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晨 雷颐 王炜谈市场经济条件下书评的功能与作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条件下论文,市场经济论文,书评论文,作用论文,功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主持人:今天我们谈的有关书评的问题,是个老话题,但这个话题常谈常新。当前图书市场的竞争很激烈,这就涉及到书评与图书市场的关系,也就是书评与读者的关系,书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如何才能对读者起到导向、引导作用?
陈丹晨:书评问题是个老问题,但又是一个大家关心的很重要的问题,却又一直被大家认为不那么理想的问题。我过去在文学刊物做编辑,最伤脑筋的就是书评栏,老想改进,就是不容易做好,组来的稿子常常写成一般性的说明书,很难把它说成是书评。回想起来,记不得什么时候人们对书评满意过,无论是文学书、历史书、哲学书……以至影剧的评论。最近看到著名老影评家梅朵的一篇文章,说20世纪30年代的影评小组的“风起云涌的势态,实在让人激动”,而后来“再也看不到……”。这是说影评的情况。
可以这么说,书评的兴起、发展是与报刊媒体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评论的载体主要就是报刊。有的德国学者索性就称文学批评是指“每天报纸上对文学新作和音乐演出的评判”。可见两者关系的密切。中国古代的文学评论,如诗歌、小说的评点,都是紧紧依附在作品中,还不能算是独立的文学门类。到了晚清,随着上海等地报刊的兴起,开始有了现代意义的书评。但是,我总认为中国的书评一直是不算发达的。因为,我们很难对某个时期举出一批有代表性的书评家来,也难举出一批有代表性的书评作品来。20世纪后半期,尽管许多报刊都登载了许多书评文章,有的还办了书评专刊、副刊,但是,在那个时期书评是很难真正发挥它应有的功能的。直到改革开放以来,书评和其他文化门类一样也有了很大的进步,也出现了一些优秀的评论家,但仍然能够听到作家们对评论家的鄙夷不屑的嘲讽,读者也没有觉得现在的书评有多重要,好像是可有可无的。无论如何,这是值得我们反思的。
说到对书评的不满意,也还可以联想到国外的情况。据说,criticism这个词出现就较晚,已是公元4世纪末。17世纪,随着对权威、陈规的不信任而逐渐高涨的怀疑主义盛行,批评精神也有了普遍的传播,批评也慢慢地扩展成一门独立的专业学科。有意思的是,学理批评和生活中的批评一样,从一开始就伴随着不愉快,常常受到被批评方面的拒绝或厌恶,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狼群的骚扰”,“蛆虫一样令人奇痒难熬”……。俄国契诃夫把批评家喻为“马虻”,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对于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嗡嗡几声啊!25年来我读了不少别人对我的小说下的种种批评,可是我记不起任何一个有价值的提示,我也没有听到一句好的劝告”。美国斯坦贝克更是怒气冲天地说:“当代的评论是一片臭气熏天的臭水坑”,“评论家的危害不会超过一群小鱼对大海”。艾略特本身就是大批评家,但他也极不满意地说:就像公园里,“一到星期日总有那么一伙子狗屁不通的演说家,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集在一起,在那里拼命,想压倒对方。而互相争吵……于是,我们简直想把一多半批评家都轰走。”看来他们对于批评真是厌恶到极点了。所以,到了我们这里,再有什么不满,也就更可以理解了。
但是,正像艾略特所说的那样,在发泄了怒气以后,冷静下来想一想,还是得承认,有那么一些批评家和批评给我们带来了益处,在文化发展过程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许多西方学者认为,批评是更高层次的一种思想文化活动。从亚里士多德到培根、蒲柏,再到后来的法国圣伯夫、泰纳,德国莱辛,俄国别林斯基、杜勃罗留波夫等都是批评史上的大家,是他们树立起批评家作为公众代言人的绝对权威的地位。这正是我们所缺少的。长久以来,我们都很渴望出现别林斯基那样的批评家,但是到现在也还只是一个愿望而已。
其实,作家、读者都是很需要评论的。我有许多作家朋友,他们出了新书以后,总是非常留意公众的意见,谁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得到人们的认同和欢迎。如果一旦反应是很沉寂的,悄无音信的,心里一定不是个滋味。但也听到有的作家朋友说:我不在乎那些好话,我就希望听到批评意见。据我了解,这也未必是由衷之言。因为,真正有了批评,特别是尖锐的批评,往往还是受不了,因此出现很多纠纷。说好话,总是比较顺耳。反过来,现在有些年轻评论家又喜欢所谓“酷评”,发惊人之语,喜欢一棍子打死,痛快是痛快,但都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学理批评。这样,批评既要做到准确,有见地,有新的发现,又给人以启示,使当事者心悦诚服,这确实是很不容易的。
现在图书出版很繁荣,每年出的新书犹如汪洋大海。所以读书界特别需要大量的优秀的书评。至少可以提供信息,起推介、导读的作用。其次,通过专业的、肯綮的分析评论,提升阅读水准。再其次,在对图书评介中表述批评家的独特思考,而不只是就书论书。这样的书评,传递给读者的就会有一些新东西(新的发现、新的创意、新的艺术韵味、新的材料等等),我想人们是欢迎的,对图书文化界也是有益的。书评写法可以多种多样,不必像过去那样写得都像八股式的文章令人乏味。总之,是好书,就要让人知道好在哪里,能引起人们去读它的兴趣。
雷颐:书评非常重要。对社会、对文化发展、对读者都需要有书评。因为现在的信息量特别大,我们本专业的东西都没法全部涉猎,对专业外的书就更没法全部来读,那么,很多的信息的获得都要靠书评,通过书评来决定哪本书值得去买、认真去读。但是书评的现状确实令人不太满意,现在的书评还是宣传介绍性的、推介性的多,而且这种宣传推介有许多不实之词,真正权威的、分析到位的很少。
王炜:我想,阅读、求知是深植于人类心灵之中永恒的向往,因此,在任何时代,书评都是非常重要的,在今天尤其如此。因为中国目前每年出版的图书已经有10万种以上,其中高质量的、能够让读者震撼、感动的图书并不太多。选择购买、阅读一本真正有价值的书对大多数读者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书评就应该把这些为数不多的高质量图书的价值告诉每一个读者,为读者起到引导、服务的作用。当然,在今天图书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相当多的书评带有某些商业动机。尽管从出版社经营的角度来看,这样做无可厚非,但就书评的本质来说,这带来了一个麻烦:如何对读者起到导向、引导作用成了一个问题。
主持人:书评对读者的购书、读者有引导作用,也就是说书评有宣传的功能,但书评与宣传并不在一个层次上,请谈谈书评与宣传的异同。
雷颐:我想,书评客观上会有一定的宣传作用,但书评不是宣传,二者的目的非常不同。宣传是为了促销,因此无法客观,而书评是从学术发展的角度出发,给书一个准确的定位,客观的分析。可以套用一句话说,书评是宣传,但宣传不是书评。
王炜:我理解这里说的宣传是指那些带有商业目的的书评。这种宣传很可能会失去某些客观性,对读者起到某种误导。当然,这其中情况也很复杂,因为有些为市场销售做宣传的图书本身确实是非常优秀的读物。如果简单划分的话,书评服务于思想,必须保持客观公允的立场,而宣传服务于作者、出版者或者发行者的商业要求,它无法确保评论的真实、客观、公允。
无论哪种书评,对书的营销都有促进作用。有位做图书出版策划的朋友曾对我说,图书发行需要人气,特别是学术书。他所说的人气就是指一段时间内,各种媒体上出现该书的书评,当然,这书评最好要写得精彩,另外再辅以广告或者其他促销活动。看来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这种图书的宣传会越来越多。我们能够期待的是这种成功的、精妙的图书宣传,最好是围绕一本高质量的、优秀的图书来进行。
主持人:书评一般要依附于媒体,以媒体为载体,那么,媒体应如何做好书评,如何与出版者、著作者保持一定的距离,如何看待责任编辑为自己编的书写书评?
陈丹晨:现在从图书评论的报刊媒体数量来说,倒不算少了。不仅许多报纸有书评副刊专版,出了许多专业的图书报刊,还有网络版……那上面都有许多可看的书评文章。有的文章写得很精彩,很有启发性。但我也有不满足的地方。我想,因为图书量太大,所以需要有读者们的广泛参与,将他们读书的心得、新得,写文章告诉传递给大家。另外,写书评的虽多是专业中人,但还不都是专写书评的。书评往往是他的副产品。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有专门的书评家,权威的书评家,几乎是形成了一种品版的批评家。他有相对固定的专栏,经常性的不断的发表新的书评,因为他的意见中肯,文章写得漂亮,人们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去读书,每每能够获得满意的效果。于是人们认同这个书评家,在读一本新书时,常常想知道这位书评家怎么说的。当知道这位书评家谈到某一本书时,就一定要设法去找这本书看。这就是所谓的品版效应。我觉得我们需要这样的书评家。现在好像少了一些。
这里就要讲到媒体的问题。既然大家都知道媒体是传播书评最好的渠道,所以理所当然也应该受到人们注意。上面讲到现在已有许多媒体正在发挥很好的作用。但是,也有一些媒体在图书评论方面很不负责任。因为媒体的优势是:传播得快,传播得广,好像声音也比别人要大得多,声势造得大,客观上可说是一种话语霸权。一本新书出来,或者将要出来,就在媒体上大肆炒作,说好说坏,一下子就成了定论。别人再要说什么,要不就是声音很微弱,要不就是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于是就出现了所谓批评家缺席、失语……等等。其实有很多就是制作者提供的,甚至一起合谋的。它的可靠性、准确性就成了问题。当然,批评家有批评家的问题。但是有的报纸(有的还真弄不清它算大报还是小报)对某些新书的不负责任的大肆宣扬,对某些书和作者的随意贬责(所谓“毙”了),完全是出于商业利益的驱动,是生意经,这种紧追在某些人的屁股后面当传声筒的做法,非常不好。这样,读者不满意,根本不理睬你,这不是学术文化新闻媒介的正常行为。
雷颐:中国现在最关键的是缺乏权威性的书评刊物。我常看中国的书评刊物,没有一家刊物建立起自己的品牌,建立起了书评的自己的权威性。比如说要有一个类似于美国的《纽约时报》或英国的《泰晤士报》的书评,书评多是各个领域的专家写的。我们知道英国有《泰晤士报》,还有小报《太阳报》,两者泾渭分明,喜欢看《太阳报》的人看了一笑了之,知道其中的很多东西都是不可靠的;喜欢看《泰晤士报》图书评论的是另一伙人,起码已经有明确的分层。严格来说,我们有些东西都还没规则,没法制,办报人没法掌握。
现有的书评刊物大体可以分两类,一类是主流媒体,一类是流行媒体,流行媒体更多的受市场化的影响,炒作性的东西多,情绪化的东西多。无论是吹还是骂,都走极端,是为了吸引读者;如果严谨反而不容易被大众接受,只能在小众的圈子里。但是主流媒体又太四平八稳,没有一点锋芒,多是简单的推介性质的。主流媒体有很多困难之处,书评既要把好“政治关”、又面临商业性的压力。
王炜:说到媒体如何做好书评的话题,我觉得首先要看是哪一类的媒体。如果简单地把媒体分成主流媒体和流行媒体的话,我觉得主流媒体关注重大新闻,关注对我们的生活有深刻意义的思想,而流行媒体关注的是轰动新闻。主流媒体要求立论持重、褒贬得体,追求严谨、质朴、言之有物的文风;流行媒体更多的是情绪化、随感式的评说,当然也容易有以偏概全或言过其实的流弊,与此相关联的还有猎奇、炒作、渲染等。
说到主流媒体的书评,我觉得,一方面,作为媒体,必须关注社会生活的变化;另一方面,作为书评类版面,必须关注中国知识界、思想界、学术界最前沿的思想。就是说,要通过书评告诉读者,知识界、思想界、学术界有哪些新的思想、新的探索正在或者即将深刻地影响和改变我们的生活。
至于媒体如何与出版者、著作者保持一定的距离,我想是指与他们的商业动机而言。媒体要做好书评,应该与出版社、著作者、学界保持紧密的联系。有些出版社出版了非常优秀的图书,但提供给我们的书评水平很一般。我总是提醒他们,如果对自己出版的新书有信心的话,就尽快寄给我们。我们会根据对思想界、学术界的了解,寻找一位优秀的作者来写书评,这样,书评的质量能够得到保证。而书评的质量得到保证以后,媒体的品牌也就能树立起来。
从理论上说,责任编辑对自己编的书一定有很深刻真切的理解,因此他们为这些书写书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关键是书评的质量。如果是精彩的书评,我们求之不得。倘若水平一般,那就是我们所说的“关系稿”了。这就比较麻烦了,需要我们与作者沟通,大家一起策划把它变成一篇精彩的书评。
主持人:学术性书评如何适应大众阅读?
雷颐:学术界还是希望看到好的书评的,当然,非学术界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想看学术书评,这实际是给写这种书评的人提出一个挑战。学术书评要深入浅出实非易事。要提供相关背景知识,文笔要流畅,分析要准确、到位。
王炜:学术书评要让大众欣赏、理解,关键是生动、通俗。有一次我跟十几位两院院士到江西去,在与当地的科技工作者交流时,主持人让每位院士用三五分钟时间介绍一下自己研究的领域、方向。结果我大开眼界,长了许多知识。其实我对于院士们的专业研究一窍不通,毕竟他们所做的是最专深的科研,但是每位院士都只用短短的几句话就把自己的研究课题以及对于我们生活的意义说明白了。连我这个外行都觉得听明白了。我想,一篇优秀的学术书评,一定能够用浅显的语言把最复杂深刻的道理说明白。如果深刻的思想不能用通俗的语言说明,那一定是写作者还没有真正领会、研究透。
主持人:好的书评的标准是什么?如何扶植和培养职业书评人?
陈丹晨:我觉得首先要提供信息,有些什么新书,介绍基本情况;其次,要分析是好书还是坏书,有什么特点:第三,写文章的人本身要很有眼光,他平时积累的思想见解,就渗透到书评里面去,这样传递给读者的就不是一般的信息,而是带有启示作用。不管是学术的或文艺的,至少有些新的东西,比如新的发现、新的创意、新的艺术创作,新的材料。如果有条件分析一下,可以将作品放到同类型或同一时期的作品中去比较。书评写法可以多种多样,不拘一格,可抒情,也可以是随笔式的。总之是好书,就要让人知道好在哪里,而且能够引起读者读书的兴趣。
书评家要有权威性,他介绍的书,报纸编辑相信他,也就敢用他的书评。书评与一般文章不同,受到好多牵扯。即使专业里的人,看一本书,哪怕只看一遍,也很费事费时,报纸文章又受篇幅限制,充其量,一般二千来字,也就打住了。所以写书评,有的人不大愿意写。当书评家很辛苦。文化界对此好像也没有什么考虑,有什么支持,什么鼓励,什么好的条件?能鼓励人们热心去做。(主持人:有的出版社,你在媒体上发表他们出版社的书评,媒体给你稿费,出版社也给你稿费,这种方法似乎不太可取。)
雷颐:如果出版社也给书评作者稿费,他就只能是吹捧这本书,关键在于书评的刊物不能靠出版社,赚钱要把广告和书评严格区分开来。如果书有问题,就很麻烦,有损自己的信誉。今后,书评刊物要确定自己的对象是谁,是一般的社会大众,还是少数知识分子?再细分的话,是给哪一部分知识分子看,是给出版行业内的知识分子看,还是给大学、研究机关里的知识分子看,两者的关注点是非常不同的。进行读者细分,每个图书评论版都要有个定位,定位越准,效果越好。以后越来越细化是一种趋势。
我觉得书评的形式可以提倡多样化。对不同的书有不同的要求,比如对小说的评论和对学术作品的评论恐怕不一样。作为学术著作,首先对其信息量要有介绍,对基本观点要有分析,分析在哪个学术问题上向前推进了,或者指出其基本观点无推进,但提供了别人没有见到的史料,论证的方法比原来更加进了一步也可以,并指出在哪些方面有不足。能做到这一点的书评就不多。学术著作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更多的是借一本书发表作者个人的想法、各种感慨的多,这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书评了。
王炜:我觉得好的书评首先要评价准确。可以是对这本书的整体的评价,对该书最主要的思想的评价,也可以是对次要的内容做出准确评价(次要内容更真切地打动了写作者);其次,必须要有自己的新鲜的思想。书评不仅仅是所评书的内容介绍,它一定要有书评作者自己的思想,是写作者的感悟、思想与书中内容的穿梭共鸣。第三,文笔要新颖别致,能针对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读者对象。比如一个学者、一个科学家,把一本专业的书介绍给一个没有多少专业学术背景的读者,写得精彩,让读者能够看懂并感兴趣。这三点哪一点实现了都是好书评,最好是能三者结合在一起。
(本刊记者王姗姗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