣誉就成为军人具体追求的伦理目标,它引导军人在打仗时冲锋陷阵。在战场上,军人作战越勇敢,越能够实现自身的价值,获得的荣誉就会越多,因此,勇敢常与荣誉联系在一起。希腊联军的老将涅斯托说:“谁敢去,谁就能得到很大的光荣。”[3](p93)探听敌人的虚实是极其危险的,而知己知彼又是取得胜利、完成军事任务的先决条件,因此,必须有人敢冒这个极大的危险。涅斯托认为,谁敢冒这个险,谁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谁就能获得很大的荣誉。诚然,荣誉或光荣的反面是耻辱,也是对军人没有实现其角色功能的评价。对于军人来说,最大的耻辱莫过于贪生怕死和打败仗。
4.军人应具备的美德
军人维护正义,保卫家园,获得荣誉,必须具备优良的军人品质。军人的优良品质至少应包括勇敢、智慧、诚信、团结等。
在古希腊的军人看来,勇敢是军人最重要的美德之一,并处于其他美德之首。军事领域的危险性,决定了军人必须具有勇敢无畏的德性。在《荷马史诗》中,作者塑造了无数个勇敢人物的形象,最典型的是希腊联军的阿喀琉斯和特洛亚的赫克托。阿喀琉斯明知自己在作战中要死去,但仍然坚持战斗,置自己的生死于度外。赫克托自知打不过阿喀琉斯,仍顽强地战斗,直至战死。古希腊人褒扬勇敢的军人,嘲笑怯懦的军人,如阿喀琉斯就嘲笑阿伽门农“从来不敢上战场打头阵,也不敢在旁边打埋伏!”[3](p7)战场上勇敢的人为世人所崇敬,俄底修斯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忍受痛苦的精神,使淮阿喀亚人十分钦佩,阿尔喀诺俄斯王装备了一艘最好的船送他回国。总之,在古希腊时期,勇敢是军人的美德,是军人必备的人格素质。
除了勇敢外,智慧也是军人的重要美德。由于军事斗争的复杂性,智慧在军人的美德中显得尤为重要。希腊军人打了10年都没有攻下特洛伊城,最后俄底修斯用木马计攻下了,可见,军人的智慧一定程度上决定着战争的胜负。俄底修斯在战后回归途中,用智慧战胜了巨大波吕菲摩斯。智慧的反面就是鲁莽,特别是不能知己知彼。针对赫克托的挑战,国王阿伽门农就曾批评墨涅拉俄斯意气用事。在古希腊人看来,一个人很难同时具备勇敢与智慧这两种美德,就连智者俄底修斯也承认,他虽比阿喀琉斯聪明,但不如阿喀琉斯勇敢。由此,智勇双全的人就成了军事伦理的理想人格。
在军人的美德中,诚信是一个重要内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特洛亚战争就是因为特洛亚王子帕里斯不讲信义引起的。在特洛亚战争的过程中,双方曾约定结束战争。然而,特洛亚的帕里斯再次违背约定,使得本应结束的战争进一步扩大。因此,军人信义与否,也成为影响战争起落的重要因素,相应地,诚信也成了军人的重要美德。
团结也是军人的重要美德。军人之间的团结意义重大,甚至影响战争的胜负。因为打仗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集体行为。军人团结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关心爱护战友,为伤死的战友报仇。阿喀琉斯明知自己会死,也要去为战友报仇,充分显示了战友之间的情怀。
三、《荷马史诗》军事伦理思想的影响
《荷马史诗》的军事伦理思想对以后的美英等西方国家的军事伦理思想,甚至对一般社会伦理思想都产生了广泛而又深远的影响。
1.重视军人的责任。在《荷马史诗》中,对公正、正义的维护成了古希腊人的责任,特别是作为武装力量的军人的责任。这一思想长期影响美、英等国军事伦理中关于军人责任的观念。在美军那里,责任表现为对国家安全、生活方式及其价值观念的维护,就此而言,美军直接继承了《荷马史诗》的军事伦理中有关责任与正义的思想。美国著名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在1962年对西点军校学员的讲演中说:“责任——荣誉——国家。三个神圣的词指明了你的为人准则、道德标准和努力方向。……责任——荣誉——国家之所以永世长存,是因为这里面包含了最崇高的道德法规,经得起人类为激励自身而宣扬的任何伦理或哲学的检验。”[5](p1-2)在责任的驱使下,军人应能承受一切危险、困难、甚至死亡。英军认为,公民责任代表着民主政治制度的基本价值观念,官兵对这一基本价值要有正确的理解并承担相应的义务,为此,军队必须经常对军人进行公民责任教育、合格军人教育。
2.美英等国军事民族主义思想也承继发展了古希腊军人的城邦主义传统。《荷马史诗》中的城邦主义表现为军人对城邦的热爱,并为它而战。美军在《军人誓词》中要求:“我是一名美国军人,到部队服役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国家和生活方式。”美军强调,维护国家安全是军队存在的目的之所在,为了国家的利益,军人应该舍弃自己的幸福。英军特别重视军人爱国主义精神,经常教育军人“殉身报国”,并利用广播、电视、报刊等大众传媒宣扬英国的辉煌历史和英军的历史功绩,以培养官兵的民族和职业自豪感。[6](p327-328)
3.在军人荣誉方面,《荷马史诗》的军事伦理把能否获得荣誉视为衡量军人价值大小的尺度,实现军人社会角色的标准。在英军中,军人的荣誉是集体荣誉与个人荣誉的统一,集体荣誉指团队的光辉战绩和光荣历史,个人荣誉指个人的立功受奖。二者都是军人个体及集体完成其角色功能后的社会肯定形式。美军克服了古希腊军人荣誉中片面追求自身荣耀与显赫的消极因素,认为“荣誉意味着正直和诚实,而不是军事荣耀和显赫。”[7](p47)可见,英军对古希腊的传统荣誉较为尊重,美军则更多地对荣誉提出自我要求,防止有损于军人形象的事情发生。
4.在军人美德中,古希腊军人的勇敢也被美英军队继承。美军认为,具有忠诚、正直、诚实和能力,是成为一名优秀军人的必要条件,但军人还必须有行动的勇气。美军的《作战手册》把勇气分为体力勇气和道德勇气两种。前者是“克服胆怯执行任务的能力”,而后者是“不顾个人后果而坚持去做自己确信是正确的事情的能力,”它可使军人拒绝执行有违道德的任何命令,是军人更加重要的品质。在英国,军人的勇德就是为国家而献身的精神。为了形成这种品质,英军经常组织官兵瞻仰军事博物馆、军事纪念馆、战役纪念塔和纪念碑,开展向无名英雄、烈士献花圈等活动。另外,古希腊军人的智慧、诚信、团结等美德,对美英等西方国家的军人道德也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5.《荷马史诗》的军事伦理思想对以后的社会一般伦理思想也产生了重要影响。首先,《荷马史诗》的城邦主义思想,相继被德谟克里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思想家继承。他们都曾论述过,正如整体大于部分一样,国家高于个人,个人的利益与意志应当服从于国家的利益与意志。其次,《荷马史诗》中,军人维护的正义或公正是指既定的社会秩序,而西方三大道德圣人之一的柏拉图就继承了这一道德传统,把正义规定为“注意自己的事而不要干涉别人的事”。[8](p155)专注于自己的社会角色、固守于自己的社会阶层而不僭越,是柏拉图的一贯思想。在柏拉图看来,正义在社会关系中的表现就是等级分工的社会秩序。再次,《荷马史诗》中军人的勇敢、智慧直接影响西方传统四主德。柏拉图就认为,军人勇敢的美德就是为保卫奴隶制国家而英勇作战,并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信念,为信念而献身是勇敢的最高规定。对于智慧,柏拉图说:“一个建立在自然原则之上的国家,其所以整个说来是有智慧的,乃是由于它的最少的一类人和它自己的最小的一部分,乃是由于领导和统治它的一部分人所具有的知识。”[8](p149)在柏拉图看来,智慧是一种美德,只有少数人、统治者才能有之。《荷马史诗》崇尚智慧,将俄底修斯看做是最有智慧的国王。可见,柏拉图的智慧观直接借鉴了《荷马史诗》的智慧观。后来的斯多噶学派发扬了《荷马史诗》中有关智慧的思想,认为“知识是纯粹的美。”[8](p219)将明智、知识看做是最高的德性。
当然,《荷马史诗》中也有很多消极的成分。如,希腊联军把对外族的残酷烧杀劫夺视为是天经地义的,在族内也有用亲子献祭的习俗。也就是说,生命自身的无比尊严并没有被意识到。还有,将荣誉、勇气看做是与神有密切联系的各种迷信思想等等,都是应该加以摒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