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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曼心理学强调“目的和认知是行为的血和肉,是行为的直接特征。”[ 转引自 章益辑译.新行为主义学习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3:327.]所谓目的性即人类的整体行为总会指向一定的目标或对象;所谓认知性则是人类在完成目标的过程中总会选择一定的方式途径,而这种方式遵循最小努力原则即较适合自身而容易的手段。[ 详见叶浩生.西方心理学的历史与体系(第二版)[M]. 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4:235.] 韩愈乃普通常人而非完美无疵之仙神,故实具有人类普遍之人性,则韩愈贬潮期间所作《潮州谢表》及《祭鳄鱼文》作为整体反应行为之一部分,多少含有符合人类常规心理的某些目的性与认知性,它们受刺激因素影响,而由中介变量决定。
(一)目的性:获得宪宗原谅与实现回朝
韩愈行为的中介变量是以“忧惶惭悸、内迁回潮”为主调的,作为行为产物的《潮州刺史谢上表》开篇即道:“臣以狂妄戆愚,不识礼度,上表陈佛骨事,言涉不敬,正名定罪,万死犹轻。”显然,此为惶恐而痛定思痛忏愧悔过中所作出的行为反应,目的在于向宪宗表明自己承认进谏方式与态度失当并道歉。其次,在一段常规性的述职后,韩愈笔锋转对贬地环境恶劣及自身早衰身体素质差等的描述,并在段末点睛:“加以罪犯至重,所处又极远恶,忧惶惭悸,死亡无日,单立一身,朝无亲党,居蛮夷之地,与魑魅为群,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向宪宗暗示自己渴望回朝的愿望。进而韩愈又将笔锋转为对自己特长的强调:“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实为时辈所见推许。臣于当时之文,亦未有过人者。至于论述陛下功德,与《诗》《书》相表里,作为歌诗,荐之郊庙,纪泰山之封,镂白玉之牒,铺张对天之闳休,扬厉无前之伟迹,编之乎《诗》《书》之策而无愧,措之乎天地之间而无亏,虽使古人复生,臣亦未肯多让。”显然,该部分是提醒宪宗勿忘韩愈写作才能。循此,韩愈再歌颂宪宗贤明,建议皇帝泰山封禅,最终点睛:“曾不得奏薄伎于从官之内、隶御之间,穷思毕精,以赎罪过。”表明自身必定运用才能为皇帝效劳。综而言之,韩愈创作《潮州刺史谢上表》等行为的目的性是:(1)承认进谏态度不当并表明向皇帝道歉;(2)希望皇帝原谅批准回朝;(3)表明自身有写作才能,愿意为皇帝尽忠尽劳。
(二)潜伏学习:融入日常的儒家君父政治伦理与思想
儒家政治伦理认为:“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荀子·伦理篇》)[ 《荀子·伦理篇》转引自张毅.儒家文艺美学:从原始儒家到现代新儒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7.] 《孝经》亦言:“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君。”强调礼乐教化、人文化成的儒家思想是中国古代社会政治的官方意识形态,尽管中唐是儒学式微的阶段,然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篇》)为核心的儒家政治伦理早已渗透到当时文化的方方面面,在家国同构的传统里,“君”被放在了礼之三本中而与天地并列,故“事君如事父”在封建时代乃天经地义之常情,不足为奇。正如托尔曼的迷津实验,人类在没有强化刺激的情况下实则会受环境影响潜移默化地“学习”,韩愈处于这样的政治文化氛围内亦多少会有亲君情节。况且韩愈乃中唐儒学复兴的摇旗呐喊者,为此一生致力于建立道统,力排佛老,其《原道》言:“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民不出栗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 转引自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M].北京:三联书店,2015:323.] 在《送浮屠文畅师序》亦指出:“是故道莫大乎仁义,教莫正乎礼乐刑政。”[(唐)韩愈撰,马其昶校注,马茂元整理.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53.] 因之,在韩愈身上必然有极深的事君如事父情结,这种情节一旦受贬潮期间的刺激及中介变量的强化后,必然会因景生情,迅速显示。故读韩愈《潮州谢表》及《祭鳄鱼文》中为后人所议论的“奉承”部分实则应将之放置于韩愈当时所处的历史语境中,怀历史之同情理解。至于两文中歌颂皇帝的内容如:“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祭鳄鱼文》)、“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听断,旋乾转坤,关机阖开,雷厉风飞,日月清照,天戈所麾,莫不宁顺,大宇之下,生息理极。高祖创制天下,其功大矣,而治未太平也;太宗太平矣,而大功所立,咸在高祖之代,非如陛下承天宝之后,接因循之余,六七十年之外,赫然兴起,南面指麾,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潮州谢表》)多少是符合事实的。从新旧《唐书》以及历代史料来看,宪宗在位十五年,勤勉政事,君臣同心,取得了元和削藩的巨大成果,并重振了中央政府的威望,某种程度实现了唐代中兴,因之,宪宗虽没能像太宗和玄宗那样开创辉煌盛世,但在唐史中却在某种程度上可和太、玄二宗相提并论。而从韩愈的《平淮西碑》、《论佛骨表》等文章中看,韩愈也一直都有尊崇宪宗的立场,即使《论佛骨表》慷慨激昂、正义凛然,也有“伏维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这样的尊崇宪宗之词。
这样看来,则韩愈所谓奉承皇帝的文辞实则是在刺激(S)和中介变量(O)强化下“恋君”反应(R),该情节在韩愈贬潮以前的文章也出现过,是正常的现象,只是在刺激强化下这种程度有所加强,故文辞有所溢美但基本有史实依据。
(三)认知性:多渠道发挥自身杰出文章才能
作为百代文宗的韩愈,为完成目标而选择的方式毫无疑问是充分发挥自身文才,作为中唐文坛领袖者,显然“写作”这一途径是符合其最小努力原则的,换言之,此为韩愈达到回朝目标的最容易争取方式。根据上文所分析韩愈创作《潮州刺史谢上表》等行为的三个目的性再分析《祭鳄鱼文》,我们认为两文互为表里。《鳄鱼文》一文虽为驱鳄,实则乃恋君之作,全文短短数百字竟有 “今天子嗣唐位”、“刺史受天子命”、“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以避天子之命吏”以及“夫傲天子之命吏”等五处提及“天子”, 开篇即道:“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接而笔调一转又曰:“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显然韩愈通过对比的手法,以后王的德薄对比突出今天子宪宗的神武。而这些溢美之词正好和《潮州刺史谢上表》中“朝廷治平,天子神圣,威武慈仁,子养亿兆人庶,无有亲疏远迩,虽在万里之外,岭海之陬,待之一如畿甸之间,辇毂之下”“ 自天宝之后,政治少懈,文致未优,武克不刚。孽臣奸隶,蠹居棋处,摇毒自防,外顺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孙,如古诸侯,自擅其地,不贡不朝,六七十年。四圣传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来,躬亲听断,旋乾转坤,关机阖开,雷厉风飞,日月清照,天戈所麾,莫不宁顺,大宇之下,生息理极”如出一辙。显然,《祭鳄鱼文》与《潮州谢表》一样都具有“表明自身有写作才能,愿意为皇帝竭尽忠尽劳的目的性”。但其文体形式上却与《潮州谢表》截然不同。韩文的显著艺术特色是“尚奇”,“不平则鸣”“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送穷文》、《进学解》、《伯乐与千里马说》、《鳄鱼文》或化“今”为“古”,或化“平”为“奇”,或“无”中生“有”,如云中游龙,变化莫测,充分显示了韩愈“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的高超技艺。[ 曹础基.中国古代文学[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尽管韩愈这些文章被部分人讥为“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以文为戏”,然而“道、气、不平与游戏的相互交通、相互渗透,使得他们的文章既有社会性,又有个性;既有思想性,又有感情性;既有既有现实功用性,又有审美愉悦性。”[ 黄霖主编,罗书华著.中国分体文学学史散文学卷(上)[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13:208.]
论文作者:程圳生
论文发表刊物:《知识-力量》2017年8月中
论文发表时间:2017/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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