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演、进化、进步的内涵及其关系研究述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天演论文,述评论文,内涵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5X(2006)04-0065-04
林基成在《读书》1991年第12期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天演=进化？=进步？——重读〈天演论〉》，把这个进化史上重大而又古老的问题又重新明确地提了出来。现将学术界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和看法，分四个部分叙述和简评如下。
一、关于天演与进化的关系
1、关于天演即进化说。严复自己有时将天演与进化混用。皮后锋在《严复大传》说：“严复虽然用‘天演’译evolution，但在《天演论》中，‘进化’二字不断出现，与‘天演’并无区别。因此，无论是当时的中国读者，还是严复本人，他们都将‘进化’与‘天演’视为同一概念。”① 商务印书馆于1931年出版《天演论》时所编制的《中西译名对照表》中“天演论”条下记载：“Evolution一词，严氏译为天演，近人撰述，多以进化二字当之。”王栻在《严复传》中明确指出“天演论即进化论”②。张志建说“天演即进化”③。范启龙说“天演就是进化的意思”④。冯君豪将“天演”今译为“进化”⑤。
2、关于天演与进化不是对等概念说。林基成认为：“天演一词以往的研究都认为是对evolution(进化)的翻译，这很有道理，确实，这词基本上可以和进化通用；但当我们仔细对照英文原文，却发现天演的含义还应包括对the cosmic process(宇宙过程)一词的翻译。”“人治天行，同为天演”。陈俱也说：“《天演论》一书中的天演二字，在原著中是宇宙过程。但严复有时也将evolution(进化)一词直接译作天演。”⑥ 皮后锋在《严复大传》第178页中明确指出：“关键在于天演与进化并不是两个完全对等的概念。”“英文Evolution一词，中文以‘演’(据《汉语大字典》，‘演’本有‘不断变化下去’的意思)或‘演化’二字对译较为妥帖。如译为‘进化’，则基本上相当于‘进步’，排除了‘退步’这一层意义，蕴含了价值判断成分。”
二、何谓天演
在前述“天演与进化的关系”中已涉及天演的概念，这里再进一步加以说明。严复在1913年讲到“天演名义”时说：“天演西名‘义和禄尚’，最先用于斯宾塞，而为之界说，见拙译《天演论》案语中。”⑦ 的确，《天演论》之“导言二”的译文正文和案语中均有关于“天演”的表述，并详细说明了斯宾塞对“天演”的界定。严复说：“斯宾塞尔之天演界说曰：‘天演者，翕以聚质，辟以散力。方其用事也，物由纯而之杂，由流而之凝，由浑而之画，质力杂糅，相剂为变者也。’……天演之义，所苞如此，斯宾塞氏至推之农商工兵语言文学之间，皆可以天演明其消息所以然之故。”郭湛波、周振甫、罗耀九、冯君豪、徐立亭、马勇、皮后锋等人在其论著中均引证和论述了这一天演界说，并主要阐释了以下几点：第一、进化的普遍性。斯宾塞将天演由宇宙、生物扩至农、商、工、兵、语言、文学等社会方面，体现了他的普遍进化思想。第二、进化的过程。万物进化分做三个时期：一是积聚，如太阳系宇宙，初为星气布满，后来便积聚成太阳和许多星球。二是划分，如太阳系，由星气变成星球，它本身的力要渐渐耗散，但其力又不可尽散。三是安定，有了凝固的质后，它的力就含在质里，给质所范住，这样才保存一种均和。这即所谓质力杂糅，相剂为变了。不过这种均和不是永久的，将来终要破坏而再循这三个时期进行的⑧。第三、进化的趋向。所谓天演，并不是简单的变的意思，而是指向前发展，由单纯变至复杂，由流质变为凝聚，由笼统混乱而至定形分类，坚信生物界和人类社会都是不断前进，由低级向高级发展⑨。第四，进化的来源。进化的来源是物体自身的运动，由于事物内部引力和斥力相互矛盾，促成事物不断发展。他强调物质与力的紧密关系与相互作用是“天演最要之义”。
有的学者还从词义的角度对天演一词作了解说。如陈俱在《读天演论札记》中说：“古汉语习惯，以天指宇宙或自然界；演的古义是长流(见《说文解字》)，引伸为进展、变化。因此，用演字可以兼及过程及进化的意义，这也许是严氏选用天演一词的理由。”冯君豪在《天演论》注解第53页中说：“天演是自然界万物的演化过程”。周济说：“在严复看来，所谓‘天演’，就是‘天道变化，不主故常’，‘世道必进，后胜于今’。认为自然界一切事物都是不断变化的，生物也不是自古不变的。生物进化的原因可以归结为‘物竞’和‘天择’……。通过‘一争一择，而变化之事出矣’。这就是严复天演之学的基本思想。”⑩ 皮后锋在《严复大传》第179、180页中说：“据《汉语大字典》，‘演’本有‘不断变化下去’的意思。”“在汉语里，‘天’字辞危而义富”。严复所说的“天演之天，近似自然规律，同时还包含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超自然力量在内。”“天演成为一种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强大而不可抗拒、神圣而又神秘的力量。”李强说：严复所说的“天”字，“包含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它相当于达尔文学说中的自然，指谓一种普遍的、无意志的、有规律的存在；另一方面，它又指谓某种至高无上的、有意志的、人格化的存在。后一种含义显然与传统儒家思想中天的含义颇为近似。”(11)
三、进化和进步的关系
1、关于进化即进步说。斯宾塞主张进化进步论，许多人都指出了这一点。英人鲍勒认为“斯宾塞是一种进步进化论，他倡导一种宇宙进步体系，其中包括生命向着更高形式的必然进化”。“在斯宾塞看来，自然进化本身是进步的”。“在他的《综合哲学》中进化论是关键的成分，的确是斯宾塞普及了‘进化’这个词，而且是他使公众相信进化本质上是进步的过程”。“几乎所有的维多利亚时代(1819—1901年)有影响的思想家都只能容忍进化是一种本质上进步的系统”(12)。周振甫在《严复思想述评》第18、322页中说：斯宾塞认为，“一切的进步都循着天演”。“社会的演化总是向善的方面进化的”。林基成在《天演=进化？=进步？——重读〈天演论〉》一文中说：“斯宾塞的进化公式的中心点是相信进化从简单到复杂的发展，将社会进步和社会进化认同。”
2、关于进化和进步不是对等概念说。赫胥黎不同意斯宾塞的进化进步论。他说：“进化(evolution)一词，就其通俗的意义来说，它表示前进的发展(progressive development)；但其含义已被扩大到包括倒退蜕变(retrogressive metamorphosis)的现象。”又说：“任何一种进化的理论，不仅必须与前进发展相一致，而且必须与同一条件下的恒久持续性以及与倒退变化相一致。”(13) 这里说明，进化表明前进发展和倒退蜕变两层意思。鲍勒在《进化思想史》第308页中说：赫胥黎“在《进化论与伦理学》的讲演中，认为斯宾塞所宣扬的人类必然会进步的观点却没有得到证实”。周振甫在《严复思想述评》第18、322页中说：“赫胥黎则与斯宾塞相反，认为‘善固然本着演化的原则而进化，恶也同样在进化。’”史华兹在《严复与西方》第91页中说：赫胥黎既反对斯宾塞的“宇宙乐观主义”，又反对佛教的“极端悲观主义”，“这显然说明他并不非常相信能力和永无止境的进步。这就再一次告诉我们，进化论与不可逆转的进步论不是一回事。”
四、严复是否主张直线式的进化进步论
1、认为严复同意斯宾塞的进化进步论
周振甫在《严复思想述评》第323页中说：“严复赞成斯宾塞的‘必日进善，不日趋恶’的观点，而不同意赫胥黎的‘善恶皆由演成’的观点”。林基成在《天演=进化？=进步？——重读〈天演论〉》中说：由于严复“略去了赫胥黎著作中关于进化中出现的退化及周期性循环内容，进化就成为‘由简入繁、由微生著’、直线向前、日趋完善的单向发展过程。由此出现了以时间先后作为价值判断的标准，认为‘世道必进，后胜于今’，新就意味进步，并将新旧、古今对立，不承认新旧、古今之间的连续性”。严复还认为“《天演论》宣传了以生存竞争、直线进化为特点的社会进化论”。王中江说：“严复的进化史观，是进步发展史观。进化与进步发展观念在严复那里是统一的。严复接受斯宾塞人类社会是走向进步，最终将达到完善状态的观点，坚信人类历史是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并用斯宾塞的群学观来诘难赫胥黎。”(14) 徐立亭在《严复》第270页和马勇在《严复学术思想评传》中都指出：“严复认为宇宙万物，包括生物界和人类社会都是不断进步，由低级向高级发展。”(15)
2、认为严复强调进化过程中的进步一面，但并不否认退化一面
李承贵说：“有人认为，‘严复将进化等同于进步，认为自然、动物、人类、社会都是直线上升而没有逆转和倒退的’。这样说，恐怕过于绝对。”“严复确实认为进化可以等于进步，万物进化是不断上升的”。但“严复并不是没有注意到物种进化过程中的倒退现象，如在《天演论》之‘导言二’中说，‘物至于画，则由壮入老，进极而将退矣。’”“严复有意识地宣传进化过程中进步、上升的一面”，如他在《天演论》之“导言十六”和“导言十八”中认为，“人类发展的总目标是‘终当背苦而向乐’，‘世道必进，后胜于今’。”“有人说，‘由于严复把进化看成是一种直线式上升运动，从而形成一种以今或新为进步标准的价值观，从而扩增着古与今的张力，突出了新旧的对立，割裂新旧联系’。……严复进化思想确有以时间顺序作为价值判断标准的倾向，但严复并没有走到割裂新旧联系的地步，恰恰相反，他十分看重古今、新旧之间的因革联系。如他在《主客评议》一文中说：‘非新无以为进，非旧无以为守，且守且进，此其国之所以骏发而又治安也。’”(16)
综上所述，在国内外，从过去到现在，的确存在着天演是什么，以及天演是否等于进化，进化是否等于进步的两种观点。
关于“天演”的界定和论述，有的强调自然界的不断变化或演化，有的强调宇宙万物尤其是人类社会的变化或演化过程，有的指出天演还包括一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有的认为天演应包括进化和退化，有的还论及变化的一些具体问题，等等。他们虽然各有侧重，但有几点是值得肯定的：第一，关于变的普遍性。从领域来说，是万物皆变，包括宇宙天地、生物界、人类社会；从时限来说，是永恒，任何事物没有什么时候是不变的，只有主张万物恒变的“天演”，才是永恒不变的。第二，关于变的阶段性。任何事物的发展变化都有一个过程，其中可分若干阶段，这是一致的，至于具体阶段则要作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第三，关于变的原因。不同事物变的原因不同，但都具有内因这个根据和外因这个条件。第四，关于变的趋势。任何事物在发展变化过程中，是不会一帆风顺的，就是说道路是曲折的，有上升，有下降，有前进，有后退，但从总的趋势来看，却是上升的、前进的。可以说，这些思想都是“天演”题中应有之义。简言之，天演是指自然、社会的变化过程及其向前发展的趋势。进化是指事物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级到高级逐渐变化，从哲学上讲，进化即发展。进步即向上或向前，引申为好的发展。
关于天演、进化、进步三者是否对等的问题，一般来说，“是”的观点比较普遍，但“否”的观点更接近真理；严复思想，主要强调“是”的一面，但也不完全忽略“否”的一面。许多学者对上述问题也都作了结论性的说明，如皮后锋在《严复大传》中说：“关键在于天演与进化并不是两个完全对等的概念。”(17) 林基成在《天演=进化？=进步？——重读〈天演论〉》中说：“宇宙过程并不就表现为进化，人类进化也不就意味着进步，时间顺序不能简单等同于价值判断的标准。”(18) 又如鲍勒在《进化思想史》第11、12页中指出：“现在看起来，流行的进化就是进步的观念在两个方面不太充分。这种观点是模糊的，因为我们或者是将进步定义为向着预定目标的运动，或者根据一般复杂性的上升水平来定义进步。这种观念也是容易引起误解的，因为有些进化解释中只涉及变异，并不带有任何的进步形式”。史华兹在《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中说：“进化论与不可逆转的进步论不是一回事。进化不仅具有从相对一致的状态趋向相对复杂的状态的进步现象，而且具有‘从一种相对复杂的状态趋向相对一致的状态的进步的退化变态现象’”(19)。直到20世纪20年代，陈兼善还专门谈到这一点，指出进化(evolution)包含进步(progress)与退步(degeneration)两种意思(20)。这些论断都是中肯和符合实际的。应该说，天演、进化、进步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它们不是正方形关系，而是宝塔形关系，内涵依次递减，前者包含后者。
至于严复对待天演与进化、进化与进步的关系的态度，一些学者也作了具体的分析。商务印书馆于1931年出版《天演论》时所编制的《中西译名对照表》中“天演论”条下记载：“赫胥黎于本书‘导言二’中，实尝有一节立Evolution之界说，谓为初指进化而言，继则兼包退化之义。严氏于此节，略而未译，然其用天演二字，固守赫氏之说也。”就是说，严复用“天演”一词表述赫胥黎主张的“Evolution”一词兼包“进化”和“退化”两层意思。的确，从总的态度来看，严复是倾向于斯宾塞的进化进步论的，但他又不完全否认退化现象。如在《天演论》之“论十五”的案语中，对斯宾塞和赫胥黎的善恶演进问题作了具体的、全面的分析。严复首先肯定斯宾塞的“民群必日进善不日趋恶”之说；接着指出赫胥黎对斯宾塞的批评未曾考查斯宾塞的立论根据，并说：“今赫胥黎谓善恶皆由演成，斯宾塞固亦谓尔。然民既成群之后，苟能无扰而公，行其(斯宾塞)保种三大例(即群己并重，则舍己为群等)，则恶将无从而演，恶无从演，善自日臻。”就是说，斯宾塞也认为善恶皆由演成的，他的日进善、不日趋恶说，是有条件的。
注释：
①皮后锋：《严复大传》第178页，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②王栻：《严复传》第4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
③张志建：《严复学术思想研究》，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1995年版，第91页。
④范启龙：《天演论的译著及其伟大影响》，《严复与中国近代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海峡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16页。
⑤严复译著、冯君豪注解：《天演论》，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10页。
⑥陈俱：《读天演论札记》，《严复与中国近代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86页。
⑦严复：《进化天演》，孙应祥、皮后锋编：《〈严复集〉补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35页。
⑧周振甫：《严复思想述评》，中华书局1940年版，第14-15页；郭湛波：《严复译述〈天演论〉》，《中国五十年来思想的介绍》(一)，北平人文书店1935年11月初版，1936年8月再版，第356-357页。
⑨罗耀九：《严复介绍的进化论思想》，《学术月刊》1985年第1期。
⑩周济：《倡导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汇流的前驱》，习近平主编：《严复思想新探——科学与爱国》，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3-44页。
(11)李强：《严复与中国近代思想的转型》，刘桂生等编：《严复思想新论》，清华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70页。
(12)(英)皮特·J·鲍勒著、田洺译：《进化思想史》，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1、278、301、11、14页。
(13)(英)赫胥黎著、同书名翻译组译：《进化论与伦理学》(旧译《天演论》)，科学出版社1971年版，第4页、第3页脚注。
(14)王中江：《严复与福泽谕吉》，河南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251页。
(15)马勇：《严复学术思想评传》，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1年版，第126页。
(16)李承贵：《严复进化思想探微》，《福建论坛》1997年第3期。
(17)皮后锋：《严复大传》第178、179页。
(18)林基成：《天演=进化？=进步？——重读〈天演论〉》，《读书》1991年第12期。
(19)(美)史华兹著、叶凤美译：《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91页。
(20)陈兼善：《进化论纲要》，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