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社会视野中的大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视野论文,社会论文,大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相异的技术环境使人们对知识的态度迥然不同。在工业社会中，虽然大学的人文精神有所削弱，但时代要求使然，通过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等活动，大学还是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生产者，促进了社会的现代化。在后工业社会阶段，生产可能已不再是社会的主旋律，消费开始取代生产成为社会运行的主导性逻辑，“消费社会的价值理念正深深扎根于教育关系之中。”[1]在此背景下，大学必将面临严峻挑战。今天，大学里知识消费主义的出现就是一个征兆。
一、消费社会的兴起
综观国内外学者的探讨，消费社会的主要特征有三：“第一，技术理性的无限扩张，加上符号编码的图腾，商业的‘触角’已经深入到人的潜意识深处，整个生产的过程就是制造消费的过程，消费具有了前所未有的生产性质；第二，生产的意识形态已从幕前退居幕后，取而代之的是大众传媒和‘新的文化传媒人’通过意义联想与时尚制造，在引领生活风尚的同时，也在行使着日常生活政治的监控；第三，消费者通过无止境的消费，在识读和认同社会通用的符号象征的同时，也在积极地进行个性的建构和生活的注解。”[2]
消费社会的来临，是以工业文明的高度发达为基础的，而物质产品的丰富只是其必要条件之一，远非充分条件。今天的社会之所以能够称之为“消费社会”，一方面固然是由于物质产品的极大丰富从而导致了消费重要性的凸显，另一方面还在于电子媒介的产生和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使得工业社会中所固有的“拜物”逻辑被无限放大，并最终成为整个社会主导性的意识形态。消费社会的诞生使我们认识到了媒介自身所具有的独特逻辑，媒介不是中立的，它天然地会支持一种社会形态而背叛另一种社会形态。在消费社会形成的过程中，电子媒介绝不仅仅是放大了消费的逻辑和消费者的欲望，因为其本身的哲学就是消费。电子媒介是消费社会得以产生和存在的技术条件，甚至可以说，电子媒介与消费社会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没有电子媒介的产生，就不可能有消费社会的来临。因为只有通过电子媒介，各社会主体才可以实现互为消费者和被消费者，而这也正是消费社会的真谛。在技术手段的支持下，一切都成了消费的对象。在诸多被消费的事物当中，与客观存在的各种物质实体相比，“符号”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它甚至支配着整个文化。同样由于技术的更新，消费社会的一个特点就是广告、传媒的作用越来越强化。在广告和传媒的巨大作用下，消费社会使日常生活彻底商业化。在电子媒介和商业化主导的消费社会中，符号控制逐渐取代生产控制成为社会控制的主要形式。
总之，作为一种理论话语，消费社会只是通过打破生产与消费的截然分裂，试图去超越工业社会的种种潜规则。“各种文明都有潜在的法则，有一整套规律和原则贯穿在它的一切活动之中，好像是经过反复设计好了似的。工业化推向全球，它的独特潜在的设计变得清晰可见。它包括六个相互联系的原则(标准化、专业化、同步化、集中化、集权化)，统筹安排了千百万人的行动。这是生产与消费分裂产生的必然结果。”[3]与工业社会种种潜规则相比，消费社会更注重事物的结构、关系和整体，更加强调全面，而不是零碎地观察问题。消费主义理论认为，“消费”本身就构成一个自足的系统，它不但可以独立于生产而存在，而且与需求无关。消费没有任何限界，消费是一个总体性的观念实践或话语实践，消费成为消费社会的最高意识形态。在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主导下，消费既不是为了扩大生产，也不是源于客观的需求，其本身就是目的。在为消费而消费的逻辑下，各种社会机构、社会角色都需要按照消费社会的逻辑重新命名、重新定位。作为工业社会发展动力站的现代大学，在消费社会中同样面临着重新定位的挑战。历史上，曾以“得天下英才而教之”为自豪的现代大学，今天也不得不在满足消费者或顾客需求的强大压力下不断调整自己的办学方向和学科专业设置，以缓解自身严峻的财政危机。事实上，在今天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商业化的话语、铺天盖地的广告、无所不在的电子网络的冲击下，消费社会中的现代大学面临着重重矛盾，对很多事情明知不可为，却又欲罢不能。
二、消费社会中的大学
作为后工业社会的一种表现形式，消费社会是对工业社会的一种超越，从某种意义上讲应该能够克服工业社会的一些弊端，为现代大学的发展提供新的契机。比如在逻辑上，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人们收入与自由支配时间会增加、闲暇与丰裕生活会实现，从而使得大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变得更加从容，对数量与效率的追求逐渐淡化。但事实上，在消费主义的驱使下，物质财富的增加并没有必然导致一个有闲社会的出现。相反，为了消费那些丰富的商品和满足个人与社会的无限欲望，人们反倒变得更加忙碌，教学与科研也变得更为浮躁和急功近利。如有学者所言：“高度大众化的消费社会必然是一个忙忙碌碌的社会。”“高度发展了的先进文明，使人们的社会角色多样化了，为了执行好每一项角色任务，必须分割好有限的时间。”[4]在消费社会中，由于时间的紧迫，以麦当劳为标志的“快餐文化”成了这个社会的象征。作为整个社会机构的一部分，大学也难以回避麦当劳“快餐文化”的巨大影响，“在教育体制中，尤其是在大学(现在被赋予了‘麦式大学’的名称)，你可以找到许多对于取得更大的效率的压力的例子。其中之一就是用机器打分的多重选择题考试。”[5]
作为消费社会的前身，工业社会的逻辑是生产，当生产者是一种光荣。相比之下，消费社会的逻辑是消费，当消费者不但是一种荣誉，而且是消费社会中“人”得以存在的根本是“消费”。因此，所谓消费社会，即“我们处在‘消费’控制着整个生活的境地。”[6]工业社会有消费，但那时的消费只是生产的一部分；消费社会也有生产，但这时的生产已是消费的附属物。在工业社会的生产导向下，大学通过教学、科研与直接为社会服务，努力扮演好作为生产者和培养生产者的角色，从而为自己赢得“社会动力站”的美名。然而在消费社会中，已经习惯了作为生产者和培养生产者的大学会显得无所适从。在消费社会中，人可以不是生产者，但必须也必然是一个消费者；人的第一身份首先是一个消费者而不是生产者；学生消费大学，大学也消费学生，二者间存在着一种平等的契约关系。但正如物质丰富并不一定表明社会丰裕一样，高等教育规模的扩大、大学数量的增多、学生消费者身份的凸显也并不一定就意味着大学教育更加优质和公平。“消费是一个与学校一样的等级机构：在物的经济方面不仅存在不平等(购买、选择和使用被购买力、受教育水准以及家庭出生所决定)，正如不是人人都有相同读书机会一样，并不是人人都拥有相同的物。”[7]
从某种意义上看，消费社会是资本主义社会“资本逻辑”发展的必然结果。丹尼尔·贝尔曾深刻指出：“假如消费代表着人们对地位的心理竞争，那么，可以说，资产阶级社会正是嫉妒心理制度化的结果。”[8]在以消费为主导的后工业社会中，资本主义固有的消费逻辑修成正果、登峰造极。但是由于社会财富生产过程的快速发展、人员更新与循环的突然加快，无论是个体还是机构在赢得丰富物质财富的同时，也面临巨大的社会和心理压力与普遍的不安全感。正如波德里亚所言：“消费社会的主要代价，就是它所引起的普遍的不安全感。”[9]作为资本逻辑的延伸，消费社会已出现一种越来越明显的趋势，即文化工业的大众化。“‘文化工业’这个词指涉的是文化的工业化以及大规模消费品生产与娱乐工业生产之间的相似性，两种类型的商品都被生产出来以供大众消费，都以标准化和高度理性化的大规模生产为其特征。”[10]在消费社会文化工业大众化的浪潮中，“只有可以被阅读的东西(应该被阅读的东西：‘传奇’)才能存在……世界所有的物质、所有的文化都被当作作品、符号材料而受到工业式处理，以至于所有的事件的、文化的或政治的价值都烟消云散了。”[11]在此背景下，大学存在的合法性将既不取决于人性中“闲逸的好奇”，也不是源于工业社会中培养生产者的逻辑，大学的存在只是作为文化工业的一部分，为了消费与被消费。换言之，当人们在消费大学的同时，大学也在消费着那些一直消费大学的个人和机构。
三、大学中的消费主义
媒介对于大学有深刻的影响，大学中的消费主义就是一个例证。历史上，印刷媒介帮助大学建立了等级秩序，电视和网络为代表的电子媒介则使教育可以跨越时空。但是长期以来，由于受到技术中立论的影响，加之电子媒介娱乐和消费的本性，表面上，电视或网络作为一种媒介远不如印刷媒介对于大学的影响大。但事实上，电子媒介对于大学的影响同样巨大。“技术的进步还正在导致教育的更大的不合理性。随着教育电视、闭路电视、电脑化的指导和教学机器的出现，在教师和学生之间本来很少的接触被进一步限制。我们很快就要看到在教育的非人性化过程中所出现的最后一个步骤——取消作为人的教师以及取消在教师和学生之间的作为人的交往。”[12]作为消费社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电子媒介的影响下，今天的大学已经开始呈现出消费主义的特征。在农业社会，大学对知识的态度是一种信仰，生产知识是圣人的使命；在工业社会，大学是为了生产而生产，生产知识是大学的责任。与农业或工业社会相比，消费社会里大学的知识生产更多的是一种消费，是一种为了消费而进行的生产。当然，绝非只有大学是这样。在消费社会中，每一个人都既是知识的生产者也是消费者，在生产中消费，在消费中生产。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大变局，如果大学的管理者仍然无视消费社会的“病毒”对于大学的侵蚀以及大学肌体业已表现出来的诸多症状，仍然继续沿用工业社会中知识生产和培养生产者的逻辑来管理现在的大学，那么大学将会陷入消费主义的深渊，无法超越消费社会，更无法引领消费社会走出消费主义的误区。
在消费社会中，大学教育自身的性质正在发生显著变化。在消费主义逻辑的主导下，学生已经不再称为学生，而成为了“消费者”，大学成了学生“消费”的场所，而不是学习的地方。尤其让人惊讶的是，受到消费社会商业化话语的不断侵蚀，今天的大学不但醉心于承认自己的产业属性和商业存在，主动放弃自己在德性上的诉求，而且以能够在产业领域占有一席之地而自豪。“不再令人惊奇的是诸如戏院、英语教学这些艺术和教育部门都被称作为‘产业’所提及，这里的‘产业’涉及的是为其‘顾客’或‘消费者’生产、销售和推销文化或教育商品。”[13]长期以来，大学只是教授的大学，教授们决定大学的一切事情，即学者行会自己管理自己的事情。但在二战以后，伴随着消费社会的逐渐兴起，消费者主权意识的不断觉醒以及高等教育领域商业化呼声日渐强烈，大学开始向消费形态演化。在消费者主权理论的影响下，成本分担成为普遍的选择。伴随着缴费上学，“今天的大学生一般都养成了一种心理优越感，认为自己做为顾客应该轻而易举地得到满足。过去，对许多本科生来说，课内学习一小时需要课外再自学三小时，目前这一自习时间已降到了一小时甚至更短的时间。”[14]对于消费社会中日益强势的消费主义对于大学的深刻影响，兰亭斯(Reandings)曾深刻指出：“由于资本主义与国家权力的改变，大学正逐渐从一度是国家思想体系的左膀右臂，为探求民族文化和身份认同而共同努力的角色，转变为服务于跨国资本主义的官僚组织及消费者导向的公司。全球的融合与民族的分裂的同步发展打破了国家与符号生活的紧密联结，这种符号生活是建构在自18世纪以来就有的‘民族文化’观念上的。找寻大学的价值即能否认识到国家与人民的本质变得毫无意义……当代的学生是消费者而不是国家的臣民……消费主义标志着个体不再是一个政治存在，也不再是国家的庶民。”[15]
作为工业社会的延续，消费社会是一个高度或极度商业化的社会，因此，商业化是消费社会带给大学的另一个直接冲击。如有学者所言：“当代教育话语的一个普遍的特征是，课程或学习大纲被用语词表达为商品或产品，后者是要出售给消费者的。”[16]在消费社会中，所有东西都可以变为可供消费的对象，大学里的知识生产也不例外。历史上，大学里的知识始终披着“高深”的面纱，属于“阳春白雪”范畴，学生选择进入大学类似于僧侣选择寺庙。大学的学习相当于个体的修炼，求知的目的在于改变心智模式，最终实现知行合一，而不只是为了获得某种信息或获取某种实用技能。而今天，大学里的知识生产与传播则主要是为了适应消费者的需求，大学也逐渐放弃经典的理念，开始向职业主义、商业主义和消费主义的方向转变。大学不再是研究高深学问的地方，而逐渐演变成以商业、职业和消费主义为导向的培训中心。由于理念的转变、办学方向的调整，大学中“闲逸的好奇”越来越少。“在教育中，人们发现自己处于压力之下，必须从事一些新的活动——它们在很大程度上由新的(类似于市场行为的)话语实践所限定，并且必须在现存的(诸如教学的)活动范围内接受新的话语实践。这包括‘改变’行为和关系的‘名称’，如将学习者变成‘消费者’或‘客户’，课程变成‘课件’或‘产品’。它还包括对于教育的话语实践——教育所使用的话语类型(文类、风格等等)——的某种更加精细的重新构建，以及借助各种来自外界的话语使教育‘殖民化’(colonization)。”[17]除此之外，在知识消费和学科交叉的大背景下，在其他组织环境中发展起来的话语开始大量进入大学，并对大学产生了深远影响。传统大学中的理念市场(marketplace of ideas)所信奉上的“人文主义”、“社会批判”、“自由教育”、“学术共同体”等话语开始让位于商业市场(marketplace of commerce)所常用的“问责”、“绩效”、“成本与效益”等话语。在消费主义逻辑主导下，“高等教育机构发现，诸如产品、市场、客户服务和利润等商业语汇，扭曲了对它们存在的目的的看法，并经常引起教员们的反对。肩负着启蒙青年一代使命的教师这样的隐喻，也就成了作为受过专业或职业训练的工人：‘隐喻模式的改变，语言也随之改变，最终现实也要发生变化。’”[18]
今天，大学中知识消费主义倾向最为突出的表现是知与行的脱离或知识与心灵的背离。传统上的知识探索是一项神圣的事业；而当代的知识生产则成为文化工业的一个环节。作为当今文化工业或知识工业生产的一个主要的制度性场所，大学的知识生产已带有浓烈的消费主义倾向。在出版和发表主导下，大学里的知识的呈现方式有不少已经从出版经典文献转变为消费的一个组成部分，很多知识生产只是为了论文发表时那一瞬间的快感。换言之，发表论文也只是为了消费经由论文发表所衍生出来的“意义”或获取进一步的利益，而不是为了对知识的整体推进做出贡献。在消费主义主导下，人类的知识进展与出版物的增多之间并不成正比关系。出版物的多寡只是代表着消费者对此问题的关注程度，并不意味着相关研究的深入，有时甚至相反。在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主导下，人们已经逐渐习惯了消费一切事物，而不愿意去反思。在消费社会中，“那么多的教师(大多数)甚至没有开始怀疑体制强迫他们去做的‘工作’(体制大于他们的预想，压抑着他们)。更糟糕的是，他们虽具有最先进的意识(即新的最流行的思维方式)，却将自己的全部精力和智力投入于‘工作’的执行中。他们很少怀疑他们自身的奉献，这奉献作用于对学校所代表的思想体系的维持与丰富上。”[19]我们知道，从内在逻辑看，大学主要是一个自由主义的机构，是自由主义理念的制度性存在，历史上大学的确曾作为智力辩论、发表不同意见和批判性思考的公共论坛而起作用。但在消费社会中，知识成为商品、学生成为顾客、学校成为市场、教育成为产业，而且还成为大学中消费主义本质之所在。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不值得我们去深入反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