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海德格尔对实体主义的超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海德格尔论文,试论论文,实体论文,主义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516.5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799(2000)05—0021—05
现代哲学是以超越传统哲学的面目出现的,我们处处都能感受到现代哲学的超越精神的存在。在现代哲学的眼光底下,传统哲学的最大困惑在于实体主义。而在现代哲学家中,海德格尔反对实体主义又可谓最努力。从本体论上看,西方传统哲学是一种实体主义。实体主义是西方传统哲学的理论支柱。从柏拉图开始,实体主义就成为了贯穿西方哲学整个发展过程的根深蒂固的模式。而黑格尔把实体主义发展到最完备的形式。实体主义,在柏拉图那里,体现为对绝对存在的“理念”的追求;在黑格尔那里,体现为对“绝对精神”的追求。实体主义在哲学史上虽有不同的形态,但柏拉图的思想一直起着标准性作用。有些哲学即使批判柏拉图时也不得不利用柏拉图主义锻造的武器,并且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返回到柏拉图。因此,海德格尔干脆把传统实体主义称为柏拉图主义。
西方传统哲学一直有二元论倾向,从柏拉图开始,就在经验世界之外另设立一个理念世界,并且认定理念世界才是永恒不变的,经验世界只是一个变化无常的表象世界。实体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把世界二重化,认为世界由现象领域和本体领域两部分构成,即坚信现象世界的背后有一个永恒的实体和超验的本质。其中,现象是本体的表现,本体是现象的根源;现象是可以经验的领域,本体是超越经验的领域;本质高于现象。由于实体主义断言变化不定的现象世界是虚假的,永恒不变的本体世界才是唯一真实的、值得追求的实体世界。所以,传统哲学竭力追问这现象世界背后的永恒不变的实体,走向了本质主义。从柏拉图到黑格尔的旧形而上学本体论所津津乐道的就是超时空的永恒的抽象本质,都是本质主义的。
现代哲学对传统哲学实体主义的反叛就集中指向这种本质主义。本质主义与反本质主义,形而上学本体论与反形而上学本体论,是西方传统哲学与现代哲学的分水岭。在现代哲学看来,“实体世界”如柏拉图的理念世界不过是理性编造出来的神话。尼采基于反传统哲学二元论的立场,指出:没有处于彼岸世界的永恒不变的本质或实体,并强烈要求打破关于实体世界的神话。在尼采看来,传统哲学犯了“幻影崇拜症”。上帝就是最大的幻影。尼采宣判“上帝死了”,既针对基督教的上帝,又是要反主体性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或实体主义倾向。由于传统形而上学均以实体做为价值表格上的最高理想,所以,尼采的“宣判”加速了传统形而上学的崩溃,是对西方哲学的价值根源的根本否定。而正因如此,尼采哲学才被视为当代存在哲学的源头,尽管海德格尔把尼采当成是最后一个形而上学家。
海德格尔毫无疑问是当代西方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他的哲学变革是向传统哲学发动的一次总体性的进攻。他把传统哲学当成实体主义或本质主义,并给以了最为有力的打击。张世英先生指出:“按照海德格尔的看法,自柏拉图到黑格尔的旧形而上学本体论在西方哲学史上占主导地位,而海德格尔本人,则要打破这种旧传统,不允许谈论什么人的超时空的永恒的抽象本质,谈人就是谈时间中的现实的人的存在。如果我们把海德格尔以前的旧形而上学本体论叫做‘本质主义’,那么,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就是以反对本质主义为特征的哲学。”[1](P321)在海德格尔看来,是实体主义把存在问题本质化,导致了存在(Sein)的遗忘。哲学史上,存在问题与整个形而上学一样悠久。自巴门尼德以来,存在就已作为最高的和最基本的哲学范畴。但巴门尼德的“存在”范畴最终被实体学说所掩埋;柏拉图的理念论不是把人的存在看成一种“显现”、“出场”,而是当做“是什么”;亚里斯多德探究了作为存在的存在,但又把存在等同于实体,并且认为,询问一个存在者根本上就是询问这个存在者的本质,结果把存在问题与本质问题同一起来。总之,传统存在论把存在理解为“物”之“性”或最本质的属性。这是一种对象性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使传统哲学不仅不曾为存在问题提供回答,相反,迫使存在问题的遗忘不断加深。海德格尔说:“根据希腊人对存在的最初解释,逐渐形成了一个教条,它不仅宣称追问存在的意义是多余的,而且还认可了对这个问题的耽搁。”[2](P3 )海德格尔认为,随着存在问题被归结为本质问题,以及存在论演变为实体论,存在问题的原宗必被遗忘。为此,他主张放弃本质主义,让存在问题占据了全部哲学的重心。《存在与时间》一书就旨在通过对“此在”(Dasein)这一特殊的存在者的现象学分析,召唤人们从对实体主义的迷恋中清醒过来,寻找出蔽而不明的存在之光。
超越实体主义的需要,使海德格尔哲学的基本问题集中在存在的意义问题上。而关于这个问题的处理方式处处回响着现象学的声音。现象学就是要让存在显现,存在论只有作为现象学才是可能的。海德格尔始终坚持着现象学,但他把胡塞尔偏于内在性的“体验”发展为存在性的“心境”,一开始就认为现象学的最终现象是存在者的存在而不是意向性意识或先验自我。海德格尔认为,真正的现象领域不是先验意识,而是存在,主体性与客体性的关联并非缘于先验意识的意向结构,而是缘于“人在世界中存在”这一基本的生存境况。海德格尔把实体主义对存在的遗忘归缘于存在与存在者之间区别的遗忘。海德格尔根据现象学原则,指出“存在”不是“对象”、“实体”、“事实”,并严格区分“存在的事实”和“存在论的存在”,以实现从“对象之知”向“存在之思”的转变。对象之知或对象性思维方式是存在者层次上的运思方式;存在之思是存在层次上的运思方式。从对象之知到存在之思的转变就是从传统哲学向现代哲学的转变。
海德格尔认为,实体主义好像探究了并且解答了存在的问题。其实,实体主义从未在什么地方解答过存在的真理的问题。它之所以不能解答这个问题,是因为它只是把存在物当作存在物来想象,它指的是整个存在物,谈的却是存在。实体主义的陈述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完全把存在物与存在互相混淆了。存在与存在者(Seinde)有根本差别。这一差别被海德格尔称为“存在论差别”。一切存在者都存在,但存在并不是从一切存在者那里抽象出来的某种东西或普遍本质,存在不是什么实体性的东西,而是存在者的存在方式,不是指存在者的“什么”(Was), 而是指存在者的“怎样”(Wie)。 存在者只有在它的存在方式中才能得到领悟,存在是存在者得以可能的条件。传统实体主义不懂得这个区别,以存在者取代了存在或者说从存在者的角度来思考存在,把存在视为了存在者的一种属性,一种普遍抽象的共性,结果存在从来不能“就其本身”得到思考,存在本身蔽而不明。“存在”不是研究“是什么”而是要研究“何以是”。“是什么”就是要追究存在的性质、属性等,即了解存在是什么东西;“何以是”就是要追究存在如何“显示”、“展示”,领悟存在的意义和真理。前者是关于知识的问题,是认识论和科学要回答的;后者是关于存在论的问题,是哲学要回答的。海德格尔认为,传统实体主义从存在者出发并始终依存在者制订方向、理解存在,停留在形而下水平上,不是超物理学而恰恰是广义的物理学。无论是把存在领会为理念(柏拉图)还是绝对精神(黑格尔),实体主义始终都未能把存在做为专题,所以无论它如何经常地议论存在,始终不曾深究存在本身,至多只是把存在本身理解为某种存在者,但毕竟遗忘了其本身不属于存在者谱系的存在本身。这样,传统实体主义使哲学成为了“无根本体论”。基于此,他把人的存在问题提升到哲学本体论的高度,建立起“有根本体论”,这个根就是作为“此在”的人。
海德格尔说,尽管存在与存在者不能混淆,我们不能停留在存在者的水平上,必须超越存在者而达到存在的深度;但是存在总是某种存在者的存在,通达存在又必须通过一种特殊的存在者来进行。这特殊的存在者就是作为存在问题的发问者的“此在”。海德格尔认为,人和存在最亲近,只有人才能领会存在的意义。世界乃是由于人的“在此”而被“揭示”。“此在”是存在显露自己的场所和情景。没有此在,世界是无意义的。“此在”是澄明,是世界万物之展示口,世界万物被“此在”照亮。这是因为此在是最初显现出来的很特别的“存在”。此在比其他存在者具有三种优先地位:第一是存在者状态上的优先地位。此在并不是现存的东西,此在根本上指“去存在”(Zusein),此在的存在特性就是“生存”(existenz)。其他存在者表达的是事物的本质属性。第二是存在论上的优先地位。此在不仅是生存着的此在,而且在生存过程中能够领悟自身并对其他存在者的存在进行追问。第三是存在状态——存在论上的优先地位。科学是探讨“非此在式的存在者”的存在的学问。它以探讨“此在”的存在的存在论为基础,是“此在”的存在方式。所以海德格尔称自己的形而上学为基础存在论。
“此在”最原始的生存状态就是主客不分的“在世之中”(In —der—Welt—Sein)。海德格尔认为, 有两种“在世界之中”:一是指两个现成的东西,其中一个现成的东西(人体)在另一个现成的东西(世界)“之中”,如“水在壶之中”,在此意义下,人似乎独立于世界,世界似乎是碰巧附加给人的,两者是一种外在关系。西方传统哲学的实体主义就是这样的“在之中”关系:客体是现成的、外在的被认识者,主体是现成的、内在的认识者,彼此外在。问题必然产生:主体怎样能从他的内在范围走出来而进入一个外在的客体范围中去?这是实体主义面临的巨大困境。与主—客式的“在之中”相对的是另一种“在之中”。海德格尔称之为“此在和世界”的关系,这里不是一个现成的东西(主体)在另一个现成的东西(客体)之中,而是人融身在世界之中,同世界万物打交道。世界万物不是首先作为外在于人的现成的东西而被认识,而是首先作为人与人打交道起作用的东西而展示出来。“主体—客体式”的“在之中”关系以主客不分的“在之中”关系为基础,主客不分优先于主客二分。这种分析表明,海德格尔把超越实体主义与批判传统的主客二分思维模式紧紧结合在一起。
对于本质,实体主义往往以工具性的理性、知识即主客二分的方式去把握。而海德格尔强调,对于此在,从知识论上说,我们既无抽象概念也无具体感觉;但就存在论上说,Dasein非常实在,是最根本、最直接的,是亲在,是无可怀疑的,且是一切知识的根据。在知识论的范围内不能向“存在”、“此在”提问,存在不是这范围的“事实”,而是存在论里的问题。反过来,科学上、知识上的“事实”到了存在论上都成了问题。“存在”、“此在”和“事实”有原则区别,“存在”比“事实”更根本。“存在”不是科学、知识意义下抽象、概括、归纳的产物,相反科学思维却是存在这一原始意识的产物。事实之所以成为对象,主体之所以能与客体分化,正是因为人最初有一种“存在”的意识。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此在”既不是知识的也不是道德的,因为它不是理论理性的对象也不是实践理性的对象,它根本就不是对象化了的东西,不是一个“对象”或一个知识性的“什么”;“存在”、“此在”既不是思辩的“自我”又不是实践的自我,因为此时根本没有物我的对立;“存在”、“此在”不是时空中的事实,也不是超时空的自我,因为事实也好,自我也好,无非是主客对立后的片面的知识范畴;而存在是在知识之前即在主客尚未分化之前的一种最原始的状态,是一个概念、情感、感觉尚未分化的状态,先于主体与客体之分化、先于理论理性与实践理性之分化,处于“前科学”、“前认识”、“前道德”阶段。在本源的Dasein中感觉和理智不是不可分的,而是根本没有分别的。海德格尔认为,实体主义的根本错误,在于把世界分裂为现象与本质,而看不到这种原始性、本源性。Dasein就是要摆脱实体主义的二元论,并找出这种二分或分化的原始根据。可见,实体主义对存在的遗忘就是对存在的本源性的遗忘。
为此,海德格尔展开了对Dasein的结构分析[3](P229—233)。Dasein在世的本质结构是“烦”、“畏”、“死”三种状态。“烦”指人生在世过程中面对无限杂多的可能性进行选择的一种基本样态。烦是人的原始的先验结构、生存根基、本真状态。烦作为一个结构整体由三个环节组成:“先行于自身的存在”、“已经在世界中的存在”、“作为寓于……的存在”。首先人以不同于一切其他存在者的方式生存着。人之外的存在者是凝固的、被确定了的存在,是一个“现实”。而人的生存的最大特征在于他总是要和自己存在的可能性或能在(seinkonnen)打交道,筹划自己。人总是他所不是和将要是的东西,他在思想上就总走在自己的前面,进入他期待的将来。在这本体论上就是指人“先行于自身”。“已经在世界之中”强调的是人的存在和世界、主观和客观的不可分割性。因此先行于自身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立的“主体”行为,相反,人是在实际上已经存在的一个界限内,在既定的周围世界和他同时代的人的界限内进行他的筹划活动,承担起自己的可能性。故“已经在世界之中”即“被抛”。人既已被抛,就要与世内存在者打交道。忙碌着与外物打交道谓“烦忙”;费神地与他人打交道谓“烦神”。这表明此在已把全部身心迷失在它所烦忙的世界中,失去独立的人格。这就是“作为寓于……的存在”。“作为寓于……的存在”导致“此在的沉沦”。此在的沉沦指此在失去本真性。
跌落的此在如何回升?这得靠畏。畏是在人的日常社会生活中,被掩蔽了的个别性、唯一性的显露。只有畏这种先天就有的根本的原始的情绪体验,才能照亮作为此在世本质的“烦”的整体性结构。畏是把一切看作无意义并对这无意义的畏惧,区别于一切生理、心理上的害怕、恐慌等。怕是怕有害之事的来临,畏之所畏却不是有害之事。人所畏的不是一般在世内的存在者,而是在世本身、世界本身。对于畏,我们不能说出什么,因为它本身就没有什么。海德格尔说“畏启示着无”。畏所启示的虚无境界,就是海德格尔的“被抛的在世”即作为可能性的在世。然而,面对这种虚无境界,此在处于“不在家状态”,沉沦于人的非本真的在世状态。海德格尔认为,对于“去世”,即对本真的死亡的领悟,会使此在由非本真的在世转变为本真的在世。
海德格尔的“死”不是生理上的而是本体论意义上的。死是人的存在所遭受到的而且只要人存在他就不得不承担的一种生存方式。此在上天入地,但终归逃不脱死。死是此在有可能失去一切可能性。人一旦此在就有可能死,此在承担着自己不再能此在的可能性,因而是“向死亡存在”或“存在到死中去”。一方面,死作为可能性不给此在任何他本身赖以作为现实的东西而存在的东西。因此在此在走向死之际,就不再有任何可供逃避的地方可去。另一方面,死总是自己死,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可能性。死是人生的限制又是人生的开放,是人的地平线。唯有体会到死是不可超越的极端可能性,才会体会到人不该执著于他已达到的诸可能性,而要在向着终点奔去的旅途中毫无牵挂地开展出他的可能性来;唯有体会到死的不可替代性,才能体会到个人的独一无二性。所以死是此在“最本己的可能性”。只有对死的本真领悟才能使此在从迷失于众人的沉沦状态中被召唤到自身,使此在自己面对自己的本真存在,显现着此在与世界原初统一的秘密。
海德格尔对“烦—畏—死”的分析的真正旨趣在于切入存在的结构,揭示出“无”的体验。海德格尔哲学的核心在于一个“无”字。抓住这个“无”就会进一步发现海德格尔超越实体主义的路向。科学只关乎存在者,科学一向以一种高傲的无所谓的态度对待“无”、“拒绝“无”。对科学家来说,讲“无”是一件可怕的和荒谬的事,且“无”的问题也是科学达不到的。就拒绝“无”来说,实体主义完全和科学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并因此而把哲学变成了研究现实存在物(“有)的知识。柏拉图以来,实体主义和科学一样只研究“有”(存在),没有“无”的地位。然而,这正是实体主义的一大错误。在海德格尔看来,哲学不同于科学且应高于科学。海德格尔说:“所有科学的思想只是从哲学思想引伸出来的一种形式……哲学从不出于科学或通过科学而来,并且它从不与科学居于同等地位。不,哲学在等级上是优先的。”[4](P26)正是科学在否定“无”的地方就有了“无”,否定“无”实际上就等于承认了“无”。“无”才是一切科学知识的基础和人生的真谛,追问“无”、研究“无”才应是形而上学的基本任务。萨特全部思想紧紧抓住“无”不放。萨特的《存在与虚无》着重研究“无”如何使存在显现出来。海德格尔主张超越现实物,把哲学变成了关于“无”的学问。“形而上学”的拉丁文为Metaphysik。Meta就是超越的意思,形而上学本身就是超越的活动,就是超越现实存在物(有)之上的追问,而超越“有”就是“无”。进入“无”的境界就是进入超越境界。“无”对于在者来说是“无”,对于整个存在来说是超越性的存在本身。存在的澄明只有在此在的不断超越中才能达到。超越展现出此在的形而上学本性,超越是此在存在论结构的基本规定性。此在自身不断地从非本真生存向本真生存超越。所以,现代哲学发展到海德格尔,表面上回到了亚里斯多德的传统,实际上是对这个传统的超越,是对欧洲传统哲学固有的实体主义的超越。海德格尔自己就说:“存在地地道道是transzendenz(超越)。”[2](P47)海德格尔关于“无”的哲学乃是教人摆脱“沉沦”的“非本真状态”,超出日常事务的纠缠。“无”的意识是最高的自由意识,意识不到“无”就谈不上超出现实事物,达到本真的此在。这显然是针对实体主义主客二分而造成的物统治人的不自由现象而发的。当人达到“无”的境界,人便达到了自由境界。直面虚无,一切才有可能。海德格尔说:“没有‘无’所启示出来的原始境界,就没有自我存在,就没有自由。”[2](P321)超越现实存在物,达到无, 只有此在才能做到,“无”只对人才有意义。此在是“存在”的展示口,也是“无”的展示口。海德格尔从存在论上揭示出“无”的本源性意义,对西方哲学重现实事物的老传统起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对实体主义有极大的震憾力。
实体主义寻求世界的根基、实体、第一原理,而把主体和客体实体化是传统形而上学的病根,因此,摈弃主体和客体概念就是摈弃实体概念,超越实体主义就是超越形而上学。形而上学的对象即实体的内涵的核心是“真”,形而上学的对象就是一种知识的对象,而且是关于最高存在或整体世界的本质的绝对确定的知识。形而上学的核心任务就是认识实体,建立关于世界本质的绝对知识体系。因而,形而上学的任务就是认识论的任务。特别是近代以来,哲学简直就成了认识论,哲学史简直就成了认识论史。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表明他的伦理世界从属于知识世界。柏拉图的理念世界即知识世界。亚里斯多德为知识论哲学确立了坚实的逻辑基础。“找出人类一切知识的绝对第一的、无条件的原理”是费希特的任务。谢林把说明一切知识都以主观的东西和客观的东西的一致作为哲学的首要课题。黑格尔把精神运动的最后一个阶段称为绝对知识,并力图为知识论哲学提供一个新的逻辑基础。从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的著名论断到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的醒世之言,映照出来的都是认识论的光辉。知识论哲学作为西方古典哲学的主流,曾被誉为“科学的女王”。然而,到了20世纪,它真正成了康德所说的“一个孤苦零丁、流离失所的妇人”。现代西方哲学反实体主义大都打着反认识论的旗子,蕴藏着一种“反哲学”潜流,具体说来就是反认识论哲学的潜流。西方传统形而上学,在现代哲学看来似乎一直就在做不该做的事,简直是一门“伪科学”。认识论强调人必须在自身的镜式本质中准确地映现周围世界,认为哲学应该是反映实在世界的镜子。在罗蒂看来,哲学不是客观地反映自然的镜子,而是一种起教化和启迪作用的文化活动。哲学应该打碎反映世界的认识之镜。海德格尔和罗蒂一样,也批评了以心物对立、主客二分为前提的镜像论。他更有一个惊世之言,那就是“哲学终结”。海德格尔说西方哲学走到了尽头,其实说的就是认识论哲学的终结,是那种以抽象普遍性、统一性、终极性为最高原则的实体主义的终结。这与罗蒂主张以“无镜的哲学”取代“有镜的哲学”,以“教化的哲学”取代“系统的哲学”是同一种心情。“哲学的终结”既意味着传统形而上学的完成更意味着传统形而上学的完结。哲学终结决不意味哲学本身已经寿终正寝了,只是意味传统哲学寻求实体做为支点的努力的失败。哲学终结恰是哲学繁荣时刻的来到,是哲学从传统向现代的跃升,为一种崭新的超越实体主义哲学的诞生提供了契机。所以,海德格尔将哲学的终结看成是“思”之始。现代哲学超越实体主义不过是要转换哲学的意义,重建哲学的权威,使哲学处于一种全新的维度中,它具有全新的出发点以及一种全新的方法。海德格尔哲学是向苏格拉底以来实体主义的一次总体性的进攻,此后实体主义的崇高地位便一落千丈。
[收稿日期]2000-09-30
标签:哲学论文; 形而上学论文; 柏拉图论文; 存在论论文; 本质主义论文; 哲学研究论文; 海德格尔论文; 世界主义论文; 本质与现象论文; 哲学家论文; 现代主义论文; 现象学论文; 科学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