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山水纪游诗文面面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诗文论文,历代论文,山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提要] 本文认为,中国山水纪游诗文经历了“萌芽”、“雏形”、“成熟”、“辉煌”和“中衰”等阶段;其主要特征是“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及“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其价值在于凝聚着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精华和独特的审美思想。
[关键词] 山水纪游诗文 文化价值 审美特征 中华民族传统文化
中国的山水纪游诗文源远流长,而且极为丰赡,如同满天星斗、遍地春花那样灿烂与辉煌。它凝结着中华民族特有的审美意识、趣味和时尚,对人类精神文化的发展无疑是一个特殊的贡献。
观之一:萌芽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山水纪游诗文就有了萌芽。孔子在《论语》中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岁寒,然后知松柏之雕也”。孟子在《尽心篇》中说:“登泰山而小天下”。庄子在《知北游》中说:“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焉”。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常以山水起兴。《楚辞》中描写山水之处更是俯拾皆是,如《涉江》、《湘君》、《湘夫人》、《山鬼》等篇写出了江水和长江上游的迷人景色。但从总体上看,作品中的山水景物终究只起“比兴”作用或为人物活动的背景,它的自然美并未受到多少注意。
观之二:雏形
到了秦汉,山水纪游诗文已初具雏形。李斯跟随秦始皇巡猎、封禅,作有《泰山刻石文》、《琅琊台刻石文》。此后,具有雏形的纪游写景、吟咏山水园林之作日益增多。西汉辞赋家枚乘《七发》中的“田猎”、“观涛”等段落写得淋漓尽致,令人耳目一新。汉武帝刘彻的《秋风辞》是山水纪游诗中的雏形作品之一。“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都是佳句。作品突出了生命存在意义的人生主题,具有首开风气的作用。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和《上林赋》,描写田猎游观之盛,展现了当时物产的丰富,文化的繁荣,国力的强盛。扬雄的《甘泉赋》由远及近多层次地铺张描写甘泉宫的建筑,境界深远,景物奇丽;班固的《两都赋》把长安城内的繁荣和郊野的丰茂鲜明地描绘出来,给人以真切、具体的感受,且开了描写京都之风;张衡的《二京赋》对宫苑的景致不仅状物,也很传神,同时还写了一些民情风俗。这些,都有一定的艺术感染力。至此,山水开始摆脱主要作为其他事物的陪衬与背景的束缚,有了自己的地位。
观之三:成熟
魏晋南北朝时期,山水纪游诗文已趋向成熟。如果说在此以前的作品所描写的自然景观是对山水的崇拜或带有一种社会性的功利意识,那么此时的作品则转向以山水审美为主了。大量的作品真正以自然山水作为支撑通篇的审美对象,将对山水的美感经验与人生经验巧妙地结合,做到“有骨、有韵、有色”(《古诗归》)。
曹操远征乌桓经过碣石山时所写的《观沦海》,是我国现存的第一首完整的山水诗。它集中完整地刻画某一特定的自然景物,并把眼前的景物和胸中的情怀有机地结合起来,对后代的山水纪游诗有着积极的影响。
陶渊明开创了田园诗一体,为古典诗歌开辟了一个新的境界。他的《归园田居》、《饮酒》等名作,描绘了未经矫揉造作的自然景致,在读者心中引起深厚的美感,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句,诗意深醇,天然入妙,遂成千古绝唱。虽说陶诗描写田园生活的作品较多,而纯写山水旅游的作品只有《桃花源诗》、《于王抚军坐送客》、《游钭川》等篇什,但实际上他的田园诗本身也已多半孕含着忘情山水的情趣,究其原因,正如他所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他的作品能将山水风光与人生乐趣写得水乳交融,“情与景俱带画意”,因而独具风采。如《归去来兮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松菊成了诗人坚贞孤高品格的象征。梁启超说:“唐以前的诗人真能把他的个性整个端出来和我们接触的,就是陶渊明”。这并非过誉之言。
谢灵运纵情山水,游心皋壤,是第一个用全力来描绘壮丽河山的诗人。他不仅创立了中国山水诗派,并且以清新流丽的风格影响了后代的诗风。其代表作《登池上楼》,描写久病初愈后所见的春天景色,以阳春之景反衬自己的阴凄苦闷心情。其中“池塘生春草,园柳变呜禽”句为历代诗论家所赞赏。谢诗中的名句很多,诸如“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乱流趋正绝,孤岛媚中川。云日相辉映,江水共澄鲜”(《登江中孤岛》),“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初去郡》),“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岁暮》),“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入彭蠡湖口》)等等,这些都能从不同的角度揭示大自然的美,给人以美的享受,并以此冲破言玄诗的藩篱,确立了山水诗在文坛的优势地位。
观之四:辉煌
时至唐宋,山水纪游诗文已相当繁荣,名家竞起,佳作如林,风格多样。
唐代社会空前统一,许多文人四海游学,广泛交际,遍览祖国名胜山水,并继承了陶渊明、谢灵运的传统,山水田园诗大量产生,形成了一个影响很大的山水田园诗派,其代表人物是王维、孟浩然。他们的诗作在内容上完成了山水、田园诗的合流,艺术上融合了陶诗的浑成和谢诗的工细,而追求情景化一,形神兼备,为山水田园诗开拓了新的艺术境界。如王维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诗情画意,宛然可掬,仿佛是一个极其优美的世外桃园,寄托着诗人的理想和追求。孟浩然的《宿建德江》写道:“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诗写日暮泊舟时泛起的羁旅之思,景物描写很出色,成功地抒泄了作者的情怀。全诗风韵天成,思与境谐,含而不露,清新淡远,别具幽情,的确耐人寻味。同时,此诗还开了盛唐山水行旅诗的创作新风气。
李白“一生好入名山游”的名句,简直成了洋溢时代精神特征的响亮口号。他自己以“一斗百篇逸兴豪,到处山水皆故宅”的豪情浪迹天下,为中国的名山大川留下了灿烂的诗篇,脍炙人口的七绝《望庐山瀑布》就是其中的一首:“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纵观李白的山水诗都有一种不凡的气势,如写黄河:“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将进酒》);写长江:“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写蜀道:“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蜀道难》);写高山:“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登太白峰》)。李白就是在描绘江山雄伟壮美之中逸出一股豪迈之情的。
杜甫二十四岁开始壮游,前后三次漫游了吴越、齐赵、梁宋等地,接着困守长安十年,晚年又过着漂泊的生活。因此,他也写了不少吟咏山川景物的诗篇,比如“五岳”,他用同一诗题写了其中三个:泰山、华山、衡山。此外,他对陇山、剑阁、三峡、洞庭,乃至山丘、小溪流等也都作了出色的描绘。杜甫的山水纪游诗篇也像他的描写社会重大题材的作品一样,渗透着深厚的爱国之情。早期歌咏东岳泰山的《望岳》写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此诗以寥寥数语写尽了泰山之奇,表现出诗人凝神不动、与岳相忘、出神入化之貌,深寓着诗人对祖国山河的热爱之情。其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句,又充分表现了诗人的豪情壮志,意境开阔,造语惊警,富有哲理,深得世人仰慕而传诵不衰。晚年写的《登高》气象沉着雄大,写尽了诗人一生的委屈哀愁,表达了对国事的忧思。特别是旅居夔州时所作的《秋兴八首》,融景、事、情于一炉,抒写客子思念故国的孤寂感情,令人惊魂荡魄,可谓天地间至文!
韩愈的纪游诗《山石》,用游记散文笔法,叙写“黄昏到寺”、“夜深静卧”、“天明独去”三个片断,即通过诗人一次游山的全过程,描绘了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初夏山景图,抒发了诗人在现实中不得自由的愤懑,也表现了对美好生活的赞美与向往。全诗信笔写来,不事雕琢,形象生动,体现了韩诗散文化的特色。
柳宗元的山水游记,是他散文创作中成就最高、影响最大的一类,名篇很多,以《永州八记》为最著名。如《钴鉧潭西小丘记》描写小丘四周上下的景色:“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冷之状与目谋;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这个小丘是足以使作者“乐居夷而忘故土”(《钴鉧潭记》)的。文中用一组排比句,写他“枕席而卧”时耳、目、心神均与周围景色相谋的情形,情与景汇,心与境融,几乎达到了“与万化冥合”的境界。至此,柳宗元在描写细腻和情景融合方面较之魏晋以来吴均、郦道元等人的同类作品无疑是大大前进了一步。他扩展了作品的艺术表现范围,为我国山水游记散文的发展作出了新贡献。
范仲淹的游记散文《岳阳楼记》在北宋文坛独放异彩。文由楼而景,因景及情,情景交融,议论精辟,恣肆淋漓,表达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博大襟怀,具有巨大的感召力,成为后代仁人志士加强自身修养的座右铭。
苏轼喜欢登山临水,探奇访胜,一生游历了大半个中国,留下了许多山水纪游诗文,不论是宏伟的长卷,还是精巧的绝句,都能深得山水景物之精神,表现出他的大家手笔。《饮湖上初晴后雨》是传诵最广的千古绝唱之一:“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前二句描绘西湖晴雨中的不同景观,是眼中实景;后二句采用比喻,呈现其风流气韵,是想象中虚景。自然天成,妙手独得,已变为最足以表现西湖美的名言,具有恒久的艺术生命力。苏轼的游记散文,名篇很多,《石钟山记》是颇能代表其风格的作品之一。文章重点在于辨明石钟山命名的原因,有极浓厚的考辨色彩,有哲理性。然而,作为游记,文章又巧妙地融叙事、写景、议论于一炉,特别是乘月夜泛游石钟山一段很值得玩味,写得有景有情,有声有色,有缓有急,波澜起伏,使读者如身临其境,兴味盎然。难怪沈德潜称道它:“记山水并悟读书观理之法”(《唐宋八大家读本》)。
李清照的《如梦令》是不可多得的山水游览杰作,词曰:“尝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欲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它风趣而生动地表明,作者已完全陶醉于大自然中,忘了自我,忘了时空概念。这种“物我两忘”的美感体验,是山水纪游创作中最高的审美品级。
陆游吟唱自然风光的作品,以清丽潇洒取胜。如《游山西村》,这是一幅风景画,诗人将风景之美、人情之美和自己热爱乡土的心灵之美结合在一起。其中“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既合于实境,形象鲜明,又合于常理,激人联想,更合于人口,令人爱读。还因其外涎的含义,它往往成为人们形容由困窘步入佳境的一种境界,迄今仍给人以精神力量。陆游的游记代表作是《入蜀记》,共六卷,虽收入《渭南文集》,其实是一部独立的著作。书中记述长江两岸风光,各地风土人情,兼文物古迹的考证,文采斐焕,意趣盎然,既寄托了作者对祖国秀丽河山的深厚激情,也表现了作者个人的艺术风格。同时,《入蜀记》是以日记体形式写的,它开创了我国日记体游记散文的先河。
观之五:中衰
历史进入元、明、清的门槛,山水纪游诗文创作已日见中衰,尽管作家众多,作品如林,但就整体成就及其审美品位来看,已远不及魏晋南北朝那般成熟和唐宋那般辉煌了。究其原因,主要是:第一,元代统治者大多重武轻文,文人社会地位卑下;都市日益繁荣,适合市民趣味的戏曲成为文学艺术主流。第二,明代小说迅速发展,而只在文人中流行的传统诗文没有更多的读者,加上明代拟古风气甚浓,又盛行八股文取士,窒息了文人的生机和创造力。第三,清代虽然直追唐宋,曾经使已走向“中衰”的传统诗文又呈现出“中兴”的局面,但毕竟是三千年中国古典文学的尾声,它的“中兴”只是一种回光返照而已。第四,由于战乱,山水自然景观横遭破坏,导致人们游兴低落,山水纪游诗文的创作也必然受到影响。当然,这个“中衰”过程是缓慢的,三个朝代中仍有山水诗文佳作出现。
元代关汉卿的小令《双调·碧玉箫》写道:“秋景堪题,红叶满山溪;松径偏宜,黄菊绕东篱。正清樽斟泼醅,有白衣劝酒杯。官品极,到底成何济!归,学取他渊明醉。”这是一幅绚丽多娇的秋山图。在作者的笔下,秋景是那样清新秀美,勃勃生机,游山的作者是那样超尖拔俗,逸兴遄飞,由此而生的不屑仕进的归隐之情是那样的豪迈旷放。景中寓情,声文并茂,确能令人心醉!
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是小令中的精采之作:“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它通过一些常见的景物,描绘出了一幅色彩鲜明的山水画,一幅暮秋夕行图。全篇虽以写景为主,却又句句关合人物的情,使物我合一,情与景融为一炉,意境深远。难怪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赞它:“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周德清在《中原音韵》中称许它:“秋思之祖”。
元代的游记散文,以李孝光的《雁山十记》为上乘。雁山即雁荡山,位于浙江省境内,它共有一百零二座峰峦,六十一堵岩崖,四十六个洞穴,十三挂瀑布。其间“大龙湫”是著名的风景区。《雁山十记》描绘了雁荡山的壮丽景观,而《大龙湫记》又是其中出类拔萃之作,作者凭着自身的艺术修养,对瀑布的声、形、气势及其周围的山石、斑鱼、黄猿等都作了生动细致的描绘,把大自然的神奇造化镂刻成脍炙人口的艺术典型,极有情趣。
归有光的散文被誉为“明文第一”(黄宗羲《明文综序》)。他的《观村楼记》、《吴山图记》、《沧浪亭记》等篇章,无论是山光水色、风物名胜,还是平凡琐事,都用抒情的笔调,朴素的语言,自然简洁地记述,风格淡雅清新。如“尝登姑苏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阖闾夫差之所争,子胥种蠡之所经营,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这是《沧浪亭记》中的片段,写景,叙事,怀古,考证,议论,抒情,仅疏淡几笔,就表现俱足。
袁宏道在“公安派”中成就最高,他喜好游览,第一次游西湖就写下了十六篇西湖游记,均为文笔秀逸的佳作,其特点是篇幅短小,抓住景物特征,自见清新俊秀。
值得一提的是徐宏祖,他的《徐霞客游记》是一部优美的散文集。收集在书中的数十篇游记,作者都能抓住各个不同山川的特点,以生动的文笔作了细致准确的描绘,使自然山水更染上神奇的色彩。如《游黄山记》写了一天的游览,一程一程写来,换步移形,次第分明。每一程关于风景的描写,又多注意抓住云雾、怪石、松柏的特点,随物赋形,因色敷彩。文笔细腻,抒情性浓,作者对祖国壮丽河山的无限热爱之情藏于景中,格调清新,感染力强,有很高的文学价值。
降至清代,顾炎武作为学术界的泰斗,在山水纪游诗方面也显示了独特的艺术魅力。他的五律《嵩山》是漫游四方时的作品。诗曰:“位宅中央正,高疑上界邻。石开曾出启,岳降再生申。老柏摇新翠,幽花茁晚春。岂知巢许窟,多有济时人。”嵩山,为五岳之首,下有少林寺等名胜。这首五律描绘了嵩山古老神奇的风貌,慨叹它竟成了有志之士的蛰居之地,同时流露出作者匡时救世的宏愿。其中“老柏摇新翠,幽花茁晚春”是广为传诵的名句,把自己坚强的信念融化于自然景观之中,物我合一,富有哲理。全诗比兴寄托,情景交融,妙用传说,神韵天然,笔意回环,慷慨悲壮。
王士祯雅好模山范水,其诗作情融于景,意味悠长。如七绝《江上》:“吴头楚尾路如何,烟雨秋深暗白波,晚趁寒潮渡江去,满林黄叶雁声多”。前二句写烟雨中渡江,即交代地点,也描绘了时空特色,“路如何”三字令人咀嚼不尽,既有现实之路,也有人生之路,透露出诗人彷徨苦闷的心境。后二句写渡江所见对岸景色,白波黄叶,色彩相映,雁声水声,音响交作,风寒潮冷,羁旅漫漫。这是诗人主观感受的外化,含蓄,曲折,委婉。与其说这是一幅色彩鲜明的山水画,不如说是一幅迷朦渺远的秋思图。
在众多的游记散文中,姚鼐的《登泰山记》流传最广,全文不足五百字,却写得章法严明,语言简炼优美,情景如画,形象生动,分外动人。到了晚清,是属于近代文学了,但也有一些佳作产生,如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林则徐的《使滇诗草》、魏源的《三湘棹歌》等等,都十分耐人涵泳。尽管元、明、清三代的山水纪游诗文取得了不可忽视的成就,但已缺少了盛唐那样壮游天下的豪情与飘逸,而且在审美品位上也是“隐遁”多,“寄情”少,“沿袭”多,“突破”少,这样就难以跟唐宋二代相提并论了。
总的说来,我国历代众多的文人墨客,在神州大地上歌唱了几千年,流传下来的山水纪游佳作,卷帙浩繁,现在还难以准确统计,但据有关资料,仅仅歌唱桂林山水的古代诗词就有四千多首。可以这么说,处处景观处处诗文,并以此构成一座群星璀灿的诗文星座。虽然各个时期由于政治、经济等原因,这个星座时而辉煌,时而暗淡,但中华民族热爱自然的精神及其特有的审美文化却一直延续下来。它有着十分丰厚的内涵,不断给人们以思想的启迪、情操的陶冶和美感的享受。令人兴奋的是,中国社会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旅游业蓬勃发展,山水纪游诗文的创作已出现了复兴。无容置疑,它的再度辉煌只是指日可待的事。
观之六:特征
山水纪游诗文是我国文化园林中的一朵奇葩,引人青睐,令人迷醉。它所体现出来的特征主要有三个方面。
1.“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陆机《文赋》)。这两句话可以概括山水纪游诗文创作的本质特征。由于它属于纪实文学,因而这里所说的“天地”、“万物”,即指它的客观性、科学性、准确性和可考查性。然而,它又并不是举凡“天地”、“万物”中的一切皆可以“笼”于“形内”、“挫”于“笔端”的。所以,优秀的山水纪游作品,总是作者启动主观能动性的产物,即作者对其所观赏的山水风物作一番概括、分析、整理、加工,甚至在合理想象的基础上加以美化创造。这样,才能将“天地”、“万物”中的新奇性、美感性、知识性、哲理性“笼”于“形内”、“挫”于“笔端”。浏览历代的山水纪游诗文,无不如此。因之能真正做到状其貌、摹其态、传其神、绘其性,赋予自然景观以鲜活的感情生命。比如柳宗元的《永州八记》、陆游的《入蜀记》等游记散文,既融地理、历史、风俗、民情于一炉,又对祖国山川等自然景观作清晰、细腻的描绘,并通过考察和考证的科学阐发,抒写了自己的独特感受,不仅构思恢宏,思路开阔,而且文采斐焕,意趣盎然。又如孟郊的五言诗《游终南山》,紧扣一个“游”字,写出了终南山的奇险,其中“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二句,写高,写深,写明,写暗,悬殊甚大,对比强烈,然而作者正是通过这种巨大的比差反衬,来烘托终南山的高深广远的,这其中当然离不开作者的艺术加工,但却让人感到无不真切,无不新颖。
2.“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苏轼《题西林壁》)。这两句诗所强调的“视角”问题足以揭示历代山水纪游诗文创作中的审美特征。不同的视角可以领略到不同的景观,感受到不同的心理体验,这就是为什么面对同一个名山大川,有的说具有雄伟之美,有的说具有秀丽之美,有的说具有险峻之美,有的说具有奇特之美,有的说具有幽深之美,有的说具有旷达之美的原因之所在了。水随山转,山因水活,寻觅视角,旨在选择最佳观赏点。一般说来,山水纪游诗文作者所常用的是“移步换景”手法,按照游踪,渐次写来,让人获得特定山水景观的整体审美印象。比如泰山,汉武帝赞叹:“高矣,极矣,大矣,特矣,赫矣,骇矣,惑矣!”这未免太笼统,太抽象了,而元好问的长篇纪游诗《游泰山》则写得很具体很形象,因为他是从各个角度、各个层次对泰山作了一个全方位的观照。开头几句概括泰山的高、险、雄、奇,赋予一种神奇的色彩,接着写沿山攀登,移步换景,既看到历代帝王留下的遗迹,引起兴亡盛衰的喟叹,又饱尝了一路风光美景,获得无限的乐趣,同时发现雄伟挺拔的泰山还有清秀柔媚的一面,最后惊叹“有句道不得”,什么文字都难以描绘泰山之美。读到此,谁能不欲亦攀登泰山一饱眼福呢!一个特定的自然景观,总是由多种侧面构筑而成的,因而山水纪游诗文作者也总是特别注意选择具有鲜明性和独特性的某一侧面作独辟蹊径的审美发现,这样,又自然地形成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的审美差异。比如曹操的《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是从高处俯视;谢灵运的《登池上楼》:“举目眺岖嵌”是远视;李白的《望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是仰视;杜甫的《绝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是远视与近视相结合;韩愈的《山石》:“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是平视与近视同步。总之,在观赏名山大川时,只要善于从高、从远、从平、从近、从俯、从仰等不同角度和方位,就能找到最令人“赏心”的绝妙处,然后经过主观感受的亲炙,吟哦出自然美与人文美的赞歌来。
3.“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刘勰《文心雕龙·神思》)。这两句话道出了历代山水纪游诗文创作中最活跃的元素:情感特征。自然景观在历代作家眼中从来不是单纯的自然景观,而是凝聚着作家丰富情感的自然景观。这叫做“自然情化”或“情化自然”,而体现在作品的审美级位上就成为人们通常所说的“情景交融”。它不仅蕴含着作家对自然景观的独特感受,也积淀着民族心理、传统文化等诸多因素。西方人偏重于把对山水景观外在形态美的欣赏,当作一种身心的享受;而我们则把山水景观作为一种精神的寄托和超脱,偏重于景观与自我的融合同化。于是,我们从历代山水纪游作品中看到:以“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物我两忘”、“妙悟天开”、“天人合一”等境界构成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情景交融”的审美基本格局。这无疑是对人类审美文化的一个特殊贡献。一般说来,这种基本格局有两个主要表现趋向:一是触景生情,情由景发;一是寓情于景,景中含情。但在一篇具体作品中,这两种表现趋向,又往往兼而有之。比如谢灵运的《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满目明媚的春光,给诗人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安慰和爱抚,因此心中那久郁不化的烦闷被洗濯一净:“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自然景观又成了诗人真诚的朋友和情感的寄托。这里必须明确的是,要使“情景交融”获得丰足的效应,作者的情感丰富与否是至关重要的。我们阅读历代传诵不衰的山水纪游诗文,就不得不折服于作者对山水景观所激发和触动的丰盈情感。“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李白,心情悠然地吟出传响千古的名句:“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独坐敬亭山》)。足迹几乎踏遍半个中国的辛弃疾也和李白一样吟唱得出神入化:“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贺新郎》)。不难想象,一个情感枯竭的人,是断然享受不到这种山水审美的精神体验的。所以,被龚自珍称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魏源深有体会地说:“游山浅,见山肤泽;游山深,见山魂魄。与山为一始知山,寤寐形神合为一。”(《游山吟》)。历代的文人墨客之所以吟哦出数以万计的自然美与人文美的赞歌,无一不是情满河山、饱游沃看、心领神会、“情以物迁,辞以情发”的产物。
观之七:价值
历代山水纪游诗文,凝聚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精华,是维护炎黄子孙的精神纽带。放眼今日中国,旅游业作为一种文化型的产业正蓬勃发展,而传统的山水纪游诗文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资源,同样,山水纪游诗文也必然会依托旅游业的繁荣而发扬光大,弘扬于海内外广阔的天地。因此,它的价值愈来愈显得重要。
山水纪游诗文中蕴藏着丰富而独特的审美思想,是精神文明建设不可忽视的教材。历代的作者中有许多是身兼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和科学家的。他们的作品内涵博大,艺术精美。他们寄情山水,或抒发自己对祖国河山的酷爱,或寄寓自己对国家民族的忧患意识,或托物言志,传达自己独特的感受与情趣。比如,读了杜甫的《望岳》,就会品味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丰富意蕴,它既是诗人的直抒胸臆,又是富有象征意义的隽语,具有深刻的哲理性。它激励人们要树立雄心壮志,勇攀绝顶,去领略险峰上的无限风光。
山水游记诗文是提高人们山水景观审美品位的现成阶梯。审美品位较低的人,面对秀丽的山川,往往只感到它的形式美,最多涌起一些短暂的欢愉之情。假如读了有关名篇,就会激活其审美想象,优化其体验情感,增强其美感享受。比如名胜杭州西湖,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吟咏过它,但都比不上苏轼的诗作《饮湖上初晴后雨》。假如人们在游西湖之前就已熟读这首诗,那么游西湖时就会扇起想象的翅膀,获得一种愈想它就愈像绝代佳人西施的审美趣味。
有志于文学创作者可从历代山水纪游诗文中吸取营养,提高其艺术表现力。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旅游业的迅速发展,各报刊杂志发表的山水纪游诗文很多,有些出版社还出版了不少集子,神州大地正在形成一股旅游文学创作热潮,令人惊喜。
旅游业部门若能参照历代山水纪游诗文中描绘的自然景观或作者的游踪,开辟新的旅游点或线路,那么旅游业会更上一层楼。根据人们的传统心理,只要名人留下足迹之处,哪怕是小丘小潭或几块山石,也会变为名胜,也会出现游人接踵摩肩的动人景象。比如敬亭山因李白的诗而闻名,三亚天涯海角的石柱因雍正十一年州守程哲所书“天涯”及郭沫若的考证赋诗而增色。所以,我们要重视和开发历代山水纪游诗文所提供的这份宝贵资源!(注:原文较长,本刊发表时作了压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