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马克思”的问题:事实考察与价值选择,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事实论文,两个论文,价值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两个马克思的对立”命题的含义及人们对这个命题的态度
西方“马克思学”者在看到于20世纪30年代发表的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后提出:存在着两个不同的马克思,作为人道主义者的“青年马克思”和作为历史唯物主义者的“老年马克思”。他们欢迎人道主义的“青年马克思”,反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老年马克思”。后人把“马克思学”者的上述思想概括为“两个马克思的对立”的命题。“两个马克思的对立”命题涉及到两个不同层次的问题:在事实的层面上,存在不存在两个对立的马克思?在价值选择层面上,人们需要哪个马克思?
西方“马克思学”不属于马克思主义运动,而是资产阶级学者对马克思思想的研究。马克思主义运动对“马克思学”者提出的“两个马克思的对立”命题有着不同的态度,围绕“两个马克思”问题的讨论是复杂的。在事实的层面上,人们争论存在不存在两个不同的马克思;在价值选择层面上,人们讨论什么样的马克思对我们有“当代价值”。
在事实层面上,马克思主义运动内部,从“传统马克思主义”到“西方马克思主义”,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两个马克思的对立”是西方资产阶级学者的虚构。“传统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就是马克思,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马克思,马克思前后期的思想有成熟不成熟的差别,没有根本性质的不同。当然,“传统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也并不十分彻底。一方面,从一般理论逻辑来说,它不可能承认马克思从来就是马克思主义者,而这就等于承认了有不同质的马克思的存在;另一方面,它还承认马克思的思想发展有过“青年黑格尔主义”时期,这也就承认了不同质的马克思的存在。但是,就“西方马克思学”提出的“两个马克思的对立”的意义来说,“传统马克思主义”是不承认有两个马克思的对立,它把《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看作是不成熟的马克思主义著作。大多数“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事实层面上也不接受“两个马克思的对立”的命题,同样认为只有一个统一的马克思。卢卡奇就说:“我始终把马克思的著作作为一个本质统一的整体来看待。”[1]31 只有少数“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在事实层面上肯定有两个马克思的对立,如阿尔都塞认为,在马克思的思想发展中存在一个“认识论的断裂”:1845年以前,马克思的思想是人道主义,人道主义是“意识形态”而不是科学,不是马克思主义;1845年以后,马克思才创立了马克思主义(在哲学上是辩证唯物主义,在历史观上是历史唯物主义)。
在价值观层面上,“传统马克思主义”也是反对“两个马克思的对立”命题的。“传统马克思主义”强调以“成熟时期”的马克思的著作为依据来理解马克思主义,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指导自己的理论和实践。对于青年马克思的著作的研究,主要是为了挖掘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因素,而对于受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影响的一些思想,一般持批判、否定的态度。阿尔都塞的价值选择与“传统马克思主义”接近,肯定“老年马克思”而否定“青年马克思”。当然,他比“传统马克思主义”在理论上要彻底一些,也极端一些。大多数“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虽然在事实层面上反对“两个马克思的对立”,但在价值观的层面上却和“两个马克思的对立”的制造者一样,肯定马克思的人道主义思想,这样那样地否定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大多数“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把1843~1844年间的马克思当作是马克思的真正原型,把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当作马克思主义的“真正秘密和发源地”。
在当代中国,学界对待“两个马克思的对立”命题的态度也是复杂的。在事实的层面上,人们对“两个马克思的对立”的提法仍持一种普遍的否定态度。而在价值观的层面上,人们却正在向“马克思学”者和“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趋近,“青年马克思”的人道主义思想受到推崇,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却遭到不同程度的冷遇。
二、历史的考察:两个马克思的对立是历史的事实
是否存在着“两个马克思的对立”,这首先是一个事实问题。事实是不依任何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让我们来考察一下马克思思想发展的事实。
1818年5月5日,马克思出生于德国莱茵省特利尔市一个犹太民族的家庭。他的第一声啼哭决不会表明他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
1835年9月,马克思从特利尔市中学毕业,他在毕业作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思考》中提出了一种为千万人的幸福而工作的择业观,表现出他在中学时期已经受到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这种民主主义思想没有超出资产阶级思想的范畴,马克思当时提出的为千万人的幸福的择业观,与共产党人提出的“为人民服务”并非同一个思想体系。
1835年10月,马克思进入波恩大学,一年后转入柏林大学,读的都是法律专业,同时喜欢哲学。大学初期,马克思并不喜欢黑格尔,他的思想受康德、费希特的影响较大,并形成了一种他称之为“理想主义”的世界观,从“应有”出发来解释“现有”。他在1837年下半年(这时他已转向黑格尔主义)写给父亲的信中说:“我从理想主义,——顺便提一提,我曾拿它同康德和费希特的理想主义比较,并从其中吸取营养,——转而向现实本身去寻求思想。”[2]15 他还告诉父亲,他曾在这种理想主义哲学的影响下搞了一个法哲学体系,结果失败了,“这里首先出现的严重障碍正是现实的东西和应有的东西之间的严重对立,这种对立是唯心主义所固有的;它又成了拙劣的、错误的划分的根源。……这一切都是按费希特的那一套,只不过我的东西比他的更现代化、内容更空洞而已。”[2]10 理想主义不是马克思主义,尽管它在传统的社会主义运动中曾起过重要作用,是传统社会主义遭受挫折、失败的思想根源之一。
1837年初夏,马克思在施特拉劳结识了青年黑格尔主义的重要组织“博士俱乐部”,在其影响下转向黑格尔主义。马克思在给父亲的信中说:“我同我想避开的现代世界哲学的联系却越来越紧密了。”[2]15“现代世界哲学”指的是黑格尔哲学。从这时起至1842年底或1843年初,马克思的世界观主要是“理念论”的世界观。例如,在国家观上,把理性看作是国家的本质,认为“国家应该是政治的和法的理性的实现”[3]14,“不应该把国家建立在宗教的基础上,而应建立在自由理性的基础上”[3]184;在自由观上,认为自由是“理性的普遍阳光所赐的礼物[3]58;在婚姻观上,认为真正的婚姻是符合婚姻概念的婚姻,当实际的婚姻不符合婚姻的概念时,就应当离婚,“真正的国家、真正的婚姻、真正的友谊都是牢不可破的,但任何国家、任何婚姻、任何友谊都不完全符合自己的概念。……当一个国家离开了国家的观念时,世界历史就要决定其是否还值得继续保存的问题”[3]184;在哲学观上,认为哲学是世界精神的产物:“那种曾用工人的双手建筑铁路的精神,现在在哲学家的头脑中树立哲学体系。”[3]120 理念论的世界观当然不是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
1843年初,马克思退出《莱茵报》编辑部,不久后读到费尔巴哈的著作《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受其影响而转向费尔巴哈。如果说,人们还这样那样地承认马克思的思想发展有一个黑格尔主义的阶段,那么,却极少有人承认马克思思想发展中有一个“费尔巴哈派”的阶段,尽管“费尔巴哈派”是恩格斯的提法。当然,我们主要不是依据恩格斯的一个提法来证明马克思思想发展中有一个“费尔巴哈派”的阶段,而主要是从马克思思想发展的事实来证明恩格斯关于他和马克思曾经是“费尔巴哈派”的论断是正确的。
(一)在1843~1844年间,马克思还没有把费尔巴哈当作批判的对象,而是当作崇拜的对象。
马克思在1843年初转向费尔巴哈时,曾说过:“费尔巴哈的警句(指费尔巴哈的《关于哲学改造的临时纲要》的观点——引者注)只有一点不能使我满意,这就是:他过多地强调自然而过少地强调政治。”[4]442-443 这是一个重要的批评,但这一批评并不表明马克思已经把费尔巴哈当作批判对象。这一段文字倒是证明马克思开始成为“费尔巴哈派”,只是有所保留而已:费尔巴哈的思想“只有一点”不能使他满意,其他都是满意的、接受的。除了这一批评外,马克思在1843~1844年间,再也没有批评过费尔巴哈①。把费尔巴哈当作批判的对象,是从1845开始的,写在笔记本上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与恩格斯合作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开始了对费尔巴哈的批判。
另一方面,我们却看到,在1843、1844年这两年间,马克思对费尔巴哈是崇敬的、爱戴的甚至是“迷信”的。且看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热烈的赞颂之词:“整个实证的批判,从而德国人对国民经济学的实证的批判,全靠费尔巴哈的发现给它打下真正的基础。”[5]4 “只是从费尔巴哈才开始了实证的、人道主义的和自然主义的批判。费尔巴哈的著作越不被宣扬,这些著作的影响就越扎实、深刻、广泛而持久;费尔巴哈著作是继黑格尔的《现象学》和《逻辑学》以后包含着真正理论革命的唯一著作。”[5]4“费尔巴哈是唯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人;只有他在这个领域内作出了真正的发现,总之他真正克服了旧哲学。费尔巴哈成就的伟大以及他把这种成就贡献给世界时所表现的那种谦逊的纯朴,同批判所持的相反的态度恰成惊人的对照。”[5]114-115 “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在于:(1)证明了哲学不过是变成思想的并且经过思考加以阐述的宗教,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的另一种形式和存在方式;从而,哲学同样应当受到谴责;(2)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现实的科学,因为费尔巴哈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变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3)他把基于自身并且积极地以自身为基础的肯定的东西同自称是绝对的肯定的东西的那个否定的否定对立起来。”[5]115 “我趁此机会冒昧地给您(费尔巴哈——引者注)寄上一篇我写的文章,……我并不认为这篇文章有特殊意义,但我能有机会表示我对您的极崇高的敬意和爱戴(请允许我用这个字眼),我感到高兴。您的两部著作《未来哲学》和《信仰的本质》,尽管篇幅不大,但它们的意义,却无论如何要超过目前德国的全部著作。”[4]449 “在这些著作中,您(我不知道是否有意地)给社会主义提供了哲学基础,而共产主义者也就立刻这样理解了您的著作。建立在人们的现实差别基础上的人与人的统一,从抽象的天上降到现实的地上的人类概念,——如果不是社会的概念,那是什么呢?”[4]450“……然而,到底是谁揭露了‘体系’的秘密呢?是费尔巴哈。是谁摧毁了概念的辩证法即仅仅为哲学家们所熟悉的诸神的战争呢?是费尔巴哈。是谁不用‘人的意义’(好象人除了是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似的!)而是用‘人’本身来代替包括‘无限的自我意识’在内的破烂货呢?是费尔巴哈,而且仅仅是费尔巴哈。他所做的事情比这还要多。他早已摧毁了现今正被‘批判’乱用的那些范畴:‘人类关系的真正丰富性、历史的无穷无尽的内容、历史的斗争、群众的精神斗争’等等。”[6]118 “只有费尔巴哈才是从黑格尔的观点出发而结束和批判了黑格尔的哲学。费尔巴哈把形而上学的绝对精神归结为‘以自然为基础的现实的人’,从而完成了对宗教的批判,同时也巧妙地拟定了对黑格尔的思辨以及一切形而上学的批判的基本要点。”[6]177
事实表明,马克思在1843~1844年间对费尔巴哈确实是“信仰”、“迷信”的,在他的思想发展中确实有一个“费尔巴哈派”阶段。如果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马克思在费尔巴哈的推动下立即转向马克思主义而没有经历一个“费尔巴哈派”的阶段,那就无法合理地解释以上事实。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马克思,作为同费尔巴哈对立的马克思,还那样崇拜、迷信费尔巴哈,自觉地把费尔巴哈哲学作为自己思想的基础,这是不可思议的。
(二)马克思在1843~1844年间理解社会历史问题的主导的思想逻辑,是人性逻辑,即从抽象的人性、人的“类本质”出发来理解社会历史。
在马克思的思想发展中,理解现实世界的逻辑经历过从“理想逻辑”到“理念逻辑”到“人性逻辑”再到“实践逻辑”的转变,只有“实践逻辑”才是马克思主义的真正逻辑。1843~1844年间,马克思理解现实社会的逻辑,已经有“实践逻辑”,但主导的逻辑还是“人性逻辑”。
1.对人的本质的抽象的人性论理解。马克思认为,人作为人有其“类本质”,而人的“类本质”是“自由自觉的劳动”;人的存在可以和人的“类本质”分离,失去了“类本质”的人是异化了的人。马克思在1843年初写给卢格的信中说:“庸人的世界就是政治动物的世界,……这种制度(指专制制度——引者注)的原则就是使世界不成其为人的世界。”[3]410 “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哪里君主制的原则是天经地义的,哪里就根本没有人了。”[3]411 “专制制度必然具有兽性,并且和人性是不相容的。兽的关系只能靠兽性来维持。”[3]414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说:“等级不仅建立在社会内部的分裂这一当代的主导规律上,而且还使人脱离自己的普遍本质,把人变成直接受本身规定性所摆布的动物。中世纪是人类史上的动物时期”[3]346。在《论犹太人问题》中说:“被我们整个社会组织败坏了的人,失掉自身的人,自我排斥的人,被非人的关系和势力控制了的人,一句话,还不是真正的类存在物。”[3]434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提出了“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个费尔巴哈式的命题,这个命题在批判宗教时有其积极意义,但是对人的本质的理解仍然是抽象的。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是这样一个阶级,“它本身表现了人的完全丧失,并因而只有通过人的完全恢复才能恢复自己。”[7]14 还说:“思想的闪电一旦真正射入这块没有触动过的人民园地,德国人就会解放成为人。”[7]15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异化观,更是表现了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抽象理解(关于这种异化观,下面专门分析)。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恩格斯说:“由于在已经形成的无产阶级身上实际上完全丧失了一切合乎人性的东西,甚至完全丧失了合乎人性的外观,由于在无产阶级的生活条件中现代社会的一切生活条件达到了违反人性的顶点,由于在无产阶级身上人失去了自己,同时他不仅在理论上意识到了这种损失,而且还直接由于不可避免的、无法掩饰的、绝对不可抗拒的贫困——必然性的这种实际表现——的逼迫,不得不愤怒地反对这种违反人性的现象”[6]45。
2.对异化的人道主义理解。马克思认为,异化是人的“类本质”的丧失,是人的存在与人的本质的分离。在异化与私有制的关系上,虽然二者在进一步的发展中存在着相互作用的关系,但是,“与其说私有财产表现为外化劳动的根据和原因,还不如说它是外化劳动的结果,正像神原先不是人类理性迷悟的原因,而是人类理性迷悟的结果一样”[5]57。异化的产生、存在、消除是“以人的发展的本质为根据”的[5]59,是人的存在和人的“类本质”矛盾运动的结果。这种异化观是人道主义的异化观,绝不是马克思主义的异化观。
3.对共产主义的人道主义理解。“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5]77 这时的马克思是从人道主义立场来说明共产主义的合理性和历史必然性的。
马克思这时的“人性逻辑”和后来的“实践逻辑”是两种对立的思考社会历史问题的逻辑。贯穿“人性逻辑”的历史观是人道主义(人本主义)的历史观,贯穿“实践逻辑”的历史观才是唯物主义的历史观,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
(三)马克思在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以后,承认自己有过对费尔巴哈的“信仰”和“迷信”。
1859年,马克思在谈到他和恩格斯写作《德意志意识形态》时说:“当1845年他(指恩格斯)也住在布鲁塞尔时,我们决定共同钻研我们的见解与德国哲学思想体系的见解之间的对立,实际上是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这个心愿是以批判黑格尔以后的哲学的形式来实现的。”[8]83-84 这段话表明,马克思和恩格斯并不是一开始就具有“与德国哲学思想体系的见解”相对立的“我们的见解”的,他们曾经有过“从前的哲学信仰”。这个“从前的哲学信仰”就包括对费尔巴哈的信仰,这从“清算从前的哲学信仰”的著作《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内容可以看出。费尔巴哈哲学是马克思成为克思主义者之前的最后一个“哲学信仰”。
1867年4月24日,马克思在给恩格斯的信中谈到他重读《神圣家族》后的感想:“我愉快而惊异地发现,对于这本书,我们是问心无愧的,虽然对费尔巴哈的迷信现在给人造成一种滑稽的印象。”[9]293 这里,马克思承认,他和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对费尔巴哈还是迷信的。“问心无愧”指的是在批判鲍威尔这件事上,在事后看来也没有做错。
历史的考察表明,马克思并不天生就是马克思主义者,他在创立马克思主义以前,曾经历过非马克思主义的发展阶段,即经历过“理想主义”、“黑格尔主义”、“费尔巴哈派”等阶段,“两个马克思的对立”命题在事实层面上是成立的。
承认有“两个马克思”的事实,并不会有损于马克思的形象,恰恰相反,由于恢复了马克思思想发展的真实的历史进程,我们更感到马克思的伟大:马克思勇于超越自己曾经接受的前人的思想体系,创立了崭新的、代表无产阶级根本利益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他是思想史上的伟人。伟人不是神,伟人有自己的成长过程。马克思曾经并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在他自己思想发展的一定阶段上创立了马克思主义学说,成为马克思主义者,这是马克思的真正伟大。否认“两个马克思的对立”的事实,就会把马克思神化,反而有损于马克思的伟大形象。
三、价值选择:回到历史唯物主义者的马克思,让历史唯物主义者的马克思走入当代
既然存在着不同的马克思,那么,不同的马克思对同一的人和同一的马克思对不同的人就会发生不同的价值关系,不同的人们会在不同的马克思之间作出不同的选择。
在马克思思想研究中,人们曾提出“回到马克思”、“让马克思走入当代”等口号。“回到马克思”主要是作为解释学的命题出现的,同时也隐含着一种价值选择。作为解释学命题,“回到马克思”的意思是:要了解马克思的思想,主要应当去读马克思的原著。“回到马克思”的价值选择意义是:“回到马克思”,从根本上说是为了把握马克思创立的马克思主义,以马克思主义作为我们的指导思想。“让马克思走入当代”主要是作为价值观命题出现的,同时也隐含着解释学意义。作为价值观命题,“让马克思走入当代”是说,研究马克思主义是为了用马克思主义解决当代的问题,其隐含的解释学意义是:马克思的思想是能为我们所理解把握的,“回到马克思”是可能的。
当历史的考察表明存在着不同的马克思时,我们就要对上述口号作更为具体的研究。由于存在着不同的马克思,我们必须进一步提出:回到哪个马克思?让哪个马克思走入当代?从解释学的意义上说,提出“回到哪个马克思”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只要提出“回到马克思”就够了。研究马克思,不论是哪个马克思,都要尊重马克思的原著,真实地把握马克思的思想。然而,人们研究马克思的思想,并不单纯是个学术问题,还存在一个价值选择问题。既然存在着不同的马克思,不同的马克思对人们就有着不同的价值关系,从价值选择的意义上看,提出“回到哪个马克思”的问题就是有必要的了
在价值选择的意义上,“回到马克思”也就是“让马克思走入当代”。“回到马克思”是说我们掌握马克思的思想,而我们掌握马克思的思想,也就是马克思的思想进入我们的头脑。我们掌握了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来解决当代的问题,就是“让马克思走入当代”。马克思已经不在了,他自己不可能走入当代,只能由我们掌握了他的思想来解决当代的问题,所以,“让马克思走入当代”也就是我们“回到马克思”。
“回到马克思”和“让马克思走入当代”作为一种价值选择,不同的人们会有不同的理解,即不同的人们会选择不同的马克思,选择马克思的不同的思想。
资产阶级由于自身的利益,决不会喜欢那个主张无产阶级革命、无产阶级专政、剥夺剥夺者的马克思。但是,他们并不对“马克思”这个人天生厌恶。如果“马克思”的形象被改变,他们也会欢迎马克思的。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20世纪30年代公开发表后,资产阶级学者尤其是“马克思学”者,通过对“手稿”的研究发现了一个与从前人们所知道的马克思不同的马克思。以前所知道的马克思,是一个主张无产阶级革命、无产阶级专政、剥夺剥夺者的马克思,他们称之为“老年马克思”,这是个他们所不喜欢的马克思。现在从“手稿”中新发现的马克思,他们称之为“青年马克思”,这是个关心人、反对异化、追求人的“本性”、“类本质”的实现的马克思,是人道主义的马克思,这样的马克思是他们所欢迎的。也就是说,在资产阶级思想家那里,在价值选择的意义上,“回到马克思”就是要回到“青年马克思”、人道主义的马克思;“让马克思走入当代”,就是要让“青年马克思”、人道主义者的马克思走入当代。
“西方马克思主义”是西方资产阶级思想和马克思主义混合、折衷的产物。这一思潮有两个思想源头,一方面,有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源头,“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都这样那样地赞成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又有西方思潮的源头,“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都在某一西方思想的视野中来理解马克思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中的绝大多数人在价值选择上,和“马克思学”者是一致的,即喜欢“青年马克思”、人道主义的马克思,区别仅在于,“马克思学”者说存在着两个马克思,他们喜欢“青年马克思”而不喜欢“老年马克思”,而大多数“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说,本来就只有一个马克思,人道主义的马克思,“青年马克思”和“老年马克思”是统一的,统一的基础是人道主义。也就是说,绝大多数“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和“马克思学”者一样,“回到马克思”就是要回到“青年马克思”,回到人道主义的马克思;“让马克思走入当代”,就是要让“青年马克思”、人道主义的马克思走入当代。人道主义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批判当代资本主义的主要思想武器。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中,也有在价值观上选择“老年马克思”的,那就是前面提到的阿尔都塞。在价值选择上,他与“传统马克思主义”者比较一致,区别在于,“传统马克思主义”者一般不承认“两个马克思”的事实,马克思是统一的,统一的基础从世界观方面来说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而阿尔都塞则承认有“两个马克思”的事实,肯定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者的马克思而否定人道主义者的马克思。
关于人道主义的问题,我国在上世纪70、80年代曾经有过一次大讨论,分歧至今还存在。尽管人道主义在今天的中国正在得到复兴,我却仍然坚持这样一种观点:人道主义作为一种历史观,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是不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是唯物主义的历史观,是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是科学的历史观。马克思在其思想发展过程中,经历过一个人道主义的阶段,后来超越了人道主义而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作为历史观,历史唯物主义和人道主义是对立的,马克思主义不是人道主义。因此,站在真正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上看问题,站在无产阶级的根本利益上看问题,“回到马克思”作为一种价值选择,就不应是回到“青年马克思”、人道主义的马克思,而是要回到历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让马克思走入当代”,就不应是让“青年马克思”、人道主义的马克思走入当代,而是要让历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走入当代,用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我们解决当代问题的指导思想。离开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就不可能真正坚持共产党的领导,不可能真正坚持改革开放的社会主义方向。
毋庸讳言,马克思主义在当代有被边缘化的趋势。把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是使马克思主义边缘化的一个重要步骤。把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的“合法”根据,主要是马克思1843~1844年间的著作,特别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如果说,这时的马克思已经创立了马克思主义,这时的著作已经是马克思主义的著作,那“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理解就是正确的,是有马克思主义原著根据的,因为这时的马克思的主导思想确实是人道主义。人道主义不是马克思在这个阶段上的思想痕迹,而是这个阶段上马克思的主要思想原则。然而,当我们通过历史考察确认,1843~1844年间的马克思,还是处在“从前的哲学信仰”阶段的马克思,是处在“费尔巴哈派”阶段的马克思,我们也就从根本上摧毁了把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的“合法”基础。在历史的事实面前,对于任何一个真正坚持马克思主义的人来说,应该主要依据马克思1845年以后的著作来理解马克思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作为价值选择,应该回到历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让历史唯物主义的马克思走入当代。
注释:
① 人们曾认为,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以下两段文字是批评费尔巴哈的:“被抽象地理解的,孤立的,被认为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说来也是无。”“由此可见,费尔巴哈把否定的否定仅仅看作哲学同自身的矛盾,看作在否定神学之后又肯定神学的哲学,即同自身相对立而肯定神学的哲学。”如果尊重马克思文本的原意,注意从上下文的联系中理解马克思的上述两段文字,我们就会看到,第一段文字是批判黑格尔的抽象自然观的,第二段文字是赞扬、肯定费尔巴哈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性理解的。限于篇幅,本文不能对此作详细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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