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汉译中的疑问语气词“那”_日本禅宗论文

汉译佛经中表疑问的语气词“那”,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气词论文,中表论文,佛经论文,疑问论文,汉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0.引子

自王力(1980)拟测语气语“那”可能来源于中古时期以来,已有许多学者进行过有益的探索。(注:王力(1980)认为语气词“那”产生于中古时期,参见454页。朱庆之(1991)认为佛经里语气词“那”是“耶”的误字,是人们对前代文献材料的盲目模仿造成的结果,是文字影响语言的产物。参见24~27页。太田辰夫(1987)认为“那”在中古出现是非疑问句的用例。参见337页。刘坚等(1992)认为“那”是从“尔”到“呢”的中间形式之一,属于“呢”字系统中的一个语气词,使用于北宋。参见170~174页。方一新、王云路(1994)认为“那”是从中古发展而来既表疑问又表肯定或惊叹语气的句尾语气词。参见15~16页。曹广顺(1995)认为“那”是产生于魏晋前后一个独立的语气词,表疑问语气和肯定语气,而疑问语气的基本功能是是非问与反诘问。参见160~170页。蒋宗许(1996)认为“那”是产生于汉魏的口语语气词。参见67~71页。孙锡信(1999)认为“那”作为语气词使用由来已久,表示疑问与感叹语气。参见67~71页。冯春田(2000)认为“那”是晚唐五代时期新兴的一个语气词,主要功能表是非、反诘、选择(反复)以及表肯定或感叹语气。参见550~552页。)讨论大体分成四派,第一派以朱庆之(1991)等为代表,认为语气词“那”真正起源于唐代以后,唐代前各类文献中所谓疑问语气词“那”只不过是“耶”的误字,在实际语言里并没有这么个词;第二派以太田辰夫(1987)、柳士镇(1992)、方一新、王云路(1994)、曹广顺(1995)、蒋宗许(1996)、孙锡信(1999)等为代表,认为语气词“那”起源于中古时期;第三派以刘坚等(1992)为代表,认为“那”是“尔”到“呢”的中间形式之一,使用于宋代;还有冯春田(2000)等认为“那”中古用例极少,不能认识它的全貌,是晚唐五代时期新兴的一个语气词。本文以魏晋南北朝汉译佛经为基本材料,从“那”“耶”异文入手,讨论“那”在汉译佛经中的用法及其演变规律,来辨别“那”“耶”异文现象,从而得出“那”产生的时代。

一 语气词“那”在佛经中的用法

(一)汉译佛经语气词“那”的用法

“那”的来源可能很早,在魏晋南北朝佛经里,作语气词时有一些与“耶”异文,我们暂且先把它们都当“那”来用,“那”用于句末,作疑问语气和肯定或感叹语气两类。根据朱德熙(1982)对疑问句的分类标准,作疑问语气的“那”字有是非问、反诘问和选择问三种。例如:

1.用于是非问的,情况有二。

1.1 用肯定的形式发问。例如:

有一妇人闻,叹佛功德,甚奇甚特,便作此念,世间乃有是人耶?即呼阿难持此麦来,我与作麨。(姚秦《鼻奈耶经》;T24,p886a)

“耶”,宋、元、日本宫内省图书寮本(旧宋本,以下简称宫本)均作“那”。表是非问,用肯定的形式发问。

佛言:妹,汝未来世教化众生耶?女言:世尊,无有见如是法不教化者,是故我今必定当能教化众生。(隋《坚固女经》;T14,p948a)

“耶”宫本作“那”。

世尊知而告此摩诃罗比丘曰:汝实斫此树那?时摩诃罗比丘内怀惭愧,外则耻众,右膝著地,叉手白世尊言:审然世尊。(姚秦《鼻奈耶经》;T4,p866c)

“那”,宋、元、明、宫本均作“耶”。

拘律陀见来颜色异常,疑获甘露。寻问:得甘露那?曰:得也。甘露云何?甘露者,达诸法空无也。(失译《分别功德论》;T25,p41b)

拘律陀见彼容悦,疑得甘露,即问优波替:得甘露那?勿违本要,惠及少少。优波替具向拘律陀说所闻偈。一闻不解,再说乃了。(后汉《中本起经》;T4,p153c)

宋、元、明三本作“耶”。

1.2 用否定的形式发问。例如:

佛告文殊:汝不定言如来生那?文殊白佛:如来若生法界亦应生。(梁《文殊师利所说般若波罗蜜经》;T8,p736a)

尔时王阿阇贳告女无愁忧:汝不知耶?尊者罗云是遮迦越王种尊第一,信用道德故,少小弃家,行作沙门,弃遮迦越国。(西晋《阿阇贳王女阿术达菩萨经》;T12,p87c)

“耶”,宫本作“那”。

淫者说乐习,欲者淫,此中云何瞋?答:非为说从淫生瞋那?(东晋《三法度论》;T25,p22b)

问云何知?如下意当举,举意当制。等者护,答:非为白随所欲是真御意那?(东晋《三法度论》;T25,p17b)

天子复问:云何?世尊,菩萨若不念有起生处,佛何以得来上忉利天,到所生母所尽夏三月?世尊,不从摩耶生耶?(西晋《道神足无极变化经》;T17,p805b)

“耶”,宋本作“那”。

王问比丘:今至诚时官好材木辄取,段段截聚著一处。比丘答王:王赐我材,我省无此教。比丘答王:王不忆初作王时那?(姚秦《鼻奈耶经》;T24,p853b)

于是有天问言:菩萨何缘舍本常坐就他树坐?有天子知菩萨意,答天言:卿不知耶?今者菩萨欲下生阎浮利,观何国可生,唯白净家可生。(东晋《十二游经》;T4,p146b)

“耶”,宋本作“那”。

世尊不许取衣,直已成衣者便取,使人问比丘:诸贤无有人能买衣者那?诸比丘答:无人。(姚秦《鼻奈耶经》;T24,p876b)

这种问句对于肯定的答案抱有或多或少的怀疑,也就是肯定的可能性在50%以下。(赵元任,1979)

2.用于反诘问的,情况也有二:

2.1 形式是肯定的,意思是否定的。例如:

僧如穿白漏槽不可满足,僧于汝有何利益,能为汝活男活女,能至王家断理官事那?难陀能为汝作多利益事,但持是衣施与难陀。(东晋《摩诃僧只律》;T22,p395b)

“那”,日本正仓院圣语藏本、明本作“耶”。“那”表反问,带有质问的语气。与其说单表疑问,还不如说否定的疑问语气更强。正面来说,其意是僧不能办此事。

2.2 形式是否定的,意思是肯定的。例如:

谓口作,颇非口作而得妄语耶?答有。谓身作,颇非身口作而得二罪那?答有。(刘宋《杂阿毗昙心论》;T28,p894b)

“那”与疑问副词“颇”呼应,“颇非……那”义近于“难道不……吗”,语气比单用更强烈。

3.用于选择问的。如:

世尊,如来应正遍知,法身者为作法耶非作法耶?为是因耶为是果耶?为能见耶为所见那?为是说耶为可说耶?(元魏《入楞伽经》;T16,p550a)

仙人答言:敬从来意。即问之曰:非想非非想处,为有我那为无我耶?(刘宋《过去现在因果经》;T3,p638a)

使用“为(是)……为(是)……”这一选择句格式。

以上三类中的“那”都是疑问语气的承载者,“那”问句的询问意义有三种情况:一是问话人预先有倾向性的答案,对方是否知道此事问话人并不清楚,问话人的目的是为了让对方理解、接受某个观点。表否定形式的是非问大多属此;二是答案对问话人并不重要,或问话的目的不是求得答案,而是为了从对方得到答案的确证。表反诘问的属此;三是问话人预先没有倾向性的答案,问话的目的是为了从对方得到答案。表肯定形式的是非问和选择问属此。

4.用于肯定或感叹语气,例如:

时尊者阿难语劫不优婆塞,贤者知不?……此问无释种子,坏败优婆塞,作非沙门行,犯身口意那!贤者答:此问迦罗园中有二比丘马师弗那跋,数至白衣家止宿,作诸恶事……(姚秦《鼻奈耶经》;T24,p873c)

“那”指对事情的发生表示惊讶或感叹。

阿育王曰:我暂出游,卿等云何便作此事?我铁轮不在那!何乃知此从横耶?(失译《分别功德论》;T25,p40a)

“那”表示对事物的肯定语气。

汝何不劝佛行四神足?阿难言:如卿语,佛为不得自在耶!(后汉《处处经》;T17,p524c)

“耶”宫本作“那”,此句表判断感叹语气,与“也”相当,类似后来出现的“呀”。另外,“那”有用于特指疑问句的例子。例如:

王子见已,即命令坐,行水施果,然后问讯:汝何缘至此那?将非严家之过患乎?(吴《菩萨本缘经》;T3,p59b)

呵雕阿那鋡问比丘言:佛称誉我时,边有白衣无?比丘言:无有白衣。正使有白衣,有何等嫌疑那?(东晋《呵雕阿那钤鋡经》;T14,p821b)

“那”,宋、元、明三本作“耶”。

汝自不具,云何教他令具足那?(刘宋《菩萨善戒经》;T30,p979b)

这些作特指问的“那”,义近于现代汉语里的“呢”。

(二)“那”在佛经以外的文献也出现

疲倦向之久,甫问君极那?(魏程晓《嘲热客诗》)(注:下面的例子引自王力(1980),454页;太田辰夫(1987),337页;方一新、王云路(1994),216页。)

此例表是非疑问语气。

时有女子从康买药,康守价不移。女子怒曰:“公是韩伯休那,乃不二价乎?”(《后汉书·逸民传·韩康》)

“那”,唐李贤注:“那,语余声也,音乃贺反。”杨树达《词诠》训“表惊怪之意”。它用于反问,以肯定的形式发问,表达否定的疑问语气,带有质问、责备的语气。买药女子认定对方不是韩伯休而予以叱责。

休仁由来自营府国兴生文书,二月中,史承祖文书呈之,忽语承祖云:“我得成许那?何烦将来。”(《宋书·始安王休仁传》)

“我得成许那?何烦将来”即“我能办这事吗?何必拿来”。“那”以肯定的形式发问,表达否定的疑问语气,指自己不能办此事。

太子至许,遗妃书曰:“……陈舞复传语云:不孝那!天与汝酒饮,不肯饮,中有恶物邪?”(《晋书·愍怀太子传》)

此例表惊叹语气,相当于“啊”。

度乃自下舫取书并钵,开书视之,字无人识者。度大笑曰:使我还那!取钵掷云中,还接之,云:我不见此钵四千年矣。(《高僧传》卷十)

“那”表示感叹语气。

若尔前佛说大品,岂不能说经转教那?(隋吉藏《金刚般若疏》)

“那”表反诘语气,以否定形式表示肯定意思。

唐代文献中也有反映,如:(注:参见曹广顺(1995),161~162页。)

得宝弘农野,弘农得宝那!潭里船车闹,杨州铜器多。(陆龟蒙《得宝歌》)

谁知彭泽意,更觅步兵那?(王绩《赠学仙者》)

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用例看,语气词“那”主要有两类用法:疑问语气与感叹或肯定语气。作疑问语气的又有是非问、反诘问、特指问和选择问四种。其中特指问和选择问只见于佛经,这用法中的“那”是本身的用法还是“耶”的误用,可以通过讨论“那”的历史演变以见分晓。

二 语气词“那”的发展演变

唐五代时期的禅宗语录《祖堂集》里“那”表示疑问的7例,肯定或感叹的2例。其他禅宗语录中偶有用例。例如:(注:参见曹广顺(1995),161~162页。)

表疑问的有两类:

A类:是非问

僧问西堂:“有问有答则不问,不问不答时如何?”答曰:“怕烂却那?作摩?”师闻举云:“从来疑这个老汉。”(《百丈和尚》卷十四)

或时见僧入门来云:“患颠那?作摩?”僧便问:“未审过在什摩处?”(《禾山和尚》卷十)

僧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打之。师谓众曰:“是你诸人患颠那?作摩?(《黄蘖和尚》卷十六)

设根无漏法智相应,此根缘欲界系那?(唐《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T27,p755c)

黄蘖云:这汉困那?师云:镢也未举,困个什么,黄蘖便打。(唐《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

此类中“那”都用在是非问句末尾,表示疑问语气。《祖堂集》里,“那”后边用一个小分句“作摩”来加强“那”的疑问语气。

B类,反诘问

只如佛法到此土三百余年,前王后帝,翻译经论可少那?作摩?达摩特来,为汝诸人贪著三乘五性教义……(《仰山和尚》卷十八)

师曰:何曾失却那?作摩?药山在一处坐。师问:你在这里作什摩?(《石头和尚》卷四)

师云:岂是有纹彩那?作摩?僧云:古人还传也无?(《金峰和尚》卷十一)

僧云:从来岂是道得底事那?作摩?(《保福和尚》卷十一)

此类“那”字带有诘问与责备的语气。《祖堂集》里,“那”后边仍然用一个小分句“作摩”来加强“那”的疑问语气。这种“VP那?作摩?”格式可能是表语气的“那”在独立之前的一种状态标志。

表肯定或感叹的有:

共医人忽尔抬头,见此中官,更言曰:阿诚道底是那!(《敦煌变文集·维摩诘经讲经文》)

郭在贻、张涌泉、黄征认为“那”表示肯定惊叹语气,此言极是。

一人云:斋去日晚。一人云:近那!动步便到。师云:有一人不动步便到作摩生?(《云岩和尚》卷五)

师问:汝去什摩处?僧云:礼拜大沩。师云:近那!吃饭了去也。其僧便住,吃饭了便辞。(《观和尚》卷十九)

从唐五代与魏晋南北朝的使用看,“那”由中古到五代主要表是非问、反诘问和肯定或感叹语气,句式类型和用例数量都没有什么变化。

宋代,“那”字的使用范围,也主要出现在禅宗语录。《景德传灯录》用于是非问和反诘问6例,感叹句1例。(曹广顺,1995)《古尊宿语录》是非问4例,感叹1例。(卢烈红,1998)《五灯会元》是非问和反诘问共15例,感叹共18例。(蒋宗许,1996)其他的禅宗语录也有“那”表是非问、反诘和感叹的情况,如《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凡7例。

表是非问的,如:

师云:大小德山不会末后句,山闻令侍者唤师至方丈,问:尔不肯老僧那?师密启其意。(《景德传灯录》卷十六)

师便打,其僧不肯。后到云门会里,举前因缘,说不肯。其时有傍僧云:“当时南院棒折那?”僧闻此语,言下大悟,方见南院答话处。(《古尊宿语录·南院》卷一)

师曰:莫礼!莫礼!亮曰:师见错也,某不礼师兄也。师曰:汝礼先师真那?(《五灯会元》卷三)

参头上座,唤者个作什么?僧云:坐具。师云:真个那?僧云:是。(《杨岐方会和尚语录》)

师问僧:尔是修造那?云是。(《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下)

师问僧:汝是湖南出家那?僧云是。(《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下)

表反诘问的,如:

僧曰:如何是佛?师曰:即汝便是。曰:如何领会?师曰:更嫌缽盂无柄那?(《五灯会元》卷八)

僧问:覆船路向甚么处去?翁良久,僧再问,翁曰:你患聋那?(《五灯会元》卷六)

已事未明,以何为验?师抗声曰:似来闻那?(《五灯会元》卷七)

“那”侧重于对事物的质问。

可见,“那”作为疑问语气词,表是非问和反诘问是其基本功能,它与此时表特指的。“”有明确的分工。“那”字发展到宋代已开始趋于成熟,语言不断发展,于是出现了个别用于特指问的“那”。如:(注:引自冯春田(2000),549页。)

曰:此人意作么生?师曰:此人不落意。曰:不落意此人那?师曰:高山顶上无可与道者啖啄。(《景德传灯录》卷十七)

师问僧:什么处来?曰:江西。师曰:学得底那?曰:拈不出。(《景德传灯录》卷十九)

大寂一见深器之,乃令入室,密示正法。僧问:如何是本身卢舍那?(《五灯会元·监官齐安国师》)

师云常举德山问维那:有几人新到那?云:八人。(《云门匡真禅师广录》卷中)

僧复问:如何是本身卢舍那?云:古佛过去久矣。(《明觉禅师语录》卷三)

“那”都表特指问,“不落意此人那”中的“那”《祖堂集》作“”,用于特指问。这说明“那”的使用范围开始扩大。

表感叹或肯定的,如:

一日同长沙玩月次,仰山指月云:人人尽有这个,只是用不得。沙云:恰是。便请尔用那!仰山云:尔试用看。(《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卷四)

师云:你恁么,合吃首山棒。僧云:某甲未曾参堂。师云:两重公案。僧云:恰是。师云:那,那。(《古尊宿语录·首山》卷二二)

上堂曰:……这僧那,免受涂糊,有指示,无指示,韶石四楞浑塌地。(《五灯会元》卷二十)

根据曹广顺(1995)的研究,宋代禅宗语录以外的文献中,用例虽然是极少数,但是“那”字也都是表示是非问、反诘问以及表感叹或肯定语气。其中尤以《董解元西厢记》为滥觞。其他类型疑问句的例子未见。具体用例请参见曹广顺(1995),165页。宋代与唐五代比,在使用数量和范围上都有所胜过。

元代及明代初期,无论是语法功能还是语法意义,“那”都达到了成熟阶段。据学者们研究,(注:曹广顺(1995),166~168页;冯春田(2000),550~552页;孙锡信(1999),67~71页。)“那”主要有以下几类用法:

A、表是非问

那杂货铺儿是你的那?(《老乞大》)

更和尚每,俺有圣旨么道,在前断定底别做阿,不干自己底寺院川地水土争呵,他每不怕那?不有罪过那?甚么?(《一二八○年虚仙飞泉观碑》)

“VP那?甚么”格式很可能是《祖堂集》表反诘的“VP那?作摩”格式演生而来,两种格式有同也有异。相同的是,语法功能都表反问,只不过元明时期的“甚么”意在侧重于对事物的质问,表达一种不满或惊讶的情趣;主要语法形式“VP那”不变。不同的是,在“VP那”前边用表反诘的副词不同,唐代用反诘副词“岂”“颇”等加强反问语气,元代用否定副词“不”加强反问语气;“VP那”后边的书写形式不同,唐代用”作摩”,元代用“甚摩”。这种表反诘的格式在宋代隐藏于某方言中,等条件成熟它便露面了。禅宗语录有很大的继承性,照理说,《祖堂集》里的“VP那?作摩”格式应该在宋代的禅宗语录,诸如《景德传灯录》《五灯会元》中继续使用,但是却没有出现,而有什么条件使它在元代产生了呢?从出现的范围来看,大都见于元白话资料当中,如元碑刻、元典章等等。这些白话文是蒙古族入侵中原后与汉民族融合,统治阶级施行汉化政策,蒙语与汉语融合而形成的新语言。它既有汉语的特点,也有不同之处。其中“VP那?甚么”格式便是这一特征的反映。

元代的“VP那?甚么”格式除了表反问语气以外,还出现了表肯定语气的新情况。如:

却将海青牌并剳子人盘问,不著放回去阿,脱脱禾孙有有过那,甚么。(《元典章》卷三六)

近据和买草料起送诸物,虽有官马支价,其搬运脚力百姓亦是生受,已后怎么,可怜见咱每不识那,甚么。(同上)

当元代表反问的“VP那?甚么”具备两个条件,便变成了陈述的肯定语气。一是疑问的成分非常少,在50%以下,甚至不询问对方,也不需要从对方得到确认;二是句末不用升调用降调。那么格式就成了“VP那!甚么”。

B、表反诘问

哥哥,你更待那里去来?有真命皇帝,咱弟兄厮守,只不好那?(《元杂剧三十种·博望烧屯》)

这般黑地里,东厕里难去,咱们则这后园里去净手不好那?我拿著马,你净手去。(《老乞大》)

“那”表反诘语气,突出对事物的质问。

C、表感叹或肯定

天那,俺亲的元来则是亲。(《杀狗劝夫》)

若母亲命亡,天那,谁人觑当。(《元杂剧三十种·小张屠焚儿救母》)

“那”表感叹与肯定语气,除了上面所讨论的新形式“VP那!甚么”以外,还产生了一种新情况,即“名+那”。“那”开始出现在名词的后边,这是感叹语气问要求句子简明扼要的结果。

D、表特指问

他道认得咱,不知是谁那?(《元杂剧三十种·介子推》)

打什么紧那?(《朴通事》)

以上是继承宋代的用法,曹广顺(1995)对《元杂剧三十种》和《关汉卿戏剧集》两种资料作过统计,“那”表是非问、反诘问、特指问和选择问的频率大致相当。

E、表选择问或反复问

这孩儿每依著父母行呵,父母有不是处不谏呵,中那不中?(《孝经直解》)

知公如今是死那活那?(《元杂剧三十种·拜月亭》)

选择问或反复问是此期出现的一类新用法。“VP那VP”由《祖堂集》表是非问的“VP那?作摩”形式演变而来。“作摩”在唐五代用来加强质问语气,语法形式相当于“不摩”,这种语气演变成述语成分便是“不VP那”,从而成为选择(反复)问的后半部分,表选择(反复)语气。其实,汉语中的是非问与选择(反复)问在某种意义上是相通的。(注:“VP那VP”结构中的“那”与“VP尔不”结构中的“尔”虽然在句式上相类似,但二者并无来源关系。从语音演变看,“那”作语气词未曾从“尔”演变而来,是“那”自身一贯的语音形式;从语法功能看,“尔”用于特指问,“那”用于是非问,二者始终不混;从书写形式看,“尔”语法化过程的书写形式是:“尔”→“你(、尼)”(唐五代)→“哩”(元明)→“呢”(明清);“那”的书写形式是:“那”→“哪”。因此,“VP那VP”与“VP尔不”似乎并无渊源关系,“那”很难说是“尔”的音变。因为语义基本相同,两个句子结构也一样,相应位置上词的语法意义不一定有渊源关系。孙锡信(1999)所言极是,36~40页。兼与江蓝生先生(2000,34页)商榷。)

据曹广顺(1995)的调查,在明代的会话书《训世平话》里已见不到“那”作疑问语气的例子。同期以南方官话为基础写的《水浒传》也不载,以江淮方言为基础的《西游记》亦同。清代,以山东及江淮方言写的《金瓶梅词话》、以下江话写的《儒林外史》、以河南方言写的《歧路灯》、以北京口语写的《红楼梦》《儿女英雄传》都没有看到“那”的同类用法。这说明从明末开始,“那”字在疑问句里消失了。此期出现“那”的另一形式“哪”字,如:

就是才受祭的阴灵儿也不安哪。(《红楼梦》第四十三回)

“哪”表示感叹语气。此时的“哪”大都出现于以“n”收尾的音节后边,是a的变音。其实,它在宋代已经偶有使用,元代有沿用的事实。如:

借问喧天成鼓吹,良自若,为官哪?(辛弃疾《江神子·闻蝉哇戏作》)

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不伏老》)

总之,“那”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新兴的一个语气词,在魏晋南北朝到唐五代具有是非问、反诘问和表感叹或肯定语气三类功能,宋代在此基础上产生了特指问,元明时期新出现了选择(反复)问。如果论贯穿“那”字的整个语法历史演变过程的功能,恐怕要数是非、反诘和感叹或肯定这三类。

三 对汉译佛经中“那”“耶”异文现象的合理解释

汉译佛经里,有许多“那”“耶”异文的现象,对它们进行分辨的方法可以通过对语气词“那”的语法特点的归纳得出结论。“那”在各个时期的语法特点见下表:

是非问 反诘问 感叹肯定 特指问 选择(反复)问

产生期 魏晋南北朝

+ + + ++

发展期唐五代 + + + --

宋代

+ + + +-

高潮期元明

+ + + ++

结束期清代

- - - --

依据表上的情况可以看出,“那”在是非问、反诘问和感叹肯定句三种句式中,从产生期开始一直使用到高潮期。正如曹广顺(1995)所指出的:“‘那’作为疑问语气词,表达是非问和反诘是其基本功能。”(注:曹广顺(1995),165页。)也正如方一新、王云路(1994)所归纳的:“‘那’作为句尾语气词有两个含义:一是表示疑问,一是表示肯定或惊叹。”(注:方一新、王云路(1994),16页。)“那”作特指问到宋代才开始出现,并且依据我们所掌握的资料,“那”的此类用法在宋代只有少数几例,即使在高潮期元明时期用例也不曾普遍。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表是非的“那”与表特指的“”总体来说分工比较明显,依此,佛经中作特指问使用的“那”自然便是“耶”的异文。“那”作选择或反复问只见于元明时期,它的演生没有多久,到清代便消失了。可见,与特指问一样,佛经中作选择或反复问使用的“那”也自然是“耶”的异文,那么,汉译佛经中语气词“那”前文分析的五类用法,有三类可能用“那”字,即是非问、反诘问和感叹或肯定句。有两类必然用“耶”字,即特指问和选择(反复)问。

这里又滋生了一个问题,佛经中凡是用在是非问、反诘问和感叹或肯定句中的“那”“耶”异文是否都属于“那”字呢?未必如此。因为“耶”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除了用作特指问和选择或反复问以外,也可以用于是非问、反诘问和感叹或肯定句中。例如:

用于是非问的有:

比丘得道耶?((法显传·摩诃毗诃罗精舍》)

佛法东过,其始可知耶?(《法显传·陀历国》)

用于反诘问的有:

宁当复禀之以生随之以灭耶?又宜思矣。(梁《弘明集》卷二)

出家同道以法为亲,不见则已,岂可见而舍耶?(《高僧传》卷四)

此岂似用事耶?(《颜氏家训·文章》)

用于感叹或肯定句的有:

有之者乖其性,无之者伤其躯,所以释迦掩室于摩竭,净名杜口于毗耶!(《高僧傅》卷七)

什兄仗惊曰:此仗乃在此间耶!(《高僧传》卷七)

可见,在以上三个方面“那”“耶”存在互用现象。那么,互用的情况如何呢?“那”是刚出现的方言口语词,它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刚刚产生。“耶”是从文言文中继承下来的文言词,它到该时期发展趋于成熟。无论从使用范围还是从使用频率,“那”都不能与“耶”相比。到唐五代,“那”“耶”使用情况仍大体保持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状态。“那”只见于禅宗语录,语法功能维持在先前三类。“耶”也还是保持先前的五类用法,使用范围也不仅用于典正的文言作品,而且用于口语文献。但是没有发现“那”“耶”混同的现象,这当是“那”有“VP那?作摩”格式的缘故。宋元时期“那”“耶”是相持、转化的阶段。在被绸查的北宋七部禅宗语录里,句末语气词“那”“耶”的出现比例为16:146,(朱庆之,1991)这说明“耶”还在盛行。但也有转化的方向,“那”使用范围由禅宗语录扩大到了白话话本等文艺作品中,使用功能新产生了特指问和选择(反复)问两类,使用数量增多,具体情况见前文第二部分宋元明时期的讨论。在《董西厢》里,“那”“耶”的比例为15:1,(孙锡信,1999)这说明“耶”开始隐退,在特指间、是非问、感叹句等位置上被“也”字所侵占,当然“那”也在抢占“耶”的地盘,致使元代以后“耶”几乎绝迹。

综上所述,“那”“耶”并用主要是在魏晋南北朝至宋元时期,二者的异文主要在魏晋南北朝,有两种情况:一是在是非问、反诘问和感叹或肯定句中,二者混同,可以替代。难怪“公是韩伯休那”(《后汉书·逸民传》)中的“那”,《太平御览》卷五○一“逸民部一”的引文里作“耶”。佛经里这三类句子中的“那”“耶”都可以互用。如果要校勘佛经原文在此三类句式中是“那”还是“耶”,可用魏晋南北朝敦煌写本佛经;二是在这三类用法以外出现的混误,二者不能替代。例如:

时彼国中,有一萨薄,名曰阿利耶蜜罗,晋言圣友。(元魏《贤愚经》;T4,p404a)

“耶”,宋、元、明三本误作“那”。

卿未出门顷,我当饿死,那能须卿持饭来耶?(西晋《前世三转经》;T3,p448b)

“那”,宋元明三本误作“耶”。

“那”“耶”时有讹误,“那”“邪”也时有讹误。如:

于今现在,毗琉璃王、优陀那王、恶性王、鼠王、莲花王,如是等王,皆害其父。(北凉《大般涅槃经》;T12,p475c)

“那”,宋、元、明、宫四本误作“邪”。

这种讹误现象当是形近而引起的,对它们的使用要谨慎从事。依此,关于“那”“耶”异文出现的根源,概括地说,当有两个方面:一方面由于二者某些语法功能一致而同用;另一方面当为二者形近而误用。

附注

⑦以下两例引自曹广顺(1995),1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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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经汉译中的疑问语气词“那”_日本禅宗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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