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来五美村的诗歌创作与政治心态_南明王朝论文

吴梅村八年遗民时期的诗歌创作与政治心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遗民论文,心态论文,时期论文,政治论文,诗歌创作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吴梅村是明清之际一位重要作家,其诗名卓著,与钱谦益(牧斋)相继领袖诗坛,世称“钱、吴”。明清易代,世道沧桑,梅村因负天下重名,被清廷威胁逼近,强令出仕,遂使梅村痛失名节,悲恨终生。但是,从乙酉南都崩溃到顺治十年被迫出仕清朝,梅村在江南度过了八年的遗民生活。本文即是探讨梅村这八年遗民时期的诗歌创作与政治心态。

乙酉(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五月,南明弘光政权覆灭,清兵占领江南,梅村则面临一个要比甲申之变更为严峻的现实。甲申之变对梅村来说是国难,却还不是亡国,因为当时南方朝野是将弘光政权视为明朝的延续,还寄希望重演五百年前南宋故事,保住南方半壁江山,以延明统。南都的覆灭,粉碎了这一幻想,梅村此时已成亡国遗臣。而明清的鼎革,则还存在着一个不必讳言的民族征服与反抗的问题。弘光政权覆灭不久,清廷下“剃发令”,强迫天下人剃发易服以从清俗,凡不从者杀无赦,时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语,这就更加激化了民族矛盾,激起了全国范围内广大人民的强烈反抗,其中尤以江南人民的反抗最为英勇壮烈,而江南士大夫又多为主其事者。顾炎武提出了“亡国”与“亡天下”的区别,倡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认为一姓王朝的兴亡,只是王朝君臣们的事;而捍卫民族的命运和民族的文化,则是天下所有人的责任。因而,此际则不仅明朝官宦有臣节之义,连一般士人和普通民众都以气节为励,反抗清朝,江南的嘉定、江阴、昆山、松江诸城人民武装起义抗清,不惜重大牺牲,都是出自民族气节的大义。

在这一背景下,梅村则有了双重的节操问题。梅村是明朝大臣,复社盟主,负清流之望,又受过明思宗的殊遇,他有忠于明朝、忠于亡明先帝的封建臣节的责任;而面对清朝,则还有民族气节的大义之责。这样,梅村要保持气节,面临四种选择:一是像黄道周、陈子龙、杨廷麟等师友那样,投身反清复明的战争,不惜以身殉国;二是像夏允彝、徐九一那样,不屈从清朝统治,以自尽明志全节;三是像熊开元、归庄那样,落发为僧,以出家方外,来表示对清朝的反抗,同时也避免了剃发索辫的耻辱;四是像历代遗民那样,隐居不出,以不仕二朝来保持气节。梅村选择了隐居不出的道路。他不能战,不能死,不能出家,原因即在于他的性格柔弱,顾惜生命,牵恋家室,后来,清廷能够逼他就范,也正是这个原因。

乙酉五月,南都崩溃,清军席卷江南,梅村携家避难于长洲矾清湖。这时,梅村已决意做一介隐逸林下的遗民,他在矾清湖避居时所作《避乱》六首中就透露了这一想法:

……归去已乱离,始忧天地小。从人访幽栖,居然逢浩渺。百顷矾清湖,烟清入飞鸟。沙石晴可数,凫翳乱青草。主人柴门开,鸡声绿杨晓。花路若梦中,渔歌出杳杳。白云护仙源,劫灰应不扰。定计浮扁舟,于焉得终老。

梅村来到这水乡深处的矾清湖,置身于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和平宁静世界,他决意效法桃源中人,隐遁湖山,以避世乱,做一介清白遗民。后来他曾追述这一次避乱感触,其中有云:“主人开门延宿,鸡黍酒浆,将迎洒扫,其居前堂后寝,葭芦掩映,榆柳萧疏,月出柴门,渔歌四起,杳然不知有人世事矣。”(注:吴伟业:《矾清湖诗序》。)古代文人向把宁静淡泊视为一种美的境界,而在遭遇乱世和人生不得意时,便追求这种宁静淡泊的山野田园生活,梅村也是这样,他在鼎革之后,多次以诗来表达这一意愿,如:

竹深斜见屋,溪冷不分桥。老树连书幌,孤村共酒瓢。茶香消积雨,人影话良宵。同入幽栖传,他年未寂寥。(《溪桥夜话》)

又如:

枳篱茅舍掩苍苔,乞竹分花手自栽。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闲窗听雨摊诗卷,独树看云上啸台。桑落酒香卢桔美,钓船斜系草堂开。(《梅村》)

这些诗确实表现了清幽之境和淡泊之情,但是,追求宁静淡泊的境界,只是梅村思想中的一面,现实生活不可能让他宁静,诗人的良心和情感也不可能让他淡泊,就在他陶醉于矾清湖世外桃源般的宁静恬美时,战火就烧到了矾清湖畔,梅村仓皇携家逃归太仓故里,而故国旧君之思念,亡国易世之悲愤,时时袭上心头,他无法真的走进宁静淡泊中去。他在遗民生活期间,开始大量创作缅怀故国,咏叹痛史,悲怀身世的诗歌以及词、曲。由于他在文学创作上的成就,使他声名益盛,渐为诗坛盟主,而他这个时期的思想,也主要通过诗歌创作得到反映。他写了不少诗歌来抒发他的故国之思和遗臣之悲,其中或直抒胸臆:

旧识天下尽,与君兄弟存。……乱余仍老屋,恸哭故朝恩。(《再简子俶》)

楚雨荆云雁影还,竹枝弹彻泪痕斑。坐中谁是沾裳者,词客哀时庾子山。(《听朱乐隆歌》六首之六)

或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

金粟山人道者装,玉山秋尽草堂荒。劫灰重作江南梦,一曲开元泪万行。(《题归玄恭僧服小像》四首之二)

或借咏物而伤怀言志:

不扶自直疏还密,已折仍开瘦更妍。……坐来艳质同杯泛,老去孤根仅瓦全。苦向邻家怨移植,寄人篱下受人怜。(《王烟客招往西田……赏菊》二首之二)

梅村对明思宗感情很深,明亡后他屡屡言及有愧先帝。他曾参加太仓遗民私祭思宗的仪式,这在当时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梅村在祭仪上作二律追悼思宗,感情极其沉痛:

白发禅僧到讲堂,衲衣锡杖拜先皇。半杯松叶长陵饭,一炷沉香寝庙香。有恨山川空岁改,无情莺燕又春忙。欲知遗老伤心事,月下钟楼照万方。(《新蒲绿》之一)

甲申龙去可悲哉,几度春风长绿苔。扰扰十年陵谷变,寥寥七日道场开。剖肝义士沉沧海,尝胆王孙葬劫灰。谁助老僧清夜哭,只应猿鹤与同哀。(《新蒲绿》之二)

梅村参加的这次故明遗民私祭思宗的仪式,是在顺治十年(1653年)的崇祯忌日。这时南明永历政权尚在西南支撑,但局势已很窘迫,东南沿海还有郑成功、张名振两支海上复明力量,清军已占领中国大部,而统治也渐为巩固,复明的希望愈为渺茫,梅村和遗民们虽身隐乡间,但心中总是系念故国。思宗在明遗民的心目中,实为明朝的象征,故梅村此二诗不仅为哀悼思宗,也是悲怀灭亡的故国。

梅村抒写其遗民心怀的诗,不只有沉痛哀切之作,也还有悲愤扬厉的作品,如:

苦留踪迹住尘寰,学诞无人且闭关。只为鲁连宁蹈海,谁云介子不焚山。枯桐半死心还直,断石经移藓自斑。欲就君平问消息,风波几得钓船还。(《言怀》)

这是梅村隐居八年生涯中抒发其内心悲愤情绪最激烈的一首诗。诗题言怀,乃其自述怀抱之作,故可以尽性抒发胸中的积愤,语见真情。清廷文网很密,尤其对江南士大夫,镇压手段绝不稍贷,常兴文狱捕杀反抗者。梅村后来自云当时处境:“虚名在人,每东南有一狱,长虑收者在门,及诗祸史祸,惴惴莫保。”(注:吴伟业:《与子暻疏》。)实处于危疑之中,故梅村于酬答之作不得不隐晦其词,不敢展言其真实心思。然于自抒愤激,便没有了这许多禁忌。梅村感到在清廷严酷的统治下,虽隐居不出,犹处危疑不保的境地。因而愤恨自己苦苦偷生,心已半死,这是自责,也是自叹。他的许多朋友都已为复明运动或全名节牺牲了生命,自己这样的精神痛苦,苟活于世又有何意趣,因发愤激之语,要效法鲁仲连宁蹈海而义不帝秦,介子推宁焚死而决不出山。梅村于国破之后,所发悲怀,多沉痛之语,哀切之情,似本诗这般义节淋漓的激愤是不多见的,诗又用枯桐半死而心犹直,岩石虽断而旧苔斑斑,来喻其心志犹系故国。细味最后两句的深意,梅村是将复国的希望寄托在海上的郑成功、张名振的南明军身上。郑、张联军屡以水师由长江口入江,几次攻破京口(今镇江),意窥南都,对清廷震动很大,对江南士大夫的反清复明希望自然有很大的鼓舞。梅村此诗未能定其准确的编年,味其诗意,或当作于清廷逼征梅村出山之际,梅村于愤慨之下,故有死节的念头,因以鲁仲连、介子推为譬喻。顺治十年初,适值郑、张联军攻破京口,经营崇明岛。京口、崇明距太仓都不远,崇明与太仓只半江之隔,梅村有此寄想是在情理之中的,“鲁连蹈海”、“风波钓船”,乃有所指矣。

梅村在隐居期间虽未直接介入过反清复明活动,但他对南明唐、鲁、桂诸王的抗清战争一直寄予关切,流露出很明显的亲南明的感情倾向。如有名的《读史杂感》16首,实际上就是一部南明痛史。梅村痛恨弘光政权的奸臣叛将,对弘光帝的昏庸荒淫也不无讥刺,但对弘光朝中抗清殉国的英烈和抗战将士民众,则倾注了深挚的感情,赞美他们的英勇壮烈,哀痛他们的失败和牺牲。如其中第一首赞美史可法,“镇静资安石,艰危仗武侯。新开都护府,宰相领扬州”。以击败前秦大军安定东晋江山的谢安和独力支撑蜀汉危局率师六次北伐的诸葛亮比史可法,是期望史可法能再建如安石、孔明一般的丰功伟绩,北却强敌,以保江左,规复中原。史可法事实上没有能挽住既倒的狂澜,他只能以自己的生命去殉这个难以完成的使命。梅村诗中的期许和赞美,只是表达他对史可法的崇敬之情。又如第三首的“空余苏武节,流涕向长安”,是写左懋第出使清廷,贤贞不屈,终于被害的节烈,以苏武坚持汉节,不屈于匈奴来比左氏,在褒扬左氏的同时,实际上暗暗斥责了清人的野蛮。再如第九首之“白衣摇急桨,青草伏强弓。坞壁推严虎,江湖属管崇”,则写出了江南民众抗清义军遍地蜂起的气势。

《读史杂感》16首中的最后6首是写南明唐王、鲁王、 桂王三支力量前后抗清的事迹,在感情倾向上更显倾斜,所以清代通行诸本都没有收入,幸赖《梅村家藏稿》得以保存。

屡檄知难下,全军压婺州。国亡谁与守?城坏复能修。喋血双溪阁,焚家八咏楼。江东子弟恨,伏剑泪长流。(《读史杂感》其十一)

这首诗写鲁王大臣朱大典坚守金华,兵败城陷,全家自焚殉国的壮烈事迹。朱大典是思宗时的大臣,当时受鲁王所授大学士、督师职衔。朱大典是南明抗清名臣,他死守金华三个月,击杀清兵数万,最后力竭援绝,城破自焚殉国,金华全城抗敌,被屠城。梅村诗末两句无限悲叹,“江东子弟恨,伏剑泪长流”,这是梅村咏南明军抗清战争诗中最悲壮的两句,梅村写此诗时,距大典殉国已有数年,而梅村感情激荡犹未止息。

听说无诸国,南阳佳气来。三军手诏痛,一相誓师哀。鲁卫交难合,黥彭间早开。崆峒游不返,虚筑越王台。(《读史杂感》其十二)

梅村此诗咏唐王兴亡始末。唐王在福州即皇帝位,改元隆武,继续抗清大业,一时南方明朝军政力量皆奉隆武诏令,南明形势稍有振作。唐王原封地在河南南阳,昔汉光武帝起兵南阳恢复汉统,梅村暗将史典与写实双关融合,隐以唐王比汉光武,其尊唐王之意已很明显。唐王即位,亲撰诏书,语极痛切,天下激励,人心为之振奋。然而,隆武朝上将相不和,阁相黄道周孤军誓师出征,不久败没。当时鲁王在浙江以监国名义抗清,唐、鲁二王政权本应同仇敌忾,协同作战,但却因争名号正统,两王不协,结果被清军各个击破,唐王殉国,鲁王失掉浙东,逃到海上。鲁、卫皆为周室同姓之国,以鲁、卫喻唐、鲁二王,既切又暗以宗周喻朱明,尊明之意亦存其中。鲁、唐不协,主要责任是在两王朝中大臣们的正闰之争,以汉将黥布、彭越为喻,也极为贴切。唐王是被清兵俘杀,梅村却以黄帝游崆峒不返之典来喻其殉国,尊隆武而贬清朝,已达极致。难怪乎除在清王朝最后一年宣统三年(1911年)董康所刻的《梅村家藏稿》之外,其他清代刻本无一敢收此诗。

《读史杂感》其十三写鲁王部将在浙南闽北的抗清战事,其十四写桂王永历政权在湘桂川粤的抗清战争,其十五写金声桓反正于江西的抗清战事,其十六写姜曰广于南昌兵败殉难事。尤其是第十四首,写永历政权在湖广巴蜀一时军势大振的气象,梅村倾注了很大的热情来赞美南明抗清将士。“计出游云梦,雄风羡独醒”,写南明重臣何腾蛟联络李自成余部,策划由湖南、巴东两路出兵,进窥湖北,意图收复武昌,再举大业的宏大战略,故梅村赞以雄风独醒。“连营巴水白,吹角楚天青”,则是形容此次出兵的盛大声势。“五岳尊衡峤”一句更是借推南岳衡山为五岳之尊,来尊南明,衡山当时在永历政权控制之下。“故家多屈宋,应勒武冈铭”,楚地本是屈原、宋玉的故乡,楚中文士多屈、宋之才,此际应当大书南明的赫赫战功。这首诗对南明的推尊赞美已溢于言表。

梅村作于顺治八年的著名组诗《杂感》21首(注:依顾师轼《吴梅村年谱》与钱仲联先生《吴梅村诗补笺》中考证说。),其中不少篇什也歌咏了南明诸将相的抗清事迹。如“西上祖生仍誓楫,路旁还指旧通侯”(注:吴伟业:《杂感》二十一首其九。),“十载间关历苦辛,汨罗风雨泣孤臣”(注:吴伟业:《杂感》二十一首其十。),写出了何腾蛟誓忠戮力、坚持抗战的勃勃英气和苦苦转战、最终于湘中战败不屈殉难的节烈忠义。其十七、二十一分别吊念史可法、瞿式耜两位殉国的南明宰相,“阴风夜半扬州月,相国魂归哭孝陵”(注:吴伟业:《杂感》二十一首其十一。),极其悲怆沉痛。

这个时期里,梅村诗咏南明抗清事迹的还有《勾章井》等篇。另外有五律《野望》二首,是写登高野望,景物凄凉的感慨,亦与南明和清兵的战争有关。诗云:

京江流自急,客思竟何依?白骨新开垒,青山几合围。危楼帆雨过,孤塔阵云归。日暮悲笳起,寒鸦漠漠飞。(《野望》其一)

衰病重闻乱,忧危往事空。残村秋水外,新鬼月明中。树出千帆雾,江横一笛风。谁将数年泪,高处哭途穷。(《野望》其二)

京江是京口(今镇江)一带扬子江的别称,梅村自乙酉之后直到顺治十年秋始因应清廷征召赴京,途经京口,京口一带自乙酉清兵渡江之后直到顺治十年之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顺治十年三月,南明大将定西侯张名振率水师入长江口,逆江而上,攻克京口,不久退兵,驻营崇明岛。南明军在京口一带曾与清兵血战,诗中“白骨新开垒”,“新鬼月明中”等语正是指这场战争的阵亡者。梅村此诗当作于是年秋赴京途中经过京口时,实为凭吊牺牲于此役中的南明将士。梅村登高野望,只见荒坟累累,白骨露野,一片凄凉景象,暮色苍茫,胡笳声起,诗人不由生出无限悲慨。南明军在抗清战争中曾几度形势大振,但不久即又兵败失地,是年的京口之战也是这样,南明军虽经血战攻克了镇江城,但毕竟势孤,不得不放弃退走,留下了无数忠骨抛撒在战场上,使得故明遗民的光复希望再次成空。“谁将数年泪,高处哭途穷”,正是梅村此际痛苦心情的写照。从这两首诗,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在梅村应征赴京将出仕清朝之时,他的内心犹在南明这边。

梅村于八年的遗民生涯中,心系故明,不仅表现在他的故国旧君之思,也不仅表现在他对南明抗清力量的赞美和期望,同时还表现在他对清朝统治的讥讽和反感上。梅村于这个时期有不少诗表现了这种讥讽和反感,如《杂感》21首的前3首,就对清朝大有微词,尤其是第三首讽刺多尔衮,语虽婉曲,讥意却深。

闻道朝廷罢上都,中原民困尚难苏。雪深六月天围塞,雨涨千村地入湖。瀚海波涛飞战舰,禁城宫阙起浮图。关山到处愁征调,愿赐三军所过租。(《杂感》之一)

……秋风砧杵催刀尺,江左无衣已七年。(《杂感》之二)

旌旗日落起征鸿,芦管凄凉杂部中。鹊废宫南内月,麒麟枯冢北邙风。金滕兄弟山河固,玉几君臣笑语空。回首林秋祭远,枉抛心力渡江东。(《杂感》之三)

前二首对清朝的横征暴敛大为不满。据赵翼《瓯北诗话》载云:“顺治七年,摄政王以京都暑热,欲另建京城于滦州,派天下钱粮一千六百万”。幸而就在这年冬天,摄政王死掉了,顺治帝才下诏取消了这一项目。“闻道朝廷罢上都”就是指这件事。清朝入关后,大力用兵镇压南明的反抗和人民起义,军费浩大,战争又十分残酷,国内到处残破,清朝又执行圈地圈房政策,安置亲贵和八旗兵丁,把成千上万的人民驱赶出世代耕作的土地,使人民流离失所,困顿死亡,有的沦为奴籍。由于江南的抗清活动、抗清意识强烈,因而清廷对江南的镇压和搜刮也更为残酷。梅村诗中“中原民困尚难苏”,“关山到处愁征调”,“江左无衣已七年”,正是对广大人民在清朝的政治、军事、经济高压政策下痛苦不堪的现实反映。诗中对清朝的不满之意是显而易见的。

第三首写摄政王多尔衮的死。多尔衮在顺治前期执掌清朝军政大权,是当时事实上的清廷最高统治者。他在统一中国这方面的历史功绩怎样,不是本文的讨论范围,但他在清兵入关后执行的军事屠杀政策,下“剃发令”,推行圈地圈房政策等残暴行为,伤害人民,激起反抗。梅村对他的突然死亡,持一种嘲讽态度是符合其故明遗民心理的。多尔衮执政时,曾屡加尊号,直到皇父摄政王,民间有皇太极遗孀当朝皇太后下嫁摄政王的传说,无论清朝官方后来否认这个传闻也好,无论是清俗原无禁忌也好,梅村出自中原礼义伦理观念,对此事加以嘲讽,不过是抒发他对清廷的不满罢了。“鹊废宫南内月”一句,正是暗刺此事。然而,天命不永,摄政王在其权势将达顶点之前,以39岁的英年,突然死亡。“麒麟枯冢北邙风”,正是嘲弄多尔衮无论怎样的英雄了得,势倾天下,却也逃不过化为北邙荒冢中枯骨的结局。而“金滕”两句,则讽刺多尔衮以周公自居,却上尊号为“皇父摄政王”,其君臣叔侄之间必有不睦之隙,“山河固”,“笑语空”,皆是讥嘲之语。实际上顺治确实不满多尔衮的跋扈专权,他亲政不久即论其以谋逆罪,追夺尊号,废去亲王爵位,禁锢其兄弟子孙。故梅村进而嘲笑多尔衮,当年费尽心力征服江南,奠定了大清的一统江山,功高权重,到头来一死皆空,夺爵论罪,祸及子孙。顺治与摄政王之间的矛盾,是清皇室内部矛盾斗争,本于梅村不相干,梅村以诗讥嘲,出于他对清廷的反感,借机发泄而已。

此时,梅村对清朝所持的批判态度,还可以从《芦洲行》、《捉船行》、《马草行》这一组新乐府诗中得到体现。清初对江南的压榨搜刮尤为残酷,政令苛虐,官吏凶狠,人民不堪困苦之至,“丈量亲下称芦政,鞭笞需索轻人命。胥吏交关横派征,差官恐喝难供应”(注:吴伟业:《芦洲行》。),“徒起再科民力尽”(注:吴伟业:《芦洲行》。),“早破城中数百家”(注:吴伟业:《芦洲行》。),“十家早破中人产”(注:吴伟业:《马草行》。),“忍令百姓愁饥寒”(注:吴伟业:《马草行》。),“村人露肘捉头来,背似土牛耐鞭苦”(注:吴伟业:《捉船行》。)等诗句,揭露清政府的政苛吏暴,写出人民在暴政下的痛苦万状,比之元、白新乐府更显揭露深刻,更见批判严厉。明末政治也有种种弊政,人民亦不乏有啼饥号寒者,但梅村在明之时,笔下未见有此类篇什,这可以从另一个方面看出梅村对清廷所存的不臣之心、反抗意识。当时梅村自身犹为前朝遗民,对清朝持此态度是情理中事。

梅村作为亡明孤臣,对葬送南都半壁河山的弘光一伙也持严厉的批判态度。弘光、马、阮等,已经身死名败为天下笑,且他们误国罪行已为天下共知,梅村之诗,在于以诗存一代痛史:“国中唯指马”,“朝事归诸将”,“淮南数州地,幕府但歌钟”(注:吴伟业:《读史杂感》十六首其二。);“北寺谗成狱,西园贿拜官”,“相国争开第,将军罢筑坛”(注:吴伟业:《读史杂感》十六首其三。);“闻筑新宫就,君王拥丽华。尚言虚内主,广欲选良家。……可怜青冢月,已照白门花”(注:吴伟业:《读史杂感》十六首其五。);梅村之诗,实以史笔写弘光君臣的荒唐与败亡。梅村对弘光一伙痛恨和批判,就是因为是这伙误国之徒葬送了南明中兴的希望,使得他和遗民们“孤臣流涕青门外”(注:吴伟业:《与友人谈遗事》。),“秋风禾黍泪沾衣”(注:吴伟业:《和王太常西田杂兴》八首。),陷于无穷的亡国悲哀之中。

我们经过上述考察之后,不难看出梅村在他的八年遗民生涯里,悲怀故国,心系明朝,关切南明诸王的抗清战争,对之不无存有一线希望之想;对清朝则显然持不合作态度,时有讥讽谴责。虽然梅村未曾直接介入反清活动,但在顺治四年(1647年)起吴胜兆案,致使陈子龙、杨廷枢等故友殉难,顺治五年(1648年)起黄毓祺案,牵连钱谦益锒铛入狱,这些事件都发生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陈子龙所在的松江、杨廷枢所在的苏州、钱谦益所在的常熟都是太仓邻府州县),累及诸人都是旧交故友,梅村虽有危疑之感,然并未有改初衷,依然坚持遗民之节,这可以从他在顺治五年之后诗中得到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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