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牢笼——西方哲学根本传统的一种阐明,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牢笼论文,传统论文,语言论文,西方哲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F121.26;D92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02)01-0057-0 7
西方哲学历经诸多变迁,却有一个“吾道一以贯之”的根本传统存在着,以至直到今天的 哲学家,仍然不能超越它。在我看来,对西方哲学从古至今的这个根本传统,可以用海德格 尔的一句名言来概括:“语言是存在之家。”这似乎是老生常谈了,但是据我的研究,这句 话 蕴涵着这样一个推论:因为思维是存在之家,语言又是思维之家,所以语言便是存在之家。 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逻辑推论的过程,正好反映出了西方哲学全部历史的过程。如果说古代 存在论哲学意在说明“存在如何”(命题z),近代认识论哲学意在说明“思维如何”(命题y) ,那么现代语言哲学就意在说明“语言如何”(命题x)。于是,我们可以设想这样一个形式 推理:
{(x→y)(y→z)}→(x→z)
其中:(y→z)意味着:没有思维的存在就没有存在的存在。这就是古代存在论哲学的结果 “思维是存在之家”。(x→y0意味着:没有语言的存在就没有思维的存在。这就是近代认识 论哲学的结果“语言是思维之家”。(x→z)意味着:没有语言的存在就没有存在的存在。这 就是现代语言哲学的结果“语言是存在之家”。
仿照贝克莱“存在即被感知”的说法,可以说,西方传统哲学的一个最根本的传统是:存 在即被思维。现代发生了所谓“语言学转向”以后,此说法又演变为:存在即被陈述。这个 传统是早在“前苏格拉底”时代就已成型了的,而直到今天,例如海德格尔哲学,也未能超 脱。海德格尔终生试图超越西方哲学传统,结果仍然像孙行者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
一、古代:思维是存在之家
西方古代哲学确实基本上是一种“本体论”哲学,它所关注的核心问题是“存在之为存在 ”的问题。但不论就其思路、还是就其结果来看,古代哲学本质上都是理性主义、逻辑主义 的。这里所谓“理性主义”或者“逻辑主义”不仅是在认识论意义上说的,而且是在存在论 意义上说的,就是以思维代存在、以“能知”代“所知”,以世界的逻辑构造代世界的实在 构造。总起来说就是理性压倒一切,以至“这种理性至上的秩序统治了西方文化近两千年” [1](97页)。关于这个传统,雅斯贝尔斯曾指出:“西方人始终运用了三大原则。第一大原 则是坚定的理性主义。”[2](14-15页)人们通常以为这个传统是柏拉图开创的,其实,赫拉 克利特的“逻各斯”(Logos)学说就已经是这种理性主义的张本了。我们知道,Logos这个词 同时具有三种意义:自然之道(laws),逻辑理性思维(logic),言说(dialogue)。赫拉克利 特的“逻各斯”正是如此,它既是自然本身的“道”、客观规律;又是思维的“道”、理性 、理念;同时也是语言、言说。可见这是以“能知”代“所知”的滥觞。一方面,此“逻各 斯”不是感性的、经验的,而是理性的、思维的。感性的“眼睛和耳朵对于人们是坏的见证 ”;“博学并不能使人智慧”;“智慧只在于一件事,就是认识那善于驾驭一切的思想”[3 ]( 26页),这就是“逻各斯”。另外一方面,“思想是最大的优点;智慧就在于说出真理,并 按照自然行事,听自然的话”[4](29页)。作为自然之道的“逻各斯”(海德格尔所谓“大道 ”Ereignis)本质上乃是“驾驭一切的思想”,而“自然的话”就是“逻各斯”自己的陈述( 犹如海德格尔所谓“道说”Sage)。这就是赫拉克利特的核心观念。其实,此前的毕达哥拉 斯的“数”,实质上已经是一种“逻各斯”,因为在他看来:“万物的本原是一”,而“一 ”就是理性[3](20页)。他与赫拉克利特的分歧仅仅在于:“逻各斯”表现为“斗争”还是 “和谐”。
巴门尼德首次提出了西方形而上学的根本范畴“存在”(古希腊文on,英文being)问题,同 时也就进一步确定了西方哲学理性主义的以思维言说代存在的思路。他的名言是:“存在者 存在着,不存在者不存在。”[3](31页)此话原文:Estineinai,ouk estin me einai(英文B eings is,non-be-ings is not)。其中einai一词乃是系动词“存在”即“是”(英文is), 其动词原形是eimi(英文tobe),动名词形式是on(英文being),而estin是其名词用法(英文B eings)。einai这个词有两层意思:一是陈述性,属于对象性语言的用法,表示世界的本体 ;二是断定性,属于元语言的用法,表示判断。所以,巴门尼德那句名言的意思就是:“存 在者是,不存在者不是”;实际意思则是:“存在的东西可由‘是’表述,不存在的东西不 可由‘是’表述。”这里的“由‘是’表述”亦即被人断定,因而就是思维的事情。对此, 我们从巴门尼德的另外一句话可以看得更加清楚:“能被思维者与能存在者是同一的。”(注:《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第31页。巴门尼德此话与前一句话之间存在着矛盾:一方面 ,不存在者不存在,另一方面,不存在者却进入了思维、语言,即能被思维、陈述者,因而 它也是能存在者。这个矛盾是由柏拉图的理念论解决的:不存在者也是一种理念,因而也是 实在的。但实际上真正的解决是现代语言哲学对指称和意义的区分:不存在者没有指称,但 有意义。这个意义世界相应于柏拉图的理念世界。)仅就目前所知的材料来看,这句话是西方哲学根本传统的最早宣言,实在不可轻看。于是, 用思维、理性、语言、表述来代替客观存在本身,就成为古希腊哲学的一个根本特征。这个 特征通过雅典哲学传承下来,成为西方哲学的基本传统,它甚至也为我们理解现代西方哲学 的所谓“语言学转向”提供了一把钥匙。当初苏格拉底的“精神助产术”——“辩证法”, 就是这种传统的“发扬光大”:寻求客观的真理不是通过实际的考察,而是通过理性思维的 逻辑推论、语言的论辩。亚里士多德曾指出:“有两样东西完全可以归功于苏格拉底,这就 是归纳论证和一般定义。这两样东西都是科学的出发点。”[5](10786)但是苏格拉底的归纳 决非后来培根那样的经验主义的归纳,而是理性主义的归纳,即不是从观察出发的。苏格拉 底由此把一切归结于理性思维、知识。例如他的一句名言是:“美德就是知识。”意思是说 :具有善的美德,其实就是具有关于“善”的概念的知识;所谓“不道德”,只是“无知” 的同义语。这算是西方式的“知行合一”了。
柏拉图的“理念论”更是典型的理性主义,这是人所共知的。他不仅是苏格拉底的高足(流 传下来的柏拉图的“对话”著作,正是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形式),还深入钻研过赫拉克 利特、毕达哥拉斯;他还继承了巴门尼德的“存在”观念及其唯理主义。“理念”范畴不仅 直接来自苏格拉底的“概念”,而且正是他所理解的作为实在的“存在”本身。“理念” (idea)具有三点重要含义:一是思想、概念,二是实体、本体,三是理想、典范。在他看来 , 不是理念来自经验事实的归纳,而是经验事实之存在是由于“分有”了理念;而所谓认识, 不过是“回忆”理念——先验理性。总之,作为“真实世界”的理念世界,是最实在的存在 。这正好是以思想代存在的典型。黑格尔评论道:“柏拉图的研究完全集中在纯粹思想里, 对纯粹思想本身的考察他就叫辩证法。”[6](第2卷,204页)(而这也正是后来黑格尔自己的 思路。)在柏拉图的观念里,这种“纯粹思想”也就是纯粹的存在本身。亚里士多德创立了 谓词逻辑(对此,我们下文将有讨论),而斯多亚学派则创立了命题逻辑。该派同时兼具有经 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倾向,总的是理性主义的哲学。他们认为宇宙的本性是理性,人的本 性也是理性;他们要人“断激情”、“不动心”。他们赞赏赫拉克利特的“火”亦即“逻各 斯”,称之为“普遍的理性”,实即上帝意志的体现,由此而得出了决定论和宿命论的结论 :“服从神灵……因为一切事变是为最完满的智慧所统治着的。”[4](440页)换句话说,实 际世界的变化只不过是某种“智慧”实即逻辑思维的“事变”。形式逻辑在西方的发达不是 偶然的,它是古希腊哲学思路的必然结果。而其极至则是:逻辑既是思维的架构,因而也是 存在本身的架构。
饶有趣味的是,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家都是“合乎理性”或者叫做“合乎逻辑”地推出上帝 的存在的。唯名论与实在论的争论,犹如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的争论,换句话说,都是在理 性 主义传统范围内的争论。尽管他们强调信仰高于理性,但这与后来的理性主义最终不得不依 赖于直觉的信念并没有什么实质区别。安瑟伦虽然承认“我决不是理解了才能信仰,而是信 仰了才能理解”[3](240页),但他关于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在逻辑思维上确实无懈可 击。阿伯拉尔则是主张“理解后再信仰”的,他那种通过逻辑方法寻求真理的主张恰恰更是 理性主义的东西。后来托马斯·阿奎那则更尊崇理性,也就是他,利用亚里士多德的逻辑来 提出了关于上帝存在的“五大论证”,进一步表明了逻辑理性可以很好地为宗教信仰服务。 经过这种论证,作为最高存在者的上帝就存在于逻辑思维之中了;而同时,上帝本身作为一 切存在的本体,其实就是最高的智慧,亦即理性本身。
二、近代:语言是思维之家
近代哲学是认识论哲学,其关键问题是思维问题。这里,恩格斯的话仍然绝对适用:对于 西方哲学来说,“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 ”[7]。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语言问题在此时也受到了高度重视。对 语言的关注决不是“语言学转向”以后的事情,事实上在近代、甚至在古代哲学中,语言问 题始终是一个重大的问题。西方近代哲学既关注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同时也关注思维与 语言的关系问题。
欧洲“文艺复兴”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古希腊理性主义传统的复兴,但他们却没有后 来的理性主义那样偏狭。一般来说,他们是兼顾理智与自由意志的。例如,但丁主张:“首 先能实行思想,以辨别是非,其次则能将其所认定之是非悬为目的,而以行动达此目的。简 单说,就是先思而后行。”[8](19页)不过,我们似乎也不难从中读出一种思维优先的理性 主义味道来。大致讲,理性主义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一种时代潮流。
近代理性主义的最大代表是笛卡儿、斯宾诺莎、莱布尼兹。笛卡儿试图对所有知识进行一 次“理性”的、实即演绎逻辑的清理,因而第一步工作就是寻求整个推理体系的大前提。他 意识到,这个前提应是“存在”或“是”本身;这个前提既是所有知识的逻辑前提,它本身 就不能是被“推出”的逻辑结论。那么这个前提从何而来?此时,希腊思维方式发生作用了 :存在的,总是能被思考的;或者反过来说,能被思维的,必是存在的。因为,思维本身就 是绝对存在的,或曰“自明的”(self-evident)。于是就有了笛卡儿的著名论式:Cogito e r go sum(I think therefore I am),此即“我思故我在”或“我思故我是”。这里,思维就 成了存在的充分而且必要条件。这就是所谓“思维与存在的同一”——一直影响到德国古典 哲学乃至于现代西方哲学如胡塞尔的思维模式。斯宾诺莎是笛卡儿的直接继承者,他是把真 理建立在“真知识”(指理智与直觉)的基础上、又把真知识建立在“真观念”(直觉)的基础 上。为了解决思维与存在的同一问题,他设想了主体与客体的一种对应关系:物的广延属 性作用于人的肉体,物的思想属性作用于人的心灵。这就是说,物的思想属性与人的思想属 性本来是同一的。莱布尼兹则用“单子”解决这个问题:“单子”这种东西既是构造一切存 在的基本实体,它本身又是一种精神性的“灵魂”。单子按其知觉能力的高低形成不同的等 级,最高级的单子是构成上帝的单子;其次是构成人的单子,亦即“理性灵魂”。从后者看 ,思想与存在本是一回事。
我们说过,德国古典哲学是理性与意志的直接同一;这里我们还想指出,它同时也是思维 与存在的直接同一。而此“同一”,正是古希腊哲学理性主义的观念“存在者与能被思考者 同 一”的近代体现。康德的哲学号称“批判哲学”,他对“知”“意”“情”、“真”“善” “美”进行全面系统的批判,但是在这一切之外、之上的,正是“理性”。以理性或理智来 反思和评判一切,这是整个德国古典哲学的一个基本特征。费希特的“知识学”认为,思维 与存在不过是理智自身固有的两个系列,即“观念系列”与“实在系列”;一切——包括“ 物质的、占据空间的世界的表象”——都是从理智(自我意识)中产生出来的。自我建立自我 →自我设立非我→自我统一非我:都是理智的自我意识的作用。谢林也是如此解决问题的: “自然与我们在自身内所认作智性和意识的那个东西原来是一回事。”[9](210页)黑格尔的 辩证法作为绝对观念的展开,更是对于理性概念的运动过程的描述。思维与存在的对立“是 哲学的起点,这个起点构成哲学的全部意义”[6](3卷,292页);而他的解决办法,就是逻 辑学的一元论。他的希腊式的思维方式使他“坚决相信思想与事情是符合的”;“任何对象 ,外在的自然和内心的本性,举凡一切事物,其自身真相,必然是思维所思的那样”[10](7 7 、78页)。他说:“思想不仅是我们的思想,同时又是事物的自身,或对象性的东西的本质 。”[10](120页)这与巴门尼德说的“能被思维者与能存在者是同一的”实出一辙。全部意 识就是理性,全部存在也是理性本身而已。
但是,思维却离不开语言,而只能存在于语言之中。列宁说过:“任何词(言语)都已经在 概括”;“感觉表明实在;思想和词表明一般的东西。”[11](303页)正如马克思所说的“ 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这就是说,没有了语言也就没有了思想。这是近代哲学家们的一 个共识。其实这个看法也是从古希腊哲学那里继承下来的。苏格拉底所谓“辩证法”(diale ctics)这个词就是从“谈话”或“论辩”(dialect)发展而来的。这意味着:存在取决于语 言,对实在的把握取决于对语言的理解。而对语言的理解,在苏格拉底看来,又取决于对概 念 的正确运用。
亚里士多德作为柏拉图的学生、苏格拉底的再传弟子,继往开来,深刻地影响了未来的西 方思想。西方的形而上学是在亚氏手里建立起来的(他称之为“第一哲学”),西方理性主义 传统也由此而巩固起来。亚氏第一次明确界定了哲学形而上学的对象,是“专门研究‘有’ (或译‘存在’)本身,以及‘有’凭本性具有的各种属性”;“考察作为‘有’的‘有’, 以及‘有’作为‘有’而具有的各种属性”[5](4卷,1、2章)。此“有”即希腊文on,是ei na i的动名词;它相当于英文being,是to be的动名词。作为形而上学对象的“作为有的有” ,希腊原文“to on he on”(英文being as being)。我们上文说过,希腊文on既有陈述性 ,即可译为“‘在’之为‘在’”;又有断定性,亦可译为“‘是’之为‘是’”。我们汉 语用“是”“在”“有”三个词来对译on或being,正可以揭示出on或being的意谓:“是” 为系词,它是一种断定,属于元语言的或者知识论、逻辑学、语言学的范畴;“在”和“有 ”为动词或动名词,是陈述性的,属于对象性语言的或者存在论的范畴。
希腊哲学对此未有明确区分,这影响到后来的西方哲学。亚里士多德就是如此,在他那里 ,存在论、逻辑学、语言学搅在一起,这一点,我们从他的《范畴篇》、《解释篇》、《分 析》前篇、后篇及《形而上学》可以看得很清楚。他说:“那根本的、非其他意义的、纯粹 的‘有’,必定是实体。”[5](1028a页)这个作为纯有的实体一方面是一切事物的基质,另 一方面又是逻辑的主词。如他所举的例子“苏格拉底是人”,“苏格拉底”在存在论意义上 是一个实体,他是自足地存在的;在语言逻辑意义上是一个主词,它是可以被“是”断定的 。这显然跟巴门尼德的“存在的东西可由‘是’表述,不存在的东西不可由‘是’表述”是 同样的思路。“苏格拉底是……”这个表述也就是巴门尼德的“存在者存在着”(Estin ein ai) 。所以亚里士多德对“人”的最高界定是:人是理性的动物。难怪巴门尼德讲“能被思 维者与能存在者是同一的”,亚里士多德也讲“思维者和被思维者是一样的”[3](153页)。 后来的西方哲学总是大讲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总是强调“思维与存在的同一”,并且总是用 思维、乃至于用语言来说明存在,这是值得我们深长思之的:他们眼中的世界不是世界本身 的构造,而是“世界的逻辑构造”(注:
此为卡尔纳普(Rudolf Carnap)之著作名Der Logische Aufbau der Welt。)
,乃至语言的构造。
所以,近代哲学家们都多少对语言进行了探索,例如笛卡儿、莱布尼茨等。探索的结果就 是 :认识或者思维是离不开语言的。这实质上就是说:语言是思维之家。难怪他们都致力于发 明某种理性的科学的人工语言。他们的理性主义、“语言主义”立场直接影响了当时的语 言学家。法国的保尔-罗亚尔学派(Port Royal school)是近代著名的理性主义语言学派。他 们以笛卡儿哲学为基础,试图寻求存在于一切语言中的普遍性语法原则,因为他们认为人类 共同的思维结构存在于共同的语言结构中。此前的英国学者威尔金斯(John Wilkins)已有类 似的想法,试图构造一种普遍适用于全人类的理想语言——他称之为“普遍语法”、“哲学 语言”。另一位典型代表则是德国哲学家海德(G.Herder),他在其著作《论语言的起源》中 提出,思维和语言是同源的、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语言不仅是思维的工具,而且是思维 的形式及其内容。持有类似看法的还有同一时期的一些英国语言学家,如詹姆士·哈利斯(J ames Harris)、霍恩·托柯(Home Tooke)、詹姆士·伯尼特(James Burnett)等。
这里,德国著名学者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尤其值得一提。在许多基本观念上,他 是现代先验理性主义语言学家乔姆斯基(Chomsky)、萨丕尔(Edward Sapir)、沃尔夫(Benjam in Lee Whorf)的先驱。洪堡继承发展了海德的基本观点,认为思维和语言是不可分割的: “ 一个民族的语言就是他们的精神,一个民族的精神就是他们的语言。”[12](57页)他用康德 的先验理性主义方法来理解思维和语言的关系,认为语言决定了对世界的理解和解释,语言 的不同决定了思维体系的不同,因为正是人的内在的语言形式(相当于康德的先验范畴)加诸 感觉经验材料,决定了思维内容及其结果。
三、现代:语言是存在之家
海德格尔已经被人们鼓吹得令人头晕目眩了,那就让我们从海德格尔谈起。我们知道,海 德格尔的雄心壮志,是要超越柏拉图以来的西方形而上学传统,回到“前苏格拉底”的希腊 传统。我们要问的是:他做到了这一点吗?进一步说,以他的方式,他可能做到这一点吗?我 们认为,海德格尔没有、也不可能实现他的宏愿。要理解海德格尔,关键是要抓住“存在” 和“语言”这样两个东西。所以,我们尤其应当注意他的那句名言:“语言是存在的家园” ;或者译为“语言是存在之家”。
海德格尔后期之转向语言或者所谓“道说”问题,是因为前期那种从“此在”来说明“存 在”的思路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障碍,于是在时代风尚和西方传统的双重影响下,他的思想也 发生了“语言学转向”。这种转向同时出自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是德里达站在后现代立场上 对他所进行的批评;二是“语言学转向”这个时代潮流的大背景。德里达批评海德格尔:由 “此在”来说明“存在”本身的做法,在一种更高的层面上重新确立了“大写的人”的至高 无上的地位。这对海德格尔产生了深刻触动,以至于《存在与时间》原计划中的续写终于没 有了下文。怎么办?后现代主义的语言学情趣显然对他产生了巨大的魅力,而这似乎只是时 代潮流所致。但在我看来,更根本的原因还在西方的那个根本传统。
那么,现代何以会发生“语言学转向”?在我看来,这是因为,近代哲学试图沟通心灵与存 在 、主体与客体或主观与客观,结果却以“不可知论”告终;同时,人们发现,在主体与客体 之间、主观与客观之间,存在着一种中介,那就是语言或者符号世界。主体与客体、主观与 客观,同一于语言媒介。极而言之,这种符号媒介不仅仅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中介,简直就 是主体与客体的共同的本体了。所以,根本上讲,现代分析哲学并非真正的“拒斥形而上学 ”或“本体论”,而是有它自己的形而上学或本体论。分析哲学的形而上学,是一种“语言 本体论”或“逻辑本体论”。这一点特别突出地表现在语言哲学的意义理论之中。这种理 论是建立在一种三元关系之上的:存在·语言·心灵。语言符号及其逻辑结构被夸张为真正 的存在或者本体,而客观实在仅仅是语言的“指称”,心灵或者意识则仅仅是语言的“意义 ”。
西方理智主义传统在现代西方哲学中的传承,最突出地体现在这种语言分析哲学的逻辑主 义之中。他们“拒斥形而上学”,把哲学归结为语言—逻辑分析,这实际上就是希腊哲学那 种以思想代存在、以“能知”代“所知”的思路的极端形式。罗素的逻辑原子主义认为,原 子命题构成逻辑系统,原子事实构成外部世界,这两者是一样的。罗素认为,哲学的方法就 是逻辑分析;维特根斯坦则更进一步认为,哲学本身就是逻辑分析——语言分析。让我们来 看看他的一番话:“真正说来,正确的哲学方法应该是这样:除了可说的之外,就什么也不 说;可说的就是自然科学的命题,也就是某种和哲学不相干的东西,然后,当某人要说什么 形而上学的东西的时候,就总得向他指明,他对他命题中的某些记号并没有赋予任何意义。 ”[13](631页)真正的事实、问题,不仅是可思的,而且是“可说的”;并且这种“说”, 一定是在符号逻辑的语言中的“可说”。于是“世界就是我的世界”,因为“我的语言的界 限 就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13](151、149页)。这是理智主义导致唯我主义的一个妙例。
分析哲学认为形而上学不过是语言的误用、“胡说”。所以后期维特根斯坦称:“哲学是 一场反对用语言来蛊惑我们理智的战斗。”[14](309页)维也纳学派自陈的使命是“捍卫科 学,拒斥形而上学”,他们把自己的哲学界定为“意义的追逐”,然而他们所追逐的只是语 言的意义,而不是存在本身的意义;或者说,他们用语言的意义代替了存在的意义。后来蒯 因重建本体论,主张“形而上学是科学”。他提出了“本体论承诺”问题:在构造一种科学 理论时,也就承诺或者约定了这个理论的对象的存在;一旦接受了一种科学理论,也就承认 了这种理论预设的对象的存在。为此,他制定了“本体论承诺的标准”:“存在就是成为某 变项的值”。例如张三存在,那是因为我们承认他是以下表达式的逻辑变项的一个值:(x)( x是张三)。这又是以逻辑语言或思维代存在的一个典型。如果说普罗太戈拉说过“人是万物 的尺度”,那么,在分析哲学家看来,思维—语言—逻辑就是万物的尺度。
后现代主义者试图“去掉”(deconstruct解构)西方哲学的这个根深蒂固的传统,但他们在 追根溯源方面似乎做得还远远不够。这种消解其实从意志主义、尤其是在尼采那里就已经开 始了,但却总是显得那样徒劳无益。我们现在回头来看,语言之所以能成为西方哲学的最后 边界,是因为西方哲学从一开始就将对于“存在”(古希腊语on,英语to be)的思考视为自 己 的核心课题,而on或to be具有双重意义:它是哲学意义上的“存在”,又是语言学意义上 的系词“是”。前者是从“对象性语言”层面对事实的陈述,后者是从“元语言”层面对思 想的表述。在前一种情况下,它是一种对象性的陈述或描述;在后一种情况下,它是一种元 语言性质的判断或断定。于是,“事实—思想—语言”打成一片了,或曰混为一谈了。西方 哲学这种以“言”代“有”、以“思”代“在”的理性主义传统,确实异常强大,甚至 现代人文主义最杰出的哲学大师海德格尔,最后也未能彻底逃出“语言的牢笼”,以至承认 “语言是存在的家园”。不仅如此,当今西方哲学似乎还有某种越陷越深的迹象。
我们的问题是:如果说思维是存在之家,语言是思维之家,那么什么是语言之家?这个问题 的实质在于:继“语言学转向”之后,西方哲学向何处去?看来,今天的西方哲学家们如果 试图超越西方哲学传统,他们首先必须超越现代语言分析哲学;进一步说,他们还必须超越 海德格尔式的“超越”方式。具体来说,他们当然必须继续研究语言—逻辑—思维,但是首 先必须把它们拉下形而上学存在论的王座;他们当然必须反思存在,但是首先必须把存在从 语言的牢笼中解放出来。总之,他们必须冲破语言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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