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选》中的把字句——把字句再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字句论文,元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臧晋叔选编的《元曲选》是一部很有影响的元曲选本,也是研究近代汉语的很重要的语言资料。关于《元曲选》中的语言的时代,学术界的意见不一,有的学者认为,《元曲选》中的作品有不少经过了编者的改动,其中的宾白更是明代杂剧演员的创作,不能完全代表元代语言。所以,以时代的准确性而论,《元曲选》的价值比不上《元刊杂剧三十种》。但《元刊杂剧三十种》主要是曲文,宾白很少,也给语言研究带来一些局限。(对把字句的研究更是如此,详下。)本文选择《元曲选》作为把字句研究的资料,把它看作元明时期的语言,所据版本是中华书局1958出版的《元曲选》。
在臧晋叔《元曲选》中,把字句有三种主要类型:1.可看作由“把”字提前动词的宾语而成的(记作“把+O+VP”);2.可看作由“把”加一个受事主语句而成的(记作“把+So+VP”);3.可看作由“把”字加一个施事主语句而成的(记作“把+Sa+VP”)。下面分别讨论。
一
先讨论前两种。
(一)在《元曲选》中,第一种类型的把字句特别多,这是和《元曲选》的曲文中以单音动词结尾的把字句特别多有关,未必能反映当时口语中的实际情况。但在《元曲选》的道白中,也是第一类把字句较多,第二类把字句少一些。还有一些句子既可看作第一类,又可看作第二类,数量也很多。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元曲选》中,有不少地方,对同一件事情既用动宾句又用“把+O+VP”句来表达。如:
1)(云)不知那里来的一个庄家老子,把那先生放的去了。 我问是谁放了这先生来?(铁拐李,一)
2)(搽旦云)今日务要把家私分另了罢。 (正末云)不争分另了这家私,不违悖了父母的遗言?(神奴儿,一)
3)(云)怎麽将这御书牌额都打碎了? (唱)怎生的打碎了这牌额?(谢金吾,一)
4)(云)连射几枝火箭。 …(唱)谁著你把箭三枝连射三更後。(马陵道,二)
5)(公子云)先把这厮刖了双足。 …(孙膑云)将铜铡来先刖了这厮双足者。(马陵道,四)
6)(张唱)他把你十分恨。(旦儿云)他恨我什麽那? (渔樵记,三)
7)(刘二公云)他做了官呵,来把我怎的? (张云)他敢怎的你?(渔樵记,三)
还有不少把字句和动宾句连用的例子。如:
8)我将这厮琅琅铁索把那厮肩绑, 沉点点铁棍将那厮臂膊搪,打碎天灵共眼眶,踢折蛮腰和脑浆。(朱砂担,三,曲)
9)我一只手揪住那厮黄头发,一只手把腰脚牢掐。( 燕青博鱼,一,曲)
10)你拆了我们楼也罢了,怎麽将这御书牌额也打碎了?(谢金吾,一,白)
11)我将这刀儿把你来挑断那脊梁,有一日掂折你腿脡,打碎你脑门。(後庭花,一,曲)
由此可见,把字句和动宾句关系是很密切的。
在拙作《把字句略论》中曾经说过,把动宾句中的宾语用“把”字提到动词之前,是把字句形成的基本途径。这种语言机制对人们的语言运用影响很大,以致一些动词后面的非宾语成分也仿照这种格式用“把”字提到了动词前。在《元曲选》中有这样一些把字句:
12)索把这泼残生告天保佑。(楚昭公,二,曲)
应是从“告天保佑泼残生”变来。
13)把些碎草米谷撒一步行一步,又撒下些五色铜钱。(桃花女,三,白)
应是从“散一步碎草米谷行一步”变来。
14)他把那四村上下姑姑姨姨婶子伯娘兄弟妹子都问道好麽?(渔樵记,三,曲)
应是从“他问道四村上下…都好麽”变来。
15)我底根儿把你来看生见长。(岳阳楼,二,曲)
应是从“看你生见你长”变来。
16)啐,把我老人家也说这等话。(竹坞听琴,四,白)
应是从“说我老人家这等话”变来。
这些把字句都是不合规则的,这些句子中“把”字后面的名词或名词词组并不是动词的宾语,但是它们都象动词宾语一样,把“把”字提到了动词的前面。应该说这是把字句形成的语言机制的错误运用,但由此可以看出这种语言机制对人们影响之深。
17)俺娘把冰绡翦破鸳鸯只。(倩女离魂,三,曲)
意谓“翦破冰绡的鸳鸯只”。
18)如今把围棋识破了输赢著,瑶琴弹彻相思调。(竹坞听琴,四,曲)
意谓“识破了围棋的输赢著,弹彻瑶琴的相思调”。
19)你敢把囚人放了绳索来。(还牢末,二,白)
意谓“放了囚人的绳索”。
这些句子和例5 )“刖了这厮双脚”→“把这厮刖了双脚”是同一种生成途径,也是用“把”字提前宾语中的一部分。但在现代汉语中,只有像“这厮”和“双脚”那样属于整体和局部关系的才能构成把字句,上述句子都不能成立。
(二)《把字句略论》中也说过,在把字句形成之后,它的谓语部分变得越来越复杂,以致有一些把字句不能再还原为动宾句了。这些句子中,“把”字之后、谓语之前的名词性成分大部分是动词的受事,因此它和后面的谓语连在一起可以看作一个受事主语句,即“把+So+VP”的句式。这种句式出现得多了,人们也就可以直接用“把”加在一个受事主语句前面,来构成把字句。因此,把字句和受事主语句的关系也很密切。
《元曲选》中把字句也有和受事主语句互用的,但比和动宾句互用的少。如:
20)(正末云)自天地开辟以来,圣贤相传之道,试听小生说一遍咱。…(王仲略云)把那三皇五帝从头至尾,你说一遍我听者。(范张鸡黍,一,白)
《元曲选》一百出杂剧中,有十三出是在《元刊杂剧三十种》中也有的。以两者相比,可以看到,《元刊》中一些动宾句或受事主语句在《元曲选》中改成了把字句。如:
21)听道火焚了我尸骸。(元刊,铁拐李,四)
你把岳孔目烧毁了尸骸。(元曲选,同)
22)交他早些儿扶策我这病身躯。(元刊,魔合罗,一)
教他早些来把我这病人扶。(元曲选,同)
23)从小枪棒苦温习。(元刊,薛仁贵,三)
便把那枪儿棒儿强温习。(元曲选,同)
24)但得他摇车儿上缚,方得我墓子里埋。(元刊,老生儿,一)
我但得把他摇车儿上缚,便把我去墓子里面埋。(元曲选,同)
25)为商的小钱翻做大钱,读书的白衣换了紫袍。(元刊,老生儿,二)
为商的小钱番做大钱,读书的把白衣换做紫袍。(元曲选,同)
26)一枕南柯省悟。(元刊,竹叶舟,一)
把一枕南柯省悟。(元曲选,同)
27)一池绿水浑都占。(元刊,气英布,三)
您待把一池绿水浑都占。(元曲选,同)
28)(我)可早丕的药倒。(元刊,魔合罗,二)
他把我丕的来药倒。(元曲选,同)
29)身躯强整,脚步难抬。(元刊,合汗衫,三)
把我这身躯强整,将我这脚步儿忙抬。(元曲选,同)
其中21)22)两例是把动宾句改为把字句,其馀七例都是受事主语句改为把字句。后者多于前者的原因是这些都是曲文中的句子,句子可以改,但韵不能改。而受事主语句改为把字句可以不改变韵脚,动宾句改为把字句就不容易做到这一点。例21)韵脚没有改,例22)句末改为“扶”字仍然押韵。
在《元曲选》中,有一些句子也可以看出把字句和受事主语句的关系。如:
30)他把我婆婆和两个孩子,犯下甚麽罪过,都勾的去了。(冤家债主,四,白)
31)把这两个筐子要做甚麽,左右,与我踹碎了。(燕青博鱼,二,白)
32)(唱)把我这一个设口样囫囵的浅盆,(白)这是借来的波,爷饶了我罢。(唱)可早是打一条通长璺。(燕青博鱼,二)
这些句子都是在把字句中间插入一些词语,这些词语或是可以做“把”字后面的名词词组的谓语,一起构成一个句子(例30)31));或是本身就是一个句子,其主语指的是“把”字后面的名词词组(例32))。这种情况也只有在“把+So+VP”型的把字句中才能出现。例如,例30)中的“我婆婆和两个孩儿”既可以做“犯下甚麽罪过”的主语,又可以做“都勾的去了”的主语,才能构成这样的句子。
其实,动宾句→把字句和受事主语句→把字句的互相转换,也是有关联的。因为动宾句和受事主语句本身就常常(不是全部)可以互相转换。如下一例可以和例29)两例比较:
33)我这刚移足趾,强整身躯。(生金阁,一,曲)
以这三例相比,“把我这身躯强整”这一把字句既可以说是由动宾句“强整身躯”变来的,也可以说是由受事主语句“身躯强整”变来的。而从语义上看,这种句子中的“身躯”都是“强整”的受事。
和动宾句一样,受事主语句也不是全都能变成把字句的。例29)中的“脚步难抬”就不能变成把字句,因为“难抬”没有处置意义,必须改为“忙抬”才能构成把字句。
二
把字句中比较特殊的是“把+Sa+VP”型,即“把”字后面是一个施事主语句(或主语是当事的叙述句)。这种句子在《元曲选》中不太多,约45句。这种把字句是怎样产生的?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本文把这种把字句分为A、B两类来讨论。
(一)“把+Sa+VP”的A类
在拙著《把字句略论》中曾经说过,谓语中有表使动意义的动词、形容词或动结式的动宾句,如果用“把”字把宾语提前,就成了“把+Sa+VP”句。通过“功能扩展”,人们也可以直接用“把”字放在施事(或当事)主语句前面,构成“把+Sa+VP”句。在《元曲选》中,确有不少把字句是由表使动意义的动宾句转换而来的,本文不拟一一列举,只举几个《元曲选》中“把+Sa+VP”型把字句与动宾句相对应例子:
34)多不到半合儿把我来傒幸杀。(合汗衫,二,曲)
35)兀的不傒幸杀我也。(赵氏孤儿,四,白)
36)您孩儿只因谢金吾把母亲的头跌破了来。(谢金吾,二,白)
37)倒将我推下阶基,跌碎了这头。(谢金吾,二,白)
38)把那毡帘来低簌。(渔樵记,一,曲)
39)看这等凛洌寒天,低籁毡帘。(渔樵记,一,白)
有些“把+Sa+VP”型把字句虽然未能在《元曲选》中找到相应的动宾句,但明显是可以转换为动宾句的,如下面例40),可转换为“舒长粉颈”。有些无法转换为相应的动宾句,如例41),不能转换为“婆娑鬓发”,这就应该看作是“功能扩展”以后直接由“把”加上当事主语句而成的。
40)他把这粉颈舒长。(魔合罗,三,曲)
41)乱蓬蓬把鬓发婆娑。(赚蒯通,三,曲)
正因为这类把字句是由含有使动意义的动宾句变化而来的,所以它们也含有使动意义,句中的“把”字如果用“使”、“教”、“着”替换意义也不变。如下面的句子意义和例34)就大致一样:
42)好著我半合儿傒幸杀。(昊天塔,二,曲)
又如, 以《元刊杂剧三十种》和《元曲选》对照, 有几处“把+Sa+VP”句,元刊本用把/将字,而《元曲选》改为“教”字或“着”字。这也可以证明这类“把+Sa+VP”句含有使动意义,因而可以和“使”、“教”、“着”这类致使句相互转换:
43)枉把一二千人都落后。(元刊,范张鸡黍,三)
枉教那一二千人都落后。(元曲选,同)
44)我把他牛马般吃一顿拷。(元刊本,铁拐李,一)
我着你似生驴般吃顿拷。(元曲选,同)
45)可将我谜也似猜。(元刊本,老生儿,一)
倒着我谜也似猜。(元曲选,同)
这种把字句,既然原本是由带使动意义的动宾句把宾语提前而成的,所以把字句中的动词后面一般都没有宾语了,上述例句除例44)外都是如此。这类把字句可记作“把+Sa+Vs/As/VC”(Vs表示使动动词,As表示有使动义的形容词),为了区别于下面将要讨论的另一类,我们把这类称为“把+Sa+VP”的A类。
(二)“把+Sa+VP”的B类。
但是,除此以外,“把+Sa+VP”还有另一种来源,这是本文着重要论述的。
先看例句:
46)你把你那女儿改嫁了我罢。(秋胡戏妻,二,白)
47)把江山属俺炎刘。(汉宫秋,一,曲)
48)枉把这幽魂陷虏城。(昊天塔,四,曲)
49)只要把无主的亡灵归墓所。(合同文字,三,曲)
50)把俺这屈死三年的腐骨骸怎脱离无边苦海。(窦娥冤,四,曲)
51)把枕畔盟、花下约成虚谬。(金线池,二,曲)
这类句子也是“把+Sa+VP”。但这类句子和“把+Sa+Vs/As/VC”类不同:1.句中的动词没有使动义。2.动词后面有宾语(包括处所宾语)。所以难以看作是由带使动意义的动宾句转换而来的。这种把字句可以记作“把+Sa+V+O”,我们称之为“把+Sa+VP”的B类。 这类把字句是怎样发展来的呢?
这要从把字句的产生说起。学者们早已指出,“将”和“把”本是动词,后来逐步虚化。在“将/把+N1+V+N2”中,如果N1=N2, “将/把”就虚化为表处置义,整个句子就是把字句:如果N1≠N2“将/把”就虚化为表工具的介词,整个句子就不是把字句。但是我们注意到,后一类句子在某种条件下,“将/把”可以从表工具进一步虚化为表处置,因而整个句子成为把字句。这条件是:“将/把”字后面的N 既可以看作动词的工具,又可以看作动词的受事。这种表工具的介词进一步虚化为表处置的变化,早在以字句中已经发生过了。例如,有的学者曾举出下列以字句就已经是表处置:
52)尧以天下与舜。(孟子·万章上)
53)家人常以琴置灵床上。(世说新语·伤逝)
后来“将/把”字又重复这一过程。在韩愈和白居易诗中,有下列诗句:
54)谁将平地万堆雪,翦刻作此连天花。(韩愈:李花二首之二)
55)更烦将喜事,来报主人翁。(韩愈:灯花)
56)愿将花赠天台女,留取刘郎到夜归。(白居易:县南花下醉中留刘五)
57)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白居易:井底引银瓶)
这些句子一般都看作把字句。但句中的“将”看作表工具的介词(义同“拿”、“用”)也可。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些句子中的“将”原是表工具的,但“将+N1+V+N2”中,N1 既可看作动作的工具,又可看作动作的受事,因此“将”进一步虚化,整个句子变成处置句“将+So+V+O”。
不过,在汉语中,施受关系有时是不清楚的。如下面两个句子:
58)唯将老年泪,一洒故人文。(白居易:题故元少尹集后)
59)唯将病眼泪,一洒秋风襟。(白居易:哭崔常侍晦叔)
这两个句子中的“将”也是从表工具虚化为表处置的。但句中“泪”是“洒”的施事还是受事,却不容易说清。如果看作受事,整句就和例54)-57)一样,是“将+So+V+O”;如果看作施事(或当事),整句就是我们现在讨论的“将+So+V+O”。
同时,在表工具的“以/将”构成的句子中,“以/将”后面的名词有时也可以看作动作的施事,如“以足履地”、“以身试法”、“将心比心”、“将眼观物”等。受上一类句子的影响,这类句子中的“以/将”也会进一步虚化,而使整句变成处置句,这样形成的处置句也是“以/将+Sa+V+O”。如下列例句:
60)皆前以头面著佛脚。(道行般若经)
61)以珠悬于空中。(修行本起经)
62)右肘在案几之上,…左手把塵尾,以腕押左膝之上。(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
63)已分将身著地飞,那羞践踏损光辉。(韩愈:落花)
64)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押(一作压)城闉。(韩愈:游太平公主庄)
65)近岁将心地,回向南宗禅。(白居易:赠杓直)
66)忍将先人体,与主为疣疮?(白居易:和李势女)
67)怜君将病眼,为我犯埃尘。(白居易:酬张十八访宿见赠)
68)惊杀东邻绣床女,错将黄晕压檀花。(杜牧:偶作)
69)分明知是湘妃泣,何忍将身卧泪痕。(杜牧:斑竹筒簟)
这种把字句大致可分为两种情况:1.“把”字后面的名词性词语N是人的身体或人体器官,所以整个句子既可以理解为人用身体或某个器官对宾语施加动作,“以/将”是工具的标志,这时整个句子就是工具句;也可以理解为人体或某个器官对宾语施加动作,这时“N+V+O ”就是一个施事主语句,“以/将”既然不是工具的标志,就进一步虚化为处置的标志,整个句子就是“把+Sa+V+O”型的把字句。2.句中的动词V(如“悬”、“压”),既可以是人的一种动作, 这时“以/将”后面的N就是工具,整个句子就是工具句;也可以是事物存在的状态, 这时“以/将”字后面的N就是当事,整个句子就是“把+Sa+V+O ”型的把字句。(“以/将”字也同样地发生了变化。)语义的歧义成为语法演变的起点,这是我们在语法发展史中多次看到的现象。
在敦煌变文和宋代资料中,这种“把/将+Sa+V+O”型的句子也能看到,如:
70)以此思量这丈夫,何必将心生爱恋?(P.653)
71)好向心行自觉知,休将心行成怪癖。(P.520)
72)莫谩将身入空井。(景德传灯录)
73)入道之门是将自家身己入那道理中去。(朱子语类辑略,卷二)(注:这四个例句转引自蒋冀骋、吴福祥《近代汉语纲要》。)
再往下发展,就成了上述《元曲选》中的“把+Sa+V+O”型句子。这样发展起来的“将/把+Sa+V+O”型处置句,虽然数量不很多,一直没有成为处置句的主流,但历代都一直存在。只是经过了长期的发展以后,后代出现的这种处置句,有的还可以看出从表工具的“将/把”进一步虚化来的痕迹,有的就直接按“把/将+Sa+V+O”的格式来生成句子,因此就看不出和表工具的“把/将”的联系了。(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施事或当时主语句都可以加上“把/将”构成把字句,其限制究竟是什么,还有待于继续研究。)上述46)-51)和70)-73)中有一些句子就看不出和表工具的“把/将”的联系。
上面讨论了“把+Sa+VP”的A、B两类的不同来源。尽管来源不同,这两类有共同之处:第一,它们的构成,都是“把”加一个施事主语句。第二,它们都有表致使的意思,句中的“把”都可以用“使”或“让”来替换。但应当指出,这两类句子具有致使义的原因是不同的。 A类具有致使义的原因,是因为这类句子是从使动句转化而来的。B 类具有致使义的原因,是因这类句子从工具句转化而来,原来工具句的主语不管是说出现还是隐含,总还是保留在“把”字前面,成为把字句动作的施行者。为了区别于Sa,我们把这个动作的施行者称之为“大主语”,这个大主语和“把”后面的施事主语句的语义联系, 是大主语使得Sa产生某种状况(VP)。不过, 这是我们在考察语言演变的历史时所作出的分析,到后来人们在语言运用中就感觉不到A、B两类在来源上的区别了。而且,后来“把+Sa+VP”句定型,人们就可以直接用“把”加上施事主语句来构成句子,这种把字句就和表使动的动宾句以及工具句都没有关系了。
这种“把+Sa+VP”型把字句既然是表示致使的,还能不能算作把字句呢?如果把“处置”作广义的理解,致使Sa出现某种状况也可以算一种处置。而且,称把字句为处置句,是就其主要功能讲的,把字句相当复杂,并不能说每一个把字句都表示处置。不仅“把+Sa+VP”型如此,“把+O+VP”和“把+O+VP”型也是如此。例如:
74)不知为何打将起来,把两个好主儿也打了去。(灰阑记,三,白)
75)谁把高山认的?(云)张千,你认的高山麽?(魔合罗,四,曲)
76)也是我间别来的多年把你不认的。(薛仁贵,三,曲)
这些句子确实很难说是处置。这是结构压倒了功能。但这样的句子不太多,例75)76)在现代汉语中就不说了。
三
关于“把+Sa+VP”型把字句所表示的语义,还要进一步讨论。
(一)首先应该说明,多数“把+Sa+VP”型把字句表致使义,但并不是所有的致使句都可以转换成“把+Sa+VP”句。如《元曲选》中下列句子:
77)我把二嫂著他灶窝里烧火打水运浆,著他和那母狗两个睡。(儿女团圆,一,白)
78)把太子惨可可著他生死别路。(抱妆盒,四,曲)
作者的意图是表达甲让乙做什么。作者首先选择了把字句,但“把二嫂灶窝里烧火打水运浆”、“把太子生死别路”不成句,所以中途又改为“著”字句。可见“把+Sa+VP”句的构成是有一定限制的。这种限制是什么,还有待于深入研究。
(二)其次,有一些“把+Sa+VP”的致使义很淡薄。吕叔湘先生写于1948年的《把字用法研究》中,先说了有的“把”字只有“使”或“叫”的意义,然后说:
有一些句子好象就是袭用这个“把”字,更把它的意义减少,类似“让”字(消极的“使”),而用之于不如意的事情。后面的主要动词没有致动的意义(大多数都是不及物的),后头也没有结果宾语,但为满足形式上的条件,动词之后要是没有别的成分,至少有一个“了”字。
吕叔湘先生举了九个例句:
马嵬坡尘土中,可惜把一朵海棠花零落了。(元21,4,5)
这明明是天赐我两个横财,不取了他的,倒把别人取了去。 (又7,2白)
到七日上,把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跑掉了。(儒6,46)
我烦你做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红62,27)
偏又把个凤丫头病了。(又76,2)
干瞅着把个妙人儿走了。(又77,23)
怎么忽然把个晴雯姐姐也没了?(又79,6,没=死)
贾老儿既把个大儿子死了,这二儿子便成了个宝贝。(残15,3)
这一疑虑,把硬气都跑了。(老舍,微205)
刁晏斌1986和蒋冀骋、吴福祥1997也谈到这类把字句,他们认为元明清时期的致使义处置式有两个特点:“一是无主句,并且无法补出某一具体的施事。二是表达出一种对叙述者来说是不幸、不如意或不期望的遭遇。”他们举的例句有不少和吕文相同。
这种说法与吕叔湘先生的说法有一些差异:1.吕先生说有一些把字句“用之于不如意的事情”,刁晏斌等认为表达不如意是“元明清时期的致使义处置式的特点”。2.吕先生说这些句子的特点是:主要动词是不及物的,而且没有致动意义,后面也没有结果宾语;刁晏斌等认为这些句子的特点是无主句。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这些问题呢?
我们还是根据《元曲选》的材料加以讨论。
(1)本文在前面举了《元曲选》中很多“把+Sa+VP ”(即“致使义处置式”)的例句,其中有不少是有主语的,也有不少并不是表不如意的。可见“无主句”和“表不如意”不能说是元明清时期致使义处置式的特点,还是吕文的概括准确:有一些把字句用之于不如意的事情。
(2)有些“把+Sa+VP”句表不如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原因? 是因它们是无主句?还是别的原因?这也要根据语言事实来讨论。
吕文举的九个例句中,有八个是无主句,《老残游记》一例是有主语的(贾老儿)。这一例下面还要讨论。
再看《元曲选》中的例句:
79)则俺那卓文君,本无心把这个汉相如乾病倒。(梅香,二,曲)
80)原来是一封休书,把那小姐气死了。(倩女离魂,三,白)
81)他若说道是得了个小厮儿呵,那老子偌大年纪,则怕把那老子欢喜杀了。(老生儿,白)
82)猛可里抬头把他观觑了,将我来险笑倒。(忍字记,一,曲)
83)不争你途路上两争差,把我个病恹恹的罪囚没乱杀。(灰阑记,三,曲)
84)(那驴子)忽然的叫了一声丢了个蹶子,把我直跌下来。(陈州粜米,三,白)
85)不争葫芦提斩首在云阳下,把我这养育的娘亲痛哭杀。(留鞋记,三,曲)
86)莫不是雨雪少把这黎民来瘦却。(荐福杯,二,曲)
87)谁承望马嵬坡尘土中,可惜把一朵海棠花零落了。(梧桐雨,四,曲)
88)谁想走到人市处,把梅香迷了。(刘行首,二,白)
这十个例句都是“把+Sa+VP”型的,但是情况各有不同。现在用列表的形式,对这些例句分析如下:
如意/不如意 有无主语 有无原因 “把”是否能换成“使”
79)80) - +++
81)82) + -++
83)84) - +++
85)86) - -++
87)88) - ---
(在例79)80)中,“卓文君”、“一封休书”既是主语,又是原因。)
初看起来,情况相当错综复杂:有主语的可以表示不如意(79)80)),无主语的可以表示如意(81)82)),有主语有原因的可以表示不如意(83)84)),无主语有原因的也可以表示不如意(85)86))。其实,这些都不难理解:例79)-86)都有原因,这是表示致使义的必要条件,所以“把”都可以换成“使”。既然是表示致使义,当然就既可以表示不如意的事情,也可以表示如意的事情,这与有没有主语无关。从上表看,有一点非常清楚:“把”不能换成“使”的,都是句中没有原因的,也都是表示不如意的。例87)、88)如此,吕文所举的九个例句也是如此。这也和是否有主语无关:吕文所举《老残游记》一例,有主语“贾老儿”,但不是贾老儿使大儿子死了,大儿子死了另有原因,但句中没有说出。正因为没有说出原因,缺少了构成致使句的必要条件,所以句子没有致使义。实际上这些句子中所说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只是说话人不愿意说出,所以显得无因而至,因此也就表现出说话人感到意外,不如意。如果把这些句加上原因,比如“马嵬兵变,把一朵海棠花零落了。”“抄检大观园,把个晴雯姐姐没了。”“把”就可以用“使”替换了。
所以,有致使义的把字句不管有没有主语,表如意或不如意都是很正常的。吕文所举的那些例句是“把+Sa+VP”型的把字句中特殊的一类,特殊之处在于无致使义;之所以无致使义,也不在于无主语,而在于没有说出原因;正是由于不说出原因,才显得说话人感到不如意。
总之,把字句是一种复杂的、多元性的句子结构。从把字句的内部的语义结构来看,有“把+O+VP”、“把+So+VP”, “把+Sa+VP”等几种类型,其历史来源和语义功能都不尽相同。大体上说,早期的把字句以“把+O+VP”较多,随后发展起来“把+So+VP ”和“把+Sa+VP”,而且数量逐渐增加。因此,把字句的语义功能也发生了从表处置(狭义的)到表致使的变化。但这几类不同来源、不同功能的把字句类型在现代汉语中都还存在。(注:这里说的是上述三种类型,而不是说把字句一些具体的句式。有一些把字句的句式,如:以光杆动词作谓语的把字句,“把+N+不V”的把字句等等,在现代汉语中已经基本上不说了。)所以要找一种适用于现代汉语中所有把字句的构成规则和语义特点非常困难。如:根据“这班学生把老师教惨了”可以论定把字句的语义特点是“由于A(学生)的关系,B(老师)变成C (教惨了)所描述的状况”,但是,这一论断对于“老师把这班学生教惨了”却未必适用。原因就在前一句是“把+Sa+VP”型的,表致使义,后一句是“把+O+VP”型的,不表示致使义。 但本文主要是根据《元曲选》来讨论把字句,关于把字句的整个历史发展,本文未能涉及,也还有待于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