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曼的严格限制的彻底相对主义如何可能?——兼与库恩的相对主义相比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相对主义论文,库恩论文,相比较论文,古德曼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N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934(2013)12-0003-06
自库恩以来,传统的标准“科学形象”被颠覆,科学的目标不再是发现关于外部实在世界的真理,因为外部的实在世界即使存在也根本无法被认知。任何科学理论都产生于特定的与境,相互冲突的科学理论并无真假之分,建构主义科学观或者相对主义科学观应运而生。在思想学术界。新的科学观经常被归之于库恩、费耶阿本德以及后来的科学知识社会学家们。事实上,当代分析哲学大师纳尔逊·古德曼的哲学思想中也包含了类似的新科学观,与库恩等哲学家相比较而言,由于科学并非古德曼的唯一兴趣,所以他对科学的本质以及发展模式的正面论述相对较少,但是古德曼的科学观也有其独特之处,一方面,古德曼的科学观由于其分析哲学的背景而更加精致;另一方面,古德曼的科学观由于其宽广的哲学视野而更加深刻。
一、概念化的知觉
逻辑实证主义者认为,所有的知识都以直接的知觉经验为基础。然而,知觉经验是确定的吗?不同的人都具有相同的知觉经验吗?不同的人能看到相同的东西吗?对这些问题的不同回答构成了建构主义者与逻辑实证主义者的根本分歧。
我们知道,汉森与库恩关于知觉的认识都深受心理学实验的影响。有些人主张,“看”可以分为两步,首先获得相同的视觉经验,然后对之进行解释,从而产生差异。汉森否认这种观点,指出,“人们不是先接收一个视觉模式,然后再加上一个解释”[1]11。汉森用格式塔心理学经常用的双关图说明我们确实每次真正看见了不同的东西,而不是以不同方式解释所看见的东西,“看不仅是拥有视觉经验;而且也是拥有视觉经验的方式”[1]18,对世界的“看”,不仅仅是获得视网膜的映象,也是经验、知识参与“看”的过程,那么“看”的本身就是一个具有理论负荷的操作,关于x的先前知识形成对x的观察,同时,用以表达知识的语言和符号也对观察产生影响,如果没有这些语言和符号,就没有可认作知识的东西。假设天文学家第谷和开普勒两人一起站在高山上观察日出,一方面,第谷和开普勒看见了相同的景象,“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关于黎明时刻视觉经验的东西是相同的:一只位于红、绿色斑中间的明亮的黄白色圆盘。他们所见的素描可能是相同而一致的”[1]8。然而,除此之外,开普勒和第谷还看到了不同的东西:第谷看见的是太阳从固定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而开普勒看见的却是静止的太阳底下滚动着的地平线。第谷和开普勒获得了相同的视网膜映象,但是由于两人所持的天文理论不同而对看到的东西进行了不同的组织。
库恩对汉森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而且他自己也利用格式塔转换和反常纸牌等心理学实验来阐述观察渗透理论思想。以反常纸牌实验为例,在实验之初,当看到反常的牌时,“受试者们也几乎总是毫不犹豫或毫不困惑地认作是正常的牌。例如,黑色的红心4可能被认作是黑桃4或红心4。他们没有意识到任何不正常,这种反常牌立即被置于为先前经验所准备好的概念范畴之中了。”[2]58只有将反常牌的展示时间加长,大多数受试者就能够形成关于反常牌的概念范畴,从而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反常牌;而有极少数受试者无法形成关于反常牌的概念范畴,也就不能完全正确地辨认出反常牌。因此,观察或知觉也以范式为前提,“一个人所看到的不仅依赖于他在看什么,而且也依赖于他以前视觉一概念的经验所教给他去看的东西”[2]103。
而古德曼主要是根据心理学家科勒尔关于运动知觉的研究成果来说明“眼见并非为实”。在一个黑色的屏幕上,一个白色的亮点短暂地一闪,在十至四十五毫秒之后,又一个十分相似的白点在邻近的地方出现。这时,受试者看到的不是两个点的相继闪现,却是一个点从一个位置到另一个位置的移动,这就是著名的“表面运动”。而且,当点变成图形时,这种表面运动同样存在。进而,当图形的形状、大小发生变化时,比如,首先是正方形然后是圆形闪现时,我们看到的仍然是平稳的过渡。究其原因,是知觉对两次闪现之间的短暂间隔进行了填充,从而构造了一个整体,而且这种填充与两个图形之间的异同没有关系,“在明确限定的这个时间和距离之内,无论这两个作为刺激物的图形是相同的还是有明显差别的,增补现象在连续的闪现——它们正在融入一个持久的,或许是运动着的、扩大着的、缩小着的或者与此相反变化着的现象整体——中间都正常地发生着。这种增补如此广泛地作用于平面和立体的图形、自然对象、字母和其他符号,如此异质的配对,以至于这种可转换性不顺从于任何形状的相似性类别。”[3]79-80
除了单一图形的相继闪现,科勒尔还考察了两组图形的显现。
第一组在左边闪现,紧接着第二组在它的右边闪现,这时我们看到的并非每一个圆形变成一个正方形、每一个正方形变成一个圆形,有趣的现象发生了,第一组的右边三个图形作为一个整体移动并变成第二组的左边的三个图形,可是,第一组最左边的圆却移动着并且将会变成第二组的最右边的那个圆形!因而,“视觉系统是持续稳固的,是富有创造性的,并且有时候在按照它自己的眼光构造世界的过程中是非常执拗任性的;增补是敏捷熟练而又灵活多变的,也常常是精致的”[3]81-82。
那么,视觉的创造过程是如何产生的呢?也就是说,视觉系统如何提前知道闪现的左右上下方向并转变成圆形、正方形或三角形的呢?在古德曼看来,正确的解释是范·德·瓦尔斯和勒洛夫斯提出的回溯式构造假设——“表面运动和变化,只是在第二个闪现发生时或发生之后才被构造成的(尽管看上去是从第一个闪现向第二个闪现移动)”[3]85。
在逻辑实证主义者看来,知觉经验是未被概念化的直接的纯粹的“所予”,是经验真理的基础。而古德曼坚持一种反基础主义的认识论,拒斥任何把知觉与概念区分的努力,认为我们关于某物的知觉并非纯粹由物体所引起,而是由概念建构的。
二、地球究竟是静止还是运动?
古德曼否定中性的“所予”或“观察”,主张观察负载理论,这与库恩的思想完全一致。另一方面,古德曼的建构主义却与库恩的建构主义存在根本差异:库恩的建构主义是一种认识论的建构主义,而古德曼的建构主义却是本体论的建构主义,应该说古德曼的建构主义是一种彻底的建构主义。
地球究竟是静止还是运动?库恩与古德曼都会认为,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取决于我们选择何种参照系,“在日心说中,地球是运动的”,而“在地心说中,地球是静止的”,这是两种相互冲突但同样正确的描述。那么,它们是否描述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库恩与古德曼的分歧就体现在对这一问题的不同回答。
库恩在早期著作《科学革命的结构》中,虽然没有充分阐明,但多次暗示,在范式转变中世界本身是变化的,比如,库恩说当一个科学史家考察过去的科学研究纪录时,可能会惊呼“范式一改变,这世界本身也随之改变了”[2]101,因为“好像整个专业共同体突然被载运到另一个行星上去”[2]101。科学家在观察世界时看到不同的东西时,“拉瓦锡看做氧气的东西,普里斯特列却看成是脱燃素的空气,而其他人却什么也没看到。”[2]107库恩的这些说法很容易让人们形成一种印象,即库恩是一位本体论的反实在论者,然而,我们把这些说法理解成隐喻式的表达应该更为妥当,因为库恩一贯主张独立实在的存在,“两组在不同的世界中工作的科学家从同一点注视同一方向时,他们看到不同的东西。这并不是说他们能看到任何他们喜欢的东西。他们都在注视这个世界,而且他们所注视的东西并没有改变。”[2]135因此,客观存在的世界是不变的,变化的是现象世界。库恩所坚持的是一种认识论的建构主义:不同的范式的概念系统构成不同的现象世界,在范式转变中,一个范式的现象世界变为另一个范式的现象世界。既然实在是不能认识的,那么科学家忙于认识的现象世界则依赖于科学家所接受的范式。对于库恩而言,“在日心说中,地球是运动的”与“在地心说中,地球是静止的”,是对唯一世界的两种正确描述。
然而,古德曼继续追问道,“如果我问及关于这个世界的某些信息,那么,你所能告诉我的只是在一个或更多参照系中它是怎样的;但是如果我坚持要你告诉我,撇开所有的参照系它又是怎样的呢,那么,你又能说些什么呢?”[3]3对于古德曼与库恩而言,答案都是什么也不能说。但是库恩采取康德式的立场,保留了不能言说、不可认识的“物自体”;而古德曼认为中性的、基础性的世界“是一个没有分类、秩序、运动、静止和模式的世界,是一个不值得我们为之而战斗或者反对的世界”[3]21。在古德曼看来,真实存在的是由科学、艺术以及知觉的符号系统构造出的世界样式。样式并非是对现成世界中的事物或事件的描述或描绘,而是用科学的、艺术的、知觉的符号构造了其所描述或描绘的事物或事件,从而构造了多个世界。因此,“没有真实的世界,没有独一无二的,现成的,绝对的独立于所有样式和视像的实在”[4]。真正存在的是由样式构造出来的世界,这里的世界是不能脱离语词或其他符号的。
人类运用各种文字的和非文字的符号系统构造出各种样式,而且,即使运用同一种符号系统也不能整齐划一的构造出一种样式,而是多种样式并存,“在许多科学中,在不同画家和作家的作品中,以及在我们被这些科学的作品、境况、我们自己的见识、兴趣和过去的经验所影响的知觉中,样式和视像都极其多样化”[3]3。那么,这些样式之间是否具有某种关联呢?比如,物理主义者主张,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是物理的事物和事件,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可以用物理语言来表述,因此,非物理学的样式最终都能被还原为物理学。如果样式之间存在还原关系的话,古德曼的思想归根结底还是一元论。显然,古德曼的多元论与物理主义的还原论相互对立,“我主张存在多种同样正确的世界样式,其中一些样式相互冲突,而有些样式如此不同以至于无法确定它们之间是冲突还是相容”[5]143。他认为体系之间不存在严格的还原关系,科学、艺术以及知觉的样式之间,甚至是科学、艺术以及知觉的亚样式之间都不能相互翻译,“那么多不同的世界样式都有其各自独立的兴趣和意义,它们既不要求也不假定可以被还原为一个唯一的基础”[3]5。与库恩的不可通约的范式一样,古德曼的样式也是不可通约的。
古德曼与库恩都因承认建构体系的多元性而否认了唯一的真理,从而走向了相对主义。不过,鉴于两位思想家对于“实在”的态度不同,他们所坚持的相对主义的程度和范围也有所不同。库恩虽然否认与实在相符合的真理,但仍然承认实在世界的客观存在;而在古德曼那里,实在世界完全消失了。对于库恩而言,日心说与地心说建构了两个不同的现象世界;而之于古德曼,日心说与地心说建构了两个世界。显而易见,古德曼的相对主义是一种更为彻底的相对主义。
三、何谓正确的样式?
一提到彻底的相对主义,我们总会联想到费耶阿本德的那句口号“怎么都行”,而且古德曼把“怎么都行”的相对主义归之于库恩等历史主义者。但事实上,库恩以及费耶阿本德本人都与古德曼一样,并非真的坚持“怎么都行”,他们在否定符合论真理的同时,都试图寻求一种新的规范作为相对主义的限制条件。
按照的库恩的“不可通约性”概念,在相互竞争的理论之间进行选择就无客观标准可循,那么科学家们是否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任何一种理论了呢?库恩显然不情愿接受这种结论,他认为,一个好的理论应该具有精确性、一致性、广泛性、简单性和有效性等五条特征,这五条特征也就是理论选择的客观标准。
为了与传统观点相区别,库恩把好理论的五条特征称作科学的共有价值,正是这些共有价值使科学与其他学科区分开来。而且,科学的共有价值并不能像演算法一样起作用,它们不能毫不含糊地决定理论选择。库恩指出,当人们运用这些价值进行理论选择时,经常会碰到两类困难:首先,这些价值并不精确:个别价值用于具体事例时有所不同是正常的。例如,一种理论在这一方面比它的竞争对手更加精确,而在另一方面却不如它的竞争对手精确,在这种情况下,两个科学家都按照精确性进行选择,却有可能得出不同的结果。其次,这些价值在应用中会互相冲突。例如,一致性支持地心说,而简单性支持日心说。因此,“科学家如果必须在两种相互竞争的理论中选择一种,即使两个人都采用同一张选择准则表仍然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他们也许对简单性各有不同的解释,也许对于必须满足一致性准则的学科领域范围大小有不同的想法。他们也许对这些问题意见一致,而对于这一些或那一些准则在一起运作时各自的相对分量如何,却又意见分歧。对于这种歧异,迄未提出任何一套可供使用的选择准则。”[6]因此,在库恩看来,科学的共有价值不能决定个别科学家的选择,科学家在进行理论选择时,都不可避免地具有个人特征。
费耶阿本德的“怎么都行”的方法论多元主义反对的是传统的方法论一元主义,而不是它们所主张的各个作为方法的规则本身。他认为,一切方法和规则都有一定的适用范围,不存在普遍标准。我们要认识世界,便需要使用一切方法,即便理性主义者最瞧不起的方法,也需要保留一切观念,包括最可笑的神话。费耶阿本德并不是像有些批评者说的那样,否定一切理性规则即科学方法的价值应该被放弃,从而科学研究是武断的、不受指导的。而只是指出,任何理性规则都具有局限性,在研究中也确实存在着各种标准,但它们来自于研究过程本身,而不是来自于抽象的合理性观点。费耶阿本德指出,合理性主义并不能提供规则和标准,它本身是在不断的塑造之中的,面对“我们将怎么办?我们采取什么样的规则?”等问题,费耶阿本德说:“孩子,你已经长大了,你不得不找到自己的路。”[7]
与库恩和费耶阿本德相比,古德曼则更为明确的意识到寻求替代真理的规范是一项十分重要又非常棘手的任务,这也使得他对这一问题的探讨更加深入,但他谦虚的认为自己远远没有完成这项工作。
在古德曼的哲学体系中,独立于人类思想的客观现成世界消失了,随之与客观世界相符合的真理也失去了存在的基础,人类的认识活动不再是发现世界而是构造世界,通过运用各种符号体系构造样式来构造世界,“但是,我们并不是通过把符号随意地放在一起形成整体来构造一个世界的,就像一个木匠并不是通过把木块随意地放在一起形成整体来制造一把椅子一样”[3]97。因此,“正确的样式区别于错误的样式:相对主义受限于正确性的考虑”[5]143。那么“正确性”标准又是什么呢?
古德曼并没有完全放弃“真理”概念,而是把修正后的“真理”概念作为“正确性”的一个特例。真理只存在于使用文字的字面意义构造的科学样式中,这里的真理不是科学家发现的现成世界中的客观规律,而是科学家根据系统性、简单性和广泛性等原则设计出来的,当科学家的设计与坚定的信念不冲突并且自身融贯时,就可以视之为真。在使用文字的隐喻意义或非文字符号构造的艺术样式中,真理完全不适用。只有再现或指谓某物的陈述才有真值,而在诗歌、绘画、音乐、舞蹈等艺术样式中,使用的更多的是例证和表达等非指谓性方法,一幅非再现的图画既不真也不假,但却给予我们诸多启示。
一方面,古德曼的正确性标准比真理的适用范围更为广泛,它适用于文字的和非文字的各种符号构成的样式。另一方面,古德曼的正确性标准比真理更为根本,事实上,真理只是因为符合了系统性、简单性、广泛性与融贯性等正确性标准才成为真理。因此,真理不能作为判断样式成功与否的标准,而是样式符合了正确性标准的结果。
古德曼关于正确性标准的研究与库恩关于理论选择的标准的研究有共同之处,“效用、适用性、效应、相关性、适当性、牢靠性、一致性、融贯性、可信性、理解力、广泛性、系统性、简单性”[8]等等都属于正确性的标准,但是判断一个样式是否正确,则需要根据特定的实践与目的判断其是否满足了某些正确性标准,因此,不同的样式有不同的正确性标准。与库恩不同的是,古德曼还给出了一般意义的正确性标准——适合。“假设的真实与否,终归是一个是否合适的问题,即是否与理论的主要部分相一致,亦即命题与理论是否同手头的材料以及所见事实相一致。正如弗兰克所提醒我们注意的,合适性的完美以完全一致以及造就新的看法为目的,亦即在两方面加以调整,调整理论与事实的关系,调整事实与理论的关系。”[9]从更根本的层面上,正确性是“与实践的适合”[3]143,演绎推理之所以正确,是因为与演绎实践相适合,归纳推理的正确性则依赖于是否与归纳实践相适合。而且,因为不存在绝对的正确性,对于样式正确与否的检验结果只是暂时的,检验只能增加可接受性,而不能保证样式永远正确。
四、严格限制的彻底相对主义如何可能?
非实在论与严格限制的彻底相对主义是古德曼给其哲学思想贴的两种紧密相关的标签,“书中所述观点或许可以被描述为一种受到严格限制的彻底相对主义,它最后归结为某种非实在论的观点”[3]2。在古德曼的哲学思想中,非实在论与相对主义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世界并非一个未被概念化的所予之物或一个没有属性的实体,而是多种符号构造的不同样式。那么,非实在论与相对主义之间确实存在这种必然联系吗?即非实在论必然导致相对主义吗?因此,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去掉所有限定词,考察最简单也是最根本的问题:相对主义如何可能?对待这个问题,坚持非实在论的实用主义者内部存在不同的声音。
事实上,杜威、罗蒂等新老实用主义者都经常被批评者指责走向了相对主义,但是他们在对待相对主义的态度上却与古德曼存在明显的分歧:古德曼对于相对主义情有独钟,而杜威、罗蒂对相对主义退避三舍。对于古德曼,罗蒂这样说,“我认为古德曼‘众多世界’的比喻是令人误解的,而且我们可以只是直接地说,‘对同一个世界的不同描述’(只要我们不要问‘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10]。可见,为了避免相对主义,罗蒂的非实在论立场都有些动摇了。
对于实用主义导致了相对主义这种指责,杜威认为这是源于“深入人心的古代传统的因袭”,是对实用主义的误解。这种古代传统认为“存在分为两大界,上界是完全的实在,下界是外观的、现象的、不完全的实在;而真伪也跟着这个区别成为事物本身的固定的、现成的和静止的性质。至上的‘实在’是真的;低级的不完全的‘实在’是假的。它自命有实在性,但不能证实有这种性。它是诈伪、瞒骗、不值得信赖和信仰的”[11]。罗蒂同样认为,之所以对于实用主义存在相对主义指责,是传统的形而上学在作怪,“我希望我们现在已有可能把人们曾经加予杜威的‘相对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指责,仅只看作他批评过的哲学传统的不自觉的自卫反射。如果我们认真看待杜威、维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对镜子形象所作的批评,这类指责就不值一驳了。”[12]简而言之,对于杜威、罗蒂等实用主义者而言,从传统形而上学到实用主义是一种哲学范式的转变,只有在传统形而上学中,才存在绝对主义与相对主义的对立,只有预先设定绝对主义的观点,才存在相对主义与之对立;在实用主义拒绝绝对主义立场的同时,相对主义已经被消解掉了。而古德曼之所以旗帜鲜明的坚持相对主义,似乎与费耶阿本德存在相似之处,两位哲学家都没有把相对主义看成是一种错误的可怕的学说。
第二个问题就是彻底的相对主义如何可能?既然古德曼明确否认“怎么都行”的彻底的相对主义,为何古德曼又自称坚持彻底的相对主义呢?有一种看法认为古德曼意在反讽彻底的相对主义之不可能。但从与库恩的比较中,我们为古德曼相对主义的“彻底性”找到了一种更为合理的解释:在关于客观实在世界是否存在的问题上,古德曼拒绝谈论一个未被概念化的所予之物或一个没有属性的实体;而库恩则接受实在论的本体论承诺,主张存在一个不变的客观实在世界。古德曼相对主义的“彻底性”就源于其“彻底的”非实在论立场,需要澄清的是,很多批评者把古德曼的非实在论等同于反实在论,但事实上,非实在论与反实在论之间存在微妙但根本差异:反实在论以否定客观实在为己任,而非实在论则放弃了客观实在的概念,非实在论隐含着反实在论的结论,但不能归结为反实在论。
最后的问题便是严格限制的彻底相对主义如何可能?对于彻底的相对主义能严格限制吗?换言之,严格限制的相对主义还是彻底的吗?古德曼所坚持的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相对主义,因为其既彻底同时又具有严格限制。表面看来,这似乎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观点,因为“彻底性”是不能附加任何限制条件的。然而,事实上,古德曼相对主义的彻底性只是就拒斥唯一的实在世界而言。与此同时,与唯一的实在世界相符合的真理在古德曼思想中也没有了位置,但是古德曼并没有彻底消解真假之分,而是用“正确性”取代了“真理”。因此,彻底的相对主义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任意构造样式,所有样式都是平等的可接受的;相反,古德曼坚持样式有正确与错误之分,只有正确的样式才构成真实的世界。于是其彻底的相对主义就有了严格的限制条件,即正确性的标准。
那么,如何判定一个样式是否正确呢?在古德曼看来,“与实践相适合”的样式才是正确的。这就要求实践本身必须是正确的,这时,循环出现了。古德曼认为这是一种丰富的良性循环,而非恶性循环,因为样式与实践之间的适合不是一种确定的结论,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样式与实践都需要做出或多或少的调整,甚至“适合”本身的含义也要做出修改。在这种循环中,我们永远无法得到一个确定的结论,但是我们的理解力却在不断进步。这与古德曼关于认识本性的看法相一致,认识的目标不是真理而是理解力的进步,“当把一块板放进拼图玩具时,此时的发现通常并不是获得一个可用以断言或辩护的命题,而是找到一种适合”[3]22。我们的认识活动正是通过发现各种适合而使得洞察力敏锐程度提高或者是理解范围扩大。因此,古德曼的严格限制的彻底的相对主义与其整个哲学体系是适合的,而且,我们也不否定在与古德曼持相反意见的哲学家(比如一元论者)思想中同样存在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