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本体地位的危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本体论文,物质论文,地位论文,危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物质”在一般唯物主义乃至辩证唯物主义理论体系中都是最高的范畴,它处于本体论最深层次,预先决定世界上的所有事物和现象,制约哲学所有其他范畴和规律。但这已是“昨日黄花”,今天它的本体地位却受到了严重挑战。由于当代哲学思维方式的转换,本体论被作为首要的“形而上学”遭到攻击,这不能不使物质本体地位的合理性受到怀疑。就我国学术界而言,“实践本体论”、“实践唯物论”和“实践超越论”的提出,突破了物质本体论的理论框架和思维模式,把“实践”概念提到首要地位,作为自己理论的核心范畴。特别是“实践本体论”,直接了当地提出用“实践”代替“物质”的本体地位。尽管“实践本体论”一定会遇到本体论通常遇到的困难,我们也不一定赞成这种理论形式,但它毕竟对一向神圣不可侵犯的物质本体地位提出挑战,迫使我们重新思考物质概念的内涵、地位和作用,重新思考“物质”概念和“实践”概念的关系。我不赞成“实践本体论”的提法。我认为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实践”不是“本体”,“实践论”不是“本体论”,而是世界观。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变革的实质在于用实践论的世界观代替了传统的本体论的世界观,这是“物质”本体地位危机的根本原因。
一、哲学追问世界方式的变化
哲学作为形而上学的反思,一开始就是与“追问世界”联系在一起的,或者说,正因为它追问世界,所以才成为哲学。哲学追问世界的方式随着实践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而不断变化,从古至今,大致经历了三种方式,在这三种追问世界的方式中,“物质”范畴的地位和作用不同,但总的趋势是不断下降。
(1)世界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哲学追问世界的最初的方式,古希腊早期的自然哲学家提出的各种“始基”就是为了解答这一问题。据亚里士多德的解释,“始基”即为“万物所从出者”,也是“万物所从入者”,也就是说,万物从“始基”产生,分解后又复归于“始基”,所以“始基”是万物的总根源。如果“始基”作“物质”解,那么物质在这里起的作用最大,它是世界的本体、本原、本因,是世界上所有事物的总根源。
“始基”因其感性具体性,在派生万物时必然遇到困难,解决这一困难的逻辑出路是逐渐剔除感性具体性,使之越来越抽象,最终为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所取代。到中世纪,上帝成为最高的存在,它是世界的创造者。哲学从中世纪的长期“冬眠”中苏醒过来后尖锐提出:世界是神造的,这是原来就有的?唯物主义运用物质本体论证明世界不是神造的,而是原来就有的,是客观存在的。但是神学家也用本体理论证明上帝是存在的。这里的关键问题在于谁为“本体”:如果“物质”为本体,世界就从物质来;如果上帝为本体,世界就从上帝来。于是哲学争论转向“本体”即自为存在的问题,而“世界从哪里来”的问题转换为自然科学的“宇宙起源”问题而从哲学中消失。
(2)世界为什么存在?
哲学作为世界观总要研究世界的存在问题,但怎样追问“存在”?我们能够追问“世界为什么存在”吗?物质本体论回答了“世界为什么存在”吗?这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亚里士多德把形而上学规定为研究“存在之为存在”的学问。据海德格尔考证。“存在”一词在希腊文中有两个意思:一为“存在”即汉语中“有”的意思,另一为“存在者”即某个具体东西的存在。“存在”和“存在者”这两个意思混在一起,难解难分。海德格尔抱怨从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形而上学传统把“存在”变成“存在者的存在”,这是“存在的遗忘”。但就“存在”本身我们怎样追问?我们追问“存在为什么存在?”这个问题无法回答,硬答之,必然陷入同语反复:“因为存在,所以存在”。“存在”是思维的绝对的、无条件的前提。我们无论思考什么事物,都必须首先承认它存在,即使思考“无”,也得承认“有”个“无”,否则便不能思考。“存在”既不是个理论问题,也不是个实践问题,而是理论和实践借以开始的前提。
“世界为什么存在?”当不对“世界”做出具体规定时,“世界”概念即为一般“存在”概念,“世界为什么存在?”等于问“存在为什么存在?”,所以无解;一旦对“世界”做出具体规定,那么此题就转化为下一个问题了:“世界为什么作为如此这般的存在者存在?”
关于“世界为什么存在”的问题,似乎本体论哲学给出了答案,所以它是解决世界观问题的必然的理论形式。但这完全是一种假象。本体论哲学家首先设计一个“本体”,然后用“本体”说明世界。如果他们真要回答“世界为什么存在?”就应该回答“本体为什么存在?”然而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这一问题。关于本体的存在不过是思维规定而已。他们最多也只是“承认”世界存在或“认为”世界是存在的,没有,也不可能说明“世界为什么存在?”物质本体论也是一样。物质本体论认为世界的本体是物质,物质是世界的本原,是万事万物的总根源,而物质是客观存在,所以世界也是客观存在。这里有意义的是指明世界在本质上是物质的,也就是说对“世界”做了一个具体规定;至于“世界为什么存在”,其回答完全依赖“物质为什么存在”,而“物质为什么存在?”真的“无可奉告”,只能在与思维的关系中加以“规定”。
(3)世界为什么作为如此这般的存在者存在?
这个问题的重点不在追问世界为什么存在,而在追问世界为什么“如此这般”。这里首先碰到的问题是世界究竟“哪般”?也就是“世界是什么”?“世界”不是作为现成的对象摆在那里,我们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怎么样”;“世界是什么”靠我们去“规定”、去“理解”,这是世界观的首要任务。世界观给我们“建构”一个世界,并对自己“建构”的“如此这般的世界”做出解释。所以,这个问题分解开来就是:(一)世界是什么?(二)世界怎么样?(三)世界为什么如些这般?这三个问题密切联系在一起,笼而统之,即为世界的存在问题或世界的本质问题。不同的世界观“建构”不同的世界,而不同的历史时代具有极不相同的世界观。物质本体论是世界观的一种历史形式,它被马克思的实践论世界观所取代。
二、世界的本质是物质还是实践?
世界的本质是什么?物质本体论做出了明确的、坚定的、简单而又明了的回答:世界的本质是物质,物质是世界上一切事物和现象的总根源;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可以归结为物质,不是物质的产物就是物质运动的表现形式;意识是物质的产物,是物质的机能和属性。所以,世界归根结底是物质世界,世界上除了物质及其运动,什么都没有。这种彻底的唯物主义一元论扫除了用物质以外的原因解释世界的任何可能性,但也因此给自己带来困难,关于这一点后面再谈。
物质本体论把世界的本质归结为物质,出于这样一个前提:精神和物质、思维和存在的关系是世界的本质关系。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现象基本上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为物质现象,另一类为精神现象;所谓世界的本质无非是把一类归结为另一类,用另一类去解释这一类,不是把物质归结为精神,就是把精神归结为物质,不是用物质解释精神,就是用精神解释物质,此外没有第三条道路。这是典型的本体论思维方式,它从主客二分出发,给我们设计了“二者必居其一”的选择:不是物质就是精神,此外无他。但是,第一,只能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方面来理解世界的本质吗?不能从别的角度理解世界的本质吗?第二,思维和存在只能对立起来吗?不能结合起来理解吗?一旦认真思索这些问题,物质本体地位就会发生动摇。
把思维和存在关系看作世界的本质关系,是近代哲学不了解实践活动的意义,只从理性出发理解人的本质、理解人与世界关系的必然结果。世界观的问题本质上是人的问题,怎样理解人就怎样理解世界。世界观是块“双面镜”,正面“观世界”,反面“观人”。马克思以前的哲学家们都离开实践考察人,把理论活动看作人的本质活动。古希腊的哲学家把人定义为“理性动物”,认为实践特别是生产劳动与人的本质不相称,而是奴隶的合适领域。近代以来,哲学实践意识发生了重大变化,理性不再作为人的美德而是作为征服自然的工具受到尊崇,但仍然认为理论活动优于实践活动,它才是真正表现人的本质的活动,而劳动只是作为创造财富的源泉才受到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赞扬。既然人的本质是理性,人的本质活动是理论活动,那么人与世界的关系也只能是理论关系,是直观的关系。这样一来,人和人的实践活动便从对象世界中被排除出去,“事物、现实、感性”变成了只是在人之外存在的“客体”或“实体”,世界变成了事物的总和。在排除人的实践的条件下来考察世界,能够发现的这个世界的最大矛盾就是精神和物质、思维和存在的矛盾,这个矛盾也便成了规定世界本质的基本矛盾。思维和存在关系问题在近代明确提出来,这是哲学发展史上的重大进步,它的直接结果是把认识论提到哲学的首位。对思存关系作为哲学基本问题应该怎样评价,我们这里不谈;我们在这里要指出的是,把思存关系作为世界的本质关系,从而作为世界观的基本问题,是与马克思主义哲学不符合的。
实践观点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观点。马克思主义哲学从实践的观点出发考察人,考察事物,也从实践的观点出发理解世界,理解人与世界的关系。以马克思主义实践观来看世界,世界既不是物质的,也不是精神的,而是实践的。实践与世界同一,实践即世界,世界即实践。实践作为世界观范畴,不能理解为主观和客观、思维和存在、主体和客体的“中介”,而应理解为包括主观与客观、思维和存在、主体和客体于自身的、统一的存在,而主观和客观、主体和客体、思维与存在不过是它的分化的形式。作为世界观的实践范畴,也不能仅仅理解为社会历史存在或社会历史存在的基础,而应理解为我们生活于其中的那个现实世界的存在或存在基础。实践犹如一张巨大无边的网,自然和历史、人和物、物质和精神以及我们所能发现的一切都包括在它之中,并被它规定成其所是。实践是一个自我设计、自我组织、自我创造的活生生的巨系统。
在说明世界所以如此这般的根源时,“物质”概念并不比“实践”概念更具说服力。本体论哲学用“本体”派生一切,决定一切,解释一切,把“主体”说成是造成世界如此这般的总根源。物质本体论把世界的本质归结为物质,用物质的运动说明世界如此这般的原因。它与一切本体论一样,也以为掌握了物质就掌握了开启“宇宙之谜”的钥匙,就可以解释一切。物质本体论给我们提供的世界图画与现实世界形成巨大的反差。现实世界是我们生活、学习、工作于其中的世界,是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改变着的世界。世界的主人不是物质,而是人,不是物质支配人,而是人利用物质。造成世界如此这般的根本原因不是上帝和上帝的语言,也不是物质和物质的力,而是人和人的实践。
马克思以前的唯物主义对物质的理解具有机械性和形而上学性,把一切运动形式都归结为机械运动,形成了“机械决定论”、“因果决定论”、“本质先在论”等一系列理论模式,从根本上抹煞了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不可能说明现实世界的真实状况。辩证法和唯物论的结合给物质概念注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那么辩证唯物主义的物质概念是否能够充分说明世界的本质以及世界如此这般的根源呢?同样不能。在物质本体论框架内,辩证法和唯物论的结合并没有赋予人的能动性以合法地位,而是赋予本体的物质以更大的威力和灵活性去决定世界、决定人。“物质”的力量愈大,“人”的力量愈小;“物质”愈能动,“人”就愈被动”;“物质”的规律性愈严格,“人”的创造性就愈被束缚。在本体世界中,人与本体的关系也是一种异化关系,像在宗教世界中人与上帝的关系一样。马克思主义哲学所以成为工人阶级的“头脑”和我们时代的“向导”,根本原因不在于给“物质”本体以辩证活力,而在于用“实践世界观”代替了“物质本体论”。这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变革的真正实质。
三、物质本体地位的丧失
物质本体地位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丧失,其根本原因在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人的方式与旧哲学根本不同了。人本来是从事实践活动、创造世界、自在自为的主体,而传统的本体论哲学却把人消解于“本体”之中,由本体来决定、来解释。在对本体的关系上,人也是个现象的、偶然的存在,人的存在和本质不是由人自己决定的,而是由“本体”决定的。不管“本体”是什么,总之都高于人之上,都是人的命运的操纵者。物质本体论用“物质”解释人,除了肯定人是有理性的动物之外,发现不了别的东西。精神本体论片面夸大精神的作用,把人的精神变成了“精神的人”。本体论哲学家们苦心设计的各种各样的“本体世界”——无论是德谟克利特的“原子世界”还是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无论是费尔巴哈的“物质世界”还是叔本华的“意志世界”,都不是“人的世界”。在马克思以前的哲学中,“人”从来没有以真实面目出现过,不是被夸大就是被歪曲,不是被抬高为“天使”就是被贬低为“野兽”。
实践论的世界观充分肯定了人的地位,它把人看作世界的主人,把世界看作“人的世界”。在“人的世界”里,万物的本质关系不是对“本体”的关系,不是由“本体”派生和决定的关系,而是对人的关系,是对人的生存和发展的意义。对人而言,物的本质属性不是独立自存的实体性,而是“吸收”人的活动和在这一活动中发挥出来的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性。世界上的事物,从终极的、归根结底的意义上说,不是人的实践的产物和制品,就是实践的对象;尽管在现实的实践之外有客观存在的事物,但迟早会进入实践中来而成为人的对象。物作为对象被人的否定性实践所改变,成为对人的有用之物,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马克思指出:“随着对象性的现实在社会中对人来说到处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成为属人的现实,因而成为人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现实,一切对象对他来说成为他自己的对象化,成为确证和实现他的个性的对象。成为他的对象,而这就等于说,对象成了他自身。”〔1 〕人的实践创造一个对象世界,实现和确证人的本质。物通过“吸纳”人的活动而获得意义,人通过改造物而获得客观化的存在形式。人通过这种对象性活动创造一个价值世界,同时也实现自身的价值。在实践的世界观中,世界不是本体世界,不是由本体派生的万物的总和,而是人和物彼此“通达”的“实践场”,是造就意义和价值的“熔炉”。
实践论的世界不是用“实践本体”代替“物质本体”,而是转换了本体论的思考世界的方式,它不再问世界的本体是什么,万物怎样由本体派生,而是关注人在世界中的地位、人和万物的关系,世界怎样才能变得更加适合人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等等。
实践论和本体论作为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思考世界,不能混淆。但“实践本体论”主张用“实践本体”代替“物质本体”,把作为本体的“物质”的属性转移给“实践”,这就是混淆了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给自己带来不可解脱的困难。
有人总觉得物质本体论解决了世界观中的许多问题,而实践观在这些问题上都碰到困难,所以“物质”本体还不能“退位”,“实践”作为世界观概念还不够“格”。这些问题主要是以下几个:
第一,物质本体论解决了世界的客观存在,而实践论则会导致把世界主观化。
如果把“客观性”理解为世界及其秩序早由“本体”决定,人只能听命顺从,那么这样的世界客观性确实被实践否定了。实践的世界不是被某种本体预先决定的世界,而是人的能动性的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人不是奴隶,而是创造者,是世界未来的设计师。如果说“客观性”是指世界不是某种精神实体或人的意识的产物,而是客观存在着的,那么实践世界丝毫不少客观性。实践世界不是哪个人的精神的产物,而是人世代活动的结果,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存在着的。实践世界不是神的世界,也不是本体的世界,而是我们自己的世界,我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返回“大地”母亲的怀抱,难道还有什么世界比我们的世界更真实、更可靠、更丰富、更艳丽多姿吗?
第二,实践论世界观只承认“属人世界”的存在,否定“自在世界”的存在,从而否定了世界的无限性。
“自在世界”的存在不是由世界的物质统一性证明的,而是由“属人世界”的存在证明的。“属人世界”有限而无界。在每个历史阶段上“属人世界”都有限,但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的,它向着未来敞开自己的各种可能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属人世界”不断扩展,这使得生活在“属人世界”的人发现并确信在他们的“属人世界”的界限之外还有“自在世界”的存在。“自在世界”规定“属人世界”,它构成“属人世界”的浓重而深远的背景。随着“属人世界”的伸展,“自在世界”不断后移,但总是作为背景存在着。“属人世界”因“自在世界”的规定而有限,但也正是在“自在世界”的背景上才显出自己的生动、宝贵和光辉。世界的无限性通过“自在世界”和“属人世界”的这种辩证关系而得到合理的理解,那种对世界无限性的空洞断言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第三,实践论世界观否定“先在自然”的存在,从而与自然科学相矛盾。
实践世界是人出现以后才有的,并且是在人的实践中形成的,当然没有人或在人出现之前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世界,但这与“先在自然”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就没有“实践世界”,不等说没有人就没有“先在自然界”。这不是诡辩。这里涉及一个重要的问题即哲学理解的世界和自然科学理解的世界的区别问题。哲学有哲学的世界,科学有科学的世界,二者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张力,才各有自己的意义。追问人类出现以前的自然界是怎样的,像追问恐龙是如何灭绝的一样,是自然科学解决的问题。实践论世界观揭示的是“属人世界”的本质,至于“人前”和“人后”的世界是怎样的,它就管不着了。
实践论世界观在更为合理的形式上回答了物质本体论提出的问题,如果说它使我们“丧失”点什么的话,那就是“丧失”了本体论思考世界的方式,破除了以为设计一个本体就能解释“过去”和“未来”、“人内”和“人外”、“已知”和“未知”等一切领域中的问题的神话。实践世界观没有丧失世界的客观存在,而是给客观存在的世界换上了一颗新的“头脑”。
四、“物质”应该回到“实践”中去
实践世界观的建立使“物质”从决定一切的本体地位跌落下来,但是并不能抛弃物质概念,而应把它放在实践世界的框架内进行合理的理解。
“物质”概念本来是在实践中产生的,是与人的生产和生活密切相联系的,后来逐渐与人脱离,最终变成了派生万物的本体。古希腊的第一位哲人泰勒斯把“水”作为万物的“始基”,而水则是生命之源。后来的自然哲学家有的把“火”,有的把“气”,有的把“土”,或者同时把几者作为“始基”。“火”、“气”、“土”等等,同“水”一样,都是人类生存不可缺少的元素。特别是把“土”作为“始基”更具有特殊的意义。“水”、“火”、“气”都是轻盈、稀薄、善流动的物质,用它们作“始基”可能考虑到便于派生万物。但“土”与“水”、“火”、“气”不同,它是固体,有较大的重量,又不善变化,为什么把它列为“始基”呢?显然把“土”作为“始基”的主要理由不是为了便于说明“始基”如何派生万物,而是因为人的生存离不开“土”。“土”即为土地、大地、地球,它是“万物之母”,一切皆从土地而来。传说女娲用土造人,所以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土气”。
亚里士多德对“物质”的理解是很有意思的。他认为构成一切事物的基本原因中不能没有“物质”,但“物质”不能自成某物,只能是构成某物的基础、材料,他称之为“质料”。“质料”要成为某种,必须具备一定的“形式”,某物之为某物即是“质料”和“形式”的结合。亚里士多德所说的“形式”,固然有柏拉图的“理念”的影响,但也反映了人的活动的作用,所以在“形式”中他列出了“目的因”。我们日常生活中碰到的许多事物,特别是那些“上手事物”,其形成远非单独自然之力,往往是人力所为。亚里士多德在“质料”之上加“形式因”,可能是出于这一方面的考察,也就是说,他对“物质”的理解也没有脱离人的生活。
“物质”的本体地位是在近代“上帝”被打倒以后确立起来的。在基督教中,世界是上帝的“作品”,物质是精神的奴隶。法国唯物论用自然对抗上帝,用物质的本原作用取代宗教创世说,建立了唯物主义的物质一元论。法国唯物论用物质说明世界时碰到的最大困难就是人的问题。怎样用物质说明人?人是很特殊的,它不仅具有一般物质不具有的意识,而且它的存在方式就与自然物体不同。为了维护物质的本体地位,法国唯物论者不能不抹煞人的特殊性,把世界看作一架机器,也把人看作一架机器,使这两架机器统一。法国唯物论者由于激烈的反宗教立场,使得他们把宗教和上帝创世说当作教士们骗人的胡说八道简单抛弃,没有认真想一想这里是否反映着人类思考自身与世界关系的某些合理因素。后来费尔巴哈指出,作为全智全能的人格神的上帝,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上帝创世说不过是人类伟大创造作用的幻想式的表达。这使德国古典哲学把焦点转向人。物质本体可以说明自然界,可以说明万物,但却不能说明人,这是物质本体论的最大缺陷。解决这一矛盾的出路,是把物质和人结合起来,把物质纳入到人的活动中去。
“物质”应该从高高在上的、然而也是悬在空中的本体世界返回到它的源泉中来,返回到人的现实生活中来,返回到实践世界中来。在实践世界中,物质不是什么抽象的东西,而是非常具体的东西,它构成人活动的对象、材料、工具、器物等等,是与人“共在”并因人而获得意义。物质应该放在与人的关系中来考察,而不是放在与意识的关系中来考察。人有意识,但人不能归结为意识,即使物质能够决定意识,也不能由此得出物质决定人的结论。所以理解物质,关键是理解它与人的关系。物质是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必不可少的条件。它“吸纳”人的活动,使人的本质得到实现和表现。人通过实践改造物质,使物质获得意义,从而“拥入”人的存在,成为人的存在的表现。
物质是意识的根源,意识是物质的属性。这是唯物主义的根本观点。为了坚持唯物主义,我们必须坚持物质本体论。这是坚持本体物质范畴的有力理由。然而我们在实际解释意识的时候恰恰没有使用那种抽象的、本体的物质概念。在说明意识起源时,我们使用的是“自然界”、“有机物”、“无机物”这样的概念,把意识看作自然界长期进化的结果和产物。这里的“物质”是指自然界,具体地说是地球。在说明意识的生理基础时,我们使用的是“人脑”、“神经系统”,把意识看作大脑的机能和神经系统的反射活动。你可以说“大脑”和“神经系统”这样的概念而用“物质”概念去说明意识,就会陷入“物活论”,根本不能揭示意识的生理机制是什么。
在认识领域中,物质是不依赖于意识的客观实在,它构成认识的对象和内容来源,而认识则是对它的反映。但在认识论领域中,“物质”概念却转化为一般的“存在”概念。认识并非只是反映物质,构成认识对象的并非只是物质的东西。一切存在的东西,不论是物质的东西,还是精神的东西,还是文化的东西,都能被我们所反映,都能成为认识的对象和内容来源。一切被思维的东西一定作为思维的对象并且不依赖于思维而存在,这可能是物质概念的唯一真实的内容。
理顺“物质”和“实践”的关系,正确的方向是坚持实践论的世界观,把“物质”放到实践论的框架中加以理解。而相反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即“净化”实践概念,把主观因素或精神因素从实践中“清洗”出去,使实践变成纯粹的物质活动或人活动的纯粹物质方向,以使“实践”范畴趋近“物质”范畴,最终取代物质本体地位。实践作为人的本质活动和表现人的本质的活动,是人特有的区别于物的一种特殊的能动性,当然包括目的、愿望、动机、理想等等主观精神因素。如果把它们从实践中“清洗”出去,那就不再是人的本质活动了,而变成了动物式的本能活动或一般物质运动。这种做法从实践中清除出去的不是“唯心主义”,而是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种新的理解,使自己的思维又回到了“物质本体论”的窠臼。
注释: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单行本, 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8—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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