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26:黑水城文献最晚的西夏纪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水城论文,纪年论文,西夏论文,公元论文,最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46.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0292(2012)04-0080-06
科兹洛夫地理考察队1909年在黑水城古塔掘获的文献中有些题有明确的纪年。根据此前的知识,人们知道其中时间最晚的书籍抄本出自1222年[1],时间最晚的官府文书出自1225年[2]。本文将提示一件抄写于1226年初的诗歌零叶,这应该是西夏人在黑水城覆亡前夕留下的最后遗物。有迹象表明,保存大量文献的那座古塔可能晚至14世纪下半叶才最终封闭。但是我们却始终没能发现塔内任何一件西夏文文献带有蒙元时代的纪年题署,这里面的原因值得进一步思考。
俄罗斯科学院东方文献研究所黑水城特藏中的Инв.No.5189号抄本此前尚未引起人们的足够注意。这个抄本仅有一纸,凡36行,首尾完整,间有校改。纸上抄录了一首西夏文的无题长诗,内容相当于西夏《宫廷诗集》(Инв.No.121V)里的第七首《严驾西行烧香歌》()[3]287-289。通过对读两个本子可以看到,5189号抄本比学界熟知的《宫廷诗集》抄本少了开头的几句和结尾的一句,个别地方的用字也有参差,这可以看成诗歌流传多年所导致的正常现象。
在这首原创时间不明的诗歌里,一位佚名作者描述了西夏某位皇帝为报父母之恩而西行礼佛的盛况。他于某年正月出发,直到五月返回,随行的有后妃臣僚和华美的仪仗,西行的路线是经凉州(武威)而至甘州(张掖)。他们一路进香布施,希望以此功德来使敌人畏惧,使国土安宁。尽管西夏皇帝的这次西行还不能在现存的史料中得到印证,我们甚至没有可靠的证据去猜测事件的主人公是哪朝皇帝,但是所幸抄件的最后一行署有完整而明确的抄录时间,使得这叶字纸在西夏学上的价值凸显。
这首诗是在西夏乾定酉年腊月五日抄写完毕的。“乾定酉年”即夏献宗德旺在位时的乾定四年,相当于宋理宗宝庆元年。根据目前的资料我们知道,尽管宋朝对西夏颁赐历日或有中断,但西夏的历日始终和中原保持一致[4]。那么按照历史学界惯用的推算方法,当年的“腊月五日”应该是公元1226年1月4日[5]545。这一天距离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攻占黑水城仅有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元史》卷一载太祖二十一年二月取黑水等城[6]23。从中我们知道西夏黑水城的覆亡是在1226年3月——看来5189号抄本的主人和当时的黑水城居民此前一直沉醉于对往日辉煌的回忆,而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来临的灭顶之灾。
黑水城文献中有两件著名的文书,一件是没年仁勇于1224年8月写下的《黑水守将告近禀帖》[7],另一件是苏浮屠铁于1225年3月写下的《黑水副将上书》[2]。这两件文书此前一直被看成是题署时间最晚的西夏文献[8]。学界通常认为,黑水城外那座藏书的古塔初次封闭于1225年底到1226年春季,但不排除在那之后很短的时间内又添进一些东西的可能性[9]27。然而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是,人们很早就在黑水城出土的汉文文献里找到了时间明确的14世纪私人书信[10],其后相继发现的元代汉文官私文书已经达到了四十余种[11]41-42。与此相应,俄罗斯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收藏的一幅唐卡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幅唐卡上面画的地藏王菩萨手心里放着一枚“天元通宝”钱[12]234-235。尽管科兹洛夫并没有专门记下这幅唐卡的出土情况,但钱文本身毕竟暗示我们,黑水城古塔的最终装藏可能会一直晚到北元的天元年间(1378—1387年)。在此之后,艺术史家们继续对来自同一地点的诸多唐卡进行了造像学和工艺学方面的深入研究,结果认定黑水城所出元代唐卡的数量要大大超过西夏时代的同类艺术品[13]。这一系列的研究结论自然引发了一个问题——除去艺术品和汉文文献以外,俄罗斯黑水城特藏里有没有属于元代的西夏文文献?
最先尝试对此作出探索的是克平。她在研究西夏《宫廷诗集》抄本的时候指出其中出现了成吉思汗名字的西夏语翻译(铁匠〈铁木真〉)[14],继而在此基础上提出这个集子中有几首诗歌是西夏灭亡若干年后的作品,从诗歌对相关事件的追述中可以解读出党项人内心对蒙古军队挥之不去的恐惧[15]。孙伯君在研究佛教文献的时候也涉及了同类的问题。她对此提供的首要证据是俄藏白云宗祖师清觉所著《正行集》的西夏译本(Инв.No.146)。她指出,《正行集》只是在元代才受到重视而被收入《普宁藏》,因此这部书被翻译为西夏文只能是元代的白云宗徒所为[16]。以元代白云宗的佛教活动作为线索,她进一步猜想另外几件西夏文文献也应该完成于13世纪下半叶或者14世纪初[17],总之是蒙古人攻陷黑水城以后的作品。应该承认,克平和孙伯君的结论并没有年代题署的实证,尽管这也许暂时难以得到学界百分之百的认同,但其总体思考方向无疑值得肯定。
我们没有理由断然否认黑水城古塔里存在元代西夏文文献的可能性,因为元朝政府虽然创制了八思巴字作为“国书”,但从未下令禁止在境内使用西夏文,何况还有确定无疑的证据表明西夏文直到明代还没有最终消亡[18]。然而,我们迄今却没有在俄藏黑水城西夏文文献里发现蒙元时期的任何年代题署,这不免令人感到困惑。
据目前所知,用西夏文译写的元代年号似乎仅见于14世纪初的刻本佛经,例如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夏译《过去庄严劫千佛名经》发愿文里出现了“至元”、“大德”、“至大”和“皇庆”[19],《说一切有部阿毗达磨顺正理论》、《悲华经》、《经律异相》的卷首祝赞款题里出现了“大德”[20],而这些元刻本碰巧都没有入藏黑水城的古塔。除此之外,在民间文献中如果需要记述写作年代,人们习惯使用的是干支纪年或者“十二兽”纪年。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设想:党项遗民用西夏文翻译元代年号,那仅仅是为了在刊印佛经时讨好当朝皇帝,以求得到政府的重视,而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年号就显得不那么必要。事实上就黑水城古塔所出西夏时期的寺院写经而言,纪年只写干支或者“十二兽”而不写西夏年号的例子并不在少数。如我们所知,在黑水城覆亡之后的三十多年间,蒙古王朝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年号,而在中统元年(1260年)元朝正式开始使用年号的时候,西夏文早已丧失了它当年“国字”的地位,所以那时带有元代年号的政府文件都是用汉文写成的。
无论如何,我倾向于相信黑水城古塔里必有元代的西夏文文献存在,这些资料很可能就埋没在仅署干支或者“十二兽”而不署年号的那些西夏文抄本当中,因此本文介绍的俄藏5189号抄本尽管题有最晚的西夏文纪年,却不一定是古塔里年代最晚的西夏文文献。最后我们尝试对5189号抄本进行全文译释。录文依据上海古籍出版社蒋维崧、严克勤二位先生上世纪末在圣彼得堡拍摄的照片,行款参照原诗的格律进行了重新安排。2008年,梁松涛曾经对西夏《宫廷诗集》作过解读[21],本文给出的译文与她的不尽相同。如所周知,西夏诗歌的翻译是一件相当困难的工作,其中有些党项文学表现手法我们还不理解,有些即使理解也很难用汉语的形式再现,所以下面的译文也仅仅是求其大意而已。
原文:
校注:
(1)《宫廷诗集》抄本(Инв.No.121V)在开头除诗题外另有数句:“。。”意为:“须弥山,四面坡,海边接,不同部(按指“四大部洲”)。赡部世界金口巧,耳内所闻三世身不堕地狱。”其中后两句与5189号抄本的开头两句“白高国内玉身佛,眼中所见五种欲乐天上生”形成对仗,据此判断5189号诗歌有脱文。
(2)“”三字原残,据《宫廷诗集》抄本补。
(3)“”字原残,据《宫廷诗集》抄本补。
(4)据《宫廷诗集》抄本,全诗结尾处另有“”一句,意为“人人快乐圣威仪”。
译文:
白高国内玉身佛,眼中所见五种欲乐天上生(1)。
上圣帝,天意君,腹心思,皆照耀。
精纯难报父母恩,宝身神嗣菩萨子,随处所至大愿发。
出行选择吉日,选择吉日孟春月;
返回拟定良辰,拟定良辰仲夏时。
御驾美,千麒麟,千千麒麟,其上虹霓北斗七星天边映;
瑞乘强,万香象,万万香象,其上汉铃五更钟鼓地面鸣(2)。
左右臣僚金刀戟,禽王凤凰排成队;
首尾侍者银弓箭,兽帝狮子列成行。
国母马背作帐赛日暖,西方严寒不可侵;
皇妃云头张盖似月凉,东方炽热岂能透?
德本师,一番杂言前面引,咒语未尝不念诵;
忠大臣,不走歧路后方随,教戒须臾不分离。
所取道,凉州地,巧匠手绘御浮图,佛之眼珠舍利藏(3)。
番和山(4),雕造梵王玉身佛,降伏诸魔栩栩如生有神通。
弥勒佛、嚩日啰(5),
或坐或卧千尺身,过去未来为师者。
变化涅槃为方便,谁人能谓灭真知?
马蹄山(6),圣境界,父亲修造使其超往昔。
旧精舍,何其美,新精舍,美过之。
外观七级楼阁云环绕,大风乍起不能摧;
入内黄金装点万重佛,大雨袭来不可浸。
大地震,不动摇;劫火至,岂损毁?
当今圣帝,
精舍所在,夜夜并举长明烛;
浮图立处,朝朝常爇供养香。
师主所在施衣服,禅定坐处与斋食。
所有道场已聚集,种种善事皆了毕。
随意所求无不应,本心之愿皆已成。
如此之后,
犯罪人,因发慈悲皆赦免;
有功者,不吝封爵论功升。
蕃回鹘,坐于筵上来侍奉,内心怀恶天鉴察;
汉山主(7),舍弃告诫混一色,眼中有鬼灾祸至。
吾辈此时,
八边陲,无盗无欺皆安定;
一都城,无疾无恼国丰稔。
上师功德圣帝恩,诸佛父母乐陶陶。
竟。校同矣。
乾定酉年腊月五日写竟。
校注:
(1)五欲乐,指贪欲色、声、香、味、触五种享受者。
(2)汉铃,于意未详,似指某种仪仗。
(3)眼珠舍利,于意未详。眼珠焚化后不成舍利,此疑指眼珠大小的舍利子。按《嘉靖宁夏新志》载西夏大庆三年(1038年)《葬舍利碣铭》曰:“是致东土名流,西天达士,进舍利一百五十暠,并中指骨一节,献佛手一枝,及顶骨一方。”[22]
(4)番和县,汉置,即今甘肃永昌。番和山当指永昌县城西北10公里处的御山,今称虎头山,上有巨型浮雕弥勒佛像[23]。
(5)嚩日啰,梵语vajra音译,旧译“伐折罗”,华言“金刚”。
(6)马蹄山,在今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境,距张掖65公里。依山而凿的马蹄寺石窟群始建于北凉,至今犹存遗迹。
(7)汉山主,又见西夏《天盛律令》卷十二《内宫待命等头项门》:“前述择人、守护者,所自投奔者、汉山主、羌、回鹘使军等甚伙。”[24]301“汉山主”与羌(蕃)、回鹘并列,当系族群名称,但具体所指不明,我们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一个族群还是“汉”和“山主”两个族群。
收稿日期:2011-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