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晋方言看古见系字在细音前腭化的历史,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方言论文,历史论文,看古见系字论文,细音前腭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罗常培(1961)推测,《大乘中宗见解》以牙音对译穿母“称”字,已然露出溪母腭化的痕迹,为牙音腭化的肇端。我们的理解是:牙音注读半腭化的穿母,说明牙音也读半腭化的,已走出腭化的第一步。这可视为见组开始腭化的最早记载。邵荣芬(1963)认为,在敦煌俗文学中有一些精系、知系和见系相代的例子,“不能凭一两个例子就断言当时见系字已经腭化。何况直到十六、十七世纪我们也没有发现见等真正腭化的方言,就更不能鲁莽了。”
罗先生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我们认为判断应基于以下两点:第一,虽然只有“一两个例子”,关键看它是不是事实;第二,能否得到今方言的支持。第一点无疑是事实。第二点很重要,但罗先生没有举证。我们发现晋方言中有见系字早期颚化的现象,现提出来讨论。
本文的“晋方言”指山西境内的晋语。晋南中原官话汾河片是官话与晋语的过渡区,有些特点相同或相近,因此也多有涉及。
壹
1.1 晋方言上党片的古见系三四等韵字还保留着未颚化的读音。黎城、潞城、平顺、壶关、陵川、阳城、高平等7个方言点见晓组在今细音前读,与精组在细音前已颚化的保持区别。例如:
山西南部中原官汾河片的部分方言也显示这一特点。吉县、临猗、运城、平陆、芮城、河津等点,古见系字蟹摄开口二等韵字保留[k]、[x]的读音(因溪母无字,故无[k‘])。例如:
汾河片万荣话、河津话读“起”为,如“早起”、“起来”。
并州片多数方言溪母字“去”白读音。见系二等晓匣母白读字读[x]声母,如介休话:下夏吓。
五台片、大包片的古见系二等韵字已经颚化为,这点与北京官话无别。
1.2 文献中也有未颚化的记载,如:
元代山西籍石君宝的《秋胡戏妻》,明臧晋叔注音尖团分明,团音:行,霞浪切;夯音享。
明代陆容的《菽园杂记》卷四记载:“又如‘去’字,山西人为‘库’,山东人为‘趋’,陕西人为‘气’,南京人为‘可’去声,湖广人为‘处’。”山西与南京同为未腭化的[k‘]声母。
清道光年间杨延亮编纂刊行的《赵城县志》卷十八《风俗附方言》记载:“身倦曰乖。”“倦”是山摄合口三等群母字,今赵城方言读;又:“嫁曰改。”“嫁”是假摄开口二等见母字,今赵城、霍州、石楼、隰县、汾西、临汾、洪洞、新绛等方言读。又:“杏之为恨也。”今赵城话读“杏”为。
清光绪九年(1883)范启堃等重修的《文水县志》卷三《方言》记载:“不解曰解(音害)不下。”
1917年胡宗虞等修纂的《临县志》卷十三《风土方言》也记载:“不懂曰解不下(解读若亥)。”
1920年徐黄之等修纂的《虞乡县志》卷四《方言略》记载:筋读作根。
1929年徐昭俭等修纂的《新绛县志》卷一《方言略》用注音字母记载:瞎辖读[xa],鞋读[xai]。
1.3 晋方言吕梁片(并州片也有,如平遥、榆次等)有大量山摄开口一等韵见系字和个别蟹摄开口一等韵见系字与二三四等韵一起读细音的现象,如吕梁片临县、中阳、陕北清涧、并州片榆次等。读细音后出现两种情况:一是一等韵见溪母字在细音前不腭化,如临县、中阳:干肝泔甘|敢竿杆秆赶(注:临县阳平44,儿化后读53,如同去声。),比照清涧话,其本字当为“孩儿”。与二等韵晓匣疑母字在细音前腭化相同。可将见系字腭化情况用规则描写为:
贰
由以上规则可假设:(1)二等韵字腭化比一等韵字快。(2)三四等韵腭化比一二等韵快。(3)晓匣母一二等韵腭化比见溪母一等韵快。一般说来,见系一等韵腭化的时间只能晚于二等韵,如果能获悉晓匣母一等韵腭化的时间,也就能大致推出二等韵腭化的时间下限。那么,中阳、临县、清涧见系一等韵字“寒汗汉孩”的声母何时由[x]颚化为的呢?这就需要找到一个可从方言和历史两个角度观察的参照点。
但“厮”绝非此词的本字。《玉篇》:“厮,贱也。”《公羊传·宣公十二年》:“厮、役、扈、养,死者数百人。”陈立疏:“其实厮为贱役之通称。”近代汉语中的“这厮、那厮”即为此义。又引申为“役使”义。《广雅·释诂一》:“厮,使也。”《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厮征伯侨役羡门兮,属岐伯使尚方。”《广韵》息移切:“厮,厮养也,役也,使也。”至近代汉语中或多用为“相”的同音替代字。没有指“男孩”的义项。足见“厮”也是某字的同音替代字。
再看意义上是否相合。临县、清涧的“孩儿”是统指,包括男孩儿和女孩儿;洪洞、孝义的“厮儿”是单指,只指男孩儿。二者语义范围不同。其实,在山西方言中,表示“孩子”一类的词,在某一方言是统指,在另一方言却可以单指。如:“孩子(儿)”一词,在介休等方言中是统指,包括“男孩和女孩”,在临猗方言中则是单指,只指“男孩”。“娃子”一词在新绛方言统指男孩和女孩,但在陕西户县方言单指男孩;“娃”一词在临汾方言中统指男孩和女孩,但在运城方言中则单指男孩。因此,与的语义对应是成立的。
今晋方言有多个方言点将男孩叫“小子”,文水话(胡双宝1990)读为“子”,那么,“厮”会不会是源于“小”呢?回答是否定的。因为:(1)文水话效摄字今全读,别的方言不读韵。(2)文水话效摄今读细音的韵母单化高化后占据了高元音[i]的位置,止蟹摄三等韵字则高化为韵母。[i]与在文水话是对立的。因此文水的[i]不可能发展为别的方言的。(3)“小子”一词在上古指“子弟或年幼的一辈”,如《诗·大雅·思齐》:“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到了清代才有指男孩的用法。又如《红楼梦》第四十九回:“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这种用法已接近于现代方言用法。(4)是阳平,“小”是上声,声调不合。
除了一个环节没有找到活的方言之外,其他读音今晋方言均有。这反映了“孩”演变为“厮”的全过程。
2.3 再看历史文献。元曲多有“厮儿”表“男孩儿”的用例。如《元曲选》(中华书局 1958,数字是页码):
武汉臣《散家财天赐老生儿》369:“请来凭脉,他道小梅行必定是个厮儿胎。”又见“若是个女儿呵,罢论,若是个小厮儿呵,恥辱那老子一场。”又368:“我想来,若是得个女儿也,则分的他一半儿家私,若是得一个小厮儿,我两只手交付与他那家私,我不干生受了一场。”“小厮儿”与“女儿”对举,“小厮儿”显然指男孩儿。
纪君祥《赵氏孤儿》1478:“(旦儿云)今日所生一子,记的驸马临亡之时,曾有遗言,若是添个小厮儿,唤作赵氏孤儿,待他久后成人长大,与父母雪冤报仇。”又1482:“(屠岸贾云)我如今不免诈传灵公的命,把普国内但是半岁以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厮,都与我刷将来,见一个剁三剑,其中必然有赵氏孤儿,可不除了我单腹心之害?”又1494:“(程婴云)其时公主腹怀有孕,赵朔遗言,我若死后,你添的个小厮儿呵,可名赵氏孤儿,与俺三百口报仇。”“小厮(儿)”指男孩。
李寿卿《伍员吹箫》655:“(闾丘亮云)我有一子,却是个村厮儿,你久后得志,休忘了此子。”“子”与“厮儿”对举,“厮儿”指男孩儿。
张国宾《相国寺公孙合汗衫》125:“(旦儿云)若是掷个上上大吉,便是小厮儿;掷个中平,便是女儿;若是掷个不合神道,便是鬼胎。”也是“小厮儿”与“女儿”对举,“小厮儿”是男孩儿。
李行道《包待制智赚灰栏记》1109:“(搽旦云)俺员外取得一个妇人,叫做什么张海棠,他跟前添了个小厮儿,长成五岁了也。”“小厮儿”指男孩儿。
杨文奎《翠红乡儿女两团圆》461:“(王兽医云)我可与你个小厮儿。(旦儿云)你哪里将来?(王兽医云)姐姐你休问他。若是姐夫来家,则说是你添的。(旦儿云)好、好,兄弟也,你将这女儿,或是丢在河里井里,凭你将的去。”又466:“(王兽医云)我问他得了个儿也是女,他便道:得了个小厮儿。”“小厮儿”指男孩儿。
《庞居士误放来生债》306:“(卜儿云)居士,你寻思波,俺女儿不曾嫁,小厮儿不曾娶,你投至的这个家业,非二日之故。”也是“小厮儿”与“女儿”对举。“小厮儿”指男孩儿。
王实甫《西厢记·楔子》:“(老夫人云)又有个小妮子,是自幼服侍孩儿的,唤作红娘。一个小厮儿,唤作欢郎。”也是“小厮儿”与“小妮子”对举。“小厮儿”指男孩儿。
关汉卿《包待制智斩鲁斋郎》842:“(李四云)一双儿女,厮儿叫做喜童,女儿叫做娇儿。”“厮儿”与“女儿”对举。“小厮儿”指男孩儿。
元曲道白中表男孩的“厮”与晋方言表男孩的“厮”表义完全相同。
叁
3.1 元杂剧道白虽有被明人改动之嫌,但并非概不反映元代语言的特点。退一步说,即使这反映的是明代语言中将“孩”读(注:表男孩的“厮(孩)”在洪洞读阳平,而韵书中“厮”为清声母。或可认为文献中表男孩的“厮”是后起的表音字,与早期表役使的“厮”不完全同音。)的现象,那么它的前身应当是一个更早的音,否则没有足够的时间由演变到。任何实际语音的演变往往早于见于著录的时间,且其演变往往是甚为缓慢的,演变为也应当经一个缓慢的历程。无论洪洞、孝义的是当地方言的直接演变还是由别的方言借用而来,这个变化的历程均应是相当长的。那么,将一等韵字已经颚化为的时间定为宋代并不为过。一般说来,一等韵颚化的时代应该晚于或等于二等韵颚化的时代,已经颚化的时代往往也晚于开始出现颚化的时代。因此,从晋方言诸点看,见系开始颚化的时间还应当更早。
3.2 下面我们试拟A、B、C三个阶段来逆推见系腭化的时间:
假定元明时“孩(厮)”读是A阶段,那么读就应是早于元明的B阶段的语音形式,即宋元时的读音了。似可认为,一等韵字“孩”腭化为是接近B阶段(宋元时)的读音,类推下来,二等韵字和三四等韵字腭化则应是早于B阶段(宋元的读音)、接近C阶段(相当于罗常培所说的晚唐)了。
晋方言的情况显示,颚化演变过程可能比一般认为的宋元时期还要提前。回头看罗常培先生的论断,很可能所言非虚。古见组字腭化,发端于唐五代,形成于宋,再高化于元明应是自然的演进过程。晋方言见系腭化演变实例和过程或许会对罗先生的论断提供一点方言支持。既然晋方言一等韵腭化得相当早,有可能在B阶段,那么二、三、四等韵的腭化就不应晚于C阶段。罗先生所举“称”字是三等韵,自然包括在内。
3.4 十七世纪山西文士傅山的《霜红龛集》谈到太原话古见母三等韵字“九”与古精母三等韵字“酒”,古见母四等韵字“见”与古精母三等韵字“箭”腭化后声母读音相同。说明太原作为大都市,尖团区别消失得快。
就整个晋方言看,难以断定古见系字腭化何时完成,因为各片之间古见系字腭化极不平衡,快慢不一,有的片早在晚唐五代即已出现腭化兆头;有的片至今见母三四等韵字也未腭化。
可见,古见系字的腭化从发生到完成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而晋方言古见系字腭化的时间上下限与官话区也多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