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村词的基本特色及其在南宋词坛的地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南宋论文,地位论文,特色论文,后村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摘要 后村词,主要表现出两种情调:豪壮与疏旷。豪壮中蕴含着苍凉悲慨,疏旷中又体现出旷愤的色彩。这两种基本风格特征的融合统一,便形成了后村词豪雄旷放、排宕悲慨的基本风貌。在“簸弄风月”和“寒蝉凄鸣”之风笼罩的南宋后期词坛,这样的作品能自具特色,并为宋代抒发豪情壮志的豪放词添了有力的一笔,客观上成为一个强劲得力的殿军。
关键词 后村词 豪雄旷放 排宕悲慨 豪放词
谈到后村及其词,论者皆曰“爱国词人”,曰“辛派词人”,曰“豪放”;或谓之“能以‘壮语’入词,写来豪气淋漓,不受格律束缚”;或评以“爱国激情溢于言外,词笔豪宕奔放”;或述曰“他继承了辛弃疾爱国主义传统及其豪放风格,特别是摆脱格律的桎梏,发展了词的散文化、议论化,在南宋词坛上独树一帜”,云云。诚然,这种评论可以说道出了后村词的“主旋律”,但仅限于此,未免显得笼统而有欠精详,给人以“意犹未尽”之感;至于“缺乏深沉与精警”、“随笔一挥而就,漫不经心”之类的指责则更嫌轻率。故此,本文想就后村词的基本特色做一点粗浅的论述,并藉此阐述后村词在南宋词坛的地位。
一
刘克庄生于民族垂危的年代,作为一个有强烈的责任感且又对现实比较清醒的文人,他是自觉以词来表达思想、参与现实的。他宣称“忧时原是诗人职,莫怪吟中感慨多”(《有感》);他赞赏那种“大声镗鞳,小声铿鍧,横绝六合,扫空万古”,“如荆卿之歌、渐离之筑”,“如鲁女之啸、文姬之弹”,“如阮籍、唐衢之哭”一类慷慨悲歌的篇章(《辛稼轩词序》、《翁应星乐府序》)。在他看来,这种激昂慷慨之篇往往是作者心声的流露,他在《东轩集序》中就曾说:“自昔遗佚厄穷之士,功名顿挫,时命龃龉,往往有感时触事之作以泄其无聊不平之鸣,若虞卿之愁,韩非之愤,墨翟之悲、梁鸿之噫,唐衢之哭是已”。心中忧愤,无以发泄,于是便“欲托朱弦写悲壮”(《贺新郎·生日再用实之来韵》)。因而,一部后村词中,忧国事,议现实,写抱负,叙身世,抒悲愤的慷慨悲歌之篇章,便占了绝大之比重。
这样的词章,自然以他的代表作《贺新郎·送陈真州子华》最为人们所熟知。事实上,这种忧时之作在他的词集中最为多见,举不胜举,如下面这一首:
国脉微如缕。问长缨何时入手,缚将戎主?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试看取当年韩五。岂有谷城公付授,也不干曾遇骊山母。谈笑起,两河路。少时棋柝曾联句。叹而今登楼揽镜,事机频误。闻说北风吹面急,边中冲梯屡舞。君莫道投鞭虚语。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快投笔,莫题柱。(《贺新郎》)
这是后村写于理宗淳祐四年的一首词。当时后村58岁,任江东提举,实之为后村之挚友,词序谓实之词“有忧边之语”,查《宋史》,淳祐三年,元兵攻宋大安,淳祐四年又围攻寿春府等地,故“忧边之语”并非虚谈。此词一开始,便直呼一声“国脉微如缕”,忧虑、痛切之情跃然纸上。接着,“问长缨”二句益发显得急切,一种跃跃欲试之情喷吐欲出。“未必”数句,对时局又充满着一种乐观的自信。下片,慨叹自己“登楼揽镜”的遭际及心情,急切而慷慨地勉励友人不要对“投鞭”失去信心,末了又直呼一声:“快投笔,莫题柱”,简直要跃马扬鞭、驰骋疆场了,使得全词一下子显得慷慨激昂,令人感奋。
“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玉楼春·戏呈林节推乡兄》)后村终其一生也未曾放弃他的抱负,所以,度宗咸淳二年,80高龄的他在一首《沁园春》词中仍这样写道:“安得奇材,系颈单于,首提子璋。便做些功业,胜穷措大……榆塞外,恰枣红时候,想羽书忙。”渴望为国立功之情,溢于言表。然而,现实中的刘后村,一生中只是早年(嘉定十一年)在金陵幕府做过一段录事参军。当时他察边防,草檄文,颇想有一番作为,但不久便因持论与主谋不合而被迫辞职。此后几十年中,这种可以报效国家的机会从未再有过。而当时的现实即使有点起色,也不过是一缕死水微澜而已。摆在词人面前的,是如此严峻冷酷的局面:“浙河西面边声悄,淮河北去炊烟少,炊烟少。宣和宫殿,聪烟衰草。”(∮蚁秦娥·梅谢了》)。大势已去,江山不可复回矣!于是,词人垂首喟叹,沉痛不已,看到当年盛开于洛阳的牡丹花,也不由得想到沦陷的故都:“一自京华隔,问姚魏,竟何如?多应是,彩云散,劫灰余”(《六州歌头·客赠牡丹》),“旧日王侯园圃,今日榛荆狐兔。君莫说中州,怕花愁”(《昭君怨·牡丹》)。这些,真可以让人联想到老杜“感时花溅泪”的名句。但是,词人除了“梦绕汉唐都”之外,便只有“欷歔”之分了。
抱负不得伸展,豪情屡遭压抑,“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贺新郎·九日》)于是,词人也就只有“托朱弦写悲壮”了。
这类作品在后村词里还有不少,如《沁园春·答九华叶贤良》,上片回忆“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曾请缨系粤,草檄征辽”,下片“怅燕然未勒,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老去胸中,有些磊块,歌罢犹须着酒浇”;《忆秦娥·春酲薄》上片写“月明横笛,晓寒吹角”的梦境,下片写“铁衣犹在,不堪重着”的现实;《沁园春·七和林卿韵》先写从戎的抱负,再叹“防身一剑,壮图濩落;建侯万里,老境相将”,末叹“吾衰矣,虽尚存右臂,不解擎苍”,都是喟叹抱负难伸的慷慨顿挫之作。
然而,“边尘未靖王师老,宝剑虽埋愤岂平”(《梦丰宅之》)。这种建立功名的豪情壮气一再被压抑、使作者难以忍受,于是所作之词就不只是苍凉顿挫,而是沉痛、慷慨而激烈了。《贺新郎·吾少多奇节》就是这样的词,词上片写自己昔日“颇揶揄玉关定远”、“一剑防身行万里”、“管城君亦自无勍敌”的壮举豪情;下片就写今日“酒肠诗胆新来窄”的凄清状况,“向西风登高望远,乱山斜日”,远望无以遣闷,亦自知玉关定远一类的事已经无望,但还是希望“安得良弓并快马,聊与诸公角力”,这一愿望仍是泡影,奔腾澎湃、喷薄欲出的激情不得抒泄,于是便不由得“漫醉把阑干频拍”,不可谓不沉痛矣。又如《沁园春·梦孚若》,全词沉痛激烈,感人肺腑。这种沉痛激烈的情调,有时又借写别人而渗透出来,《沁园春·送孙季蕃吊方漕西归》就是极典型的一首。孙季蕃,名惟信,号花翁,据后村《孙花翁墓志铭》载:“长身温袍,意度疏旷,见者疑为侠客异人……孚苦葬,徒步赴义。”方漕即方孚若,据《宋史》本传载:性豪爽,开禧北伐失败后使金而不辱使命,“以口舌折强敌”,北还后告权相韩侂胄金人欲取其首级事,韩怒,夺三秩。起复后又因事降三秩。死时颇落寞。此词一开始,便在一片肃杀苍阔的背景中赫然推出孙季蕃这位“侠客异人”的形象,着力渲染、烘托其“意度疏旷”的神态及其“尤重气义”的性格,并指出其怀才不遇,“中年犹未建节封侯”。下片具体写孙季蕃的吊丧,在一片凄凉的氛围中,“平生客,独羊昙一个,泪洒西州”,突然振起。这里,突出了孙季蕃的重义,也更加衬托出方漕身后的凄凉,亦更进一步酿成一种凄凉悲壮的气氛。这里的泪,是义士的泪,壮士的泪,当然同样地混合着后村自己的泪。这种泪,是为千古英雄的凄凉结局而洒落。这样的情调,与前词《沁园春·梦孚若》中的“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同样的慷慨悲壮、沉痛激烈!这样的词,与他抒发豪情壮志的词一样,壮语足以立懦(杨慎《词品》卷5)、“雄力足以排奡”(毛晋《后村别调跋》)。而正是这类作品,构成了后村词“豪壮”的基本特色。
后村词所表现出的又一基本特色,可以“疏旷”一词来概括。由于作者久遭废退、抱负难伸,“只了年年作逐臣,衣冠褴缕面埃尘”(《丁酉重九宿顺昌步云阁绝句七首呈味道明府》其五),“潦倒弹长铗,荒凉宿短亭”(《松溪驿》),便不由得愤从中来,悔从中来,却又无可奈何。这样,形诸于词作,便屡屡出现一些回顾、感慨身世的作品。而在这些作品中,除过那些今昔对比、自叹自哀的身世之慨外,更多的是表现平日闲散疏放的生活及其情趣,其内容与情调,一言以蔽之,便可谓之“疏旷”。当然,若细而分之,可以说有彼此关联的两种:一是闲逸,一是疏狂,而这二者又常常融为一体,表现在同一首词作之中。
隐逸之趣是这类作品所表现的一个基本主题:“自隐括山歌送酒”(《汉宫春·癸亥生日》),“作一个物外闲人”,(《解连环·乙丑生日》)“嬉到昏钟,睡到斋钟,不消提岳与知宫,唤作山翁,唤作溪翁”(《一剪梅·袁州解印》),“把东篱掩定,北窗开了,悠然酌,颓然睡”(《水龙吟·乙亥自寿》),真可谓超然矣。这样作品还有很多,如《摸鱼儿·用实之韵》、《水龙吟·行藏自决于心》等。这些词,或言行,或表心,词中的人物都是隐士、仙人、酒徒、不守礼法之士;所表现的情趣都是摆脱尘俗,以酒为伴,或清旷或闲逸的高情雅致,因而使词风表现出一种疏旷的特色。
不过,如果我们细心一点,就会发现这类词中大都有一种愤懑情绪,这当然是因为作者的遭际及心情所致。而正是这种愤懑情绪,才使作品更具力度。如:“拂袖归来也。懒追陪竹林嵇阮、兰亭王谢。谁与此翁相暖热,赖有平生伯雅。且放意高吟闲话。山鸟山花皆上客,又何须胜似公荣者?胸磊块,总浇下。”(《贺新郎》)词中表示要以酒为挚友,以山鸟山花为上客,比嵇、阮、王、谢等古代名士还要洒脱,还要旷达,然而却遮藏不住另一种情绪:“拂袖归来也”,口气十分决绝,然而何以要“拂袖归来”?其中必有难以言述的隐衷;既已“拂袖归来”,醉心于一种闲逸高雅的生活之中,却希望“胸磊块,总浇下”,这胸中的磊块又从何而来,因何而起?所以说,其中的愤懑与苦闷还是十分强烈的,而且愈加掩饰则愈加明显,作品则愈有力度。
这种愤懑之气,在有些作品中表现的还相当明显。如淳祐元年,后村自广东解任,主崇禧观时所作的《贺新郎·主判茅君洞》便这样写道:“除却醴泉中太乙,拣个名山自奉。那捷径输他藏用。有耳不曾闻黜陟,免教人贬徂徕颂。服兰佩,结茅栋”。欧阳修《徂徕石先生墓志铭》载:“徂徕先生姓石,名介,……作为文章,……是是非非,无所讳忌,世俗颇骇其言。由是谤议喧然,而小人尤嫉恶之,相与出力,必挤之死……既卒,而奸人有欲以奇祸中伤大臣者,尤指先生以起事”。后村此次罢职而主崇禧观,就是因待御史金渊以“清望自拟”所疏罢,想起徂徕先生的遭际,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于是决意“拣个名山自奉”,但决不走那“终南捷径”,如此,不闻黜陟,免遭诬陷,“纫秋兰以为佩”,保持自己高洁的节操。
在另外一些词作中,其主题与情调则更偏向于“狂”。上引《水龙吟·先生避谤山栖》就有这种意味,还有许多词表现得更为明显、强烈。而这种“狂”,说到底便是一种对现实的不满与反抗。嘉熙三年,作者写的《水龙吟·已亥自寿》其二云:“起舞非狂,行吟非怨,高眠非傲。叹终南捷径,太行盘谷,用卿法,从吾好”。这里连用数典,本来都是出自对社会的不满与反抗,或是对现实的摒弃,但却偏要说“非狂”、“非怨”、“非傲”,要真的隐居终南,真可谓煞费苦心了。
如果说上面这首词还表现出一种忧馋畏讥的苦衷的话,那么,另一些词则全然无所顾忌了。与上首词同年所作的一首《一剪梅·余赴广东实之夜饯于风亭》云:“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这里,不再是闪烁其辞,犹抱琵琶半遮面,对现实强烈的不满与反抗,以一种极为直接的方式迸发出来。
有时,这种“狂”又以一种极为诙谐的笔调表现出来,如也是淳祐元年被劾自广东解任后所作的另一首《贺新郎》上片作者以诙谐不羁的笔调写自己被贬奉祠的现实及无视世俗、不与其同流合污的强硬态度。下片末了又宣称:“醉与老农同击壤,莫随人投献嘉禾颂。在陋巷,胜华栋”。对现实、对官场深深的不满与愤懑毕现无遗。无疑,在这种“狂”里面,饱蕴着作者深深的忧愤与悲哀。淳祐四年,作者在“五黜”之后写的《贺新郎·放逐身褴褛》就称“管甚是非并礼法,顿足低昂起舞”,然而紧接着就说“欲托朱弦写悲壮,这琴心脉脉谁堪许!”这种世无知音的倾诉,不可谓不沉痛,不可谓不悲怆!
从上文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后村词,由于其抒写作者忧怀国事、抒写抱负及抱负难伸之愤懑的思想内蕴,由于其表现作者投闲置散、闲逸疏放的生活及其情趣,因而在风格特征上也大致表现出与之相适应的两种请调:豪壮与疏旷。这一点,已被不少研究者所论及,只是有欠精详,而且似乎忽略了一点,即后村的豪壮之词并不只是一味地豪迈或雄壮,而大都带有一种浓郁的愤慨而又苍凉的情调,故而显示出一种“悲慨”的特色。后村的豪壮之词大都与他爱国的激情与报国的抱负有关,由于这种激情、这种抱负极为强烈,但屡遭压抑,因而使得这类作品大都显示出苍凉悲慨的特征。而他的疏旷之词大都写他抱负难伸、被当政者弃置不用的一种不得已的闲散旷达的生活,因而作品便不免掺进了愤懑的的情调而使作品显示旷愤的色彩。这两种基本风格特征融合统一,便形成了后村词豪雄旷放、排宕悲慨的基本风貌。
自然,一部后村词中,还有着不少其他风格特色的作品,如《八声甘州·雁》写得沉郁顿挫、委婉曲折;《贺新郎·寄题聂侍郎郁孤台》以及两首《清平乐·五月十五夜玩月》写得豪放超逸,令人神往;另外,几首悼亡词、别离词又写得相当“婉约”;而一首《满庭芳·记梦》则写得奇特瑰丽,清旷之极,奇绝之甚;此外,隐括词《哨遍》则又写的层次井然、酣畅淋漓;至于表现寿星们刚健、快活之生活及其愉悦心情的寿词则可谓之“健快”了。但这样一些作品,都只能说是后村词中的“别调”了,或者说是其风格多样化的表现,而不是其“主体风格”。
二
后村词的基本风貌大致如上所述。他的词没有软媚纤弱之作,没有艳冶之语,这正体现了他“羞学流莺百啭,总不涉春情闺怨”的精神(《贺新郎·席上闻歌有感》);其作品或切近时事,或“发骚人墨客之豪”,或“哀而不愠微而婉”以寓“放臣逐子之感”(《刘叔盎感秋八词跋》),更有效稼轩词作的特色,这在南宋后期存坛独树一帜。
清代词论家冯煦评论后村词说:“后村词,与放翁、稼轩犹鼎三足。其擅丁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兹域,似稼轩”(《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不管他们三人词的成就是否相当,但后村与稼轩、放翁一样,“拳拳君国”,“志在有为,不欲以词人自域”,其实,这正是后村继承了以稼轩词为代表的豪放词之优良传统的体现。
赋予词以广阔的背景及刚劲豪爽之气,这样的“豪放词”远在唐代就已经出现在文人的作品中,如韦应物的《调笑》(胡马),牛峤的《定西蕃》(紫塞月明千里),孙光宪的《定西蕃》(鸡禄山前游骑)等。到了宋代,寇准的《阳关引》(塞草烟光阔)、范仲淹的《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都具有开先河的地位。不过真正开启后人的还要算苏轼。苏轼以其文坛盟主的身份,以其开阔旷达的襟怀写抱负、抒豪情,写出了一首首具有豪迈、清旷特色的“豪放词”,从而为豪放词在词坛争得了一席之地,只是还未占主导地位。靖康之变,宋室南渡,国难家仇,使得词坛创作之风也随之巨变,不再有歌唱生活的明亮欢畅的调子,不仅武将们“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岳飞《满江红》),文人们亦“愁生故国,气吞骄虏”,慨叹“要斩楼兰三尺剑,遗恨琵琶旧语”(张元干《贺新郎·寄李伯纪丞相》),“万里中原烽火北,一尊浊酒戍楼东,酒阑挥泪向悲风”(张孝祥《浣溪沙》)。随后,稼轩一出,将这种慷慨豪迈奔放的忧国愤世之词推上顶峰。在他的前后周围,又有放翁、龙川、龙洲诸人羽翼之,词作写国难,写抱负,抒悲愤。于是,慷慨激昂而又悲愤抑塞的铿鞳镗鍧之音形成一股巨流,激荡于当时词坛,豪放词遂蔚为大国。
然而,稼轩诸公之后,由于统治阶层苟且偷安,不思进取,词坛亢奋之音也随之渐趋微弱。当时文人的时尚是“凡勤政事者,即目为俗吏;固也圉者,即目为粗才。甚至读书作文者,亦目之以玩物丧志焉”(《续宋宰辅编年录》)。一时,文人们大都钻进象牙之塔。他们自欺欺人,自我麻痹,追求一种超尘脱俗的“雅趣”。于是,随着姜夔,继而吴文英等人的出现,一种投合文人情趣的“雅词”逐渐笼罩了词坛。他们句琢字炼,表现一种骚雅清空、或典雅幽微的风格,内容或表现文人士大夫“风雅清脱”的生活情致,或“簸弄风月,陶冶性情”,只是表现形式上“屏去浮艳,乐而不淫”(张炎《词源》卷下),如果有些伤时忧世的情调,也是“流莺哀啭,寒蝉凄鸣”,流于一种哀婉的悲吟。在这种情况下,刘克庄挺身而起,继承前贤,树豪放之旗,谱忧国愤世之曲,其创作不仅不类于风雅词人,而且作品之数量与质量也远远超出与他同时代同类型的其他词人,这实在难能可贵。因为,在我们看来,当国家和民族处于危难之际,一个优秀的作家,就不应该去一味地吟咏性情,更不应该去留连光景、吟风弄月,而应该去表现国家、民族的灾难,发出慷慨激昂的振聋发聩之音,以唤起睡意蒙眬的人们。后村正是以自己的创作实践承担了这样的使命。这正是他区别于雅词人的地方,也正是他词作的现实意义及其价值之所在。
总之,后村继承了前代词人爱国、报国的思想传统及豪放的词风,他的词既具有苏词之“旷”,又具有辛词之“豪”。当然,由于时代环境、自身经历以及襟怀等缘由,他的旷词从总体上不如苏词之旷逸,他的豪词亦不如辛词声之宏,而且整体上真气也不如辛词那么充沛。尽管如此,毕竟自具特色,独立于当时词坛,也为宋代抒发豪情壮志的豪放词添了有力的一笔。所以有人说:“他的词的豪宕,宋、元之交,能特立于玉田、碧山之外,隐然为一敌国,故毛晋称之云‘其雄力足以排奡’,李调元云‘南渡诸贤皆不及’”(儿岛献吉郎《中国文学通论》中卷);“如刘克庄诸作,磊落抑塞,真气百倍,非白石、玉田辈所能到。可知南宋人词,不尽草窗一派也”(焦循《雕菰楼词话》)。这样的评说,大致还是允当的。
收稿日期:1994-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