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的女性心理--论陈然_女性心理学论文

无限的女性心理--论陈然_女性心理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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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模模糊糊激动起来:我就住在这儿,只有这儿才是我的家,我的窗子外边,是白天里被树枝切碎的太阳,和那人离我而去的不熄的眼睛。”

——陈染:《饥饿的口袋》

这就是陈染的文字,是一些关于她自己的纯粹叙述。没有人象她这样执拗地把自我的内心生活展示出来,我坚信这就是她写作时情景,这就是她存在的场景。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观望陈染的写作,观看这个人是如何一如既往在“自己的屋子”里写作;如何“专注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埋头走路……”(《〈潜性逸事〉·代跋》)。她很欣赏卡夫卡说过的那句话:“真正的道路是在一根绳索上,它不是绷紧在高处,而是贴近地面。它与其说是供人行走的,毋宁说是用来绊人的,(同上)”这是陈染对生活的一种看法,也是她对自己的文学道路的一种评价。这种看法和评价是否准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这种感觉——对于作家来说,没有什么真实的现实的存在可以抗拒人的(她的)主观感觉。至少对于象陈染这样主观性很强的作家来说,主观感觉是她的真实的存在。一直在绳上行走,“保持内省的姿势,思悟作为一个个人的自身的价值”(同上)——这就是陈染的写作姿态。

1、爱欲的发生学:无法与往事干杯

当代中国的女性写作越来越具有个人性和私人性,这可能要归结于自现代以来的那种民族寓言在八十年代后期趋于解体这一历史变动。现在,中国这种第三世界国家,这种发展中国家,它的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处在空前的不平衡状态。当人们发出当代中国“精神失落”、“文化荒原”……等等惊叹时,我宁可认为这个时代的中国,处在一个异常复杂的精神空间,在表象与实际之间,在前卫与滞后之间,在错位与异化之间……等等,都具有多重颠倒转化的关系。女性写作在这个巨大而混乱的领地穿行,显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用传统的经典现实主义的眼光来看,当今时兴的女性写作显得矫揉孱弱,无病呻吟。然而,从精神生产的无限可能性来看,从中国文学叙事的多向分离来看,这种女性写作自有它存在的历史必然性和合法性。

纯粹的女性写作只关注女性自身,它把那些极端的女性经验作为叙事的核心,它必然蔑视经典的文学法则和现行的道德准则。正如那些锐利的企图穿透现实社会的女性写作需要胆识和才略一样,回到女性自身的女性写作同样需要勇气和才情。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承认,陈染的写作是一种存在,一种极端的女性主义存在。这些年来,她一如既往在冲进女性经验的那些幽暗领地,不断地说着“自己的故事”。

什么东西一直在困扰着陈染?什么东西在激发着并且推动着她的叙事?这就是爱欲——女性最内在的自我经验。表达,呈现,歪曲那些女性的爱欲,使之变形,难以实现,由此构造极端的妇女生活,这就是陈染写作的基本特征。《与往事干杯》是陈染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当然也是理解陈染写作的入口处。一个少女经历的心灵磨厉被刻画的淋漓尽致。少女青春期的躁动,渴望和恐惧,毫无保留呈现出来。“纤弱、灵秀、永远心事重重的少女……”,生活是如何在一张白纸上涂抹印记的?家庭,社会……,性和政治……?总之肖蒙这个纯净而灵秀的少女,来到一个废弃的尼姑庵安家。我无法断定这是陈染的真实经历(部分真实),还是纯粹的虚构——作为一种写作行为我宁可把它看作是虚构。这个尼姑庵是一个适宜于灵秀而心事重重的少女生活的地方,这个场所宁静、封闭,它本身就是一个绝望的内心世界。现在,陈染回到了她的内心世界,正如回到她的精神家园一样。她无法在外部世界找到适宜的去处。父亲与母亲的离异,学校里的冷漠,她无法找到平静的个人的生活。她在逃避,躲藏,而外部的生活也不断地离她而去。父亲离去,随之母亲与一个混血的外交官开始了约会,她与外面的生活越来越疏离。这个心事重重的少女现在回到了她的自身,她拿着一本教科书,拿着一面镜子在认识自己的身体。执拗的回到自身,执拗的自我确认,终究倒致了童贞的丧失。

“童贞的丧失”是这个故事的核心部分,它以病态的形式来表现它的美感。在这里,“童贞的丧失”既不象浪漫主义小说惯有的故事那样浪漫温馨,也不象经典现主义叙事那样惊天动地。它在这里是一次内心深化的结果,一次无怨无艾的自我探索。它没有恨和懊丧之类的后遗症,只有略微的失望。它不过是青春期必经的一个事件。一方面,它被表现得尽可能“必然”,另一方面它又是以病态的形式给它以独特的意义。一个年长二十岁的男人,占有了她的童贞,这件事被彻底渲染,却没有必要的明确的价值判断,这是令人惊异的。与其说这是一次被客观化观众的角色。通过“他”的行为和视点,展示了一个女性自我探求的绝对行为。

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与往事干杯》是一个关于女性爱欲的故事——女性的爱欲是如何异化,分裂和移位的。小说的叙事从一个受阻的情爱故事开始,里面包含的依然还是受阻的情爱故事,并且具有传奇性。自我的爱欲在小说叙事中始终处于中心位置,不断地审视自我的内心世界,审视爱欲的生长和变异的全部过程。在这里,母亲,男人……,都不过是外在化的叙事支点,它们起到的是反射和反观作用。陈染感兴趣的是不断的自我观看,不断的自我呈现。当然,并不是说陈染的叙事是超历史的,而是说,她最关注的是纯粹的爱欲本身,历史在这里充当了一种结构的脚手架。呈现是主观化的,积极的,主动的,赞赏性的;而受阻则是无意识的,是被迫的和客观化的。在《与往事干杯》里,女性的爱欲在最初萌发时就被历史误置了,她从历史社会逃到女性内心世界,然而,逃避是无用的。因为历史、社会和政治已经深植于女性的历史发生学之中。这就是女性写作的奇妙之处,她愈是想逃脱外部世界,回到纯粹的女性爱欲,却是更深地回到历史之中。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与往事干杯》揭示了女性爱欲的历史发生学,是如何具有第三世界的寓言特征。个人的利比多冲动,却是不可避免地为历史所裹胁。它越是尖锐地表达女性爱欲的困境,越是深刻地反映了爱欲与历史(政治)的辩证关系。

以第一人称,自我表白式地叙述女性的爱欲困扰,这在陈染绝大多数的小说中随处可见。这种表达方式构成陈染小说叙事中激动不安的内在质素,它使陈染的叙述总是不断地回到女性自身的问题。对于陈染来说,“爱欲”不是现实赤裸裸的感官享用,而是纯粹的内心生活,一种完全抽象化的通灵论。“与往事干杯”是女性爱欲的发生学,也是陈染写作的历史发生学。陈染的叙事在这里与历史相遇,这完全是一交巧合,她这个人整个说来是拒绝历史的。除了《与往事干杯》外,陈染的小说很少触及真实的历史事件(或历史过程)。“与往事干杯”作为女性爱欲发生学,用为女性个体存地的历史情结,只是在那些触及到内心生活深处时,才偶尔浮现出来。令人奇怪的是,“与往事干杯”所创造的情调,所表达的人生意味却总是在陈染所有的小说中弥漫开来,它象是音乐作品的动机,总是倔强地在不同场景中呈现出来。这也就是为什么陈染的小说在不经意的阅读中,象是在重复一个永远的故事。事实上,陈染后来的小说越来越偏执地拒绝历史,拒绝社会同化。她的主人公以更加尖锐的姿态去完成妇女的自我(身份)认同。

2、自怜与自虐:无处告别的女性恐慌

试图与往事干杯,却又无处告别,这些优雅而富有诗意的小说题目,其实也是陈染小说叙事的原型事件和场景。她一直想着这些事件和生活现场,去表达女性对生活特殊的处理方式。如果说前者表达着作者(或叙述人)与历史的联系,它在表达着陈染主人公的历史情结的同时,也构成了陈染小说叙事的原驱力;那么,后者表示着那绝对的女性与现实(当下生活)的构成的独特关系。这些女人总是以独居的形式存在于世,异性与同性朋友的消失,这使她的主人公具有天然的自怜自爱的品性,她们天生就是被“他人”不公正地对待的孤独者,除了孤芳自赏,怨天尤人,她们别无选择。自怜,也就是自虐,孤芳自赏也就是超常的精神折磨——在病态中来呈现美感,在美感中来表现怪戾,这就是陈染叙事的美学风格。

黛二小姐蛰居闺房,有过短暂的恋爱史,也出过国,开过洋荤,回国后忙于找工作。除了工作的事与外部世界发生一些关系外,这个故事主要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进行。黛二小姐的心理活动实际构成叙事的轴心,它感应并折射出三个女性不同的境遇和行为方式。这里着力刻划的是独处女人的心性,那种自恋式的叙事具有难得的坦诚,它那自怜自爱的倾诉又似乎是在拿一把锋利的刀子自戕,给人以某种铭心刻骨的感受。黛二小姐渴望男性却又一再逃避男性,退回同性世界也一样敏感易于受伤。这三个不同的女性,分别是由关于女性的概念,关于女性欲望和关于女性的本我构成。缪一是通常的概念化的女性,美艳而庸,从边远的小城晋京,只好委身于一个门第显赫的流氓公子。麦三是欲望化的女性,是男人心目中女性偶像,令人惊异的是几乎所有的女性作家都乐于接受这样的女性形象。到底这是出于对男性权威的认同,久而久之就被默认为女性的自然形象;还是说这是女性对自身的最原始的认同。不管怎么说麦三是个实体生活的女性。一个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存在的女性,这个外表风情万种的女人,床上运动健将却又有着贞女节妇的品性,也堪称怪事。这当然是指小说叙事而言,这种女性形象也只能出现在陈染的叙事中,它以是典型的陈染式的叙事:发乎情而止乎义礼。那种煽情式的叙事白日梦式的叙述,却终归不越雷池。同性之间的关系被陈染刻画得精细纯净,如歌如梦。“她们望着神秘而幽蓝的苍穹,诉说彼此遥远的往昔、梦幻和苦苦寻索的爱情,来自久远时代的声音慢慢浸透她们的心灵……。”女性同性之间的爱恋终究要破裂,黛二的失望来自朋友的背叛。女性的敏感怪戾与品性高贵经常混为一谈,它们也许就是一枚硬币的两个背面。少有人象陈染这样,她对女性的描写进入到女性的神经末梢,把她们的复杂而怪省的心态品性表现得淋漓尽致。

陈染的女主人公过分孤傲,这使她们宁可在幻想的天地里与男人交往,一旦面对现实,她们总是敏感易于受挫。黛二小姐的生活中出现这几个男性,黛二小姐和他们的来往是在某种奇怪的状态下进行。与那个异国青年是在异国情调和民族主义的双重意境中展开,前者使她新奇神秘,后者可能让她止步不前。与墨非又横亘着一道道德之门,麦三是个无法超越的障碍。只有那个气功师如期而至,在自欺欺人的气功状态下,黛二小姐才如临仙境。然而,气功师则不过是把黛二小姐当作实验品。试图生活在绝对的精神状态里的黛二小姐真正面临危机,她除了更极端地封存在个人的狭小天地里别无选择。

因而,“无处告别”正如“与往事干杯”一样,显然是陈染的叙述人(主人公)自觉采取的一种生活姿态。“无处告别”与其说是一种生活结果,不如说是一种生活状态的前提,她们只有把自己束之高阁,把自己封存于绝对个人的空间,那种自怜自爱孤芳自赏的情调也就油然而生。这些女人才能超凡脱俗,遗世孤立,才有令人伤心欲绝的美感。这就是陈染叙事所要达到的效果。《潜性轶事》显然是把日常生活与超越性幻想进行对峙,逃脱日常性,逃脱生活的散文化,这是陈染人物的一贯生活姿态。那个雨子对过分世俗的丈夫有诸多的不满,只有在与那个虚无飘渺的李眉对话时她才感觉到生活的纯粹性,感觉到精神的绝对存在。事实上,那个李眉不过是雨子的自恋的精神镜像,是她的“魂”和内在的自我。她对现实和日常生活视而不见,面对喧嚣的世俗世界她无动于衷,却“感到四面八方空漠无际,只她一个人孤零零跌坐在P 城荒芜的废墟之上。”于是她常常用一些这样的句子聊以自慰:“孤独若不是由于内向,便往往是由于卓绝。太美丽的人感情容易孤独,太优秀的人心灵容易孤独,因为他们都难以找到合适的伙伴。”

超凡脱俗,这就是陈染笔下那些自恋式女性自我确证的必要方式,是她们构造自我本质,创造绝对自我存在空间的阴谋诡计。与其让这个社会伤害之后再逃避,不如先下手为强,拒绝,“无处告别”,曲高和寡,孤芳自赏——由此保存了(维护了)女性完整的自我。陈染的叙述人(主人公)不能忍受任何外人的干扰,甚至不能忍受母亲的监护。陈染的小说反复说到和母亲的关系,过分自传性的叙事,使人容易联想到她现在的生活。事实上,她有一个很温馨的家,一个相濡以沫的母亲。对于小说里的情节,我只能当它为虚构来看,陈染的叙述人显然有很明显的“恋父情结”——这发生在一个女性主义式的写作中并不矛盾,她们骨子里是“恋父”的,因为父亲的缺席,使她们产生出对父亲的种种理想化的男性观念,这使她们拒斥任何现实中的男性。作为必要的补充。她们对母亲也采取了逃避的方式。对母亲的不满,其实是对父亲向往的一种替代表达形式。陈染过多地以一种方式来表现母女关系,尽管她最直接地表现了母女的对立,但这种表现太日常化和琐碎,其实削弱了她的作品的那种抽象力量。

在另一方面,对母亲的逃避,是对生活日常性的不堪忍受,是彻底告别的一种预备仪式。她要一种超凡脱俗的生活,这种生活只有在绝对的形而上的女性生活里才存在。陈染的那些孤傲女性总是令人惊异地需要同性的理解和友爱,她们逃到女性纯粹的世界,在这里展开女性隐秘的内心生活。在当代中国女作家中,陈染是少数几个直接表现女性同性恋的作家,这使她的写作在某种程度上具有道德方面的叛逆性。

陈染的小说叙事在很多方面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作为她的内在情结,她一直试图与往事干杯,然而她总是更深地沉入那个原初的未成年的女性故事中去;她一直在慨叹“无处告别”,实际上她(和她的角色)乐于独处一室,在拒绝外部社会的行径中找到自我体验的依据。更为内在矛盾在于,她的人物不仅仅在证明着自己的社会品性(她们是超越现实的高贵的孤独者),同时在证明自己的性别特征,证实这种性别特有的文化价值。

3、自恋主义文化与陈染写作的意义

人们当然会追问陈染写作的意义。尽管最简单而干脆的回答可以说:没有意义的写作本身就是一种意义——绝对的超越群体社会的写作行为在多元化的社会里具有特殊的意义。但是,我想陈染并不愿把自己的写作放置在这样一个层面上来理解。在这个时期,谈论一种写作的价值是困难的,因为没有几个人是同处在一种“文化场”(cultural field)中。人们难以达到共识,特别是对这种极为个人化的关于内心生活的写作。陈染说过,她是在边缘小道上行走,努力保持“内省的姿势”。人们通常只看到她矫弱的一面,看到她沉静与忧郁。事实上,我说过,在她的看似秀丽多愁善感的叙事中,隐藏着一种锐利的东西,一种不妥协的勇气。她的写作在当代越来越大众化的时代趋势中,以她个人的气质提示了一种独殊的经验。

一、陈染使写作以从未有过的形式回到个人生活。写作成为她的生活的一部分,生活成为她的写作的一部分。这是一种绝对的私小说,她的那些幻想经验,那些感觉和感悟,都是她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有人对当代女作家的这种做法表示不满,讥之为“出卖隐私”。这种攻讦是不必要的,面对自己的写作,把自己的真实感受、真实经历和全部内心生活交付给读者,这是一种勇敢,一种坦诚和信任。把写作推到这种地步也是一种奇迹。经典现实主义曾经创造了一种经验,那就是福楼拜和托尔斯泰对自己人物的真切体验。但在经典现实主义的叙事中,那是为了创造一个最终与生活现实相似的客体世界。在陈染这里,她展示的这个世界就是她的生活世界,她就是她的作品的唯一主角,她不隐晦她的幻想、经历和经验,她的全部存在和当下的存在。她的作品的展开永远是一个进行时,她的写作和阅读永远处在一个时空,她把她自己呈现给阅读,一个如此信任阅读的作者是少有的。她拒绝典型化,拒绝老谋深算,拒绝伪装和欺骗。她本身就是一本打开的书,一本无限的女性心理学。

二、陈染的小说叙事创造了一种极为丰富的幻想经验。可以说陈染的写作是对女性幻想的反复书写。尽管她的叙事中偶尔也会生动而具体地出现现实的故事,但从整体上来说,她热衷于表现幻想界的经验,那些瞬间的幻觉,极为个人的心理活动,对生命存在的纯粹价值的不停的追问,敏感怪戾的心理,象头发一样纷乱的意象……等等,构成她写作的中心内容。这一切构造着一种偏执地超越现实的幻想界。

三、陈染的小说在感觉、场景和意象方面具有独特的艺术表现力。她的那些表达女性偏执的生活态度和怪戾的心理意识的叙事,就其纯粹的艺术表达而言,是极为精致美妙的,随处可见她对语言的锤炼功夫,她对场景的表现和对感觉的强调,都显示了她不同寻常的叙述能力。对那些极端的女性内心生活的体验,对那种独处的女性氛围的创造,以及对自怜自虐的场景的细致刻画,这一切都显示了陈染有相当好的感觉——对生活特殊状态的感觉和语言的感觉。

四、陈染有勇气创造一种自恋主义文化。“自恋主义文化”在当代中国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语词,它与“无病呻吟”、“矫揉造作”、“远离于人民大众”几乎是同义语。陈染(以及她的几个有限的风格相近的女作家)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受到质疑。尽管我个人更乐于赞赏一种锐利狂放的雄性风格,但是从当代文化多元化的趋势而言,这种美学风格应该给予足够的理解。

当然,在女性主义的意义上,“自恋主义”是一种很激进、反抗性很强的文化姿态。早在七十年代,崇尚无产阶级革命的马尔库塞,甚至把“自恋主义文化”(在他的理论描述中,这就是嘣喀索斯的文化)视为无产阶级文化的最重要的部分,把它当作反抗资本主义文化一体化的最有效武器。他曾经写道:“较之普罗米修斯文化英雄的形象,俄狄浦斯和纳喀索斯世界的形象本质上是不实在、不现实的。它们代表了一种‘不可能’的态度和存在。而且也不可能有文化英雄的行为,因为它们是非自然的、超人类的、不可思议的。但它们的目标和‘意义’并不违反现实。相反,它们是有用的。它们促进、加强而不是破坏这个现实。然而俄狄浦斯一呐喀索斯形象确会破坏这种现实;它们并不表示一种‘生活方式’;它们所诉诸的是地狱和死亡。它们至多是某种对灵魂和内心来说富有诗意的东西。但它们并不给人以任何‘教训’,也许除非是这样一种否定的教训:人不能战胜死亡,不能在对美的赞赏中忘记和拒绝生活的召唤。”(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上海译文出版社,黄勇等译,1987,第120页)

作为一个企图全面拒绝资本主义秩序的革命的理论家来说,马尔库塞把赌注压在纯粹个人的感性解放上,这种理论幻想在六、七十年代左派激进主义盛行的时代产生并不奇怪。八十年代的女权主义显然比马尔库塞有过之而无不及。1968年法国“五月风暴”之后,左派的革命理论基本上让位于妇女(女权主义)理论。那些从马克思主义那里暗渡陈仓的后结构主义物,除了在语言的边界眺望革命的乌托邦外,他们对革命的社会实践已经毫无想象力。相反妇女却在社会中兴风作浪,大出风头。“自恋、同性恋、反核示威,环境保护、反种族歧视、少数民族问题……等等,经常在女权主义的各种文本写笙陨裢持忠庖迳希它成为后工业时代多少有点刺激性的“蟾锩本肮邸匀唬在中国形大不一样,在这里,革命主要还是一项雄性事业,它从来不是采取个人化的自由形式,而是统一、整合。人们热衷于恢复往日失去的天堂,成为精神的、思想的、语词的独裁者的欲望,怂恿着一些“有思想”的知识分子重新战斗,忍无可忍地“出发”。在这一意义上,陈染也稍稍中了一点邪,她曾经写道:“今天,我们已经看到一个事实:一方面是严肃的学人、作家、艺术家深深的孤寂,另一方面是群众文化娱乐与文化企业深深的倾斜与堕落,伪装的文化乐园正在一步步破坏、毁灭、吞噬着真正的文化与艺术……。严峻的时刻已经到来,中国的知识分子和真正的作家面临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窘境……。”她对现实的这种判断是我所不赞成的,一个出色的作家没有必要把自己和“群众”对立起来,你可以有个人非常独特的选择,你可以是一种存在,但“群众乐园”、“文化企业”也可以是一种存在。我宁可认为这是单纯天真的陈染一时为假象所蒙蔽,她其实并不是渴望战斗的作家,把自己的选择置于这个时代、置于民众之上。她是一个“自怜自爱”的作家,她在创造一种氛围,一种极为个人的自主的存在,这就够了。

并不是说陈染就不要面对社会,而是说作为一种写作姿态,陈染没有必要把自己混同于男性的雄伟事业。她可以在她纯粹的女性自恋和自虐式的写作中,对这个时代进行重新编码。尽管马尔库塞过分夸大了“自恋主义”文化在改造社会方面的革命意义,但“自恋主义”文化在创造新的(个人化的)感觉方式方面,在促使这个社会不断完成感性解放方面,无疑是有相当的意义。当然陈染可以拓宽她的写作视野,不再缠绵于“与往事干杯”,不再一直慨叹“无处告别”,她的幻想天地,她的语词的力量,可以把女性的内心生活,把女性自身的存在与这个社会的各种假象、各种错位的情景,与这个跨国资本主义疯狂扩张的时代对接拼贴起来。这一切都是自由自在的,都是散步式的,都饱含着一种写作的快乐,都散发着文学的魅力,都喻示一种怪异的遗世孤立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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