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法化轮回的研究——以汉语鼻音尾/鼻化小称词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鼻音论文,为例论文,语法论文,鼻化小称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 引言
汉语方言小称词的研究,过去做得不多,主要原因是以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历史音韵,尤其是以切韵系统为基础向下推衍到各方言现代音韵系统的过程,以及方言的归属问题,而传统的看法认为小称词与这两个议题的关联性都不大,因此也就少有人问津。但现在随着对各方言点研究的逐步深入,各方言小称词已累积了一些资料。就我们所能看到的资料,我们认为小称词的研究对汉语历史音韵以及各方言总的归属问题都会起一定的作用。
中国大陆对各单点方言小称词的研究已累积了不少资料,可惜大部分的描述都或多或少存在以下三点共同缺陷。第一,大部分研究都只就各单点方言进行描述,只有少部分能就较大方言区如南部吴语、闽语等进行综合性的描述,能全面地就较大片地区共同现象进行研究者更是凤毛麟角。如此一来,许多有关于小称词的有趣共象就隐而不显。第二,这些描述多半是片面的,有的只就构词、语法、语意或语用功能进行描述,有的则着力于语音变化,更有专注于小称词本字之考证者。结果是报道了许许多多的语言事实,而无法看出这几方面的变化其实是互相关联的。譬如说喉塞音的增生可能跟小称调的形成有关系,而小称调形成之后可能促使鼻母音去鼻音化,因为在这个阶段小称调已能承受小称的语意或语法功能。最后也是最严重的一点是多半的论文都未能把能产度高的过程与历史变化的残余“化石”分开来讨论。
在详细检视这些资料之后,我们认为语法化轮回的研究可以提供一个架构让我们把这些资料纳入小型语料库。我们当然也拟就现在资料比较欠缺的方言进行我们自己的资料搜集与比对,而我们也很幸运地申请到一个整合型研究计划,并正在进行这一方面的工作。那个计划执行完之后,我们就会有更多的资料来进行较全面的讨论。不过,在进行讨论之前我们有必要对语法化与语法化轮回先做个交代。汉语方言小称词有不少种,光是用字就有“儿、子、葸、仔、囝”等多种。除此之外,更有以鼻音尾或鼻化韵以及特殊小称调(多半在高平调或高升调)来表达的。就我们初步比对的结果发现在语意上不同的小称词所指涉的语意范畴与语用、语法功能比较有一致性。虽然个别方言的小称词例有相当大的不同。在语意上我们采取比较宽松的做法,以期能容纳更多的方言,但在语音上,我们就只能以传布最广,影响最大,变化最多端的鼻音尾与鼻化小称作为研究对象,将来有机会再来进行其他小称词的研究。
一 语法化与语法化轮回
语法化研究起源相当早。可是语法化的问题真正引起语言学者的兴趣并进行广泛深入的探讨,还是近二三十年的事。一般学者把语法化界定为“一个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词汇或句构(construction)在某些特定的语境中开始扮演某种语法功能……”,而伴随着这个过程该词汇会继续发展更多的语法功能。语法化过程最明显地显现在两方面:一方面,语意上原先具有特定语意的实词会随着语法化的进行而逐渐失去语意或虚化。换句话说是由一个具有实质语义的实词变成一个只表示语法功能的虚词。另一方面,在语音上,我们发现这些词汇或句构在丢失词汇意义的同时,也在语音形式上逐渐弱化,音节缩减,重音丢失,或由独立词变成附加词缀等。
这种种变化可以由下面新几内亚的新兴语言Tok Pisin未来式词缀“b”的产生过程清楚看出。
(a)baimbai yu go“you will go”
(b)bambai yu go “you will go”
(c)bai yu go“you will go”
(d)yu bai go“you will go”
(e)yu b go “you will go”
在语意上早先它是一个从英语“by and by”借来的词组,表达“很快地”的意思,逐渐丢失它的原意而演变成表示未来式的前缀“b”。在语音上,它也由“baimbai”先弱化成“bai”,再进一步弱化形成前缀“b”。
在鼻音尾/鼻化小称词的情形,浯法化的过程也可以分语意与语音两方面来探讨,但是进入细节之前,我们必须交代一个重要概念,那就是轮回的问题。有些语法化的过程是有去无回的。上面所举的“baimbai”就是一个好例子。也许因为在该语言中已有别的表示“很快地”的语意的形式,譬如“soon”,因此一旦它演化成表未来的前缀,这个语言并不觉得需要另外引进一个形式来表达那个语义空缺。但有一些“根深蒂固”的语意概念,因为它们在该语言中扮演重要角色,所以一旦它们语法化,它们的语意就离原意越来越远。Chao(1968)在描述普通话的“儿”时,就曾提到:“从语意上说来,指小词尾‘儿’起初是‘小’的意思,慢慢地说话人用来指他认为小的东西,最后变成无义,只表示文法功能上的改变,而不一定改变原来词根的意思。”他的观察是正确的,在语音形式上,小称词经过一再地弱化,也就越来越难让说话者联想起原来的形式。到了那个地步,该语言就会重新启用一个新的形式来表达那个概念。至于所选用形式是不是旧有形式那就不一定了,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而这种形式一旦被采用就有可能引发另一轮的语法化现象。这就是我们所谓的语法化轮回(grammaticalization cycle)。
其实就这个概念Gabelentz早在1891年(转引自Hopper & Traugott,1993:19~20)就已提出了他的看法。他主张在语法化过程中,语言形式会随着时间褪色、淡化,最后被重新上色定义或者就成了活死人,而后消失。整个声韵演变过程不是直线性的,而是兜着圈子走。这表示:词语a在第一个循环中可能语义为 x,但在该词语义逐渐淡化后,重新为词语a上色定义的可能为语义y。原有的语义,则可能被另一个词语b所取代。Gabelentz的这一看法是非常有见地的,在汉语方言小称词的研究中更是屡见不鲜。举个实际的例子,现代闽南语的小称词为[a],它的来源是“囝”[kian],原义为“儿子、女儿”,后来发展成为小称词,但演变至今其语义已渐失“指小”的意思,而成为“名物化”的标志,类似共同语的“子”(如桌子)。准此,“牛a”在现代闽南语指的是“牛”这一类动物而不专指“小牛”,因此,当我们要用来指“小牛”时就只有再次使用“kian”而说成“牛a kian”了。
二 从语意演变看语法化轮回
小称词在语法化轮回过程中,语意上的演变可由下表得一梗概
表一 小称词语义、语用与语法上的语法化轮回
表一是参考了钱惠英(1991)、朱加荣(1992)、冯爱珍(1991)、黄景湖(1983)以及郑张尚芳(1979)等几家对小称词语意类别的讨论后而设计的。以下讨论以方松熹(1988)讨论吴语义乌方言以及冯爱珍(1991)讨论闽语福清话的两篇论文所提供的词汇来归类,看看我们的架构能不能容纳这些词汇。
(1)吴语义乌方言小称词汇语义类
A:儿子、女儿
囡(女儿)、小干(小孩儿)
B:动物
小兔、小虾、小鸭、小狗、小泥鳅、鹁鸪、八哥(鸟名)、小鸡娘
C:植物
梅、枣、桃、小白菜、茄、豆芽、石榴、细细豆(豌豆)、花
:细小之物
小刀、剃头刀、糕、针尖、粉丝、小石子、棋子、珠、小交椅、蕊、萝卜丝、小茶几、小火车
:亲属称谓
小姐(小的姐姐)、表弟、表姑、大姑、小哥、表哥、小姨娘、小娘(小姑娘)、小舅舅(小娘舅)
:身体部位与器官
腰、小脚、肠、小胡须、手指头、鼻头尖、肚脐、小肚
:带感情色彩
喜爱:小鸡、画眉鸟、金戒子、丁香(耳环)、小花猫、小元宝
憎恶:狗官、牢头、小老嬷、拖油瓶、小花面、掺面
亲热、尊敬:老太公(老人家)、表哥、姑姑、小姊
:特指
卒/卒N(普通的士兵/象棋中的卒子)、捣臼/捣臼N(大的捣臼/捣药用的小臼)
:专指
饼N(专指烧饼)
:名物化标志
盖(v.)/盖N(n.)、凿(v.)/凿N(n.)、钩(v.)/钩N(n.)、钻(v.)/钻N(n.)
:表微量
a.量词
一块(表数量)/一块N(表很少)、一记(表数量)/一记N(表很少)
b.副词
(2)闽东福清方言
A:儿子、女儿
大囝(大儿子)、遗腹囝(遗腹子)、头生囝(头生子)、诸娘囝(女儿)
B:动物之小者
犬囝、猫囝、鸭囝、兔囝、猴囝、鸟囝、燕囝、牛囝、猪囝、只囝(麻雀)
C:植物之小者
竹囝
:器物之小者
沙囝、索囝、秤囝、雨囝、溪田、眠床囝、月桌囝(小圆桌子)、水窟囝、铰刀囝、被囝(小被子)
:亲属称谓
姨囝、舅囝、姑囝、叔囝、新妇囝(童养媳)、嫂囝(童养媳为嫂)
:身体部位与器官
鼻囝(小孩子的鼻子)、尾指囝(小指)、耳囝(小孩子的耳朵)、跤肚囝(小腿肚)
:感情色彩
喜爱:珠囝(人名)、英囝(人名)、弟囝(弟弟)、表妹囝、儿婿囝、妹妹囝(小姑娘)、徒弟囝
憎恶:老货囝(老头儿)、日本囝、短命囝、差囝(衙役)、贼囝(小偷)、戏囝、番囝
:特指
铺囝(用椅子临时搭的床)、炉囝(能搬动使用的灶)、蒜囝(青蒜苗)、印囝(私章)
:专指
钱囝(硬币)、罐田(煎药用的罐子)、熏囝(香烟)、虾囝(一种很小的淡水虾)
:名物化
戆囝、败囝(败家子)、痞囝、矮囝、死囝、拍铁囝、拍石囝、后生囝、做工囝、做戏囝
:表微量、短暂
一角囝、一滴囝、滴囝(一点儿)、滴滴囝(一点儿)、一粒囝、一两囝、一下囝(一会儿)
小称词给人的基本印象是它紧跟在名词之后而且经常演变成词缀。这个印象基本上正确,但如果我们把语法化过程纳入考虑的话,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名词是标准的实词之一,而语法化是由实词变虚词的过程。因此如果语法化的过程继续下去的话,那么原来的根词连同小称词缀就一定会往别的较虚的词类如量词、形容词、副词等发展。事实上,我们在检视类量词时已可看出一些端倪。很多量词如“一滴囝(一点儿)、一下囝(一会儿)”已经兼具名词与副词的功能。在形式上它们无疑地都是名词组,但在功能上,它们多半的情形应是当副词用。又,重叠在汉语方言中通常有表示试验性质、短时、少量等语意,而后两者与小称词的语意正好高度相配。因此有很多方言也有不少重叠词与小称词(或词缀)搭配的情形,如上引的闽东方言福清话的“滴滴囝(一点儿)”所示。此外我们还在普通话、闽南语和粤语中看到一些例子:
普通话:慢慢儿、乖乖儿
闽南语:轻轻囝、渐渐囝、略略囝
粤语:用于“AA口地”格式:黄黄口地(有点儿黄)、怪怪口地(有点儿慢)
用于叠音形容词或副词“AA”中:慢慢(不太如心意)
普通话与闽南语甚至于已经为了这个特定格式发展出专用的文法调来了。
三 语音演变的轮回
3.0 语音演变的轮回过程如表二所示
表二 语音演变的轮回过程
3.1 复合阶段
在本阶段名词与其后小称词呈并列的方式。小称词的添加除了引起该语言本来就有的连读变调外,并没有带来其他语音上的变化。以吴语云和方言与遂昌方言为代表:
云和方言:
遂昌方言:
3.2 词缀化与鼻音尾化
虽然词缀化与鼻音尾化从理论上看可以分开成两个不同的阶段,但是也许因为这两个阶段的转变时间很短,也许因为我们手头的资料不足,所以目前我们还没有资料可以将这两个阶段加以区分。
小称词缀所加的鼻音尾有也有[n],甚至于在同一种方言既有[n]又有的情形,但没有发现以[m]为词缀者。至于鼻音尾所带来的音变,以下的讨论[n]尾以浙江义乌话(3.2.1)和金华话(3.2.2)为代表,尾以浙江汤溪话(3.2.3)为代表。
3.2.1 义乌话
义乌话属吴语金华片。义乌话(方松熹1986、1993)共有54个韵母,其中32个为白读韵母,另有3个韵母[ai au iau]文白读同韵,我们把它们列入白读韵母。因为义乌话只有白读韵才能加[n]尾,所以以下讨论只限于白读韵。义乌话的35个白读韵母今整理如下(注有“*”号者未发现加回尾的现象,它们全部跟鼻音有关):
3.2.2 金华话
金华话的小称词缀也是[n],其全部韵母变化的情形见表三(朱加荣1992):
(注:本调与变调均用数字标示出调值,本调调值在前,变调调值在后)
金华话加[n]缀的情形也有三种:(一)原先的韵尾包括鼻韵尾[n]、、喉塞尾以及母音韵尾皆为[n]所取代,如表中打“√”者。(二)在[n]缀的取代或添加的情形对原韵腹元音产生影响而导致变化,如表中加 *号者。(三)[n]缀的添加未对原韵腹元音产生影响者。
3.2.3 汤溪话
以为小称词缀者在浙江南部有不少方言。以下讨论以汤溪话为例。汤溪方言小称的韵母变化情况如下:
从所举例子看,汤溪话尾的添加并不是单纯增加一个词缀而已,而是在添加之前要把原词干的“韵母”部分复制一份然后再添加尾上去,而且添加的尾也只是对复制韵母产生影响。又汤溪话加尾
3.3 鼻化韵
温岭话有些字鼻化韵的来源明显来自小称词缀,也就是说词尾先使词干元音变鼻化韵然后本身再消失。这种过程可由下面这种两读情形看出来:有些小称词有两种变音读法,其一为鼻音尾,另一为鼻化韵。
根据音理来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鼻化韵母是经过以下变化而来的:
3.4 去鼻化
去鼻化的例子相当难找,因为一旦鼻化韵母变成非鼻化韵母,原来的鼻音尾所带来的影响就变得很隐晦。因此,本音和变音的关系就很容易被重新理解为文读与白读的对立。所幸经过几位细心研究方言的学者的深入对比,我们还能多少还原历史演变的真相。以下我们就以徐通锵(1985)对宁波方言“鸭[ε]”、“伯[pā]”两类字的研究为例来说明。根据徐的研究,这两类字的演化历史大约如下所示:
“伯”类字从pang→pā之后就没有继续变下去,但“鸭”类字却已演化成阴声韵。照一般音理推论并参照“伯”类字平行的演变,我们应该可以设定以下演化过程:。
3.5 小称变调
声调的演化也受到小称词加接的影响。起先小称词还是独立词时,它的加接会引起连读变调。因为小称词的调类不同而且各地方言的变调规则不一样,这时期的变调情形各地自然不同,这就是表四上所谓的一一对应型。这在浙江南部至少有五个地方(如汤溪、义乌等)有这种情形。但是如果小称词的虚化继续进行,那么这几条由小称词所引起的变调规则就有趋于合并的态势,而合并的条件各地方言也有所不同,有以阴阳调为合并基础的(如金华、温州等),有以平仄为基准的(如青田),也有以舒声、入声为基准的(如云和)。最后,如果小称词又进一步虚化,那么,最终的结果可能归结于一主要的小称调。这一阶段又可分为两种次类,即单一型与主次型。单一型就是小称词不论原词干为什么调,都以一个固定调来呈现。主次型,则除了一个主要的小称调之外,还允许一个次要的小称调。语音演变如果达到这个阶段,那么小称调在功用上就有可能完全取代原先的小称词,因此在形式上也可能导致小称词完全丢失。更奇妙的是单一型与主次型小称词在各地方言最受欢迎的调型有两个:一个是高升调35(含24),另一个是高平调55(含 44)。至于这一现象的背后是不是有生理或心理上的因素,正是我们有兴趣研究的。
表四 南部吴语小称变调类型及其分布
四 从轮回的观点看文献中前人分析的一些问题
在前引的云和小称词缀的四个例子之后作者曹志耘(1985)还加了几句案语:“以上是男性发音人周文斌和孙葆初的读法,‘儿’缀一般不变调。女性发音人高宝莲‘儿’缀一律要变成高平调[55],是云和方言的主要小称调。因此,云和方言女性发音人的读法可以说已经比‘准小称’更进一步了。”这一段话如果从小称词语音变化轮回的角度来看是有问题的。明显地,女性发音人所使用的小称调是上一个轮回的最后阶段,而男性发音人所使用的“儿”缀是最新一个轮回所引进者。因此,女性发音人在云和似较男性发音人来得保守,而男性发音人是此一语言改变的创始者。
郑张尚芳(1980、1981)把温州方言连读变调的类型分析得很清楚,并且拿来与第二字为小称词的连读变调相比较,正确指出以小称词为第二字已发展出[35][轻]的特殊变调调型,虽然它和由一般变调规则所产生的声调还处于竞争状态中。郑张的论文在变调的分析上虽然处处见其功力之深厚,但本文系较早期之论文,写作时还没有语法化轮回的观念,所以把许多属于不同层次的例子摆在同一个平面上来讨论,也出现了一些看似矛盾的陈述。如:
温州话的儿尾虽然很活跃,但从语音到语义都还与单词“儿”不能截然分开,这似乎又是保留汉语方言儿尾发展阶段中一种早期的现象。(1980:246)
该文在讨论小称词叠加时又指出:
第一段引文的矛盾在于现在还很“活跃”的过程怎么可能是历史发展的“早期”阶段。第二段引文的矛盾则在于既有能产度很高的单纯“儿化”小称词又何必使用叠加的方式来指小(注意这里所谓“叠加”是指文字呈现而言,实际的音读是[+入声调])。这些看似矛盾的话,如果从语法化轮回的角度来看其实是很容易解释的:上文提到的单纯“儿”化小称与“”式小称词中的第二个“儿”读音都是“”,它是第二轮回的起始阶段才有的,也因此它的能产度还是高的、“活跃”的,相对地在“”的小称形式中,第一个“儿”[读作“+入声调”]应是前一个轮回的残余,它的语义因已虚化为“名物化的标志”所以已失去了表小的功能,也因此需要再加个“”来表示同类中之小者。
基于相同的考虑我们也对作者视“儿”为鼻音词缀之来源的说法有些怀疑,作者所构拟的鼻音尾/鼻化小称从“儿”演化而来的过程如下:
从语音演变理论的角度来看,这种演变过程似乎合理,但它却有一个严重的错误——没把“层次”的问题纳入考虑,它同时也不能解释为何“”尾发展到最后会只剩下“+入声”。如果把语法化轮回纳入考虑,我们充其量只能说在现在的温州话的“”小称式里我们看到了二个轮回小称词缀的堆积。至于第一轮回到底是什么小称形式引发的演变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资料加以确定。如果比较其他吴语区的方言,我们大致能确定在某阶段它是个独立的鼻尾韵[n]或。第二轮回则刚起步没多久,因此明显可以看出诱发各种音变的词缀是“”,而且这个“”的确与现代温州话的“儿”同音。
钱惠英(1991)指出了屯溪话小称音变的三条规律:(一)声调为阴平[11],阴上[31],去声[53],入声[5]的开尾韵,在加[n]韵尾的同时声调变为[24]调;(二)声调为阳平[55]和阳上[24]的开尾韵只加[n]韵尾时,声调保留原声调,即仍为[24]或[55](三)带鼻韵尾的词不变韵只变调,逢阳上则韵调皆不变。这三条规律看来相当简洁,但仔细审视还是可以看出有改进的空间,可以改写成如下两条:
(一)因为屯溪话跟其他汉语方言一样都只允许一个单辅音韵尾,所以当鼻缀被吸收变成韵尾时,在添加过程中原有的韵尾全被挤掉了,亦即:
(a)CV+n→CVn
(b)CVC+n→CVn
其结果是所有小称词全为[CVn]形式。
(二)小称调只有两种:一为[24],一为[55]。如果原字调为阳平[55]或阳上[24]则保持不变,如为其他调则全变为[24]。
至于语义、语用与句法功能,钱文也从这三方面一一举例探讨,在语用方面的讨论尤为详尽。比较可惜的一点,这也是诸多同类论文共同的问题,就是因为没有语法化轮回的概念,所以整个语意变虚的过程未能清楚显现,什么是能产度高的规律产生的例子,什么是语法化过程中遗落在路旁的“化石”未能有效地区分。
秋谷裕幸、赵日新、太田斋、王正刚(2002)对吴语兰溪与东阳两个方言点的小称词都有专节讨论,而且已经注意到小称现象的普遍性,并对小称词缀添加时所带来的音变有较详细的描写。但是他们对音变的描述还是以一个个音为单位来进行描述,未能寻求更普遍的共相并以现代语言学语音规律的方式来呈现。此外,因为太专注于鼻音尾/鼻化小称资料的现象而忽略了其他可能借自邻近的大方言并与鼻音尾产生竞争的小称词如“子”等。
黄景湖(1983)对后路话的小称音变以及小称词在语义、语法、语用上的功能也有相当详细的描述。在语音上小称现象出现在鼻化韵如e→ē, a→ā,以及特殊小称调[153](除此之外,还有少数[21]字调加小称后变成[42])。在语义、语法功能方面,则除了用来指小之外,还可区别词性(如“凿”有二读,读为动词,读为名词,意为凿子)、附加感情色彩(如昵称、尊称、谦称及儿语等以及用来指涉某种特殊的小东西,如用“厝”表纸糊之冥房)。如果我们拿黄文对小称词语义及语法功用的描述与钱惠英对屯溪小称词和冯爱珍(1991)对福建福清小称词的描述对比一下,我们马上会发现三者之中虽互有不同,但也有很大的共通性,尤其是当我们就大类着眼来比较时。可惜三者都未能从语法化轮回的角度来加以描述,因此都未能看出用途与用途之间层次上的差别。这一缺憾也显现在黄文的另一项描述上,黄文(1983:99)特别指出:“后路话名词加‘了’与变读,有的构成一套完整的等级:原级、比较级、最小级。例如:丘等小称词指小的功用也渐渐消退,因此,当有指小的强烈需要时就会引进其他的小称词来填补这个表义的缺口。
此外,从鼻化小称地理分布的角度来看,就目前所知大田县后路话是闽语区里还保有一定数量的鼻化小称词的方言。为什么会如此?它的来源是什么?这是研究鼻化小称亟待解决的问题,可惜黄文并没有涉及这些问题。
五 对解释上古音对转与旁转现象的启示
本节的目的就是要以小称词缀添加以及在添加时所引起的语音变化来对对转与旁转问题提出一个全新且符合音变理论的解释。
如前所言,各家对古音之构拟争议仍多,也不是一篇论文之一节所能交代清楚。我们在此采用陈新雄先生的构拟(1999),只因为他对对转与旁转问题已有相当详尽之整理,可以作为我们进一步讨论的基础。
5.1 对转
根据陈新雄先生的分类古音对转有以下十二类:
这十二类是陈新雄先生根据比较严格的标准所作的分类。其实如果我们只根据相同的元音来分类,还可以归并为以下六类:
第一类:以[a]为主元音者
以上六大类二十八小类,又可以根据他们的韵部之结构分成三种,即V,VT,VN(以V代表单元音与双元音,以T代表p、t、k,以N代表m、n、),而我们先前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三种韵尾在小称韵尾N (代表n或)之后都会被N所取代。这个过程我们可以以下面的式子简单呈现:
如果以上过程正确的话,那么不论他们原先属于哪个韵部,在他们加了小称词以后,他们的发音就完全相同,他们彼此相押也就不足为奇了。
5.2 旁转
至于旁转的种类那就更加纷繁了,因为篇幅所限我们不拟在此进行详细的讨论,我们只拟举出与“歌”部有关的几类来看看小称词缀N的添加能不能有效地解释这几类互押的情形。
根据陈新雄(1999:452~454)的研究,旁转牵涉到歌韵者有以下六种:
其中第4类、第5类因为不牵涉到主要元音的变化,所以利用先前的式子就可以轻易解决,其余都牵涉到[a]元音的变化,但不外乎两种:(一)从低元音[a]变成次低元音;(二)从低元音[a]变成中元音。资料显示前者是小称词缀[n]添加而后者是小称词缀添加时会发生的事,因此之故,这类变音现象对别家的说法虽然造成困难,但还是在我们的理论解释范围之内。当然,所构拟的系统要对音值有确切的证明,事实上是有困难的,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对几家构拟较有共识的几个韵部,就它们所牵涉的旁转例子作较深入之探讨,那是下一步我们要进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