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海军兴亡的历史启示_海军论文

晚清海军兴亡的历史启示_海军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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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到晚清时期才开始筹建和发展海军,历经曲折,冲过重重困难和阻力,到1888年北洋海军成军,总算建成了一支有相当规模和一定实力的海军舰队。遥想当年,在威海的刘公岛前,舳舻相接,旌旗蔽空,可谓盛极一时!然数年之间,竟樯橹灰飞烟灭,留下的只是“故垒萧杀大树凋,高衙依旧俯寒潮”的一片凄惨景象。这种似乎难测的忽兴忽灭的历史变幻,究意是怎么回事?这不能不引起后人不尽的思索。

一、交臂失之的历史机遇

中国着手造船和筹划创建海军是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为时较晚,是否前此没有这样的历史机遇呢?回答是否定的。

事实上,早在20几年以前,历史便向中国提供了发展海军的机遇。1840年,通过鸦片战争,英国侵略者凭借坚船利炮轰开了闭关锁国的中国大门,开始使中国人知道了海军之为何物。当时的中国人把这次战争看作是“中国三千年未有之祸”〔1〕,或称为“古今一大变局”。〔2〕确实,这次战争对中国社会的震动是非常巨大的。但是,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反思,逐渐认识到,西方列强侵略中国固是大害,然大害之所在亦即大利之所在。“以中国益远人,大害也;以远人助中国,大利也。”“合地球东西南朔九万里之遥,胥聚于我一中国之中,此古今之创事,天地之变局,所谓不世出之机也。……虞西人之为害,而遽作深闭固拒之计,是见噎而废食也。故善为治者,不患西人之日横,而特患中国之自域。……去害就利,一切皆在我之自为。”〔3 〕其关键在于“得其道而顺用之”。〔4〕因此,船坚炮利虽为敌人之“长技”, 也不是不可以转为我之“长技”的。尽管这是极其简单的道理,但在当时要确立这样的观念,却是十分不容易的。

在中国近代,林则徐是最早一位主张学习西洋“长技”并付诸实践的先进中国人,鉴于中国师船与英国战船相比,有多方面的差距:(一)其大不如英船,中国师船最大者尚不及英船之半;(二)其坚不如英船,中国师船用杉木制造,与英船用全条番木,大铜钉合成,内外夹以厚板,船旁及底包以铜片,完全不能相比;(三)其炮不及英船多且利。故中国师船之造价仅为英船之二三十分之一,由此也可见总体上其差距之大了。林则徐承认这种差距,承认“洋面水战系英夷长技”,并认为到外海作战,“自非单薄之船所能追剿,应另制坚厚战船,以资制胜”。〔5〕为此,他不仅购买了一艘1000吨级的西船和一艘小火轮〔6〕,而且还开始了仿造西船的试验。

林则徐之所以热中于仿造西船,是因为在他看来,要战胜英国侵略者,就必须敌得过英军所恃的船坚炮利,使其长技亦为中国之长技。他指出:“要之船炮水军断非可已之事,即使逆夷逃归海外,此事亦不可不亟为筹划,以为海疆久远之谋。”他还向朝廷建议,以粤海关之关税十分之一制造船炮,则制敌必可裕如。不料此举竟遭到道光皇帝的严厉斥责。直到罢职之后,他仍然认为,建立船炮水军是战胜英国侵略者的必要措施。并且坚信:“得有百船千炮,五千水军,一千舵水,实在器良技熟,胆壮心齐,原不难制犬羊之命。”〔7 〕他在这里所说的“船炮水军”,实际上指的就是近代海军。

在中国近代史上,林则徐是倡建西式海军之第一人。他的建立“船炮水军”的计划虽未实现,但由于他的倡导和推动,仍然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在中国东南沿海几省、特别是广东,一些有识之士起而应之,纷纷开始了仿造西船的试验。但是,限于财力和造船水平,这些新造的战船,不是不能出洋,“仅可备内河缉捕之用”,就是“虽可驾驶出洋,但木料板片未能一律坚致,亦难御敌”;惟有绅士潘仕成捐造的一艘,“仿照夷船作法,木料板片极其坚实,船底全用铜片,……调拨水师营弁兵驾驶,逐日演放大炮,……轰击甚为得力。”〔8〕其后, 又照此船加长,工料照旧,续造新船一艘。并且还计划照新船再造两艘。这种新造战船,船身长13丈有余,两层安炮,共40位,分列子母炮数十杆,可容300余人。〔9〕当时,西方海军还处于帆舰向蒸气舰过渡的阶段,战舰仍以帆舰为主,大致分大、中、小三种型制,而潘仕成所造的新船类于西式中型帆舰。与此同时,晋江人丁拱辰还在研究蒸气机的原理和进行仿造轮船的试验。当然,中国那时还不具备制造轮船的生产条件和技术水平,仿造轮船不可能成功,但若能加大仿造西式帆舰的投入和力度,建成像林则徐所构想的那样一支“船炮水军”,以有助于抗御英国侵略者的海上骚扰,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在整个鸦片战争期间,道光皇帝对待英国侵略者的态度几番反复,时而主战,时而主抚,他曾经驳回了林则徐关于制造坚厚战船的上奏,孰料后来竟对一名不得志的书生的造船建议大感兴趣。这名书生就是安庆府监生方熊飞,他的一份请造战船的禀呈不知怎样递到了道光皇帝的手中。此禀开头即开门见山地指出:“英夷犯顺,荼毒生灵,所以猖獗日盛者,以我军徒守于岸,无战船与之水战耳。”认为“战船一造,即操必胜之权”。并最后强调:“长治久安,在此一举!”〔10〕此时正值英舰再次北犯定海,继而攻陷上海,道光皇帝由主抚而被迫抵抗,正所谓临急抱佛脚,即饬令将方熊飞原呈抄给靖逆将军奕山等阅看,并谕其“悉心体访”,查明何种船式“最为得力,即购备坚实木料,赶紧制造”。此前不久,广东水师提督吴建勋在黄埔参观两艘美国中型帆舰,并绘得该舰的制造船样。这确实开阔了奕山等人的眼界。他在复奏中称:“该夷恃其船坚炮利,因我师船不能远涉外洋与之交战,所以肆行无忌。”〔11〕并决定不惜重费,取料坚实,先造“大号战船”30只。奕山计划建造的“大号战船”,就是以潘仕成所仿造的中型西式帆舰为基础,加以改进,以弥补其“止有桅杆,并无桅盘,不能悬放大炮”〔12〕之缺陷。虽然由于《南京条约》的签订,此项大规模“全仿夷船”的计划因之搁浅,但这件事本身说明,只要清政府能够下定决心,当时仿造西船和创建“船炮水军”的计划绝非纸上谈兵,而是有实现的可能的。

与奕山仅着眼于仿造西船不同,魏源则发展了林则徐关于创建“船炮水军”的构想,不但建议设造船厂和火器局,“延西洋柁师司教行船演炮之法”,“选闽粤巧匠精兵以习之,工匠习其铸造,精兵习其驾驶攻击”,以“尽得西洋之长技为中国之长技”,而且特别强调募练新式水师的必要性。他指出:“舟舰缮矣,必练水师。”〔13〕通过募练,新建水师之兵皆选其有胆者且能掌握各种海上作战的技能,“必使中国水师可以驶楼船于海外,可以战洋夷于海中”。〔14〕根据他的设想,此计划可先在粤省实施,由粤海而闽浙,而上海,“而后合新修之火轮、战舰,与新练水犀之士,集于天津,奏请大阅,以创中国千年水师未有之盛”。〔15〕魏源为晚清海军所绘制的这幅规划图,确实是够宏伟的,而且绝非没有实施的条件,然而奕山奉圣谕制定的造船计划尚且中止实行,他的建言只能束之高阁而付诸尘封了。

不难看出,英国发动的第一次鸦片战争,对中国来说,具有双重的作用,既引起了中国社会的千古变局,也带来了不世之机。就是说,只要得其道而顺用之,便可变大害为大利,成为中国改革和发展的契机。这也是中国发展海军的大好历史机遇。令人痛惜的是,中国当时没有抓住这次历史机遇,反而任其失之交臂了。

二、挑战与机遇并存的三十年

第一次鸦片战争后,西方国家的武器装备进入一个更新换代的时期,木制帆舰渐为蒸气铁舰所替代,滑膛炮也为线膛炮所更替。40年代末,西方国家已在军舰上使用螺旋推进器。进入50年代后,英、法等国都开始了螺旋推进器蒸气舰的建造。与此同时,木壳军舰也逐步被带有护甲的铁舰或钢壳军舰所代替。从世界范围看,海军的发展已跃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反观中国:经过第一次鸦片战争,先进的中国人曾提出“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口号,并建议仿造西船和创设海军。然而,将近20年的时间过去了,西洋的“长技”又有了新的发展,而中国的“师夷”却未真正付诸行动。本来,中国在武器装备上就比西方国家落后很多,而在这近20年中却毫无作为,一切依旧,原已存在的同西方的差距更为扩大了。这样,中国的海防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加强,反而形势愈来愈严峻了。

第二次鸦片战争进一步暴露了中国的全面海防危机,东南万里海疆已无任何保障可言。外国军舰竟任意游弋于中国海口,甚至深入内河,攻打要塞炮台和城池,强迫订立城下之盟,弄得国无宁日,民无太平,我大好神州几乎国将不国!没有巩固的海防就谈不上国防,也就谈不上中国的自立和自强,这就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的主要教训所在。面对列强的欺凌,许多朝野人士深感创巨痛深,拍案而起,大力鼓吹制洋器和采西学,从而将林则徐、魏源的“师夷”思想从理论推向了实践。

起初,中国人仍抱着20年前的旧观念,完全不了解轮船是近代工业的产物。时代前进了20年,以西方海军的情况而言,已经发生了带有根本性质的变化。如果说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的英国海军还主要是由帆舰组成的话,那么,到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则是以蒸气舰为主,帆舰基本上被淘汰了。下面的一份第一、第二两次大沽口之战英国舰队的舰类组成表,便很能说明问题。可是,当时的中国人还不可能清楚,制造轮船必须依赖于近代资本主义的机器生产技术,在封建生产方式的土壤上是产生不出近代海军来的。所以,他们把制造轮船看得十分简单,以为用手工匠人依样画葫芦地仿造,不出一两年便可成功。于是,到60年代初,曾国藩在安庆,左宗棠在杭州,分别着手仿造轮船。他们的仿造轮船工作,还基本上是属于试验性质的。不过,他们却由此意识到,制造轮船而不引进机器生产技术,确实是不行的。经过四分之一世纪,经过多次徘徊和挫折之后,中国人在造船问题上才终于发生了观念的转变。

舰类帆舰蒸气巡洋舰 蒸气炮舰

舰数

1858年5月 2 3

第一次大沽口之战

1859年6月

第二次大沽口之战

24

舰类

明轮蒸

蒸气

蒸气运输船 (小计)

舰数 气炮舰

炮艇

1858年5月 3

6 115

第一次大沽口之战

1859年6月

第二次大沽口之战 2 10 220

观念的更新给中国的造船事业带来了发展的起点,李鸿章到上海后,参观外国军舰,“见其大炮之精纯,子药之细巧,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整,实非中国所能及”,“深以中国军器远逊外洋为耻”。声称:“若驻上海久而不能资取洋人长技,咎悔多矣。”〔16〕1865年,他办起了江南制造总局。1868年7月,制造总局所造的轮船下水,一月后竣工,命名为“恬吉”。这是中国自行制造的第一艘能够航行于大洋的轮船。自从江南制造总局开始造船,中国的近代造船工业才有了自己的开端。

继江南制造总局之后,福州船政局成立,成为中国近代创设的第一个造船企业。左宗棠认为:“自海上用兵以来,泰西各国火轮兵船直达天津,藩篱竟成虚设,星驰飙举,无足当之。……欲防海之害而收其利,非整理水师不可;欲整理水师,非设局监造轮船不可。”〔17〕在他的主持下,福州船政局于1866年成立,开始购进机器,聘用外国技师、工匠监造轮船,并制定严格的规章制度。延聘洋员必先订立合同,对其职责、赏罚、进退、薪金、路费等皆有明文规定,既以示信,亦便遵守,产生了良好的效果。福州船政局不仅办厂造船,而且设立专门学堂,以培养中国自己的造船和驾驶人才。1869年6月, 船政局建造的第一艘轮船“万年清”下水。9月,“万年清”出大洋试航成功,非常鼓舞人心,也为后来造船积累了经验。

福州船政局本身就是清政府在某些方面实行开放政策的积极结果。从此,它成为中国的主要造船工业基地。自“万年清”开始,它在5 年之内造出了15艘轮船。不过,这些轮船都是在洋员主持下建造的。1874年,洋员合同期满辞离后,造船工作非但不曾停止,反而有所发展,在短短的8年内连上三个新台阶:1876年3月,“艺新”轮下水。这是中国技术人员独立设计、建造的第一艘外洋轮船,开中国近代自造外洋轮船之先河。1877年5月,“威远”轮下水。这是中国自己建造的第一艘铁胁兵轮,惟所用轮机尚是从国外购进的新式卧机。翌年6 月下水的第二艘铁胁轮船“超武”,便全行自制,其“胁骨、轮机及船上所需各件,均系华工仿造外洋新式,放手自造,与购自外洋者一辙”。1883年1月,“开济”轮下水。 这是中国自制的第一艘巡海快船,全船吨载220吨,配以新式2400马力康邦卧机,其“机件之繁重,马力之猛烈,皆闽厂创设以来目所未睹。”〔18〕从只能制造几百吨的低速木质炮船发展到自造2000吨级的巡海快船,应该说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中国之大批生产近代化的新式舰船是从闽局开始的。从1869年到1894年的25年间,闽局共造各式舰船34艘,其中的11艘先后拨给了北洋海军。故有人称闽局之创设为“中国海军萌芽之始”,一点也不言过其实。确实,无论在中国造船史上还是在中国海军史上,闽局的成立都是有着划时代的意义的。

对中国来说,发展海军是一件全新的事情,没有足够的人才是办不起来的,福州船政局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设厂与办学并重。左宗棠说得好:“夫习造轮船,非为造轮船也,欲尽其制造、驾驶之术耳;非徒求一二人能制造、驾驶也,欲广其传使中国才艺日进,制造、驾驶展转授受,传习无穷耳。故必开艺局,选少年颖悟子弟习其语言文字,诵其书,通其算学而后西法可衍于中国。”〔19〕沈葆桢也指出:“船政根本在于学堂。”〔20〕实践证明,船政学堂的教育方针是正确的,教学方法也是行之有效的。它为中国培养了一大批最早的海军人才,其毕业生后来多数成为晚清海军的骨干和中坚。当时,既重用学堂出身的学生,也不歧视在实践中成长起来的自学成才者;各舰管带、大副、二副多有船生担任的,如船生出身的杨用霖后来升至护理左翼总兵兼署镇远管带,跻身于北洋海军高级将领之列。在大力培养和奖掖人才的同时,清政府还选派人员出国考察和派遣留学生。如邓世昌等多次利用出国接船的机会,考察西方海军发展的现状和趋势,大有进益。闽局曾先后派出三批留学生78人,刘步蟾、林泰曾、林永升、叶祖珪、萨镇冰、严复等即其中之佼佼者。此外,还分四批派出官学生120人,学成回国后多半转入海军任职。同时,清政府也重视从国外聘请技术人才。洋员主要担任教习、机务、炮务等专业技术性较强的工作,其中多数人克尽厥职,卓有劳绩。这种自己培养人才为主与借才异国为辅的方针,应该说是成效颇著的。

由于上述种种方面的积极努力,中国人终于敲开了进入世界海军国家行列的大门。1871年4月10日, 清廷批准了闽浙总督英桂所上报的《轮船出洋训练章程》和《轮船营规》,并先已任命福建水师提督李成谋为轮船统领,标志着中国近代第一支海军——闽浙水师(或称福建海军)——的成立。10年之后,即1881年冬,北洋已拥有快船、炮船、练船等13艘,初具规模。于是,李鸿章奏请以丁汝昌统领北洋海军;奏改三角形龙旗为长方形,以纵3尺、横4尺为定制,质地章色如故。这成为中国近代最早的海军旗。其后,北洋海军继续扩建。直到1888年10月3日,清廷批准《北洋海军章程》,北洋海军始告正式成军。按北洋海军编制,有铁甲2艘、快船7艘、炮船6艘、鱼雷艇6艘、练船3艘、运船1艘,计25艘,36708吨。在这些舰船中,主要舰只都只购自英、德两国。 当时为了早日建成一支具有相当实力的海军舰队,从国外购进一些新式舰艇是完全必要的,所以清政府采取了造船与买船并行的方针。从英、德订造的7艘战舰,构成了北洋海军的主力。成军后的北洋海军, 其实力居于远东第一,使各国皆刮目相待。

甲午战争爆发前的30年,历史再次向中国提供了发展海军的机遇。当时中国的决策者,顺应历史潮流,基本上抓住了发展海军的机遇,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就。但是,在这30年中,既有机遇,又面临挑战,二者是并存的。所谓挑战,从国外来说,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西方列强;一是东邻日本。前者早已存在,可暂置不论。随着时间的推移,后者成为最主要的挑战者。本来,北洋海军成军之初,其实力超过了日本海军。特别是“定远”、“镇远”两艘7000吨级的铁甲舰,为日本海军所未有,因此畏之“甚于虎豹”。为了发动一场大规模侵略中国的战争,日本明治政府锐意扩建海军,天皇睦仁甚至节省宫中费用,拨内帑以为造舰经费。日本海军以打败“定远”、“镇远”为目标,专门设计建造了“桥立”、“松岛”、“严岛”三艘4000吨级的战舰,号称“三景舰”。在甲午战前的6年间,日本平均每年添置新舰两艘, 其装备质量反倒超过了北洋海军。对于日本虎视眈眈的挑战,一些有识之士也曾不断发出防患未然的呼吁。然而,当权者却缺乏危机意识,不肯认真面对和全力迎接这一关乎民族命运的挑战。1895年北洋海军被全歼于威海卫港内,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甲午战前的30年,对中国来说,是挑战与机遇并存的30年。中国似乎抓住了这一机遇,在海军建设方面做出了相当可观的成就。问题是中国当权者回避挑战以求苟安,致使已经取得的海军建设成就一旦化为灰烬。因此,从根本上说,中国这30年并未真正抓住机遇,相反,倒是再一次错过了这一百年难逢的历史机遇。

三、机遇逝后力不从心的追逐

1895年2月北洋舰队全军覆没于威海刘公岛前, 使中国海军遭到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许多有识之士30年来为创建海军所付出的巨大辛劳和努力,竟一旦付诸东流!那末,中国还有没有再次发展海军的机会呢?

当北洋海军全军覆没时,甲午战争尚在进行之中,清政府也还存有重整海军之念,并计划筹借洋款购船,以备海洋御敌之用。但这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做到的。何况时已至今,用购买几艘军舰的办法来重整海军,是完全无济于事的。

甲午战争后恢复海军的问题再次提到了清政府的议事日程上来。当时,许多人把希望寄托在10年前辞职离华的前北洋海军总查琅威理身上,主张聘他来华重整海军。虽时过境迁,终于未果,然琅威理却写了一份条陈,对中国重整海军提出了个人的建议。从琅威理的条陈看,他认为对清朝当权者来说,着重要解决好两个问题:一是对海军的战略地位的认识;二是把海军搞上去的决心。只有认识上去了,才有可能下定决心,所以二者又是一致的。他反复强调指出:“中国整理海军,必先有一不拔之基,以垂久远,立定主意,一气贯注到底,不至朝令夕更。”“设立海军,当先定主意,或志在自守,或志在复仇,主意一定,即不可移易。”〔21〕也确实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琅威理以其在中国海军的长期经历,有针对性地提出了一些切合实际的建议。然而,清政府却以巨款难筹,暂不遽复海军名目。其实,按琅威理的方案,不过每年筹款1000万两造船,这自然是个大数目,但与甲午赔款相比,尚不足一个零头。可见还是一个决心问题。不过,此番即使有决心采纳琅威理的建议,客观环境恐亦难容许。因为不久列强便掀起了瓜分中国军港的高潮,中国沿海的重要港湾业被侵占殆尽,已找不到一个海军停泊的基地,还谈什么重整海军!加以在继之而来的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中,中国新从国外购进的6艘舰艇遭到联军劫掠,更如雪上加霜,彻底一蹶难振了。

在当时的世界,列强之间扩充海军的竞赛日趋激烈。对比中国的现状,怎能不令究心海防者痛心疾首?他们介绍美国人马汉的海权论,并在报刊上撰写文章进行探讨,逐渐引起了国人再次对海军问题的极大关注。1905年1月,两江总督周馥终于正式奏请兴复海军, 提出了分两步发展海军的方案:第一步,先统一南北洋海军,定一军两镇之制;第二步,相机扩充办理。翌年,在“预备立宪”的推动下,清政府改兵部为陆军部,下设练兵处,负责海军发展规划。1907年5月, 练兵处提调姚锡光奉命起草海军发展规划,按“急就”和“分年”的思路草拟了三个方案。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其“分年”的第二方案,计划在12年内,分四期以7400万两购备新舰30艘,其中包括12000吨级一等战斗舰2艘、8000吨级二等战斗舰2艘、7000吨级三等战斗舰2艘、6000吨级一等装甲巡洋舰4艘等等,加上原来已有之新旧舰艇,共可达到47艘,计120000吨;并以2200万两为军港、船厂、船坞等修建之经费,2400万两为军员分途造育之经费。合计兴办经费为1亿2千万两。〔22〕此项“十二年计划”,与琅威理的“复仇”方案相比,不仅规模更大,气魄也更为恢弘。然而,它却将当道者吓住了,不敢问津。姚锡光不禁感慨系之曰:“中国海疆万里,至乃求十万吨军舰而不得,其能无流涕长太息耶!”〔23〕

到1909年,清政府经过数年的徘徊,始做出兴复海军的决定。是年2月19日,清廷发布上谕:“方今整顿海军,实为经国要图。”〔24 〕并设立筹办海军事务处,制定海军发展七年规划(1909—1915)。规定:“以七年为限,各洋舰队均须一律成立。”〔25〕根据“七年规划”,从第三到第七年添造各洋头等战舰8艘、各等巡洋舰20余艘, 是很难办到的。因为经费预算与应办事项所需费用相差悬殊,如奏定购船经费才1650万两,而仅以计划订造8艘头等战舰而论,便需银6400万两, 刚够订造2艘的花销。 且不说不久武昌起义的枪声中断了“七年规划”的实施,即使尚假以时日,由于内外形势及各种条件的制约,这个发展海军的计划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对一个国家来说,历史机遇并不是常有的。错过了历史机遇,等机遇逝后再去追逐,必然是力不从心、徒劳无功的。甲午战后提出的几个雄心勃勃的发展海军计划,不是难以实施,就是中途夭折,便说明了这一点。

四、历史机遇丧失百年后的反思

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到甲午战争的50余年间,中国并不是没有发展海军并把海军搞上去的机会,然而对于这种百载难逢的历史机遇,不是交臂失之,就是没有真正抓住。及至机遇丧失之后再去追逐,业已望尘莫及了。历史是公正的,它将机遇赋予了中国,问题是中国人自己让机遇轻易地逝去。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其原因非止一端,举其要者而言,大致有如下几点:

其一,由于长期闭关锁国所产生的持久消极影响,传统的“华夷之辨”观念在国人的头脑中一时很难从根本上消除,因此对学习西方资本主义先进事物存在戒心甚至抵触情绪,从而制约了海军的顺利发展。应该看到,当时中国的“师夷”是被列强侵略逼出来的,并不是自觉的。早在19世纪40年代,先进的中国人就提出了“师夷”之说,而直到60年代才开始将其付诸实施,已经耽误了20年之久。即使到60年代以后,反对“师夷”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的。这些人声称:“师事夷人,可耻孰甚?”“我不可效日本覆辙”,“岂有必效敌人长技始能备御敌人之理?”〔26〕他们死抱住老皇历不放,认为引进机器万万要不得,理由是:“轮船、机器不足恃也。况中国数千年来未尝用轮船、机器,而一朝恢一朝之土宇,一代拓一代之版章。即我朝自开创以来,与西洋通商非一日,彼之轮船、机器自若也,何康熙时不准西洋轮船数只近岸,彼即俯首听命,不敢入内地一步?”〔27〕所以,“师夷”的活动每推进一步,都要排除多方面的干扰和阻力。例如,造船是如此,购买铁甲船是如此,其他发展海军的举措也无不如此。正由于此,海军的发展每前进一步都是相当困难的。

其二,清政府之创设海军,是和中国社会的近代化进程同步的,而近代化作为一次宏大的社会改革,却是一个系统的工程,并非靠某种枝节或局部的改革措施即可奏其功的。60年代初,冯桂芬提出了“鉴诸国”的主张,并对此解释说:“诸国同时并域,独能自致富强,岂非相类而易行之尤大彰明较著者?如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不更善之善者哉?”〔28〕“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这句著名的话,便成为后来“中本西末”说之张本。在此后长达几30年的时间里,“中本西末”说一直成为“师夷”的指导思想。〔29〕李鸿章的认识最具代表性,他一方面认为“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于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30〕另一方面,着重强调:“经国之略,有全体,有偏端,有本有末,如病方亟,不得不治标,非谓培补修养之方即在是也。”〔31〕按照这种本末观的要求,中国的“师夷”只是引进西方资本主义的生产技术,即改善和发展生产力,绝不去触动旧的生产关系,反而要坚决维护这种生产关系及其“事事远出于西人之上”的上层建筑。这样,“师夷”的目的和实现目的的手段之间,便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而缺乏实现目的的切实手段,目的本身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实现不了的。这就是为什么这次改革长期滞留在较低的水平上,始终未能进一步深化下去,较之同时开始的日本明治维新运动相差一个层次的根本原因所在。海军作为“师夷”的一项突出成果,本是一个新的军种,而其编成却基本上是湘淮军制的翻版。海军各舰队皆由驻地的封疆大吏来支配,长期未能中央化。1885年10月,海军衙门成立,试图掌握“统辖画一之权”〔32〕,终未奏效。正如一位外国海军人士指出:中国海军“有明明缺陷者,则以新法而参旧制也。”又说:“惜中枢之权势太弱,一任督抚之私顾封疆,不能联各军为一队。”〔33〕其结果,一遇战争,弊端尽露。“南北洋各守一方,水陆各具一见,致军心不能画一”;“船坞局厂皆调动不灵,且多方牵制,号令所以难行。”〔34〕欲其不败是不可能的。甲午战后有位海军将领检讨失败原因说:“既设海军,必全按西法,庶足以御外侮。西人创立海军多年,其中利弊,著书立说,无微不至。我国海军章程,与泰西不同,缘为我朝制所限,所以难而尽仿,所以难而操胜算也。”〔35〕诚哉斯言!

其三,腐败现象在海军内部滋生蔓延,严重地影响了海军的正常成长,也毁坏了海军本身。晚清海军在其创办前期还是颇有朝气的,操练抓得很紧,纪律也较严格。中法战争后,远东形势表面上趋于缓和,当权者陶醉于和平环境,曾经有过的一点忧患意识迅速消失,文恬武嬉起来。李鸿章作为北洋海军的最高统帅,也认为武夫难拘绳墨,和平时期纪律不必苛求。到90年代初,纪律“渐放渐松,将士纷纷移眷,晚间住岸者,一船有半”。新添水手也不严格训练,“皆仿绿营气习,临时招募,在岸只操洋枪,不满两月,派拨各船,不但船上部位不熟,大炮不曾见过,且看更规矩、工作号筒,丝毫不谙,所以交战之时,炮勇已伤不能顶补,只充死人之数。”实战观念淡漠了,训练也逐渐流于形式。有的海军将领指出:“我军无事之秋,多尚虚文,未尝讲求战事。在防操练,不过故事虚行。故一旦军兴,同无把握。虽执事所司,未谙款窍,临敌贻误自多。平日操演炮靶、雷靶,惟船动而靶不动,兵勇练惯,及临敌时命中自难。”原先的朝气完全消磨净尽了。世人很少知道,“致远”舰之沉原来与缺少合用的截堵水门橡皮有关,战前管带邓世昌以其“年久破烂,而不能修整”,请求更换而未成,“故该船中炮不多时,立即沉没”。配炮零件也得不到及时供应,海战时“因零件损伤,炮即停放者不少”。弹药供应问题尤为突出,或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或暗做手脚,以假冒真。将领们无不为之痛心疾首,气愤地说:“中国所制之弹,有大小不合炮膛者;有铁质不佳,弹面皆孔,难保其未出口不先炸者。即引信拉火,亦多有不过引者。临阵之时,一遇此等军火,则为害实非浅鲜。”〔36〕引信拉火不过引,就会使弹中敌舰而不爆炸。海战中日本军舰多艘中弹累累,甚至有被弹穿甲板而落入机器舱者,却无一艘爆炸沉没,其奥秘究竟在哪里?应该说,这不是日本海军创造了海战的奇迹,而是中国海军的腐败帮了敌人的忙。可见,一支腐败的海军是很难克敌制胜的,更不可能成为一支真正强大的海上之师。

其四,根深蒂固的虚骄心态和苟安思想,使清朝统治者目光短浅,不思进取,甘于落后,是导致海军未能真正搞上去的最根本的原因。历史进入19世纪60年代后期,远东形成了英俄对峙的局面,俄国暂时尚无力东进和南下,英国则一心维护在这个地区的既得利益,保持既定的格局而不使之改变。因此,在此后的30年内,远东形势相对稳定,这正是中国振兴和发展海军的大好时机。日本就在这个时候搞起了明治维新,并且倾其全力去发展海军。但是,清朝统治者却恰恰相反,不是居安思危,励精图治,而是粉饰太平,得过且过,以致错过了这次稍纵即逝的机遇。几十年来,列强每次从海上入侵之后,清朝统治者几乎每次都要表一番大治海军的决心,而且信誓旦旦,决心似乎十足。然而,过不了多久,决心总是被丢诸脑后了。特别是北洋海军成军后,认为声势已壮,更可以高枕无忧了。慈禧太后作为清朝的最高统治者,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不顾国家安危,骄奢淫逸,大肆挥霍。为了享乐,她大修殿宇亭台,不仅多次举借外债,而且以“挪拨”、“划拨”、“挪垫”等名义占用海防经费,花于三海工程和颐和园工程。仅用这笔经费,起码也可再建像北洋海军这样规模的一支舰队。〔37〕当时正是海军舰炮更新换代的又一个时期,“外洋之舰日新月异,所用之炮多系新式快炮”〔38〕,而从1888年后,清政府不再添置一艘新舰,也不更新一门火炮。战前丁汝昌请求在主要战舰上安置新式快炮,仅需银60余万两,却以无款可拨而驳。可见,从根本上说,海军的由兴而衰完全是清朝统治者自毁海上长城。这一惨痛的历史教训值得后人永远认真记取。

注释:

〔1〕〔8〕〔9〕〔11〕〔12〕《海国图志》(60卷本)卷二四,第2页;卷五三,第16—17页;卷五三,第24—25页;卷五三,第1、4、15页;卷五三,第16—17页;卷五三,第8页。

〔2〕徐继畬:《瀛环志略》。

〔3〕王韬:《弢园尺牍》卷七,第1—3页。

〔4〕郭嵩焘:《养知书屋文集》第一二,第20页。

〔5〕〔7〕《林则徐书简》,第173页;第182、197页。

〔6〕John L.Rawlinson"China's Strugglc for Naval Dcvclopment(1839—1895)",Harvard Univ.Prcss,1967,P.19.

〔13〕魏源:《圣武记》(下),附录卷一四,第538页。

〔14〕〔15〕《魏源集》下册,第870页;上册,第186页。

〔16〕《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1辑,第252页。

〔17〕《左文襄公全集》,奏稿卷一八,第1—4页。

〔18〕《船政奏议汇编》卷一六,第5页;卷二0,第16—18页。

〔19〕《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1辑上册,第355页。

〔20〕《沈文肃公政书》卷四,第3页。

〔21〕〔22〕〔23〕〔24〕〔25〕《清末海军史料》,第789页;第817—824页;第799页;第93页;第100—101页。

〔26〕〔27〕〔32〕〔33〕《洋务运动》(一),第12、121、252页;(二)第46页;(二)第57页;(七)第543页。

〔28〕冯桂芬:《校邠庐抗议》卷下,第69页。

〔29〕拙作:《从“中本西末到”到“中体西用”》,《中国社会科学》1995年第1期。

〔30〕《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卷二五,第9—10页。

〔31〕《李文忠公全集》,奏稿卷九,第35页。

〔34〕〔35〕〔36〕〔38〕《甲午中日战争》(下),第410页;第400页;第399、407、398、401、398、404页;第401页。

〔37〕参看拙作:《颐和园工程与北洋海军》,《社会科学战线》198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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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海军兴亡的历史启示_海军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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