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的演变_崔护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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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崔护的《题都城南庄》诗,经孟棨的《本事诗》一落实、渲染,人面桃花的故事遂广为传布。宋金元时期以此为题材的作品,今不得见;就明清时期此题材的戏曲创作而言,则有两种不同的情况:一是谨守《本事诗》规模,情节简单,重点突出,注重人物心理刻画,但有单薄之嫌;一是增添人物事件,内容繁复,排场热闹,但却愈来愈远离人面桃花故事的重心,甚至喧宾夺主。这是人面桃花故事题材本身的某些先天性不足所致。若变换一个角度观察,则后一类剧本中之喧宾夺主者,实际上已经变为另外一种剧作,也自有其独立存在之价值。

关键词 崔护 人面桃花 孟棨《本事诗》 衍变

在中国大地上,有些故事传说,通过各种媒介传播,几乎无人不晓。它们之所以流传广远,原因是复杂多样的。而关于唐人崔护的人面桃花的故事,广为流传,受到历代文艺家,特别是戏曲作家的广泛注意,最早的起因却是一首诗,这就是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①,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首诗的特点,一是时间距离的间隔,以及人物变化的对比:“去年今日”与今年今日,时间不同,“去年今日”,此处“人面桃花相映红”,今年今日,此处却只有“桃花”而没有“人面”了。二是桃花人面的形象比喻:把一个青年女子娇嫩的面庞比做桃花,或者说,用鲜艳的桃花去形容一个女子的面容,桃花的鲜艳和女子的姣丽,交相辉映,益增其美。三是诗意的蕴藉容易引起读者各种美妙的联想。正因为这首诗具有这样的艺术特点,所以受到了人们的喜爱,并进而引出了孟棨《本事诗》中的一段记载:崔护资质甚美,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至一居人庄,口渴求饮,有女子以杯水至,独倚小桃斜柯伫立,妖姿媚态,意属殊厚。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眷盼而归。来年清明日复往,门墙如故而无人,遂题诗(如上引)于门而归。女自见崔后,常恍惚若有所失;此日归来见诗即病,绝食数日而死,父大哭,适崔护又至,问明原由,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而枕其股,哭祝之,半日复活。父大喜,以女归之。

孟棨的这个记载,很可能不是向壁虚造,而是有所依据的。因为据一些材料可以推知,孟棨与崔护的年岁相差不远,大约也就是30来岁的样子,基本上处于同一时代。所以,孟棨在《本事诗》中的这段记载,大概是一个基本真实的故事,至少是有一个事实的核心,传闻中的添枝加叶,自然也免不了。

崔护的这首诗,经孟棨用“本事”这么一落实,不但扩充了内容,增加了细节,而且情节曲折,首尾齐全。于是乎,人面桃花(或称崔护谒浆、崔护觅水)的故事就这样完整地形成了。

这个充满了旖旎风光的爱情故事,一经形成,遂成为文坛佳话趣事,为人艳称,广泛地流布开来,并且历久不衰。在宋金元时期,各种民间艺术形式竞相模写这个故事。宋官本杂剧段数有《崔护六么》、《崔护逍遥乐》(见周密《武林旧事》),戏文有《崔护觅水》(见《宦门子弟错立身》),话本有《崔护觅水》(见罗烨《醉翁谈录》),诸宫调有《崔护谒浆》(见《董解元西厢记》),元杂剧有白朴和尚仲贤的同名杂剧《崔护谒浆》(见钟嗣成《录鬼簿》),等等,也可能还有失于记载的。可惜,这些作品都散佚了,没有流传下来,我们不得知其详。到了明清时期,这种人面桃花热亦未消歇,仅传奇就有《题门记》、《登楼记》、金怀玉之《桃花记》、王澹之《双合记》、杨之炯之《玉杵记》等几种;杂剧也有凌濛初之《颠倒烟缘》、舒位之《人面桃花》等。以上这些剧本均已失传(仅个别剧本存有残曲)。流传下来的,只有明代孟称舜的杂剧《桃花人面》和清代曹锡黼的杂剧《桃花吟》,以及无名氏的华剧《金琬钗》。

这么多的作品的不断涌现,说明人面桃花故事如何地赢得观众的爱好,如何地受到观众的欢迎。文人墨客和民间艺人积极地投入这个题材的创作,正是适应了广大观众的欣赏需求,也满足了自己的审美欲望。

在这些众多的人面桃花的戏曲剧本创作中,大体上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情况:一类剧本创作,基本上是谨守孟棨《本事诗》规模,只写崔护求饮,题诗,女子相思而死,崔护至而复生诸情节,而不别生枝叶。今存孟称舜的《桃花人面》与曹锡黼的《桃花吟》,即是如此。这类剧作的特点是出场人物少,情节简单,注重人物心理活动的刻画,笔墨比较富有诗意。《桃花人面》可视为这种类型的一个代表。

《桃花人面》是今存最早的一个人面桃花故事的杂剧剧本。它没有什么复杂的情节,出场人物也不多,只有崔护、崔护觅水所遇之女(剧中名曰叶蓁儿)、女父,另添了两个无关重要的邻女(蓁儿的小伙伴)。这个五折短剧的特点不在于情节的繁复,而主要在于对男女青年爱恋相思的心理活动所作的十分细腻真切的描绘。明代的祁彪佳在《远山堂剧品》中把它列入“逸品”一类,并评论说:

作情语者,非写得字字是血痕,终未极情之至。子塞具如许才②,而于崔护一事,悠然独往,吾知其所钟者深矣。今而后,崔舍人可以传矣;今而后,他人之传崔舍人者,尽可以不传矣。评价虽然有点过高,但他看出了剧本的旨意在于“情”,还是独具慧眼,抓住了要害的。

剧本于崔护对叶蓁儿的“桃花人面画栏西,整相看无语时”的娇姿芳韵的倾倒,以及再访不遇时的“对花枝空忆当年”,“恨东风无一言”,“早肠断了城南日暮天”的惆怅、失望以及愁怨心情,有着生动的刻画。尤其是叶蓁儿对崔护“一见留情”,念念不忘的刻骨相思——“见了他情多意多,逗得人思魔病魔”的心理状态,作者从各个角度、各个侧面,给予了充分的表现。崔护浮在她的心头上,怎么也抹不掉:

干相思害的无边阔,影儿般画里情哥,待撇下怎生撇下,待重见何时重见,只落得病犯沉疴。

听见邻女的叩门声,她便以为是他来了:

几回无语心空忆,敢则那前度看花人又过,……则教我忙匀泪眼,佯展修蛾。看见花影移动,她也以为是他来了:

道是早行人,重向庭前问,猛回头又则是风来花弄影。不仅白昼盼望他来:

望到空庭日影,您去也更来么?连睡里梦里都忘不了他:

压着衾儿卧,梦里人两个。……醒来时还兀自成抛躲,依旧恓惶的我。……果道是梦儿里相会呵,如今和梦也不做。

她如此思念他,他会不会也如此思念她呢:

思他,念他,这泪脸没处躲。咱将痴心儿自揣摩,未必他心似我!

她如此刻骨铭心地相思,是在追求一个美好的姻缘的实现:

美夫妻恩情海样阔,好姻缘福分天来大,知咱姻缘事怎么!盼得个才郎难消受,倘若是嫁着个村郎可若何?暗思量越摧挫。

作者在极力酿造一个诗化了的情的世界,一切事物都成为寄寓情感的载体,成为抒发情感的媒介。作者从视角、听觉、梦境、现实,以及回忆过去到想及将来,多角度、多层次地把一个青年女子在爱情的热烈追求中的极为复杂微妙的心态,非常细腻地表现出来,真切生动,韵致盎然,如一首美妙的抒情诗,回响在人们耳边,时时激起心灵的震颤。马权奇曾称孟称舜“深于言情”(《二胥记·题词》),验之《桃花人面》,信不诬也。

至于曹锡黼的《桃花吟》,较之《桃花人面》,多了几个出场人物,穿插了一段小鬼送谢婷婷(即崔护觅水所遇之女名)还阳的情节,其余内容则基本相同。此剧场次只有4折,情节稍稍增多,剧情进展较快,不似《桃花人面》之过于冷清;但细致的主观心理描写却相对减少,缺乏那份激情和热烈。郑振铎先生在《桃花吟》的跋语中说:

以锡黼此剧较之子塞所作,未免相形见绌,然其色调之鲜妍,却亦自为可传之作,惟第四折叙及鬼使送谢女回生一节,殊令人有蛇足之感耳。总体评价甚为精当,唯色调鲜妍可传之论,恐亦过誉;我觉得它的长处,似在关目稍微紧凑一点上。

人面桃花故事的戏曲中的另一类创作,则突破《本事诗》的框子,增添另外的人物与情节,与崔护觅水遇女子事绾合在一起,显得内容繁复,情节曲折,排场热闹。据《曲海总目提要》介绍,明初的《题门记》(又名《桃花庄》),就增添了王维、孟浩然为中书舍人崔护之友,王与楚莲香之恋情,鱼朝恩、元载陷害王、崔,崔随郭子仪征讨吐蕃,王、孟奉皇命为媒送崔去谢家庄与谢娇英(即崔护觅水所遇之女名)成婚等情节。另有金怀玉之《桃花记》(今有残曲),撰出崔护之父崔鹏,与庄慕琼(即崔护所爱之女名)之父庄隐同年,曾割襟订婚,后崔父母亡,不知其详,游湖见慕琼貌美,遂改名秦晋,佣书庄宅,与慕琼私订终身;又添出杨嗣复、牛僧孺以及崔护说降等情节。祁彪佳指责这个剧本“腐熟习气,时时露出”。并说:“崔护伪作佣书,如唐伯虎之于华学士,乃复造为指腹分襟之说,益其俗矣!”把它列入最后一等“具品”中(见《远山堂曲品》)。又有《登楼记》,竟有崔护佣书于庄慕琼家,见其美,乘夜登楼调戏之情节。还有杨之炯的《玉杵记》③,则将崔护与裴航两故事绾结在一起。以上这些剧本都已失传,流传到今天的,恐怕只有无名氏的华剧剧本《金琬钗》了④。

《金琬钗》中,增加了崔护之姊艳娘死后鬼魂在狐仙配合下冒名妹妹丽娘与书生卢充幽合,卢充错责丽娘而致其投河自杀,以及官府审案,桃小春选妃逃走等情节。出场人物不仅增多,而且有鬼魂、狐仙、天神,戏剧情节变得曲折,剧本内容却显得庞杂。增添的人物和情节,往往超过了人面桃花故事本身,有些人物和情节,游离于人面桃花故事之外,甚至与这个故事没有关系。以角色论,《金琬钗》中有20来个角色,是《桃花人面》的4倍,《桃花吟》的近两倍半;主要角色近10人,许多人物与人面桃花故事不发生什么关系。以场次论,《金琬钗》共16回,而以崔护、桃小春为主角的场次,仅有2回,即《借水》、《赠钗》;此外,两人分别出场的回数也只有一二次,共同出场的回数,仅一次,均非主要角色。以情节线索论,在《金琬钗》中,艳娘姊妹与卢充的爱情纠葛成为主要线索,而崔护、桃小春与这条主线几乎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崔护送给桃小春的金琬钗,是其妹丽娘之物,丽娘因失钗被诬莫辩而投河得救后,与桃小春相遇,认出了桃所戴之金琬钗,即自己所失之物,姑嫂相认,桃小春这才与主线牵合在一起。崔、桃与剧本主要线索的联系,仅止于此。这一类的剧本,至今仍然能在舞台上演出的,也就只有这个华剧《金琬钗》了(虽经改编,但基本情节未变),其中的《借水》一回,尤其受到观众的喜爱。

以上所论人面桃花故事的两类不同的剧作,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前一类以《桃花人面》为例,优点是谨依《本事诗》所记,情节集中,重点突出,不另外添枝加叶,以抒情见长,对人物的心理活动的刻画比较细腻真切。它的不足之处,则是人物少,冲突不够复杂尖锐,剧情显得简单,给人以单调之感。倘若作为文学作品供案头阅读,反复吟咏,意味悠远;如若被之管弦,形诸演唱,则恐难免舞台冷清之虞。而后一种类型,如《金琬钗》者,则踵事增华,夤缘扩张,加添出许多情节和人物,剧本内容繁富,戏剧冲突复杂,情节曲折,戏剧性增强。这是它的长处和优点。但是,却产生了另外的问题,走上一条愈来愈远离原来故事的路子。原来的故事重心——人面桃花(或曰崔护觅水)——已经发生变化,在被淡化,被冲击,甚至被排斥,被淹没;而增附上去的人物情节,在加大,在膨胀,以至于占据了全剧的中心位置:喧宾夺主。

祁彪佳在评论王澹的《双合记》时,说过这样几句话:

澹翁饶有才情,闲于法而工于词,虽纤秾之中,不碍雅则,但人面桃花,情长而景短,引入他事,虑其蔓衍,不引入,又虑寂寥,所以此曲终未得为大观也。……⑤

《双合记》不得见,不敢妄议。但祁氏“人面桃花”数句,却说得比较客观、中肯。人面桃花故事戏曲衍变中的两种创作情况,说明了这个题材本身所具有的某些先天性的不足,导致了今见各剧本的互有长短,“终未得为大观”,不能令人完全满意。但是,如果我们拓宽视野,放松尺寸,变换一个角度,视点不专注于人面桃花的故事,而把《金琬钗》看作一个一般的独立存在,那么,它实际上就已经是另外一个剧本了。它本身内容充实,情节曲折,故事生动,不失为一个比较优秀的剧本,不必一定非要依托于人面桃花这个故事重心不可。这一方面是损失,一方面也是收获,不一定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注释:

①此句一作“人面只今何处在”。

②孟称舜字子塞。

③《古典戏曲存目汇考》诸书关于《玉杵记》的考述有误。

④《金琬钗》流传下来的本子有几种,内容基本相同。此处据《陕西省传统剧目汇编》本《华剧》第二集。剧中“陶小春”似应作“桃小春”。《文献》1988年第2期《新见清代传奇(金琬钗)》一文谓此剧为“传奇”,“未见文献载录”。均不确。

⑤《远山堂曲品·艳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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