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美学思想的“精神”，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黑格尔论文,美学论文,思想论文,精神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799(2005)03-0301-04
黑格尔《美学》的主要研究对象是艺术，因此黑格尔的美学思想主要集中在对于艺术 及艺术美的思考上。但黑格尔深知，从日常生活经验来看，像美的花卉及美的动物等， 又是人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感的实实在在的自然美。而且，从艺术美的角度来看，自然 和自然美又往往是艺术的内容和形式美的重要源泉。因此，在《美学》中具体论述艺术 美时，黑格尔就不得不从生活实际出发，以及考虑到其美学体系展开的需要，不仅设专 章来讨论自然美，而且在其他章节中还时时将自然美与艺术美进行对比论述。通过对黑 格尔关于自然美和艺术美及其二者之间关系的有关论述的分析，我们认为，黑格尔美学 思想的精神内核在于他对人的心灵(精神)及心灵(精神)的无限和自由的极度高扬，在于 他对心灵(精神)的自由创造的高度肯定。这里，我们从黑格尔对自然美、艺术美及其二 者之间关系的论述等几个方面来分别阐述之。
一、自然美之成因和表现
黑格尔对自然美的看法主要有这么几点：自然何以能成为美；自然的抽象形式的美； 自然美的缺陷以及自然美的层次性。黑格尔对自然美的这几个方面的论述及其审美价值 判断始终是依据心灵(精神)及其活动的自由性、无限性及创造性作为衡量标准的。
在黑格尔看来，自然不能自觉其美，自然也不能自美其美，因为自然没有心灵，没有 自我意识，自然是自在的而不是自为的，因而自然是有限的、不自由的。自然美只是对 人才有意义，自然美离不开人的心灵和精神的观照，自然美是因人而美也为人而美的， 因为人有自由无限的心灵。所以，黑格尔说：“只有心灵才是真实的，只有心灵才涵盖 一切，所以一切美只有在涉及这较高境界而且由这较高境界产生出来时，才真正是美的 。就这个意义来说，自然美只是属于心灵的那种美的反映，它所反映的只是一种不完全 不完善的形态，而按照它的实体，这种形态原已包涵在心灵里。”[1](P4)“有生命的 自然事物之所以美，既不是为它本身，也不是由它本身为着要显现美而创造出来的。自 然美只是为其他对象而美，这就是说，为我们，为审美的意识而美。”[1](P160)这就 是说，自然美的决定因素在人，自然美的本质在于人的心灵。因为单纯的外在自然没有 心灵，没有“自我”，没有“自我意识”，它既不能观照对象，也不能反观自身。所以 ，黑格尔举例说：“鸟的五光十彩的羽毛无人看见也还是照耀着，它的歌声也在无人听 见之中消逝了；昙花只在夜间一现而无人欣赏，就在南方荒野的森林里萎谢了，而这森 林本身充满着最美丽最茂盛的草木，和最丰富最芬芳的香气，也悄然枯谢而无人享受。 ”[1](P89)
黑格尔将心灵分成了绝对心灵和有限心灵两种形式。绝对心灵是世界的本源，它生成 了自然和一切；有限心灵即人的心灵，由于它具有自我观照、反躬自省的能力，因而具 有认识的无限性和自由性，它成就了自然美。因此，自然要成为自然美就离不开主体的 心灵及主体性，因为自然“对象的本质和目的并不在它本身，而要依靠主体，它们的本 质就在于对主体的目的有用。主体和对象交换了地位，对象不自由，而主体却变成自由 了”[1](P145)。既然自然是绝对理念的派生物，是绝对理念的同体另面，那么，自然 也就成了绝对理念的一种感性显现。根据黑格尔对美所下的定义——“美是理念的感性 显现”，那么自然就必定是美的了。因此，黑格尔就说：“自然作为具体的概念和理念 的感性表现时，就可以称为美的；这就是说，在观照符合概念的自然形象时，我们朦胧 预感到上述那种感性与理性的符合，而在感性观察中，全体各部分的内在必然性和协调 一致性也呈现于敏感。对自然美的观照就止于这种对概念的朦胧预感。”[1](P168)
根据黑格尔的观点，自然美不仅有内容和形式之别，还有美的高低之分。而在这种区 分之中又总是强调心灵和精神的决定作用。黑格尔根据早期进化论的观点及其自己的客 观唯心主义本质观、发展观，将自然美进行由低到高的划分。早期进化论认为，世界上 的事物是不断地由无机向有机、由简单向复杂、由无生命的物质向生命、由低级生命向 高级生命不断进化，不断发展的。而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本质观、发展观又坚持认为 ，世界的本质是绝对精神(或绝对理念)，绝对精神具有自我生长、自我发展的动力，它 创生了自然万物，自然不过是它的同体另面。绝对精神经过否定之否定的发展又回到其 自身，并最终生成了人这个“绝对精神”。与此相应，黑格尔将自然美由低到高地分成 了如下几个层面：首先便是那些单一、机械的无机物的美，其概念只是直接沉没在客观 存在里，以致见不出主体的观念性的统一，毫无灵魂地完全显现为感性的物质的东西， 成为纯然以机械的物理的方式分立的个别物体，如自然的矿物晶体便是。这种无机物往 往在外形上表现出单纯的整齐一律或平衡对称，显现为一种抽象的形式美。这是一种低 级的美。其次，较高一级的自然美便是那些既彼此独立又互相联系的无机物系统，它们 既有差异面的自由又有差异面的统一，并呈现出运动的状态，如天体星系便是。这种无 机物系统从单独的差异面来看，外形往往表现为整齐一律或平衡对称；而从它们的统一 来看，又显现为一种内在的规律和本质联系。第三便是有机的动植物的美，这是一种符 合理念的生命之美，因为死的无机自然是不符合理念的，只有活的有机自然才是理念的 一种现实。“有机自然的生命既包括实在存在的各部分的差异面和在这些部分中单纯地 自为地存在着的灵魂，同时却又包括这些差异面作为经过调和的统一，所以生命比起无 机自然要较高一层。只有有生命的东西才是理念，只有理念才是真实”[1](P153-154) 。有机的生物界的实在之所以属于较高级的美，道理即在于此。有机生命的美在形式上 不仅仅表现为整齐一律和平衡对称，而更表现为一种生气灌注的和谐。
而在动物和植物之间比较来说，动物的美要高于植物的美。因为动物不仅能运动，而 且有灵魂，因而体现出一种内在的生气灌注，而植物却只能不动地生活在固定的空间里 ，且无灵魂显现出来，因而，动物相较而言就比植物自由，而自由恰恰就是美的事物的 一个重要定性。因此，黑格尔认为，自然美的顶峰是动物的生命。“但是动物的生命尽 管已经表现出生气灌注，却还是很有局限的，受一些完全固定的性质束缚着的。它的存 在范围是窄狭的，而它的兴趣是受食欲色欲之类自然需要统治着的……。自然生命并不 能看到它自己的灵魂，因为所谓自然的东西正是指它的灵魂只是停留在内在的状态，不 能把自己外现为观念性的东西”[1](P169-170)。也就是说，尽管动物的生命是自然美 的顶峰，但是，动物始终只能是自在的存在。动物有灵魂，却没有心灵、没有精神，因 而不能反观自身，在本质上就是不自由的。
二、艺术生成的必然性及艺术的特性
黑格尔认为，艺术美是完满的美，自然美则是不完满的美。正因为自然美是有缺陷的 、不完满的，所以为了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和自由，就促使人们去追求一种理想而完 满的美——艺术。
在黑格尔看来，自然中无论是无机物还是有机物，无论是无生命的东西还是有生命的 东西，它们的存在都是有依存性和局限性的，因而它们的美是有缺陷的。首先，就无机 物来说，它是没有生命的，这就使它缺少一种灵魂，一种生气，完全显现为一种简单重 复的材料堆积。而植物和动物尽管有生命和生气灌注，却受制于它们生活的自然环境， 或局限于固定的空间而没有活动的自由，或束缚于肉体的本能需求而缺少精神的自由。 黑格尔认为：“单纯的自然物的‘灵魂’在本身上就是有限的，容易消逝的，只配称为 一种特殊化的自然，还不配称为灵魂。因此，这种自然物的确定个性在它的有限存在里 就已完全表现出来了。这种个性只能见出某一种局限性，所以它只能在外形上提升到无 限的独立自由。在这个领域里固然也可以见出这种无限的独立自由，但是如果真正见出 ，那也总是通过艺术从外面带进来的，并不是由于事物本身就已有这种无限性。同理， 能感觉的心灵作为自然生命固然也是一种主体的个性，但同时却也是一种纯然内在的个 性，只是自在地出现于实在，还不能反躬自察，来认识到自己，因而还不能本身就是无 限的。”[1](P198-199)总之，它们都是自在的存在而不是自为的存在，它们都是偶然 的存在而不是必然的存在。这样，自然本身就缺少一种主体性，缺少一种心灵灌注的生 气。这个基本的缺陷就指引我们进一步去研究理想——艺术，这是在自然里找不到的， 而且比起这种理想，自然美就显得只是它的附庸。
对于黑格尔来说，不仅自然界的事物是受约束的不自由的，而且现实中的人也是受约 制的不自由的。因为人在各方面都遭到有限事物的纠缠，人不仅囚禁在寻常现实和尘世 的时间性的生活里，受到社会的压迫，受到自然的约束，受到本能冲动和情欲的支配和 驱遣，纠缠在物质及其感官欲望的满足里，而且这种单纯的肉体方面的生活需求还常常 和人的心灵方面的较高生活目的相冲突、相搅扰，使人处在精神和肉体的分裂之中。这 样，就使人失去独立完整的生命和自由，而这种生命和自由正是美的观念的基础。不仅 如此，人还在“认识的关系上是有限的、不自由的，由于先已假定了事物的独立自在性 。在实践的关系上它也是有限的、不自由的，由于目的和自外激发的冲动与情欲既有片 面性、冲突和内在矛盾，而对象的抵抗也没有完全消除。因为对象与主体两方面的分裂 和对立就是这种关系的假定条件，而且被看成这种关系的真实概念”[1](P145)。
所以，黑格尔得出结论说：“由于这个理由，心灵就不能在客观存在的有限性及其附 带的局限性和外在的必然性之中直接观照和欣赏它的真正自由，而这种自由的需要就必 然要在另一个较高的领域才能实现。这个领域就是艺术，艺术的现实就是理想。所以艺 术的必要性是由于直接现实有缺陷，艺术美的职责就在于它须把生命的现象，特别是把 心灵的生气灌注现象按照它们的自由性，表现于外在的事物，同时使这外在的事物符合 它的概念。”[1](P195)而且“艺术表现的普遍需要所以也是理性的需要，人要把内在 世界和外在世界作为对象，提升到心灵的意识面前，以便从这些对象中认识他自己。当 他一方面把凡是存在的东西在内心里化成‘为他自己的’(自己可以认识的)，另一方面 也把这‘自为的存在’实现于外在世界，因而就在这种自我复现当中，把存在于自己内 心世界里的东西，为自己也为旁人，化成观照和认识的对象时，他就满足了上述那种心 灵自由的需要。这就是人的自由理性，它就是艺术以及一切行为和知识的根本和必然的 起源”[1](P40)。这与席勒所说的艺术是人“自由地游戏”的需要，与海德格尔所说的 艺术是人“诗意地栖居”的需要是一个意思。
黑格尔不仅深刻阐明了艺术美生成的必然性，而且还从多方面论述了艺术的根本特性 ：首先，黑格尔认为，艺术表现的对象就是自由的具体心灵生活。艺术要表现这种内心 生活，就不能专为感性观照，而必须诉诸简直与对象契合成为一体的内心世界，诉诸主 体的内心生活，诉诸情绪和情感。这是强调艺术的心灵性和自由性。其次，艺术的内容 就是理念，艺术的形式就是诉诸感官的形象。艺术要把这两方面调和成为一种自由的统 一整体。这就要求艺术表现的内容必须在本质上适宜于这种表现，并且艺术的内容本身 不应该是抽象的。这是强调艺术内容与形式的有机统一性。第三，艺术的任务在于要用 感性形象来表现理念，以供直接观照，而不是用抽象的思想和纯粹心灵性的形式来表现 理念，因为艺术表现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理念和形象两方面的协调和统一，所以艺术在 符合艺术概念的实际作品中所达到的高度和优点，就要取决于理念与形象能互相融合而 成为统一体的程度。艺术引起我们兴趣的也就是这种好像是由心灵创造的自然事物的外 形和现象，心灵把全部材料的外在感性因素化成了最内在的东西。这是强调艺术必须是 形象性与精神性、感性与理性的统一。第四，艺术的特性就在于把客观存在所显现的作 为真实的东西来了解和表现，也就是说，就事物对于符合本身和符合自在自为的内容所 现出的适合性来了解和表现。所以艺术的真实是一种超越现实的理想的真实。这是强调 艺术表现的真实性和理想性的统一。第五，艺术的本质就在于使外在的事物还原到具有 心灵性的事物，因而使外在的现象符合心灵，成为心灵的表现。因此艺术就是从一大堆 个别偶然的东西中拣回来的现实，因为内在因素在这种与抽象普遍性相对立的外在形象 里显现为活的个性。这是强调艺术本质的心灵性。
由此可见，黑格尔早已将艺术的特性包含于他对美所下的那个经典的定义——“美是 理念的感性显现”之中了。黑格尔对艺术的本质特征的概括是极其深刻的，他高扬了艺 术创造主体的主观能动性和“主观战斗精神”，从而强调了人的创造性和自由性。
三、艺术美与自然美的关系
黑格尔在其《美学》著作开篇的“全书序论”中，一开始就指出：“艺术美高于自然 。因为艺术美是由心灵产生和再生的美，心灵和它的产品比自然和它的现象高多少，艺 术美也就比自然高多少。从形式看，任何一个无聊的幻想，它既然是经过了人的头脑， 也就比任何一个自然的产品要高些，因为这种幻想见出心灵活动和自由。”[1](P4)他 在这里提出的艺术美高于自然美的理由，这实际上也就是说艺术美高于自然美。那么， 在黑格尔看来，艺术美到底在哪些方面高于自然呢?
首先，艺术美是由心灵创造的，它在本质上是自由的、无限的；而自然却是自在的、 无心灵性的，因而是不自由的、有限的。艺术美既然是由心灵产生的，那么它就具有心 灵的特性，而心灵的特性就在于自由，“主体方面所能掌握的最高内容可以简称为‘自 由’。自由是心灵的最高定性”[1](P124)。所以，黑格尔说：“只有从心灵生发的， 仍继续在心灵土壤中生长着的，受过心灵洗礼的东西，只有符合心灵的创造品，才是艺 术品。艺术作品抓住事件、个别人物以及行动的转变和结局所具有的人的旨趣和精神价 值，把它表现出来，这就比起原来非艺术的现实世界所能体现的，更为纯粹，也更为鲜 明。因此，艺术作品比起任何未经心灵渗透的自然产品要高一层……。一切心灵性的东 西都要高于自然产品。此外，艺术可以表现神圣的理想，这却是任何自然事物所不能做 到的。”[1](P37)艺术美的自由性和无限性表现在艺术创造上，就是创造者能够超越现 实世界的有限事物而创造出无穷无尽的现实世界所没有的物象。而自然美的对象无论是 在时间上还是数量上却总是有限的。
其次，“因为艺术要把被偶然性和外在形状玷污的事物还原到它与它的真正概念的和 谐，它就要把形象中凡是不符合这概念的东西一齐抛开，只有通过这种清洗，它才能把 理想表现出来”[1](P200)，所以，艺术美高于自然美还表现在艺术美是主体心灵对现 实和自然进行清洗及陶冶的结果，它是一种典型的美，理想的美。而且，艺术美是一种 虚拟的感性显现，并且是一种纯粹的感性显现，所以它不易唤起人的现实欲望，只是充 分地激发人的审美情感。而自然美因为是自在的、具体的感性显现和存在，它容易唤起 人的现实欲望，从而破坏与人的审美关系。“人对艺术作品的关系却不是这种欲望的关 系。他让艺术作品作为对象而自由独立存在，对它不起欲望，把它只作为心灵的认识方 面的对象。因此，艺术作品尽管有感性的存在，却没有感性的具体存在，没有自然生命 ，它也不应该停留在这种水平上，因为它只应满足心灵的旨趣，必然排除一切欲望”[1 ](P45)。
虽然黑格尔从多方面极力强调艺术美高于自然，但是他同时也指出，自然也是艺术的 内容和表现形式的重要源泉，因为“艺术内容在某种意义上也终于是从感性事物，从自 然，取来的；或则说，纵使内容是心灵性的，这种心灵性的东西(例如人与人的关系)也 必须借外在现实中的形象，才能掌握住，才能表现出来”[1](P51-52)。这不就说明了 艺术美也离不开自然吗?黑格尔这里的自然显然就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总称。那么， 黑格尔实际上就表达了这样一个人所共知的艺术真理：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不难看出，黑格尔美学思想的精神内核就是他对人的心灵(精神) 及其创造的无限与自由的推崇和高扬。
收稿日期：2003-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