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太守”的文论架构——欧阳修文论的渊源、成就及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论论文,太守论文,渊源论文,架构论文,欧阳修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古来论文者,秦汉以后唯重唐宋。人们在欣赏唐诗宋词的同时,往往给予唐宋文章热情的礼赞。的确,以唐宋八大家为优秀代表的唐宋文章,无论就其艺术成就,还是就其文化价值而言,确实不负人们的礼赞。唐宋文章之所以能在诗词占据文坛中心地位之时异军突起,受到人们的普遍推重和赞赏,韩愈和欧阳修的作用最为重要。二人以其特殊的身分和政治地位,力倡古文,提出了各自的文学主张,形成了振臂一呼群起响应的局面。韩愈“文起八代之衰”,以其具有鲜明特色的创作实践和创作理论,领袖中唐文坛,完成了古代散文由骈而散的历史性变革,成为“唐代文化学术史上承先启后转旧为新关捩点之人物”〔1〕。 然而,进入唐季和五代,韩愈倡导的古文渐趋式微。时隔三百余年,欧阳修再次高擎革新大旗,领导了一场影响深远的文学革新运动,把已趋衰途的古文重新引向了兴盛之路。《四朝国史·欧阳修传》称“唐之文涉及五季而弊,至修复起”〔2〕,说的应是事实。
有“文章太守”之誉的欧阳修对宋代文章振兴所起的重要作用,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其成就卓越的散文创作,二是其自成架构的创作理论,这里,我们姑且把它称作欧阳修的文论,即散文理论,而非通常所说的文学理论。欧阳修继承了韩愈的古文革新主张,在此基础上对道、言、文及道与文的关系等,都提出了新的见解,有新的拓展,形成了具有鲜明个性色彩和时代意义的散文理论,对宋代古文运动和散文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道:关乎百事
道是中国古代文论中一个持久而颇多歧见的话题,载道、明道、原道、畅道诸说时见。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韩愈就力主“明道”之说,明确提出了“修其辞以明其道”〔3〕。在《原道篇》等文中, 韩愈对其所明之道的具体内容作了界定: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其为教易行也。……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很显然,韩愈所要明的道是所谓的先王之教,具体说来就是仁义道德、礼乐刑政、君臣父子等纲常伦理,是以六经为旨归的儒家之道。
作为韩愈古文革新理论的继承者,欧阳修在高擎古文革新大旗的同时,特别注重道对文的主导作用,提出了“道胜”说,认为“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施于世者果致”〔4〕。 在《答吴充秀才书》中,欧阳修进一步提出了“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的观点:
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卿盖亦晚而有作。若子云、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语,此道未足而强言者也。后之惑者徒见前世之文传,以为学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道胜则文胜,为求道胜,孟子皇皇不暇著书,荀子则是到了晚年才提笔著述。尽管如此,他们的著作还是没能全部流传下来。究其因,则是“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书或传或不传”。欧阳修把文章是否流传的原因归结为是否“道至”,将道对文的主导地位推到了极至,表明了他对道的作用的高度重视和肯定,虽然这种观点不免有失偏颇。
欧阳修既主张“道胜”说,对那些“道未至而强言”之文自然而然地抱一种批评态度。他认为,三代秦汉以来,著书之士不可胜数,但其作大多散亡磨灭,百不存一二,原因在于这些著书之士重文轻道。他们学习先贤之文,道未足而强为言,因而仅仅停留在模仿语言文辞水平上。在欧阳修看来,像杨雄、王通这样的大儒,亦是道未足而勉为模仿,《太玄》之于《易》,《法言》、《中说》之于《论语》,皆是仿体效辞,徒得其表。正是因为后之学者不致力于学道而专注于仿体效辞,模仿言语,结果才出现了“愈力愈勤而愈不至”的局面。
虽然欧阳修与韩愈一样重视道对文的主导作用,但欧阳修所言之道与韩愈所言之道,却有很大不同。韩愈以正统的儒家之道为道统,不仅为唐代的古文运动树起了一面大旗,而且具有维护中央集权、反对释老等现实政治意义。欧阳修主张“道胜”说,则是为了革除宋初杨亿、刘筠时文之弊。杨、刘皆弱宋初大臣,杨亿官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刘筠官翰林承旨兼龙图阁直学士。二人和钱惟演等17人相唱和,辑为《西昆酬唱集》,影响了宋初文风,出现了“能者取科第,擅名声,以夸荣当世”的局面〔5〕。欧阳修为求禄仕,也曾随波逐流,习作时文。 在《与荆南乐秀才书》中,欧阳修对自己当初不得已而为时文的尴尬,有过深刻的反省:
仆少孤贫,贪禄仕以养亲,不暇就师穷经以学圣人之遗业,而涉猎书史,姑随世俗作所谓时文,皆穿蠹经传,移此俪彼,以为浮薄,惟恐不悦于时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才。然有司过采,屡以先多士。及得第已来,自以前所为不足以称有司之举而当长者之知,始大改其为,庶几有立。然言出而罪至,学成而身辱,为彼则获誉,为此则受祸,此明效也。欧阳修写作“穿蠹经传,移此俪彼”的时文,屡屡受到有司的奖掖,而其一反时文欲有所立之时,却“言出而罪至,学成而身辱”。欧阳修为彼获誉,为此受祸的亲身经历,不仅表明时文之势力披靡一世,而且也为欧阳修革除时文之弊树立了明确的矢的。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欧阳修提出了具有鲜明针对性的“道胜”说。
为革除时文“穿蠹经传,移此俪彼”之弊,欧阳修将韩愈倡导的儒家之道大而广之,提出了以社会实践性为主要特色的道,他说:“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也。”〔6 〕强调的就是道的实践性。他认为“六经所载皆人事之切于世者,”他说:“孔子之后,惟孟轲最知道。然其言,不过教人树桑麻,畜鸡豚,以谓养生送死为王道之本。”〔7〕孟子是孔子之后最懂得道的人,然而, 孟子眼中的道是什么呢?欧阳修以为是教人树桑麻,畜鸡豚,养生送死,这就把道扩大到社会实践和日常生活的范畴,走出了韩愈所说的儒家之道的框范。既然种桑植麻、畜养禽畜等皆属于道的范畴,那么,欧阳修理解的道,无疑是相当宽泛了。在《答吴充秀才书》中,欧阳修更进一步提出了道关乎百事的主张:
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于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学者为道而至道者鲜,原因就在于他们溺于文而“弃百事而不关心”。反推过去,倘能关心百事,则就不难至道。如此,则欧阳修所言之道,就不仅仅是儒家之道了,而是关乎百事之道。欧阳修这一文学主张,较韩愈有了新的进步。他把道从儒家的纲常伦理框范中解放出来,赋予其具有社会实践性的内容,为宋代文章切近社会现实扫清了理论障碍。宋代文章,尤其是苏轼、王安石、曾巩等人富于现实内容的优秀散文的出现,与欧阳修道关乎百事的文学主张的深刻影响,有直接的关系。
文:充中发外
若仅就字面而言,道胜文至说确有以道代文之嫌。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是说只要以道胜,文也就不难实现了。如此说来,道学先生之文岂非天下之至文?其实并非如此。欧阳修的道胜文至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这就是欧阳修一再申明的充中发外的文学主张。
在《与乐秀才第一书》中,欧阳修详尽阐述了他的充中发外的主张:
闻古人之于学也,讲之深而信之笃,其充于中者足,而后发乎外者大以光。譬夫金玉之有英华,非由靡饰染濯之所为,而由于其质性坚实而光辉之发自然也。《易》之大畜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谓夫畜于其内者实,而后发为光辉者,日益新而不竭也。故其文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此之谓也。道充于中,倘能实而足,发而为文,就会恢宏光采,如同金玉之光发乎自然,而非人工磨砺洗濯一样。内中之道实而足之,发而为文,不仅自然而有华采,而且历久弥新,可以传之久远。
道充于中文发于外,同样是一种具有实践性的文学主张。结合欧阳修对道的理解,可以认为,所谓道充于中,实际上可理解为文化知识与社会生活的积累与学习。文化知识需向前贤学习,社会生活应从现实中积累。有了丰富的文化知识和生活积累,然后再从事散文创作,自然可以达到“发为文者辉光”的境界。这种观点,重视文化生活知识的积累,颇有些厚积薄发的意味。
重视文化生活知识的学习和积累,使之达到充于中的境界,然后发而为文,如此则自然文采斐然,这就是欧阳修所说的“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为了说明这一问题,欧阳修将古之学者与今之学者作一对比:
古人之学者非一家,其为道虽同,言语文章未尝相似。孔子之系《易》,周公之作《书》,奚斯之作《颂》,其辞皆不同,而各自以为经。子游、子夏、子张与颜回同一师,其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于道耳。今之学者或不然,不务深讲而笃信之,徒巧其词以为华,张其言以为大。强为则用力艰,用力艰则有限,有限则易竭。又其为辞不规模于前人,早必屈曲变态以随时俗之所好,鲜克自立,此其充于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为宏扬古文,革除时文之弊,欧阳修在推崇前贤务道为文的同时,指出了今之学者不务求道,而是“徒巧其词以为华,张其言以为大”。他们为辞既不规模前人,又俯仰时俗之所好,结果自然是很难有所立。所以如此,则是“充于中者不足而莫自知其所守也”。文化生活知识积累不够,创作素养不足,不知道如何突出个性,也不知道如何求得突破,只是投世俗之所好,结果可想而知。
如何才能达到充中发外的创作境界呢?欧修独独拈出了一个“学”字。他说:“某闻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笃敬,笃敬然后能自守,能自守然后果于用,果于用然后不畏而迁。”〔8 〕要学道就应严格择师,择何为师呢?欧阳修提出了“师经”的主张:
夫世无师矣,学者当师经,师经必先求其意,意得则心定,心定则道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施于事者果致。受台阁词臣杨亿、刘筠等人的影响,当时文坛“浮巧轻媚丛错采绣之文”盛行,学者欲学文,确实难以找到合适的老师来指导。鉴于这种情况,欧阳修不无愤激地说“世无师矣”!也正是因此,欧阳修提出了“学者当师经”的见解,并以层递式推论论述了师经与道充于中的关系,即师经→意得→心定→道纯→中充实。显而易见,欧阳修把师经视作通往道充于中的有效途径。在《与乐秀才第一书》中,欧阳修强调了深入学习的重要性:
夫欲充其中,由讲之深,至其深,然后知自守。能如是矣,言出其口而皆文。师经无疑是通往道充于中的有效途径,但师经决非浅尝辄止,泛泛而论,而是要深入其中,认真研习。只有深入其中,得其精奥,才能有所悟,有所得,然后才能知道如何突出个性,由何处求得突破。倘能如此,即可“言出其口而皆文”。所谓充中发外,就是十分自然之事了。
充中发外是一富有哲学意味的文学创作命题。这一命题虽由欧阳修首倡,但与韩愈的古文革新理论同样有某种渊源。韩愈在《答李翊书》中讲述了他学文的三个阶段:其一是专心致志研读三代两汉之文;经过若干时间的认真研读,学识增长,认识加深,进而可以识别真伪,明辨是非,信心增强,此时便可文思泉涌,汩汩不绝,此为第二阶段;工夫加深,文思沛然,平心静气地再加省察,然后放笔去写,此为第三阶段。韩愈学文的前两个阶段,与欧阳修所说的“师经”、“深讲”异曲同工,都是道充于中的必要过程。韩愈把这一过程称作“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
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成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答李翊书》)韩愈形象地将道充于中的过程称作“养根”“加膏”,认为“养根”的目的是为了得其果实,“加膏”的目的则是为了取其光亮;通过“养根”使其根深叶茂,然后才能获得硕果;油脂充足,灯火才能光芒四射。韩愈用这两个比喻说明,只有通过认真学习并进行丰富的积累、充足的准备,才能进入他所说的第三个阶段,即挥洒自如的创作阶段。不过,韩愈所说的“养根”和“加膏”,是指对儒家之道的学习,所谓“行之乎仁义之答途,游之乎《诗》、《书》之源”〔9〕。 在这里欧阳修虽然继承了韩愈的主张,但还是有所区别,这就是二人对道的理解和界定的不同。韩愈强调的是正统的儒家之道,欧阳修主张的道则包括了较多的社会生活内容,具有鲜明的实践性,其散文创作因而具有较强的实用价值和丰富的实践意义。
言:质俚尽理
重视语言的功能和价值,是欧阳修文论的一个显著特色。具体而言,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即语言的传世功能,表意达理功能,以及欧阳修所提倡的质实简约、平易畅达的语言风格。
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和传世之作,其语言大多形象生动,文采斐然。欧阳修注意到了这一现象,对散文语言给予特别的重视,提出了“事信言文”的主张:
某闻传曰:“言而无文,行而不远”。君之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诗》、《书》、《易》、《春秋》皆善载事而尤文者,故其传尤远。荀卿、孟轲之徒亦善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书或传或不传,尤系之于时之好恶而兴废之。……甚矣言之难行也,事信矣须文,文至矣又系其所恃之大小,以见其行远不远也。(《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语言是用来记载事情的,如果文章的语言缺少文采,就很难传之久远。文章倘能传之久远,就应“事信言文”。欧阳修在这里提出了“事信言文”的主张,认为只有记载的事件真实可信,而记载事件的语言又富有文采,其文方能传于后世。这是一种既重道重事、又重言重文的文学主张,对宋初石介的重道和宋祁的重文,是一种有力的矫正,对宋代文章循着事信言文的道路发展,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在对先秦以迄唐代文章的深刻反省和认真总结的基础上,欧阳修对“事信言文”的主张作了进一步阐发,认为文章至与不至、传与不传,取决于事是否信,言是否文,事之信否大小与言之文或不文,决定了文章能否传之久远。他说:“《书》载尧、舜,《诗》载商、周,《易》载九圣,《春秋》载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载《诗》、《书》、《易》、《春秋》者,楚之辞载风雅,汉之徒各载其时主声名文物之盛以为辞。后之学者荡然无所载,则其言不纯信,其传之不久远,势使然也。……故其言之所载者大且文,则其传也章,言之所载不文而又小,则其传也不章。”〔10〕文章所载之事真实可信,关乎道义时事,其语言富有文采,符合“大且文”的要求,就可以流传久远;倘其所载之事小,语言又质木无文,这样的文章即使能够流传,也不会有多大市场。这种文学主张是欧阳修文论的重要内容,也是其文论的精华所在。它辩证地说明了“事信言文”与文章传世的关系,表明了欧阳修论文的最终标准,为宋代古文革新运动指明了方向。
传世之作理应事信言文,但“言文”并不是欧阳修对散文语言的唯一要求。语言富有文采,具有可读性,仅是欧阳修对散文语言的基本要求。在《试笔》一文中,欧阳修对散文语言表达了进一步的看法,他说:“汉之文士善以文言道时事,质而俚,兹所以为难。”欧阳修推崇汉代文章,原因之一是其语言“质而俚”。所谓质是指质实简约,凝炼厚重;所谓俚,是指通俗畅达,易于为人接受。在散文创作上,欧阳修自觉地实践着这一主张。《朱子语类》载有欧阳修修改《醉翁亭记》事,说该文初稿为人买去,开篇是“滁州四面有山”凡数十字,后来欧阳修对此文又加修改,改定后开篇仅“环滁皆山也”五个字。欧阳修追求语言的质实简约,于此可见一斑。
欧阳修有意识地追求语言的质实简约、通俗畅达,从其文章中可以得到证明。在《与渑池徐宰》一文中,欧阳修这样总结其散文创作经验:
著撰苟多,他日更自精择。少去其繁,则峻洁矣。然不必勉强,勉强简节之,则不流畅,须待自然之至。欧阳修虽然有意识地追求质实简约,但从不勉强为之,因为一旦强为简约,就会有伤自然流畅。所以文之简约不可勉强,而应“须待自然之至”。对其散文创作,欧阳修用12个字作了概括,这就是“文字简略,止记大节,期于久远”〔11〕。“文字简略”,是语言特色,“止记大节”是记事特色,“期于久远”则是欧阳修对这种语言特色和记事特色的一种期待。
在追求语言的质实简约、通俗畅达的同时,欧阳修十分重视语言的表意达理的功能。他把“以文言道时事”作为散文的基本功能之一,主张言简意深,认为“妙说精言不以多为贵”〔12〕。文章之优劣不在于篇幅长短,而在于能否用质实简约通俗畅达的语言恰如其分地表意达理,记述时事。为此,他提出了“书不尽言之烦而其要,言不尽意之委曲而尽其理”的看法〔13〕,对人们常说的“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表示了异议。文章不可能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但应该把最重要的内容表达出来;语言不可能将想要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但应该将其蕴含的道理完整地揭示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尽要”、“尽理”,也是欧阳修对散文语言的又一要求。欧阳修这一文学主张,对宋代议论派散文的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
欧阳修关于文章语言的见解,与其关于道和文的见解一样,既是对韩愈古文革新理论的继承,又有新的发展。韩愈主张师古,但在语言上,他强调“师其意不师其辞”,主张创新,提出了“辞必己出”和“惟陈言之务去”的见解。欧阳修继承了韩愈的文学主张,对文章语言提出了质实简约、通俗畅达的要求,与韩愈“惟陈言之务去”的主张一脉相承。与此相一致,欧阳修极力反对言之无物、缺少事实依据的“空言”,主张“事信言文”,发展了韩愈的古文革新理论,为宋代古文运动树起了一面鲜艳的旗帜,对宋代古文运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于道、言、文的见解,构成了欧阳修文论的主体框架。这一框架以道为基,以文为体,以言为饰,三者浑然一体,构成了一座完整而巍峨的理论建筑。道是欧阳修文论的基础和支柱,而欧阳修对道的理解则是“关乎百事”,具有明显的社会实践性。因此可以说,欧阳修的文论是以社会实践性为基础的。欧阳修自觉地把道的理解贯穿于他的全部文论中,提出了充中发外而为文的主张,强调道的基础作用。所谓“充中”,强调的就是道的积累,也就是社会文化生活知识的学习和积累,有了丰富的社会文化生活知识积累,然后发而为文,其文自然辉光。欧阳修把这种“充中发外”的过程概括为“道胜文至”,突出了道对文的主导作用。为此,欧阳修提出了“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的主张。欧阳修虽然重视道的实践性和主导作用,但并不以道废文或以道害文,而是文道并重,主张“事信言文”,认为“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与此同时,欧阳修主张言之有物,对“舍近取远,务空言而鲜事实”的倾向提出了批评,主张革除“执后儒之偏说,事无用之空言”的时文之弊。至此,欧阳修的文论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理论架构。这一理论架构,既是对韩愈古文革新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又是宋代古文运动的理论基础和旗帜。正是在这一理论和旗帜的引导下,宋代古文运动较唐代取得了更为彻底而全面的胜利。
注释:
〔1〕陈寅恪:《论韩愈》,《历史研究》1954年第二期。
〔2〕四部丛刊本《欧阳文忠公集》附录。 下引欧阳修文俱见该书。
〔3〕韩愈:《争臣论》。
〔4〕〔8〕欧阳修:《答祖择之书》。
〔5〕欧阳修:《记旧本韩文后》。
〔6〕〔7〕欧阳修:《与张秀才第二书》。
〔9〕韩愈:《答李翊书》。
〔10〕欧阳修:《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
〔11〕欧阳修:《与杜论祁公墓志铭》。
〔12〕〔13〕欧阳修:《试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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