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拉克——欧洲中古向近代转型的一个结点,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彼得论文,结点论文,中古论文,欧洲论文,近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4世纪中叶,欧洲在经历黑死病的创伤后,踏上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型的漫漫征程。中古向近代转型时期,欧洲社会结构大变动,人们从各个方面积极作出调适,努力探索出一条拯救之路,以挽救自身、恢复自信、找寻失落的尊严。黑死病揭露了欧洲封建制度的结构性危机。残破的现实迫使人们开始重新审视世界,思考自身救赎与欧洲振兴之路。与此同时,市民阶级的经营方式和生活方式逐渐发展成熟,走向前台。新的思维方式、价值理念,冒险创新的精神和对人类自身力量的重新评估,最终引发了波澜壮阔的文艺复兴运动,对欧洲的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都发生了全面而深远的影响。在这场运动中,但丁、彼得拉克、薄伽丘等人率先揭橥人文主义大旗,提倡人性和人的尊严,争取自由意志,抨击禁欲主义,把对神的信念转变为对人的理性思考。人文主义者的重要意义在于号召人们冲破神学束缚,使人们从中世纪的桎梏下解放出来,以积极昂扬的心态迎接新时代的到来。思想是时代的反映,体现着时代的变迁。西欧转型不是一蹴而就、一帆风顺的,新旧时代更迭,交织着纷繁复杂的矛盾与冲突,有精彩、辉煌和喜悦,也有沮丧、黯淡和悲伤。这一点在时代的先声——人文主义者身上鲜明体现出来。本文以彼得拉克为个案研究对象,试图通过对彼得拉克的分析找出人文主义者矛盾的症结所在,更好地理解西欧从中古向近代转型这一困顿而又必然的历程。
一 一个“近代人”
弗兰齐斯科·彼得拉克(1304~1374年)出生于亚雷佐城,其父是佛罗伦萨的一位公证人。他一生四处漫游,热爱生活和自然,渴望人间的幸福,追求爱情和荣誉。其诗清丽、典雅、隽永,肯定人性的尊严,赞美纯洁的爱情,讴歌现世的幸福,批判迂腐的宗教。正是通过彼得拉克,人们开始重新解释人生的目的,追问生命的意义,在他身上体现着新时代的特色,因而被人们称为“第一个近代人”[1]。在他之前,但丁虽已在人生、爱情、伦理、反对教权、主张君主制等方面表现出最初的人文主义思想,但是,但丁在总体上说仍是以中世纪宗教信仰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彼得拉克则是“第一个把人的眼光从来世转向现世”[2] 的人。
彼得拉克的伟大贡献在于:创立了人文主义的学术传统地位和思想体系,奠定了人文学科和丰富了关于人的学说。人文主义是时代的呼唤,由于当时欧洲还处在战争疾病的阴霾之中,宗教势力还很强大,而且没有可供借鉴的现成模式,人文主义者多引鉴古典思想,目的是“通过对古典文化的研究、复兴和发扬,来打破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和天主教会在精神上的专制,并按照古代的典范,创立一种拜托教会权威的,建立在文化知识和理性基础上的对世界和对人的看法。”[3] 彼得拉克从早年起就怀着极大的热情去研究古典文化,终身致力于古典书籍的搜集和古典文化的宣扬。他抄写、收集和注释古典作家的著作,吸收或采用他们的文体和观点。他的对话的文体形式和他对于希腊哲学的许多知识都来自西塞罗。彼得拉克认为古典知识是“金色的智慧”[4],在希腊、罗马人的世界里, 个体私人能理性地治理国家,生活上遵循适度准则,勇于探求真理,崇尚美好的事物。彼得拉克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了知己,他称西塞罗和维吉尔是他的“两只眼睛”,致信西塞罗和维吉尔,亲切地称他们为他的父兄[5]。他亲手抄录维吉尔德《伊尼阿特》,还仿效这部诗史,用拉丁文写了长篇诗史《阿非利加》。他熟读各学府、修道院藏存的《西塞罗文集》,不辞辛劳地到处搜寻可能埋没于教堂、经院书库中的断章残篇,他在恢复过来的古典世界中看到了不同于他所处的一个新世界,“一个闪烁着人性和人文之光的新世界”[6]。以古典为师,用古典文化武装自己,这种思想和行动反映了时代的要求,为迷惘的人们指出了方向,彼得拉克热情宣扬古典文化,“当时人没有谁比他能在这方面做得更杰出、影响更巨大”[7]。通过对古典文化的学习与宣传,彼得拉克形成了自己的人文主义思想,并带动同时代的学者和人文主义者。
在古典文化里,尤其在西塞罗的著作中,彼得拉克发现了对人文主义及其重要的东西——人文学。通过研读西塞罗,彼得拉克发现了有关人文学的提法及其包含的丰富内容,西塞罗认为人性来源于文明的熏陶,人性等于文明或人的文化修养,即人文。这要通过自由学术的教育和训练获得。自由学术即人们通常说的三科七艺,但是在中世纪神学统治下,它们形同虚设,人文学的核心是要培养完善的公民,即积极参予城邦、国家的大事,营造将个体纳入整天中的热烈的世俗生活,这跟刻板生硬的中世纪神学教育完全不同。在古典文化兴起后的新文化里,人们只能借用修辞学来代表古典文化,但是无法完全表达和传递新文化的内涵。彼得拉克以新发现的人文学来表达新文化的特征,既包罗万象,又旗帜鲜明。简言之,是与宗教神学对立的世俗文化,从广义来说,它包含除宗教神学和与它有关的中世纪学问以外的一切学术研究,它通过学习古典文化而建立自己学科的新体系,传统的修辞学、文学和古籍研究仍是它的核心,但也包括哲学、史学、政治学、经济学、文艺理论乃至自然科学各学科,它所涵盖的范围甚至超过今天的人文科学或社会科学。人文学就是人文主义的一面旗帜,代表新文化的指导思想,即“学习古典,反对中世纪宗教神学中不利于新时代发展的教条,培养符合新社会需要的各方面的人才,以古典为榜样创建新时代的文化,而这些思想的中心就是强调人性和个性,强调作为文明新人的全面而充分的发展”[8]。古典文化对后代的启示, 除奠定后代人文学科及其学术传统外,更为重要的是将人们的兴趣重新转向关于人的学说。这一点是西塞罗传递给彼得拉克的。1345年,彼得拉克发现了西塞罗写给好友阿提库斯的书信,这些书信自然流畅,情真意切,既纵论国政,又笑谈琐屑,直率开朗,而又感人致深。对新时代的人文主义者来说无疑树立了仿效的榜样,彼得拉克经常以书信体的形式与友人或政界人士交流,讨论政治、哲理、文艺及政治等问题。如《家书集》、《老年书信》、《论统治者应如何统治他的国家》等。彼得拉克通过恢复古典文化的努力,将学习古典文化提高到人文学研究的高度,以此为文艺复兴提供“一个指导性的,有破有立的思想体系”[9]。
彼得拉克除借助古典文化弘扬人文主义外,还通过自己的诗歌和著作讴歌美好的爱情,幸福的生活,有意义的人生。抒情诗集《歌集》是彼得拉克的代表作,它是一曲人间幸福的颂歌,表现了人文主义者以个人为中心的爱情观,在《歌集》里他热情地描绘了恋人劳拉的美丽:
绿色、红色、紫色的衣裳,
哪一个美人穿上也不能像她那样,
跟金发盘成的辫子构成统一的美好形象;
她姣艳、秀丽,使我忘掉了一切,
陷入感情而不能拔出自己的脚掌;
她吸引着我,使我再也无心
去爱慕其他的姑娘。[10]
还倾诉了诗人的相思之苦,大胆的颂扬爱情:
既然我为爱情而死,虽死犹荣,
我又何必让爱神将情带解开或者剪断,
虽然这免不了痛苦和死亡,但我却心甘情愿。[11]
《歌集》无畏地挑战了中世纪的禁欲主义,歌唱世俗的美好,这是“灵魂深处许多美妙的图画——刹那之间的欢乐和悲哀的描写”[12],其发自肺腑的。真情使得后人都惊叹:
从这么丰富的诗意中涌现出这么深沉的情爱![13]
《歌集》不仅是对中世纪神学的驳斥,还展示出新的人文主义思想,劳拉和爱恋中的诗人,这两个形象具有新时代的特点,“劳拉的平易单纯、温柔开朗和诗人的情真意切、直率热烈成为意大利文学和西方文学中两个最具有现代性格的典型”[14]。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彼得拉克既被人们尊称为“人文主义之父”,又被人们视为“第一个近代人”。
二 一个结点
彼得拉克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代言人,是倡导人文主义的先驱,他的思想倾注在其作品中,令人震撼而着迷,然而又时时交织着矛盾,使人困惑而无法释然。他既想追求理性,又想坚持信仰;既渴望荣誉,又希望离群索居:他热烈歌颂爱情,向往幸福,又时时刻刻困扰在对劳拉的爱和良心的谴责中。他时而狂喜,时而惆怅,“这种执着、痴迷、真切的伤感与内心不断的矛盾的爱被后人称为‘彼得拉克症’”[15]。他清醒地意识到“世俗的欲念之乐只是稍纵即逝的梦魇”[16],又矢志不渝地在人海茫茫中寻找“那日思夜想、铭刻在心的面庞”[17];当他在尘世中嬉戏游玩时,理智会不时的哀叹警告他“你在丛林中荒废了许多岁月炎寒”[18];他渴望上帝的救赎,又鼓励自己将劳拉的芳颜“一睹再睹”[19],他总是处在两难的痛苦中,“第一个声音又出来了,第二个声音消失,我不知道它们两个谁将得到最终的胜利,但是它们确乎已经拼杀了几个上下和来去”[20]。
在宗教情感上,彼得拉克憎恶教会的腐化,嘲笑阿维尼翁城是一个“钱囊”,“装满了耻辱、荒淫、奢侈和上天的怒惘”[21],他控诉教会“刮尽了民脂民膏、民血民精,榨干了别人的骨髓,养肥了自己的体型,怒火将从天界降落到你的头上,因为罄尽南山之竹也难书写你的恶贯满盈”[22]。但是令人费解的是,彼得拉克并未号召提出推翻宗教的要求,对整个神学体系仍然保持虔诚的态度。他恢复理性的信仰,重新解读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对抗中世纪经院哲学权威观点,但在《秘密》中则以向奥古斯丁忏悔的形式,检讨自己,为自己追求尘世的欢愉和荣耀而愧疚,在谈到宗教,探讨真正幸福和永恒的灵魂的拯救时,他承认道:“我肯定不是西塞罗主义者或柏拉图主义者,而是基督徒”[23]。在彼得拉克身上明显看出他提倡古典文化与中世纪传统对立,但是在他身上又无时不体现出中世纪思想的残留痕迹,“彼得拉克是他那时代的典型代表,是人文主义运动的典型代表”[24]。思想是时代的产物,反映在彼得拉克身上的矛盾是文艺复兴初期人文主义者的矛盾,也是欧洲从中古向近代转型期间必然遭遇的问题。要理解这个矛盾,必须到当时社会背景中去探求。
人文主义对人性的追问,本身是在拯救的背景下提出来的,它是在欧洲大危机后,面临何去何从,迷惘而困顿之时兴起,具有深刻的政治涵义。黑死病暴露了封建政府的无能和涣散,“对欧洲人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教训,它使人们认识到了自己居于危巢之中的本质”[25]。如何拯救人类自身及所处的世界,是人们焦虑的核心。14~15世纪的意大利诸侯征战不休,法国、西班牙等国又时刻觊觎,意大利风雨飘摇、动荡不安。因而,热爱祖国、关心政治、追求荣誉为时代使然。从欧洲大背景的意义上来说,关心政治、爱护国家,使个体纳入整体的社会政治生活当中,以实现自身最大的价值,正是时代所需。
从经济层面分析可以看出,14世纪下半叶,农奴制度解体,租佃制度取而代之,领主附庸制度破产,雇佣军代替了采邑制和骑士制,社会结构出现大旋转,与此同时,新的阶级力量兴起。拿商人地位变迁来说,中世纪基督教把守贫视为美德,把贪婪视为罪恶。由于人贪图现世的财产,而不爱上帝和人类,所以贪婪者万劫不复。商人则被认为是不可挽救的损人利己者,商业因而被视为卑贱的职业。随着经济的发展,涌现出许多巨商豪富,丰厚的财力逐渐改变了商人、企业主、银行家的地位。贸易的增长不仅使商人得利,教士也会受益,商人开始成为宫廷的座上客,成为君主、贵族的债权人。社会给人们提供了各种谋生的手段,个人的前途和地位可凭才干和财富获得。商人频繁旅行,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具有开放性和批判性的意识,面临社会政治、经济和社会结构剧变的时代,作为富裕市民阶层在心理、价值观、伦理上开始反思。珍惜时间,重新评估财富的价值,通过自己的勤奋劳动也可以期待上帝的祝福。他们注重世俗生活,肯定自我价值。正是市民阶级敢于冒险,善于创新,重视自由和理性,崇拜财富等新的价值观念,极大冲击了教会的禁欲主义,适应当时的时代主题——振兴欧洲,从而引发了文艺复兴运动。然而由于欧洲此时正处于过渡时期,旧的封建体系落后于时代要求,而健全的资本主义体系尚未完全形成,市民阶级的力量还不足以撼动教会根基,还要在君主与教会的夹缝中寻求发展生机。故而在社会思想上表现出既批判又保留,理性、神性调和的倾向。
从宗教角度来看,文艺复兴是张扬人性的,以理性对抗神性,肯定人现世的尊严。人文主义者无一例外地指责教会,但却没有谁真正提出推翻教会的主张。对教会的批评,多集中于教会的腐化,人们指责教会无视神圣的职责,只关注尘世的豪华,渴望永不衰竭的财富,出卖圣职,淫乱奢靡,并且诱发战争和动乱。但人们并不反对神学体系及教会本身,人们批判的对象,焦点在于腐败奢靡的行为,及单个的人身上,而非整体。这与当时社会背景有关。黑死病给人们带来的创伤,教会的腐败无能,使人们期望纯洁教会,以治愈心灵的创伤,得到心灵的慰藉。教会本身,内部也存在批评与改革,“抨击最甚的讽刺诗文作家们本身大多数是僧侣或领圣俸的教士”[26]。一些道德高尚的讲道者(如萨沃那罗拉)常以其高尚的行为得到人们的尊敬和拥护。而从小接受的传统信仰,渗透于生活各方面的宗教仪式、节日,更使人们很难断然割裂与宗教的联系。“每个人都有一个穿僧衣的亲戚,每个人都有从教会的财产中得到某种补助或未来的利益的希望”[27],人们对宗教习以为常,宗教已深深融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因而,尽管人们批评品格恶劣、腐败的教士,但并不妨碍人们从他那儿获得上帝所赐予的赦免权。
综上所述,可见,在欧洲从中古向近代转型这一漫长时期里,中世纪的余痕始终与新时代如影相随,新时代有一个艰难的蜕变过程,充满了矛盾与困惑。彼得拉克的思想正体现出时代的特征,“他显然是一个有歧义和过渡性的人物。他的思想是一些愿望而不是已经成熟的观念”[28]。
1374年7月18日,彼得拉克在帕多瓦城南部的阿克瓦小村庄告别尘世, 身旁还放着维吉尔的诗稿。他的一生充满矛盾,既热烈张扬,又谦恭隐忍,敏感喜悦而又忧伤。彼得拉克的确是一个结点,一个时代的矛盾之结,从他身上可以找见时代的影子,越过他,就很难理解欧洲从中古向近代转型的许多问题。必须解开彼得拉克这个历史的结点,我们才能更清楚地理解人类自身在困顿挫折中屡踣屡起的精神实质。彼得拉克无法摆脱矛盾的困扰,但在心灵深处对新时代的到来充满渴望与期待。他知道人性的弱点,但是仍然讴歌美好的人生,纯真的感情,他坦诚的说:
如果有时我看到了灵魂的光芒,
而我的肉眼又经不住它的威力,
我知道,这完全是凡人自身的缺陷,
而绝不是我青春年少的一天,
我第一次所看到的她那——
天使般的神采、优雅和美丽……[29]
肯定人性、追求美和世俗的幸福,是彼得拉克一生苦苦思索后传递给后人的信念。彼得拉克既是一段历史的矛盾之结,又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之点,沿着彼得拉克开辟的道路,人类在找寻自身的旅途中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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