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语教育政策新动向——以美国、澳大利亚和中国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澳大利亚论文,为例论文,美国论文,双语论文,中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5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9245(2010)01-0001-05
一、引言
（一）三组术语
1.两个概念
在我国，“双语教育”这个术语，多指“民汉双语教育”，或称“少数民族双语教育”，在国际学术界，也是这种用法，主要用来指少数族裔语言与官方语言的教育。但近期以来，我国汉语和外语界越来越多地用该术语指称“外汉双语教育”。由于外语特别是英语在我国并不是官方语言或通用语言，本文中的“双语教育”主要是前一种用法。
2.两种政策
在国际学术界，经常用到两种政策分析用语，即“显性双语教育政策”，指正式颁发的法律、法规、文件等，以及“隐性双语教育政策”，指没有明确的法律、法规、文件，实际执行的政策是显性双语教育政策。
3.两种政策思想
本文常提到的两种政策思想，上升到哲学高度，就是“一元论”和“多元论”。跟“一元论”相似或相近的说法有同化论、国家一体化、国家主义；跟“多元论”相似或相近的说法有多元文化主义、语言文化多样性、多语多文化论。
（二）解题
近十年来，世界上许多国家，诸如北美洲的加拿大，亚洲的印度、新加坡，非洲的南非等国实行的双语教育政策或多语教育政策，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但是，欧洲的比利时出现了双语政治化倾向，瑞士出现了多语冲突，美国和澳大利亚的双语多语教育政策发生了重大转向。本文拟以美国、澳大利亚和中国为例，进行描述。
之所以选择这三个国家，从民族政策上看，三国具有代表性，美国是“大熔锅”政策的典型代表；澳大利亚是“多元文化主义”的典型代表，20世纪80年代澳大利亚是西方国家中第一个提出该项政策的国家；中国则是“多元一体”政策的代表。从显性双语教育政策和隐性双语教育政策上看，三国具有特殊性，美澳两国在这两方面均发生重大变化，中国在显性政策方面无大变化，其隐性政策则处于变化之中。
二、美国：从《双语教育法》到《英语习得法》
美国的《双语教育法》从1968年正式颁布，到2002年宣布废止，历时34年，在“而立之年”寿终正寝。美国的双语教育政策可谓出现重大拐点，引起学界广泛热议。
（一）《双语教育法》的立法背景
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席卷全美，美国国会通过了《民权法》和《人权法》两项法案。在这种社会历史背景下，来自讲西班牙语诸州以及讲法语诸州的参议员及国会议员提出立法动议，并获国会批准，1968年约翰逊总统签署了《双语教育法》(Bilingual Education Act)，全称是《中小学教育法Ⅶ》(Title of Ⅶ Elementary and Secondary Education Act)，旨在改善美国的公民权和人权。
（二）废除《双语教育法》的起因和过程：反双语教育运动
1.运动序幕：家长抗议校方事件
1996年加州洛杉矶第九街小学发生一起“家长抗议校方事件”，60多位西班牙裔移民家长涌进学校，把孩子领走，抗议学校没有教会孩子英语，事件持续两周，矛头直指双语教育，从此拉开美国“反双语教育”运动的序幕。
2.运动发展
一位亿万富翁，名叫翁兹（Ron Unz，一译“温茨”），是硅谷软件经销商，成功利用了洛杉矶发生的这起“家长抗议校方事件”。他自筹资金，在加州发起全民请愿活动。请愿书要求“所有儿童都通过英语教学来接受教育”，这成为日后著名的《227法案》。
3.主要理据
该法案依据的主要理据是：
(1)双语课程效果未达标。新移民（非英语移民）一般都渴望较好地掌握英语，以便能够更好地在美国生活、读书和工作，因为英语程度的高低，关系到学生的工作前途和生活质量。但是，双语课程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没能成功提高学生的英语水平，直接影响了非英语移民学生的求学、工作前途及生活质量。
(2)教学用语比率相左。传统观点认为，对于母语是非英语的孩子，教师使用学生母语的比率至少应占全部教学语言的75%。但是，美国教育部的一项研究表明，教师使用学生母语的比率最多不得超过全部教学语言的25%，否则，会影响学生英语水平的提高。
(3)倡导采用英语沉浸式课程。加利福尼亚州的一项实验表明，在把双语课程改为英语沉浸式课程后，学生的考试成绩一下子上升了40%。
4.运动目标：通过《227法案》
该法案要求所有公立学校取消双语教育，并使全体英语不佳的学生接受一年的沉浸式教育，然后过渡到全英语班级，接受主流教育。
5.运动结果：废除《双语教育法》，通过《英语习得法》
1998年加利福尼亚州以公民投票方式，61%赞成，通过了“227号提案”。随后亚利桑纳州和马萨诸塞州也相继通过类似的法案。2002年1月8日，小布什总统签署了一项联邦政府的公共法律《不让一个孩子掉队法》(No Child Left Behind)，即《英语习得法》(The English Language Acquisition Act)，废止了《双语教育法》。
（三）影响废除《双语教育法》的主要因素
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爆发后，全美国家主义、国家安全意识空前高涨。
1.“文明冲突论”抬头：担心西班牙语对英语构成威胁
布热津斯基曾预言美国的人口危机：到2050年……欧洲人的比重会从60%下降到40%。现在西班牙语已经成为美国事实上的准官方第二语言，这让许多人回想起19世纪德语对英语的威胁。社会流行着一种见解，1965年之后涌入的拉丁美洲裔移民，可能会加速美国的社会分裂，形成英语和西班牙语两大语言对立，造成盎格鲁文化和拉丁文化两大文化对立。美国西南部的四个州（加州、德州、亚利桑纳州及新墨西哥州）与墨西哥接壤，搞不好会成为美国的“魁北克”。
2.价值观：“唯英语”运动持续发展
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掀起“唯英语”运动，此时的英语不仅仅是一种语言范畴，还是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的一种标志。主流意识认为，美国是一个基督教国家，信奉基督教价值观，只能使用英语一种语言，传承欧洲文化遗产。
三、澳大利亚：从多元化语言教育回归一化语言教育
（一）多元化语言教育政策（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末）
1972年澳大利亚工党上台后，开始追求社会公正，实行多元文化主义政策。
1.显性政策代表：《国家语言政策》（1987年）
受联邦政府委托，语言政策专家白郎克(Joseph Lo Bianco)主持制定了《国家语言政策》(National Policy on Languages)报告书，于1987年6月由内阁会议批准实施。这是澳大利亚历史上第一部明确的官方语言政策，是“澳大利亚教育中最具影响的文件之一”。该政策支持资助少数族裔社区语言教育、土著语言教育、英语母语教育、英语作为第二语言教育、英语作为外语教育。
2.亚洲“优先语言”教育
1994年澳大利亚政府联合会签发了一份《澳大利亚学校中亚洲语言学习的国家战略》，其目标是帮助公办学校和非公办学校，推动学习四种亚洲语言，即汉语、日语、印度尼西亚语和韩语。从1994-2002年年底，政府斥资2.08亿澳元资助该政策。
（二）一元化语言教育政策（20世纪90年代以来）
白皮书：《澳大利亚语言：澳大利亚的语言和读写能力政策》（1991年）
政府发布该白皮书，以“国家利益”为唯一取向，反复强调英语读写能力的主体地位及其在经济建设中的重要作用，强调第二语言学习应多于社区（移民）语言学习，强调语言（英语）的经济价值，旨在提高国家在国际经济中的竞争力，取代上述《国家语言政策》（1987年）。
（三）相关社会制约因素
1.“脱欧入亚”战略对亚洲“优先语言”教育的影响
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英国加入欧洲共同体市场，澳大利亚失去了可靠的原料和初级产品市场。而亚洲地区人口众多，劳动力低廉，出于国家安全和经济发展的需要，澳大利亚制定“脱欧入亚”战略。随着澳洲与亚洲之间商业贸易比重的增加，外贸经济对亚洲语言的需求也越来越大。
2.国家经济竞争力与英语读写水平
政策制定者担心，如果公民整体的语言水平下降，那么国家的经济竞争力就会受到较大影响。亚洲一些新兴工业化国家，由于教育取得成功，其经济竞争力十分强劲。澳洲重新强调英语的主体地位，旨在提高国家在国际上的经济竞争力，而不是重申国家的团结和英国文化的传承，重新回到一元化语言教育政策时代。
四、中国：社会转型中的双语教学
（一）双语教学政策的正式提出（1991年）
新中国成立至1980年之前，我国政府文件中只使用“民族语言教学”这个术语。1980年以来，文件中开始出现“民族语文和汉语文教学”，这个术语的内涵，实际上跟“双语教学”没有多大区别。
在面向全国的文件中，正式使用“双语教学”这个术语的是1991年《国家民委关于进一步做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的报告》，其中规定“招收少数民族学生为主的学校，有条件的应当采用少数民族文字的课本，并用少数民族语言讲课，在适当年级增设汉语文课程，实行双语文教学，推行全国通用的普通话”。
（二）人口流动对朝鲜族双语教学的影响
1.朝鲜族及其人口流动
朝鲜族是一个移民民族，192.38万人（2000年），主要聚居在吉林省延边州，其先民大多是一二百年前从朝鲜半岛迁入的。在计划经济时代，中国朝鲜语区的朝语教育体制的推行非常成功，往往被全国其他少数民族，特别是南方少数民族视为楷模。
近二三十年来，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扩展，朝鲜族流入内地及沿海发达地区20多万人(1997)，占该民族总人口的10%，这个比例与全国其他各民族相比都是最高的。这种自发的大规模的人口流动，有效地促进了朝鲜语区经济的发展，但是，也对朝鲜语区的朝鲜语文教育带来了一定的冲击。
2.朝鲜族“残缺家庭”学生比例激增
在延边地区，对于那些父母一方或双方出国、父母一方或双方亡故及父母离异的家庭，通常称作“残缺家庭”。据一项抽样调查，朝鲜族中小学“残缺家庭”的大量涌现，延边朝鲜族小学生和初中生中，残缺家庭比例甚至超过五成。这直接导致朝鲜语教育事业严重受挫。
3.朝鲜族学校数量大量减少
延边自治州内的朝鲜族小学由1990年的228所至2000年的92所，减幅达46.6%。和龙市是自治州内朝鲜族人口最密集的地区，20世纪80年代末，该市有148所朝鲜族小学，到2002年已经锐减50%。
（三）分配制度改革、家长择校动机转变对蒙古族双语教学的影响
近20多年来，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中国社会正在经历从传统的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过渡。普通高等院校的教育政策也在从“免费上学，国家分配”向“交费上学，不包分配”的方向转变。在这种急剧变迁的社会文化大环境中，内蒙古自治区的双语教学，特别是“保持型双语教学计划”受到了较大的影响，实行该项教学计划的蒙古族中小学学校数和在校学生数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见图1和图2）
图1 1980-2001年间内蒙古民族中小学学校呈锐减趋势
资料来源：乌兰图克(1997∶12)和笔者的调查。
图2 1980-2001年间内蒙古民族中小学在校生呈锐减趋势
资料来源：乌兰图克(1997∶12)和笔者的调查。
原因分析：
除了上文所说的社会经济制度变迁和教育政策改革的因素外，至少还有以下诸因素：
1.招生制度变革。20世纪末，全自治区大专院校的招生总数比原来扩大了许多，但是，保持型计划的蒙古族毕业生，因为受到其自身外语和汉语水平的限制，一般只能报考国家计划内有指标的院校，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够作为委托生或自费生考入高校。因此，保持型学生占全区高校学生的比例，逐年减少，一般为6%-7%。
自治区之外的大专院校，不招收没有外语成绩的考生，区内院校的大多数专业，也不招收没有外语成绩的考生，这类考生一般属于保持型双语教学计划的学生。他们的专业选择十分狭窄，他们能够报考的高等院校只能是自治区内设有蒙古语授课专业的院校，这些专业为数不多，一般包括师范、蒙药、农牧、财经等，而其他大量的专业，诸如理科、工科、经济、政治、法律等等，均不招收保持型计划的学生。
2.毕业生录用机制的改变。保持型计划的大专毕业生，就业面临困境。在计划经济时代，保持型计划的毕业生大多数可以分配工作，但是，自从普通高等院校实行“交费上学，不包分配”以来，保持型双语教学计划毕业生的就业空间越来越小。以往可以接纳该类毕业生的单位如报社、电台、民族出版社、蒙古语文教学及科研单位等，已经满编，有的甚至已经超编。这些单位经过压缩，即使可以挤出一点名额，也用于招收学过外语，会用电脑，而且汉语水平较高的毕业生，可是，保持型计划的毕业生在这些方面的基础和能力普遍比较薄弱。
3.儿童和家长择校动机的转变。在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体制过渡的进程中，少数民族中小学校数和在校学习蒙古语的学生数，如前所述，均比20多年前有较大幅度的减少。长期以来，已有越来越多的蒙古族学生，自愿选择进入汉族学校就读了。蒙古族儿童的这种选择，或者是得到了其家长的支持，或者是在其家长的授意下做出的。这种现象一方面反映出蒙古族对急剧变迁的社会文化环境的一种调适，另外也暴露出传统的保持型双语教学计划，越来越难于满足广大蒙古族儿童对学习并掌握汉语及外语的需求，蒙古族儿童及其家长的择校动机正在向功利主义或工具主义转变。
五、结语
（一）关于双语教育政策取向
从历史发展的线索来透视，美国和澳大利亚两国双语教育政策取向，似乎在遵循一种“单双之道，一张一弛”的原则。
美国在20世纪中期之前的一二百年，基本上实行“单语同化”政策，1968年至2002年的30多年实行了“双语教育”政策，2002年之后迄今，又转而实行英语单语教育政策。
澳大利亚在20世纪初至60年代末的60多年内，实行的也是“单语同化”政策，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末的二三十年间，实行了“多语教育”政策，20世纪90年代末迄今，则实行英语单语教育政策。
（二）关于政策“拐点”的主要社会制约因素
教育具有上层建筑的性质，任何国家的教育都是受国家意识形态的影响，为维护国家体制服务的。制约美国废除双语教育法的主要社会因素是：文明冲突论、国家安全意识和价值观，美国自认为面临西班牙语言和文化的威胁；但是，在澳大利亚，任何一种语言文化均无法对英语构成威胁，制约澳大利亚发生政策转型的主要社会因素是：“脱欧入亚”战略和提高国际经济竞争力。
在中国的民族区域自治法、教育法以及面向全国的相关文件中，有关“双语教学”政策的条款或规定均未发生大的变化，但在隐性双语教育政策方面，不同民族不同地区出现了一些差异，其社会制约因素主要有：社会向市场经济转型、高校分配制度变化、民族人口流动、家长择校动机转变等等，特别是市场经济的发展，使得少数民族儿童及其家长的择校动机发生重大转变，越来越多的少数民族自愿进入汉语学校，希望加强汉语的学习。双语兼通的人才，要比只懂民族语不懂汉语或者只懂汉语不懂民族语的单语人才，更具有竞争力。
收稿日期：2009-1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