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与审美现代化_现代性论文

福柯与审美现代化_现代性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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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柯于晚期提出了一种“生存美学”思想。这一思想与古希腊的关系众所周知,与现代性 的关系却极少被提及。其实,福柯的“生存美学”不仅得益于古希腊,还得益于启蒙;不仅 将古代人作为参照,还将诗人波德莱尔作为现代人的典范。在对古希腊的追溯中,福柯经常 将古希腊人的审美生存称为“精神气质”、“风格”、“行为方式”等,而在《什么是启蒙 ?》一文中,福柯把“现代性”界定为“态度”、“行为和举止的方式”。正是在这里,我 们看到了古希腊精神与现代性的相通。更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福柯“生存美学”的目的: 他对古希腊和现代性的借鉴,都是为了发展出当代人自己的“精神气质”、“风格”和“行 为方式”。需要指出的是,福柯所言的“现代性”实际上是波德莱尔意义上的“美学现代性 ”。

在《什么是启蒙?》一文中,福柯提议,“我不知道我们是否可以把现代性想象为一种态度 而不是一个历史的时期。所谓‘态度’,我指的是与当代现实相联系的模式;一种由特定人 民所做的志愿的选择;最后,一种思想和感觉的方式,也是一种行为和举止的方式……”。 (注:福柯《什么是启蒙?》,载《文化与公共性》第430页,汪晖、陈燕谷主编,三联书店,1998。)接着,他把诗人波德莱尔作为现代人的典范推了出来。

下面,我们不妨看看波德莱尔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与“当代现实”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他 的“思想、感觉、行为、举止方式”到底是怎样不同凡响,才被福柯称为“他的现代性的意 识被广泛认可为19世纪最敏锐的意识之一”。

夏尔·波德莱尔(1821—1867)是法国伟大的诗人、批评家,后期象征主义的代表人物。中 学 时期的波德莱尔聪慧、敏感,却充满反叛精神。他曾写到,“尽管有家,我还是自幼就感到 孤独—而且常常是身处同学之间—感到命中注定永远孤独。”(注:波德莱尔《恶之花》插图本,郭宏安译序第11页,漓江出版社,1992。)中学毕业以后,波德莱尔没 有听从家里让他进外交界的愿望,而是决定当作家。而在当时,作家是为上流社会鄙薄的职 业,他的叛逆性格可见端倪。后来,波德莱尔与继父的关系彻底恶化,他带着父亲留给他的 10万金法郎,离开家庭,过起挥金如土的生活。“他用黑红两色的墙纸裱糊房间,穿着黑 外套,系着牛血色的领带,雪白的衬衫一丝不皱,一尘不染。他要用与众不同、惊世骇俗的 装 束和丰采来表示他对资产阶级的蔑视和唾弃。”(注:波德莱尔《恶之花》插图本,郭宏安译序第14页,漓江出版社,1992。)而且,他结识了一个混血女子杜瓦尔并几 乎将她作为终生伴侣,“杜瓦尔的卑微的身世和独特的美,使波德莱尔又多了一件向资产者 挑衅的武器。”(注:波德莱尔《恶之花》插图本,郭宏安译序第15页,漓江出版社,1992。)如果停留在生活方式层面,那么波德莱尔与其他花花公子实在没什么区别 。波德莱尔区别于其他人的,是他花花公子外表下的严肃、勤奋和独创性。这期间,他创作 出了《恶之花》的大部分篇章。

1845年,波德莱尔住进拉丁区,过起穷困的文人生活。1848年,波德莱尔参加街垒战斗。 但是,他不可能理解革命的意义,而只是受到情绪驱使。用当时的评论说,“波德莱尔爱的 不是暴力和不正常本身,他爱的是反抗,因为这个世界,无论什么制度,他都不能容忍。” (注:波德莱尔《恶之花》插图本,郭宏安译序第19页,漓江出版社,1992。)如果这评论是对的,那么福柯对波德莱尔的欣赏就是英雄惜英雄了。我们不难忆起,福柯 对权力的过激反应:当警察触到他,他面色发白,浑身颤抖;也不难忆起,他怎样敏感到权 力的无所不在。回到波德莱尔。1857年,诗集《恶之花》得以出版,但惹来了麻烦,以“亵 渎宗教”和“伤风败俗”的罪名遭到法律追究。1861年,波德莱尔亲自编定的《恶之花》的 第二版出版并获得极大成功。

但是,波德莱尔债台高筑,疾病缠身。他忍受着痛苦,发表了一些冠以《巴黎的忧郁》的 散文诗。他在献词中说,它们要“描绘现代的生活,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现代的生活。”(注:波德莱尔《恶之花》插图本,郭宏安译序第27页,漓江出版社,1992。) 他指的是巴黎的生活。1866年,波德莱尔不慎跌倒。1867年,瘫痪了近一年的诗人告别了世 界,只有母亲和一些老朋友为他送行。波德莱尔活着的时候,经受了数不清的诋毁攻击。至 于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相反的评价也有很多。诗人魏尔伦和作家普鲁斯特从不同方面给予 了极高评价。

波德莱尔现代性意识到底体现在哪些方面呢,福柯从四个角度做了说明。

第一,现代性不仅是一种时间意识,更是一种态度:人必须反思自己的时代,必须对时代 的问题作出反应。其实,在与时代的关系上,法国当代哲学家德勒兹说得更明白,“哲学与 时代有一种本质的关系:他总是反对他的时代,总是对当前世界的批判。”(注:转引自张汝伦《思考与批判》第497页,上海三联书店,1999。)波德莱尔尽管 不是哲学家,却始终对时代进行批判。波德莱尔不是靠回忆过去,不是寄希望于未来,而是 忠实于现在、执著地表达现在。成为现代人,就要有对“现在”的敏感,以改变社会、改变 自己。

关于文学,最通常的说法是,作家是时代的一面镜子。然而,这面镜子也有高下之别。我 们从波德莱尔的作品中,看到的不是恶的赤裸展示,而是恶的花朵:他把生活之恶化作了艺 术之美。如果恶之花来自诗人内心,那么波德莱尔不过是一个颓废诗人而已。如果恶之花根 在社会,那么诗人就很重要了:他收集土壤的样本、化验土壤的成分,他从罪恶中提取着诗 性的要素。读者从诗歌中,可以对时代作出准确的把握。

而在《论现代生活的英雄》一文中,波德莱尔有这样的观点,“每一种美的特殊成分来自 激情,而由于我们有我们特殊的激情,所以我们有我们的美。”(注: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第300页,郭宏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比如绘画中的服装,他说 ,“请注意,黑衣和燕尾服不仅具有政治美,这是普遍平等的表现,而且还具有诗美,这是 公众的灵魂的表现;这是一长列敛尸人,政治敛尸人,爱情敛尸人,资产阶级敛尸人。我们 都在举行某种葬礼。”(注: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第301页,郭宏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然而,并非对所有人而言,“黑衣和燕尾服”与死亡的联系;怀着 举行葬礼一般的心情注视现世生活的人更是少而又少,它需要独特的视力和心灵承受力。波 德莱尔由于“敏锐的现代性意识”,得以做到了这点。

关于波德莱尔和《恶之花》,魏尔伦说过这样的话,“我认为,夏尔·波德莱尔的深刻的 独创性在于强有力地、从本质上表现了现代的人”。 (注:波德莱尔《恶之花》插图本,郭宏安译序第99页,漓江出版社,1992。)从这段话,我们似能窥见福柯对他倾 心的原因。但是,从批判时代角度说,巴尔扎克毫不逊色于波德莱尔,为什么福柯对巴尔扎 克置若罔闻呢?只能说,这是福柯与波德莱尔气味相投:热爱反叛。还有,现代性不是“人 与时代的关系”所能包括的,巴尔扎克并不能体现“现代性”的全部。

第二,福柯认为现代人与游手之徒相反:他执著地、辛勤地劳作。福柯引用了波德莱尔关 于现代人的这段话,“这个战士,怀抱积极的幻想、不停地穿越那个巨大的人性的荒漠—拥 有较之一个仅仅是游手之徒的人更为高尚的目的,一个更为普遍的目的,某种不同于偶然的 稍纵即逝的快乐的东西。他正在寻找那种你必须允许我称之为‘现代性’的品质。……他把 从时尚中抽取隐含在历史中的诗的要素作为他的工作。”(注:福柯《什么是启蒙?》,载《文化与公共性》第431-432页,汪晖、陈燕谷主编,三联书店,1998。)

对于波德莱尔,伪道士们极尽攻击之能事,一般读者也往往为他花花公子式的生活方式所 迷惑。但是,哲学家和评论家们却看到了一个极为严肃的诗人。在福柯以前,本雅明已经在 《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对波德莱尔作过精彩的研究,他从波德莱尔的一段话中 对诗人进行了定位:大都市里的“拾垃圾者”。波德莱尔是这样描述自己的,“此地有这么 个人,他在首都聚敛每日的垃圾,任何被这个大城市仍掉、丢失、被它鄙弃,被他踩在脚下 碾碎的东西,他都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他仔细地审查纵欲的编年史,挥霍的日积月累。” (注: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第99页,张旭东等译,三联书店,1989。)就是说,他把现代都市的毒素、恶行,加以收集、提炼、锻造,从而加工出一朵朵恶之 花。上流社会对恶之花充满仇恨—诗人竟然将时代之病展现得如此透彻,将人类可悲的生活 状态揭示得如此细微。哲学家和评论家则出于同样的原因对波德莱尔敬爱有加。

第三,福柯眼里,波德莱尔现代性意识之一就是他与自己的关系,“现代性的审慎态度与 一种必不可少的苦行主义相联系。……它将把自己作为一个复杂的和艰难的思考的对象”, “对于波德莱尔来说,现代人不是去发现他自己、他的秘密、他的隐藏的真实的人;他是试 图 创造他自己的人。这个现代性没有‘在他自己的存在中解放人’;他迫使他去面对生产他自 己的任务。”(注:福柯《什么是启蒙?》,载《文化与公共性》第43

2-433页,汪晖、陈燕谷主编,三联书店,1998。)

假如我们不知道这是对波德莱尔的评论,肯定会以为是福柯自己的哲学观 。在福柯的晚期访谈和文章中,类似的话很多。福柯在考察古希腊“生存艺术”时,也曾将 其称作“广义的苦行”。

波德莱尔不仅创作诗歌,也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了创造对象。用诗人自己的话讲,“在每一 个人身上,时时刻刻都并存着两种要求,一个向着上帝,一个向着撒旦。祈求精神或上帝是 向上的意愿;祈求撒旦或兽性是堕落的快乐。”(注:波德莱尔《恶之花》插图本,郭宏安译序第7

1页,漓江出版社,1992。)诗人内心里进行着善与恶、肉体与灵魂 的搏斗。如果诗人心中没有理想,他就不会发现世界的丑陋与污秽;如果诗人不对一个光明 、美好的社会抱有希望,他就不会发出强烈抗议。《天鹅·之二》最好地体现了诗人的这种 生存悖论:天鹅回忆着故乡那“美丽的湖”,可是在“干燥的街石”和“尘埃”中,它对上 帝“发出了它的诅咒”。诗人也不止一次地赞美撒旦,称他有种“英雄的美”,一种反叛的 美。

这里的“苦行”并非指的修道士的苦修,而是指的人将自己的生命作为艺术品进行创造的 艰难。“苦行”,成为古希腊“生存美学”与现代性又一契合点,也是福柯要加以发挥的。

第四,福柯认为,波德莱尔没有想象现代性的态度“在社会自身中、或者在身体的政治中 拥有任何位置”, (注:福柯《什么是启蒙?》,载《文化与公共性》第433页,汪晖、陈燕谷主编,三联书店,1998。)而只把它与艺术相连。这句话倒不是对波德莱尔的苛求,而是说,现 代性在不同的领域都有体现,波德莱尔只是在艺术领域加以体现。

美学现代性体现在艺术上,就是不为艺术传统所限,要创造出新的形式。可以说波德莱尔 做到了这点。波德莱尔参加战斗,却不是为了革命的胜利;他梦想着一个美好的社会,却不 奢想在人间建立这样的社会;他只是在艺术中进行善与恶的较量,也只在艺术中建造他的天 堂。这并非由于他的怯懦,而是因为,对于一个单纯敏锐的诗人而言,社会不是他运筹帷幄 的疆场,而是扼杀他、窒息他的所在。波德莱尔深知其中三昧。请看那个在甲板上任水手嘲 弄污辱的信天翁,请看那个在尘埃和干渴中挣扎的天鹅,不正是诗人在社会中的写照吗?

如果说波德莱尔不指望将现代性运用到社会,那么福柯则不满于此。他不是要给波德莱尔 写文学评论,而是要把他作为现代人的典范推出来。问题出来了:波德莱尔能够作为现代人 的样板吗?作为艺术家,他的“自我英雄化”和“纨绔风格”得到人们的宽容甚至赞许。但 是,将他作为现代人的榜样未免有失天真。英国学者路易丝·麦克尼从女权主义的视角看出 了福柯对性别的“麻木不仁”(注:路易丝·麦克尼《福柯》第169页,贾湜译,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9。),就是说波德莱尔作为男性艺术家的特权地位被福柯所忽 略。我觉得最大的问题不在“艺术家”是否为脱离生产 的少数特权者,也不在于“男性艺术家”是否有比女性更多的自由,而在于:“艺术家”这 一形象是否是个成功的范例?是否为现代人提供了理想的模式?如果从人与自我的关系而言, 那么艺术家可能是自由、自主、自我创造的最好体现,也可以说能够体现福柯“生存美学” 的设想。但是,艺术家的美学实践怎样与外在现实构成“艰巨的互动”,怎样控制在“界限 ”之内,又怎样为他人提供一个参照,无论从理论层面,还是从实践层面,都是非常重要的 问题。福柯对这样一种美学实践持不加批判的赞赏态度,不能不说是他的偏爱所致。也许, 我们可以将福柯的问题而非他的艺术家模式作为出发点:在当代,人怎样在他与自身的关系 、与社会的关系上确立现代性的态度。

福柯对波德莱尔与现代性关系的分析,包含了他“生存美学”思想中很多重要的方面:注 重个体和自己的关系;将自己创造为艺术品;培养一种风格、态度和精神气质。如果我们注 意到福柯《什么是启蒙?》写于1984年即福柯去世那年,就会明白,福柯是将波德莱尔作为 “生存美学”的典范而认可的。下面,我们从福柯本人来看美学现代性。

福柯往往给人以惊世骇俗的感觉,其实,他的经历称得上平淡:他不曾如波德莱尔那样是 家庭的叛逆,而是在著名的巴黎高师受过良好教育;他不曾如波德莱尔那样穷困潦倒,而是 成了法兰西学院的知名教授;他不象波德莱尔那样穿着花哨,而是喜欢黑白分明、直截了当 的色彩搭配。但是,福柯的确别具一格:巴黎高师毕业后,他抱着终身不教哲学的想法远赴 突尼斯;作为法兰西学院教授,他却热衷于为正统学术界忽视乃至鄙视的领域。我想,福柯 与学术界保持距离,是要清醒地、独立地思考吧!也许,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同性恋行 为。对此,最好以他自己的话作为回答,“发展你合法的怪癖吧!”福柯的这句话似乎与他 对“苦行”的推崇相矛盾。实际上,“苦行”对于福柯来说不一定是“节制”,而是刻意于 自己,将自己作为艺术品。

关于福柯与时代的关系,福柯一直强调哲学的任务是理解当前、理解今天的我们是谁,他 把这点当作连接我们与启蒙的绳索。福柯自己就是这么做的。福柯被一些正统的历史学家否 定,认为他做的不是历史研究;福柯因参加政治活动而被视为左翼分子,又被称作“保守主 义”。如果把这样一个众说纷纭的福柯放到他自己的信条中,我们就好理解了。时代本身是 千变万化的,人也是不断变化的,哲学既然是对时代和人的思考,怎么能要求哲学只有一副 面孔?怎么能将哲学家限制在单一的领域?福柯对癫狂的研究、对监狱的关注、对精神病学的 兴趣、对知识的考古,都不是偶然的,而是一个哲学家对时代和人的探索。排除了对时代和 同时代人的理解,一个学者充其量是个学者,绝对不是思想家。而福柯唤起了我们进行思想 。

至于福柯的工作,福柯曾说,“我不关心我所做的工作在学术上的位置,因为我的问题在 于对自身的改造。”(注:福柯《自画像》,载《权力的眼睛》第13页,严锋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面对福柯的作品,人们很难无动于衷。尤其是他的《词与物:人文 科学考古学》一书,其涉猎之广,眼光之犀利,行文之老辣,论证之严密,不能不让人叹服 。他不断地从一个领域跳到另一个领域,不是出于新奇,而是出于理解时代的需要。另外, 也许是法国传统使然,也许是对哲学的理解使然,他很多时候以一个社会活动家的身份出现 :参加法国教育改革;声援波兰人民;举行数不清的演讲及访谈。最让人惊讶也让人敬重的 是,身为哲学教授,福柯发起成立了监狱领导小组,给了犯人讲话的机会。

他非常勤勉地工作,也非常投入地享受生活:阳光、友谊、爱情。可以说,福柯活出了自 己。从思想到生命,他近可能地摆脱了外来规范,做了自己的主宰。他的同事、学生都不断 证实他的“纨绔子弟”形象:他的举止、风度、行为都别具一格。在生命的终点,福柯受着 疾病的折磨,他以惊人的毅力和勇气写着他的著作,实践着他的美学主张:将生命作为艺术 品来对待。他现身说法地将创造和生命联系起来。福柯尽管不是诗人,却对美很敏感。即使 在学术著作中,也会冒出诗歌般细致、优美、凝练的语言。福柯说过,他希望写到“没有面 目”,意思是说他不愿学术研究中有作者的影子。学术研究的中立性是一回事,作品的风格 是另一回事。福柯有鲜明的写作风格,如同他本人的鲜明风格一样。

罗蒂认为福柯提供了一个好的个人榜样,这点并不是无懈可击。福柯的“纨绔风格”作为 个人风格无可厚非;他的同性恋作为个人“怪癖”也不便多谈,但是由此引发的疾病却不仅 严重影响了工作,也夺走了他的生命,就令人遗憾了。作为自我创造的模式,福柯的一生短 促而绚烂。这一模式对福柯而言不是唯一的,对我们而言更不是。福柯一度迷恋禅宗,“最 使我感兴趣的是禅寺中的生活,比如修禅、训练方法及其戒律。”(注:迪迪埃·埃里蓬《权力与反抗——米歇尔·福柯传》第349页,谢强、马月译,北京大 学出版社,1997。)如果福柯遵循了禅宗 的生活方式,那么他的生命就是另外一种结局。当然,还有很多可能的模式。就我们的态度 来说,应该做的是探讨通向美好生活方式的可能途径,而不是将“福柯的生活”作为讨论的 中心。毕竟,福柯的思想与行为,并不是完全相同的一回事。即使我们对他的生活方式无法 接受,即使我们并不认为他在进行“自我呵护”,但是,我们却不能无视他的“自我呵护” 主张。

也许,古希腊的“自我技术”和“自我的呵护”对于艺术家模式是个很好的补充?在对波德 莱尔的分析中,福柯非常强调人与自己、时代的关系,但这不等于说,福柯要求每个人都来 做波德莱尔式的自我创造者。是否可以说,福柯在为少数精英提供一种模型?我觉得,福柯 也不是要为少数人提供什么参造,他只不过是提出了自己的理想。在一次访谈中,福柯甚至 说过下面的话,“寻找一种为每个人接受的、某种意义上也是每个人不得不屈从的道德形式 ,对我而言是种灾难。”(注:Hubert L.Dreyfus and Paul Rabinow,“What is Maturity?Habermas and Foucault on ‘What is Enlighten ment’”,in David Couzens Hoy ed.,Foucault:a Critical Rea d er,Basil Blackwell,1986.)对于福柯而言,理性、本质、普遍道德、人类本性之类都不足 以提供可靠的基础。体现在伦理学上,他的观点可能是“道德相对主义”,但与人们指责的 “虚无主义”是两回事。如果这是一条可能的路径,我们应该考虑的是福柯所提的一些问题 。

福柯的《什么是启蒙?》一文提出了很多重要的问题,却未曾展开,需要后人的继续探讨和 实践。它的里程碑性,不亚于康德的同题短文。福柯说,“如果康德的问题是了解什么是知 识不得不放弃超越的界限,对我来说,……问题是把在必要限度的形式中实施的批判转化为 一 种实践的批判,它采取一种可能越界的形式。”(注:福柯《什么是启蒙?》,载《文化与公共性》第437页,汪晖、陈燕谷主编,三联书店,1998。)

当统治西方两千年的基督教信仰已经丧失,当普遍性道德规范不再有效,什么是界限?什么 是必须跨越的界限?什么是不得跨越的界限?在当代,界定道德与“怪癖”的标准是什么?我 们怎样处理与自己、与社会的关系?无论对于我们的思想还是行为,这些都是回避不了的问 题。

说来有趣,哈贝马斯作为现代性的坚决维护者,却对美学现代性大加鞭挞。

哈贝马斯指出,18世纪启蒙思想家的现代性设计包括了“科学、道德、艺术”三个方面, 并且,这三个部门都由专家掌管,而与大众文化分离。至于美学现代性,哈贝马斯指出过它 的“精神和规则”都能在波德莱尔作品中体现出来,他总结了美学现代性的一些特征:变化 的时间意识;反叛传统;依赖经验等。他宣布说,“现在,这种美学现代性精神最终步入了 而逾古稀之年”。 (注:哈贝马斯《论现代性》,载《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第12页,王岳川、尚

水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他还激烈地说,“所有这些将艺术与生活、虚构与现实、表象与实在 拔高到同一平面;这些试图取消人工制品与使用对象之间的差别;这些试图宣布凡事皆为艺 术,凡人皆为艺术家;这些试图取消所有的标准,将审美判断等同于客观经验的表现。诸此 许诺,都已证明自身是胡闹的实验。”(注:哈贝马斯《论现代性》,载《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第19页,王岳川、尚

水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美学现代性到底指的什么,福柯与哈贝马斯没有太大争议:二人都以波德莱尔作为美学现 代 性的例子。可以说,美学现代性比较接近克尔凯郭尔的审美阶段:将生命作为一个个瞬间来 美化、享用、创造。在这种态度中,的确蕴涵着哈贝马斯所言的“破坏历史连续性的无政府 主义者的企图”。哈贝马斯鞭挞的美学现代性却为福柯所激赏。福柯认为波德莱尔不曾设 想现代性在艺术之外的实现。福柯自己要做的,并不限于艺术,而是要将现代性态度运用于 “社会自身”和“身体政治”。如果说哈贝马斯强调的是美学现代性的危险,那么福柯则肯 定了其前景。

他们的第二点不同在于:美学现代性对启蒙精神是继承还是反叛,或者说美学现代性是现 代性的体现还是背离,由此引出二人对美学现代性的颂扬或否定态度。哈贝马斯认为,美学 现代性是对启蒙美学的反叛,福柯则认为,美学现代性恰好体现了启蒙的真谛。

哈贝马斯将福柯划入“青年保守派”和“反现代主义”的行列,对于福柯是否公平是一个 问题。他却无意中道出了福柯不甚明显的精神情结,即“权力意志”和“酒神精神”。一旦 明白了福柯的这一尼采情结,我们对福柯的美学现代性及随后的“生存美学”主张就会有进 一步的把握。篇幅所限,恕不展开。

福柯既不是将现代性与美学现代性当作对立的,也非将二者视为同一。他根本就不承认有 “现代性”这样笼统的提法,而只承认有波德莱尔意义上的现代性。另外,许多情况下,人 们将“启蒙”与“现代性”两个概念不加区别地使用,造成某些误解。福柯将启蒙界定为“ 一组事件”,而现代性则是“一种态度”。如果沿用这种划分,我们就比较好接受“启蒙辨 证法”而非“现代性的辨证法”这一提法了。福柯不想表明对启蒙的支持还是反对,而是想 分 离启蒙这组事件中体现出的现代性因素。对于一组事件,重要的是考证;对于一种态度,重 要的却是实践。他说,“我一直试图强调,可以连接我们与启蒙的绳索不是忠实于某些教条 ,而是一种态度的永恒的复活……”。(注:福柯《什么是启蒙?》,载《文化与公共性》第433页,汪晖、陈燕谷主编,三联书店,1998。)可以说,福柯的“生存美学”吸取了美学现代性 中自由、创造、美化现在等方面,并将它作为一种生存风格推给大家。

也许,对福柯美学现代性思想的最犀利分析来自于后现代哲学家罗蒂。

罗蒂作为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其观点是比较客观公正的,少了艺术家的激情和极端。他把 福柯称作“浪漫知识分子”,他看到了福柯作为“民主社会的一个公民”的道德身份与个人 自主性之间的张力。他不否认福柯的个人自主性,甚至认为这是个可行的方案,但他仍然指 出,从与他人的关系上说,“福柯想帮助人们,但他发明的自我与别人的自我没有多少关系 (确实,很少)”;(注:Richard Rorty,“Moral Identity and Private Autonomy”,in Tim Armstrong

ed.,Michel Foucault Philosopher,New York:Harvester Wheatsheaf,1992.)从人与社会的关系上说,“在我看来,浪漫知识分子自我克服、自我 创造的目标对知识分子个人而言是个好的模式(很多好的模式之一),但对社会而言却是个很 坏的模式。”(注:Richard Rorty,“Moral Identity and Private Autonomy”,in Tim Armstrong

ed.,Michel Foucault Philosopher,New York:Harvester Wheatsheaf,1992.)

我觉得,福柯之所以没有给“自我创造”提供什么规范性的基础,就在于他很清楚:他的 自我与他人的自我没有多少关系。所以,罗蒂的指责并非击中了福柯的弱点,只不过指出了 一 个事实。从人与社会的关系而言,“自我克服、自我创造”与社会并不必然冲突,为什么对 社会而言一定是个“坏的模式”呢?

罗蒂要求区分“公共的”(public)和“私人的”(private)自我。这让我们想起康德在《答 复 这个问题:什么是启蒙运动?》中对理性运用的区分:理性的公开的运用和私下的运用。不 过二人对“公共的”、“私人的”界定正好相反。按照康德的说法,当一个人作为纳税人、 牧师、军人的时候,他必须服从,这时他是在做着理性的私下运用;当他作为学者的时候, 他就可以自由地对纳税制度、教义和命令进行怀疑,这时他是在做着理性的公共运用。康德 的区分令人遗憾。要知道,理性“公共使用”的权利是争取的,不是靠一个贤明的皇帝赐予 的。试想,如果一个人既怀疑“纳税制度”,又前去纳税,那么个体的自由何以体现?纳税 制度又怎样得到改革呢?相应地,罗蒂区分“公共的”和“私人的”自我,动机是好的,却 未免作着调和。罗蒂将“自我”与社会的和谐放在了首位,福柯则强调“自我”对社会的批 判和反思。

自我,它的具体性和开放性,是应该引起关注了。我觉得,福柯的一个设想可以作为切入 点:他说,假如他有一批钱,他会建造一个机构,将死的人能在此自由地选择生活方式,然 后死去。这个人是否能自由选择生活方式比如吸毒而不会被认为是不道德、不会被认为对自 我和 社会不负责任?福柯的这一设想有一个前提:这个人即将死去,他可以解脱一切“规范”了 。我觉得,福柯不会不明白这一永恒的悖论:只要人活着,就生活在种种规范中。但是福柯 要做的,绝不限于临死前的解脱,他希望人们以死亡为起点观看并把握自己的生命。如果这 样,在个人的自由与社会的稳定之间,势必会产生摩擦。

明白人生的悖论,不是悲观。相反,它会让人变得更宽容、更文明、更有生命意识;社会 也日益成为造福人的机构,而非压抑人、损伤人的机器。福柯有一段话说得好,“我不认为 一个社会没有权力关系而能存在……问题不是在一个完全透明的交流乌托邦中尽力消除这些 权力关系,而是去获取法律规则、管理技术、道德、精神气质和自我的实践,从而将权力游 戏中的支配降至最小。”(注:M.Foucault,“The Ethics of the Concem for Self as a Practice of Freedom”,i n Paul Rabinow ed.,Ethics:Subjectivity and Truth,translated by Robert Herley and Others,New York,1997.)这句话出自《自我呵护伦理学是一种自由实践》,或者说,这 句话说明了“生存美学”的重要性。对于福柯来说,“法律规则”、“管理技术”、“道德 ”等不是由社会强加的,而是个人在实践中摸索出的,并强化为个人的行为律令。

对于权力游戏中的人们而言,福柯的话该激起多么强烈的反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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