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谭嗣同的成仁思想_谭嗣同论文

论谭嗣同的成仁思想_谭嗣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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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晚清思想界的“一颗彗星”(梁启超语),谭嗣同毕生最为光芒万丈之处就是他的死。背逆于中国常见的重生传统,他豪迈地唱着“我自横刀向天笑”,视死如归,舍生成仁,为五千年中国历史所罕见,人称“为国流血第一烈士”(梁启超语,见《仁学序》,转自《谭嗣同全集》增订本下册,蔡尚思、方行编,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72页。)

一百年过去了,今天我们追思谭嗣同的成仁实践,依然是那样荡气回肠。谭嗣同本可以不死,但他自觉地选择了死,缘由何在?这是与他的成仁理念分不开的,本文即从心理、哲学、宗教、道德四个层面对此作系统分析。

一、谭嗣同成仁理念的心理层面

鉴于对死亡的自觉选择,谭嗣同的死显然不是偶然的冲动,而与其潜在的死亡心理有关。谭嗣同青少年时代的特殊经历,对于其死亡心理的形成,有直接的影响,这集中体现在两点:一是因遭受父亲虐待而形成的轻生心理;二是由亲人死亡而体验到的生命无常感受。

谭嗣同出身官宦家庭,其父曾先后在北京、甘肃、湖北等地作官。但谭嗣同的童年生活并不幸福,原因是父亲纳妾后,妾与嗣同的生母不合,经常藉口折磨嗣同,以致谭嗣同在少年时期就产生了轻生心理。谭在《仁学·自序》中有言:“吾自少至壮,遍遭纲伦之厄,涵泳其苦,殆非生人所能任受,濒死累矣,而卒不死。由是益轻其生命,以为块然躯壳,除利人之外,复何足惜。”(同上书,第289-290页)《仁学》作于谭三十二、三岁之间,是其毕生的代表作。在这样一部著作的劈头,谭即浓绘此事,可以明证其童年经历对他的深刻刺激。梁启超在《戊戌变法记·谭嗣同传》中亦称,谭“幼丧母,为父亲所虐,备极孤孽苦,故操心危,虑患深。”(同上书,第543页)可以肯定地说,谭童年时期的心理历练对于其悲剧性生命情调的形成有巨大影响。

少年谭嗣同的另一个重要经历是备受丧亲之痛,他自己也是死而复生,小小年纪就反复经验生命的无常。谭12岁那年,他的姐姐、母亲、大哥和他自己先后染上了白喉症,三位亲人五天之内先后死亡,他自己也昏死了三天,其父因此为之取名“复生”。这一悲剧,对于谭的心理影响不可估量,生命在此少年面前,充分展现其脆弱无常。后来他在《湘良词八篇并叙》中描述:“此十年中,时往事易,枨感遂深。少更多难,五日三丧。惟亲与故,岁以凋谢。营营四方,幽忧自轸。”(《谭嗣同全集》上册,第70页)悲凉的生命情怀于此深深奠基。

刺激更为尖刻的,是他25岁时仲兄谭嗣襄的去世。此时他已完全成年,与仲兄情趣相投,均理想高远之士。据他回忆,兄之讣至,“创钜痛深,瞢不省事,苦踊略定,则志隳形索,清刻至骨,自顾宛五六岁孺子也。于时苍然之感,不可以解。当其幽思潜抽,莫可告语”(同上书,第89页)。同时“心诵《南华》,用深感乎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言。死者长已矣,生者待死而未遽死。未遽死,岂得谓之无死哉?待死已耳!”(同上书,第133页)这个时候,他已自觉地从道家思想中汲取养分,形成其生死观。他的《湘良词八篇》,在对亲人的沉痛怀念中,透彻地泣诉出他对生命的悲凉感受。他说:“昔为连理枝,郁郁桂与兰。今为泉下土,蔓草霜露寒。”(同上书,第70页)“夙昔有噩梦,泛澜席上涕。晨风振林鸣,欣幸不胜计。奄忽能几何,斯境遂真涖。”(同上书,第71页)“含凄坐永曰,所恶赘此生。”(同上)

独特的生活经历,造就了谭嗣同的生命理念。生命在他那里,没有足够的快乐使其迷恋,相反,死亡则是一件既不值得恐惧,又随时可以发生的事情。这就是谭嗣同死亡理念的心理层面。据此他讽刺追求长生不老的仙人“诚大可哀”,“反不如顺时而死”(同上书,第133页)。他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就悲剧性的认为,一个士子出而为臣,如果出非其时,就应自触于死。这没有什么可悲,只是没有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罢了。“故出处者,生死之柄也。出非其时,是谓自触于死。夫死奚足道?独是不能发舒其用,贸贸焉随众以死,为可悲耳。”(同上书,第137页)此言如同谶语,道出了他最终的际遇。

悲惨的童年在人间并不鲜见,难能可贵的,是谭嗣同能把个人不幸的命运转换成改造社会的使命,成为其关怀天下的动力。谭嗣同的从容就义与其长期积淀的成仁心理不可分割。

二、谭嗣同成仁理念的哲学层面

柏拉图说:“哲学是死亡的练习。”(参阅《斐多篇》E。)谭嗣同的思想体系庞芜驳杂,他自称:“凡为仁学者,于佛书当通《华严》及心宗、相宗之书;于西书当通《新约》及算学、格致、社会学之书;于中国书当通《易》、《春秋公羊传》、《论语》、《礼记》、《孟子》、《庄子》、《墨子》、《史记》,及陶渊明、周茂叔、张横渠、陆子静、王阳明、王船山、黄梨洲之书。”(《谭嗣同全集》下册,第293页)对如此广博的哲学思想学习吸收的过程,充满着对人和世界的终极关怀,谭嗣同成仁理念的哲学层面得以形成。其中占主调的,是以近代自然科学为基础的机械论生死观,即以宇宙无限反衬个人渺小,以物质不灭取消生死分别,并以此消除对生命的迷恋和死亡的拒斥,倡导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谭嗣同在《仁学·自序》中说:“以吾之遭,置之婆娑世界中,犹海之一涓滴耳,其苦何可胜道。”(同上书,第290页)其生死又何可胜道。梁启超在《仁学序》中为其发挥说:“今天世界乃至恒河沙数之星界,如此其广大;我之一身,如此其藐小。……然则我之一身,何可私而有?何可爱而有?既无可私,既无可爱,则毋宁舍其身以为众生之牺牲,以行吾心之所安。”(同上书,第373页)以宇宙的无限反衬个人的渺小,并以此作为跳出小我、献身人类的世界观依据,为近代诸多思想流派所共有,谭嗣同自觉意识到这一点,并以之作为舍身成仁的动力,体现了时代精神。

谭嗣同以物质不灭规律来阐明生死的同一性,反对好生恶死。他说:“好生而恶死也,可谓大惑不解者矣!盖于‘不生不灭’瞢焉。”(同上书,第308页)人包括躯体和灵魂两部分,就躯体而言,“为筋骨血肉之属,兼化学之医学家则知凡得铁若干,余金类若干,木类若干,磷若干,炭若干,小粉若干,糖若干,盐若干,油若干,水若干,余杂质若干,气质若干,皆用天地固有之质点粘合而成人。及其既敝而散,仍各还其质点之故,复他有所粘合而成新人新物。生固非生,灭亦非灭。”(同上书,第308-309页)身体的生灭只是物质成分的聚散,并不是真的有生有死,那么还有什么贪生怕死的理由呢?就灵魂而言,则从来没人见其生灭,“不生不灭者固然其素矣。”(同上书,第309页)生死不过是人的虚妄分别,谭嗣同提出:“不生与不灭平等,则生与灭平等,生灭与不生不灭亦平等。”(同上书,第292页)“吾悲夫世之妄生分别也”,“见愈小者,见我亦愈切。”(同上书,第298页)而一旦理解物质不灭规律,就会舍弃对生死的虚妄分别,不再贪生怕死。

“不生不灭”本是佛教的概念,指事物的本来状态,谭嗣同在此使用的含义并不是此,他是用近代自然科学的思路说明“不生不灭”。他说:“不生不灭乌乎出?曰:出于微生灭。此非佛学菩萨地位之微生灭也,乃以太中自有之微生灭也。”(同上书,第312-313页)“生与灭相授之际,微之又微,至于无可微;密之又密,至于无可密。夫是以融化为一,而成乎不生不灭。成乎不生不灭,而所以成之之微生灭,固不容掩焉矣。”(同上书,第314页)他所说的“不生不灭”,实际是对生灭的无限缩小,直至微小到“无”。谭嗣同认为,这一状态反映了世界的本质,也是人生的本质,参透此点,生死的界限取消,贪生怕死的根据随之消逝。

三、谭嗣同成仁理念的宗教层面

就宗教层面看,谭嗣同以佛教的轮回观念和菩萨精神为主,杂揉他教,以此论证生命的永恒不息,破除对死亡的恐惧,进而勇猛无畏,献身于普度众生的伟大理想。

谭嗣同认为,善待生死是学道入圣的起点,也是道、儒、佛、耶诸教共同的主题:“庄曰:‘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此言最为学道入圣之始基。由是张横渠有‘太和’之说,王船山有‘一圣人死,其气分为众贤人’之说;其在耶,则曰‘灵魂’,曰‘永生’;在佛则曰‘轮回’,曰‘死此生彼’。或疑孔子教无此,夫《系易》固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何为不言乎!”(同上书,第309页)任何宗教都肇始于生命的终极关怀。

当时社会上流传一部英国人韦廉臣著的《古教汇参》,杂陈东西古今之教,谭嗣同于中发现,任何宗教都少不了“慈悲”与“灵魂”两个主题,“不言慈悲,言灵魂,(原文无“言”字,今据义改——引者按。)不得有教,第言慈悲,不言灵魂,教而不足以行。”(同上)犹如车之两轮,慈悲心怀确定宗教积极的世俗价值,灵魂不灭为信教者提供终极安顿。

谭嗣同认为,佛教的因果报应、生命轮回学说道出了人生的真谛,为宗教的存在提供了切实的基础,“轮回因果报应诸说所以穷古今无可拙焉。”(同上书,第310页)依据轮回观念,灵魂不死,生命无限,当下的一期生命,不过是无穷环节中的一环,依据今生的行善作恶,来世伴随天堂地狱,这为扬善去恶提供了根本的动因,舍生取义在巨大的来世善报面前有了世俗的理由,好生恶死自然消除。“今使灵魂之说明,虽至闇者犹如死后有莫大之事,及无穷之苦乐,必不于生前之暂苦暂乐而生贪著厌离之想。知天堂地狱,森列于心目,必不敢欺饰放纵,将日迁善以自兢惕。知身为不死之物,虽杀之亦不死,则成仁取义,必无怛怖于其衷,且此生未及竟者,来生固可以补之,复何所惮而不亹亹。此以杀为不死,然己又断杀者,非哀其死也,哀其具有成佛之性,强夭阏之使死而又生也。是故学者当知身为不死之物,然后好生恶死之惑可祛也。”(同上书,第309页)

基于生命的轮回不死,生命的恐惧随之消逝,人人皆应为普度众生,无私无畏,行菩萨道,谭嗣同认为基督教、儒教、佛教莫不如是。“西人之喜动,其坚忍不挠,以救世为心之耶教使然也。又岂惟耶教,孔教固然矣;佛教尤甚。曰‘威力’,曰‘奋迅’,曰‘勇猛’,曰‘大无畏’,曰‘大雄’,括此数义,至取象于师子。”(同上)有人以为佛教是消极遁世的山林之教,谭嗣同大不以为然,认为佛教实际最提倡勇猛精进,他说:“论者àn②于佛、老之辨,混而同之,以谓山林习静而已,此正佛所诋为顽空,为断灭,为九十六种外道,而佛岂其然哉!乃若佛之静也,则将以善其动,而遍度一切众生。更进而言之,动即静,静即动,尤不必有此对待之名,故夫善学佛者,未有不振动奋历而雄强刚猛者也。”(同上书,第321页)依据佛教的菩萨精神,世界之外无净土,众生之外无我,惟有舍身以救众生,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不度尽最后一个生命,绝不成佛。谭认为,应当在这一生命境界中,出生入死,拯救苍生。

谭嗣同的慨然就义,折射着轮回观念与菩萨精神所奠定的雄浑宗教情怀。

四、谭嗣同成仁理念的道德层面

就谭嗣同的死而言,起决定作用的是他的道德观,也就是他成仁理念的道德层面。这主要有两层含义,一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报恩思想,一是舍生取义的君子人格。

梁启超在《戊戌政变记·谭嗣同传》中,详述其就义的经历:“君竟日不出门,以待捕者,捕者既不至,则于其明日入日本使馆。与余相见,劝东游,且携所著书及诗文辞稿本数册,家书一箧托焉,曰:‘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吾与足下分任之。’”(同上书,第546页)

以死酬圣主似乎是谭嗣同思想的一个自相矛盾处。谭不是戊戌变法中最激进分子、不是对君权作过当时最彻底的批判吗?他不是说过“止有死事的道理,决无死君的道理”吗?(同上书,第339页)他怎么还会有“死节”的思想呢?其实,这正反映了谭嗣同思想的复杂。谭嗣同的确对君权有激烈的批判,然而对他而言,光绪与其说是皇帝,毋宁说是知己;与其说谭嗣同以死酬圣主,不如说他是为知己者死。

谭嗣同认为:君主之祸,无可复加,非生人所能忍受(见同上书,第343页)。“君末也,民本也。天下无有因末而累及本者,亦岂可因君而累及民哉?”(同上书,第339页)为君而死更是毫无道理:“故夫死节之说,未有如是之大悖者矣。君亦一民也,且较之寻常之民而更为末也。民之于民,无相为死之理;本之于末,更无相为死之理。”(同上)“君为独夫民贼,而犹以忠事之,是辅桀也,是助纣也。”(同上书,第340页。)然而,在谭20岁至30岁的10年间,曾六次参加科举考试,但次次落榜,这固然反映其思想的桀骜不驯,然而对于热衷国事的他,又是何等沉重的打击。因此,当他听到光绪的召见时,激动地忘记带“功名保札”,“部照”等重要公文就上了路。光绪对他,当有知遇之恩。当看到光绪“位几不保,名康与四卿及同志速设法筹救”的诏书时,谭捧诏恸苦。(见梁启超:《谭嗣同传》,同上书,第545页)在这一思想基础上,面对光绪生死不明的局面,谭嗣同生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想法,未尝不可理解。

谭嗣同慷慨就义的最重要因素是其舍生取义的君子人格,这也是其成仁理念的核心所在。谭和他的同志希望以改良的方式完成体制的转变,以最小的代价赢得民族的自强复兴。然而当这条道路面临失败的时候,积淀在谭嗣同精神世界的种种理想奋然集聚,形成了以身殉国、以血醒民的崇高意念,不逃避,不偷渡,坚定而平静地选择了死亡。“盖大仁之极,而大勇生焉。”(梁启超:《仁学序》,同上书,第373页。)》谭嗣同以他的杀身成仁将其短暂的生命华章推向顶峰,成就了自我,觉悟了国民,这是“死事”而非“死君”。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同上书,第546页)遍观中国文化史,能发出此等狮子吼者鲜矣,而能亲自实践者,更是绝无仅有。谭嗣同以自己的热血,警醒了昏昧麻醉的中国人民,成为辛亥革命的前声。自谭以后,革命逐渐代替改良成为振兴中华的主要方式。谭嗣同以死亡的方式升华了生命,赢得了永恒。

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谭嗣同的从容成仁有其复杂的理念基础,最显在的原因是道德层面的,道德的背后,又有心理、哲学、宗教层面的生死意识在为其辅垫。诸种因素的综合作用,成就了谭嗣同的舍生成仁,体现了谭嗣同的个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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