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彝语的引语标记和示证标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标记论文,引语论文,凉山彝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语法化过程是指某种语言通过对实词或者现有的功能词进行重新分析,产生出新的功能词的过程(hopper and Traugott 1993)。以最容易发生语法化的连动结构为例,这样的结构含有两个动词,其中第一个动词往往会经过语法化中常见的重新分析,成为功能词。在这个过程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该类动词词汇语义结构即论元结构的弱化,由此导致论元结构中某个论元(例如施事、受事等)的丧失。论元一旦丧失,原本的实意动词就失去了部分实词性质,有可能蜕变成相关的功能词。句子结构中过于繁琐或者有歧义的结构相对来说反映了机制中的局部不完善性,通过重新分析或者类推的办法,除去句子结构中已不合时宜的、冗余的、累赘的部分,使语法结构不断向简单有效的方向发展,这也正是语法化过程的内在发展动力(Roberts and Roussou2003)。
一、对凉山彝语的相关论述
凉山彝语的引语标记用于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句中。陈士林等(1985)未定义这个语素,只是将它翻译成汉语的“云”,这样的话,既可以将“云”理解成动词“说”,也可以将它理解为表引述的虚词。李民、马明(1987)将分析为一个引述性动词。张余蓉、蔡堃(1995)认为是一个字,用于引述语的后面,但未确定其具体的语法范畴。陈康、巫达(1998)认为是用于句末表示引述的语气助词。胡素华(2002)则认为是一个情态助词,具有一定程度的实词义“说”。以下是各位作者分别给出的例句:
老师说(标句词)他今天有 些不舒服我们自己 学习说老师说:他今天有些不舒服,让我们自学。(李民、马明1987:139)
我们认为,可以将分析为示证范畴里表示听说而非亲眼所见的示证标记,这与以上第2第3个意见较吻合。在本文讨论中,我们将区分为直接引语标记和示证标记。从语义上讲,引语标记与示证标记是有一定联系的,它们都表示信息从别处得知,但两者之间亦有明显的区别。第一,当作为示证标记时,信息的出处是没有标明的,也就是说听话者不知道信息是谁直接发出的。而当作为引语标记时,信息的出处是明确的,即听话人完全清楚信息是谁说的。第二,当作为示证标记时,可以与不含的句子相对应。省略只是去掉了句子的示证意义,整个句子还是合乎语法的。但是当作为直接引语标记时,省略它就会使得整个句子不合乎语法。对此,我们将在下一节展开讨论。
二、作为引语标记的
以上讨论表明,在语法功能上有歧义,既可作示证标记,又可作引语标记。那么,怎样才能确切区分两者呢?先让我们来观察如何确认作为引语标记的。
引语分为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引语通常作为一个子句,充当一些动词,例如“说”、“吩咐”、“告诉”、“问”等的宾语。像“吩咐”、“告诉”、“问”在词汇语义上通常为三元动词,即这些动词的论元结构中有三个语义角色参与动词所表述的活动,若以“吩咐”为例,就有吩咐者(即说话者),吩咐的内容(即引语),被吩咐者(即听话者)。在主动句中,吩咐者充当句子的主语,吩咐的内容通过子句引出,充当句子的直接宾语,被吩咐者则充当句子的间接宾语。
李民、马明(1987)详细描述了凉山彝语的引语结构,将其分为直接引述语和间接引述语,相当于上文所说的直接引语和间接引语。在间接引语中,句末的可以出现也可以不出现,如(6)所示:
老师说(标句词)他今天有些不舒服 我 们自己学习
老师说他今天有些不舒服,让我们自学。
(6)中的与主句的动词在语义上十分接近,因为前者有一部分“说”的意思,即“(听)说”的意思。可以这样认为,如果听说得来的信息来源与句中“说”的主语一致,例如,同为(6)中的“老师”,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示证意义就会显得十分弱,因为信息的出处是明确的,说听话者知道信息是“老师”直接发出的,的功能便成了说话者引述已知的内容,即标记之前的全部成分。所以在例(6)中,成了个简单的引述标记。省略了,引语的内容依然成立,如例(7)所示。
在直接引语中,句末的不能省略。
在凉山彝语中,格位和数在代词体系内有形态变化。(注:陈康、巫达:《彝语语法》,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8年。)例如第一人称单数的主格和领属格代词之间的区别是声调及元音的松紧变化:
主格代词和领属格代词有引语形式的变化也反映在声调及元音的松紧上:(注:陈康、巫达(1998)将分别译作汉语的“我”和“我的”。但更确切地说,它们为句中第三人称主语的引语代词。)
所以我们可以用作为一个可靠的验证手段,来区分的直接引语和中的间接引语。如下例所示,引语代词标明句中的引语一定是直接引语,此时“我”的语义指向一定是老师:
这样,含直接引语的(11a)与含间接引语的(11b)就区分开了。
(11a)与(11b)的区别表明,引语代词很像一个反身代词。反身代词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结构上的临近依赖性,即它不具备独立的指称功能,须靠句中一个临近的先行词来约束从而诠释其指称意义。(11a)中的主句“木呷”就是要依赖的先行词,即约束的成分,这也说明为什么操彝语者会将(11a)理解成“木呷说他自己不来了”之故。引语代词只能出现在引语结构中,与主句的一个临近的先行词在语义上同指。该先行词必须是第三人称,这可从以下两例的对比得中到验证:
我们发现凉山彝语这样的引语语序在其他藏缅语族的语言中是不常见的。以景颇语为例,在下面的例句中,动词“说”是个三元动词(某人问某人某事),它跟在其宾语,即引号内的引语子句后面。
将主语“儿子”,间接宾语“父”,和直接宾语即引语子句的顺序整理出来,便能观察到SOOV的语序:(注:(14)中主句主语之后的为话题标记,详细分析参见戴庆厦、顾阳(2003)。为宾语标记,见gu,ip&Tang(2001)的分析。例中的汉语译文笔者作了些微改动,原文为“儿子反问他父亲:……”。)
儿子回答他父亲说:“你自己指的麂子怎么还问别人呢?”(戴庆厦、徐悉艰1992:462)
再以傈僳语为例。在例(15)中,动词“说”也出现在引号内引语子句之后,显现出SOV的语序:
姑娘(结助)你别 嚷 修去(标句词)说
姑娘说:“你别嚷,修(猪圈)去。”(傈僳语语法纲要1959:134)
凉山彝语的格标记不发达,形态也不发达,最有可能出现语序即结构变更的语言,即由OV向VO型结构演变,逐渐接近SVO型语言。问题是,这种违背彝语SOV型语序的结构是如何产生的呢?除了引语结构有VO语序外,凉山彝语的其他结构里是否也存在VO型的语序呢?我们发现除了引语结构里很明显的VO语序,在凉山彝语的连动结构里,也出现了特殊的VO语序。
Wheatley(1985)对凉山彝语的独特的使动结构作了深入的比较分析,他详细考察了彝语和藏缅语中其他语言如傈僳语和拉祜语的使动结构,发现这些语言都可以用一个表示“使”的动词在句法上构成使动结构,但是凉山彝语的“使”要放在另外一个动词的前面,而傈僳语、拉祜语的“使”要放在另外一个动词的后面作为整个句子的核心动词。
如凉山彝语省略了主语的使动句:
虽然基本的OV型式好像还存在,但我们认为,这样的连动结构很不稳定。因为按照严格的OV结构,动词“使”应该出现在最右侧,它与“干”合用一个论元“牛”,汉语的意思是“使牛干吃草”,反映在OV型语言就是“牛草吃干使”。我们推测,(17)中的一个动词极有可能虚化,原因是,如果两个动词合用一个论元,就说明其中一个动词的论元结构已经弱化,即其词汇意义已变窄或有所丢失。如果连动结构中的第一个动词虚化成格标记(或者受事标记),那么整个结构继续可以保持OV型式。在凉山彝语中,确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如例句(16)中的第一个动词经过虚化,成为受事标记,不再保留其“给”的实词义,这时一般都可以省略掉(陈士林等1985),于是使动意义全部落到第二个动词的身上,如(18)所示:
很明显,若将主句“老师说”,“我估计”,“我看”和标句词分别切分出来,得到的便是“老师说它”,“我估计它”,“我看它”;或将标句词看作相当于英语中引导间接引语的“that”,标明后面接的是一个句子,这时,得到的都是SVO的结构串。(注:谈到彝语的宾语从句时,傅懋勣(1950:175)指出,当宾语从句由引导时,必须位于之后。)这说明,凉山彝语的语法体系中,已有SVO的雏形。
我们认为该结构经历了与间接引语同样的语法化过程。与间接引语句不同的是,由于引语是直接引语,作为引语标记的不能省略。也就是说,直接引语结构不能变成纯粹的SVO述宾结构,直接引语的性质决定了它永远只能是引语结构。
第二种形式是说话对象出现在动词“说”的前面,如(23)所示:
老师对我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们自学。”
在这个结构中,如果我们把说话对象看成是一个论元,那么句子的结构就是SOO+。如果我们把句尾的还是处理成引语标记的话,那么整个句子就是三个论元的排列,缺乏一个三元动词将他们组成句子。我们认为在这种直接引语结构中,发生了与(23)不同的语法化现象。被重新分析的不是第二个动词“说”,而是第一个动词“说”,即。第一个动词虚化,并从句子结构中脱落,整个结构由SVOV变成SOV,句尾的引述动词保留。这进一步反映了凉山彝语中,SVO和SOV并存的事实。
三、作为示证标记的
凉山彝语的示证系统没有亲见标记,只有推断标记和听说标记。在藏缅语中,示证范畴可以通过词缀表示,如羌语(laPolla 2003);也可以用系动词等助动词的形态变化表示,如拉萨藏语(delancey 2001),还可以通过助词来表示,如哈尼语和傈僳语。凉山彝语是通过助词来表示示证范畴的,其中推断标记为,听说标记为。作为示证标记,表示信息的来源是听说而非亲眼所见,但是具体的消息来源不清楚。例如:
如果说话人要标明消息的来源,那么就必须用引语结构,如:
别人说(标句词)你也它参与(引语标记)
(26)里的是引语标记,句子的主语就是信息的来源。我们在上一节已谈到,如果省略(25)中的,句子结构依然成立,只是去掉了示证意义。如果省略(26)中的会出现两种情况:如果该句中的引语是间接引语,那么去掉不会影响句子的语法合理性:如果该句中的引语是直接引语,如:
那么省略就影响了句子的语法合理性。作为引语标记和示证标记功能不一样,句法特性也不一样,但是它们都和动词“说”有一定的语义联系。
我们的讨论显示,作为引语标记的和作为示证标记的都是由引述动词“说”经过语法化重新分析而来的。在此,我们强调,只出现在“说”类动词带出的引语句中,它不出现在其他动词,例如“估计”、“想”、“知道”等带出的引语句中。(21)至(22)和以下的例子都反映了这一点:
这样的结构在傈僳语、景颇语中都是合乎语法的句子,但是在凉山彝语中,这样的句子不合语法。在第二节我们已经从语言内部机制和外部环境两方面讨论了凉山彝语为什么在语序上表现出这样的特别之处。
(二)是引语标记:当语法化发生在(30)中的第二个动词句尾“说”的时候,它就成为了引语标记。当标记间接引语的时候,它可以进一步虚化,最后从句子中脱离,从而使得引语结构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动宾结构:
在失去了主语和谓语的情况下,以前作为从句的引语跳出来,成为主句。而在失去了动词“说”以及以前的引语成为主句之后,句末的引语标记失去了作为引语标记存在的价值。在这种情况下,以前的引语标记演变为标注信息来源的示证标记,作用在由引语变成的主句之上。整个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作为从句的引语演变成主句的一个过程。触发这个过程的是语用方面的原因,即不愿意说明信息的具体来源。表现在句法上就是主语的丢失,主语的丢失有利于复杂的主从结构向简单的单句结构发展,最后句尾的引语标记保留了作为引语标记的语义作用,但是句法功能改变,由标记主从复合句的标记转变为作用在主句上的示证范畴,如(36)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