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世界理论与叙事小说世界_关系逻辑论文

可能世界理论与叙事小说世界_关系逻辑论文

可能世界理论与叙事虚构世界,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世界论文,理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20世纪中叶,可能世界理论在西方哲学中兴起,随后移植到文学研究特别是叙事文学研究领域。可能世界理论拓展了叙事研究的视野,为叙事虚构世界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维度与视点。但到目前为止,用可能世界理论研究叙事虚构世界也还存在一些需要澄清的问题。讨论这些问题,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可能世界、叙事虚构世界和现实世界三者之间的关系,把握叙事虚构世界的性质与特点。

      一、可能世界的相关理论

      亚里士多德认为,历史学家与诗人“的差别在于一叙述已发生的事,一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因此,写诗这种活动比写历史更富于哲学意味,更被严肃的对待;因为诗所描述的事带有普遍性,历史则叙述个别的事”。“为了获得诗的效果,一桩不可能发生而可能成为可信的事,比一桩可能发生而不能成为可信的事更为可取。”①亚里士多德的论述已经涉及可能世界的问题。因为不管是“可能发生的事”,还是“不可能发生而可能成为可信的事”,它们实际上都不是真实的存在,或者说,它们都不是现实世界的组成部分。它们存在于观念领域并且由于符合现实世界的可然律和必然律而被人们认为是可信的、可能发生的。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可能的世界。不过亚里士多德并没有从本体论的角度将它们与现实世界并列起来,而是从认识论的角度将它们看成是现实世界的反映。它们之所以得到肯定,只是因为它们与现实世界的相通性。它们是根据现实世界的可然律与必然律所建构的世界,是依存于现实世界的。因此,亚里士多德的“可能世界”还不是现代可能世界理论所意指的可能世界。

      莱布尼兹在亚里士多德的基础上向前走了一步。他认为,“世界是可能的事物组合,现实世界就是由所有存在的可能事物所形成的组合。可能事物有不同的组合,有的组合比别的组合更加的完美。因此,有许多的可能世界,每一个由可能事物所形成的组合就是一个可能世界”。②莱布尼兹与亚里士多德最大的不同在于,他赋予可能事物以本体论的地位,并将其作为构成世界的基础。莱布尼兹的世界包括现实世界与可能世界两个方面,现实世界只是实现了的一种可能世界。正如恺撒死后,恺撒的甥孙屋大维,和恺撒的两员部将安东尼和雷必达都有可能成为罗马最高统治者,但竞争的结果,是屋大维获胜,成为罗马皇帝,其他两人或被黜,或自杀。三种可能只有屋大维的成为了现实,其他两种可能则永远只是可能。不过,在所有的可能事物中,“实现”了的可能事物总是少数,因此,在莱布尼兹的世界中,由所有“存在”的可能事物的组合所形成的现实世界,相对于由可能事物的组合所形成可能世界要少得多。

      不过,莱布尼兹的可能世界具有“神创说”的色彩。他认为现实世界是最完美的,因为它是上帝创造的。上帝是最高的善,是全知全能的。而人类是他的子民。因此,他在众多的可能世界中选择一种,让其成为人类生活其中的现实世界,因此,现实世界不可能是不完善的。针对部分人认为现实充满痛苦、罪恶,因而并不完美的抱怨,莱布尼茨辩解说:“首先,世界必然是不完美的,否则的话,它将与完美的上帝相等同。因此抱怨世界是不完美的,就像断言它根本不存在一样,是非常荒谬的。其次,任何进一步改善这个世界的方法都将会不可避免地使得世界变得更糟。换言之,这是所有可能世界中最好的世界。”③换句话说,现实世界虽然并不完美,但它却是所有可能的世界中最完美的一种。

      现代可能世界理论扬弃了莱布尼兹的“神创说”,也不再认为现实世界是可能世界中最完美的一种,但在核心观点上与莱布尼兹是一致的,即都认为世界是可能世界的聚合,现实世界是可能世界的一种,是实现了的可能世界。可能世界理论家大卫·刘易斯认为:“毫无疑问,事物可能是不同于它们的实际情况的另一种样子。我相信,并且你也相信,事物能够以无数多种方式不同于其实际状况。而这意味着什么呢?日常语言允许这种释义:事物除了其实际的存在方式之外,存在着许多可能的存在方式。就其表面而言,这是一个存在量化。这就是说,存在着适合某种描述——即‘事物的可能存在方式’——的许多实体。我相信,事物能够以无数多种方式不同于其实际状况;我相信,对于我所相信的东西的释义是可允许的;我就其表面价值来理解这种释义,所以我相信可以称之为‘事物的可能存在方式’的实体的存在。我宁愿把它们叫做可能世界。”④“我和我周围的环境构成现实世界,其他的可能世界也是同一类型的东西。”⑤另一可能世界理论家克里普克认为,“不能脱离现实世界中的事物和诸事物间的相互关系来认识可能世界。可能世界或者是现实世界,或者是现实世界的可能状态(或历史),是现实世界的非真实情形。”⑥两人的观点略有不同。刘易斯将现实世界与可能世界视为“同一类别”,可能世界也是一种“实体存在”,两者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区别只在于不同的个体与环境。“我和我周围的环境构成现实世界”,另外的个体与环境则构成另外的现实世界,如外星人(假如有的话)与他的环境构成了他们的现实世界,相对于“我和我周围的环境”构成的现实世界,外星人和他周围的环境构成了可能世界,反之亦然。克里普克则强调现实世界的现存性,认为只有现实世界是实现了的可能世界,其他可能世界只是现实世界的“可能状态”或“非真实情形”。但在强调可能世界的本体地位,强调现实世界只是可能世界中的一种这一基本点上,两者则是完全一致的。

      二、可能世界与现实世界

      从各自的出发点来说,刘易斯与克里普克的说法都是可以成立的。从实存性来看,可能世界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实际存在但由于主体的局限而无法被我们认知的世界。如外星生物。科学家们一般认为外星生物甚至是外星高级生物的存在是可能的。因为宇宙实在太浩渺了,不可能只有地球存在生命。但由于人类认知的局限,我们只能将外星生物作为一种可能,换句话说,即使它们是真实存在,对于人类来说也只是一个可能的世界,因为人类现时还无法实证他们的存在。如果我们把主体的范围从整个人类缩小到一个群体甚至一个个体,主体认知的局限无疑会更大。对于某个具体的群体或个体而言,肯定会有一部分现实世界处于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外,而被他们划入可能世界的范围。如对哥伦布以前的欧洲人来说,美洲肯定只能是一个可能的世界,但它却实际存在着。我们可以将这种可能世界称为“具实存性可能世界”。刘易斯的可能世界应该是这一层面上的可能世界。因此他断言,“我和我周围的环境构成现实世界,其他的可能世界也是同一类型的东西。”另一种可能世界则是非实存性的。它只是事物的一种可能趋势和状态,但并没有成为现实。如安东尼,在恺撒死后的罗马后三杰中,他的势力在开始时并不亚于屋大维,因此,他成为罗马的最高统治者也是可能的。但是,他在与屋大维的战争中失败,自杀身亡,未能成为罗马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因此,他的成为罗马皇帝永远只是一种可能,无法成为现实。这种可能世界只是现实世界的“可能状态”,而不是与现实世界“同一类型”的另一世界。这种可能世界我们可以称之为“非实存性可能世界”。克里普克所谈的可能世界便是这一层面的可能世界。很明显,两种可能世界在实存性上是不同的,我们必须将其区别开来。这样,我们对于可能世界、可能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关系,才能有一个正确的理解。

      如果我们上面的分析有道理,那么,说现实世界是实现了的可能世界就会遇到一定的问题。因为“具实存性可能世界”实际上也是一种现实的世界,只是由于认识主体的局限而无法认知。因此,它与我们已经认知的现实世界并不构成非此即彼的矛盾关系,两者之间可以同时存在,并不互相排斥。只有“非实存性可能世界”才是真正的可能世界,也才是符合现代可能世界理论要求的可能世界。因为如果将现实世界作为一种实现了的可能世界,它必然要同与它处于同一层面的其他可能世界构成非此即彼的矛盾关系。如罗马后三杰。屋大维做了罗马的最高统治者,安东尼和雷必达就不可能成为罗马的最高统治者。三者之间构成非此即彼的排他关系。也正因为这种排他关系的存在,在罗马的最高统治者这一事物上,屋大维、安东尼和雷必达才能形成三个相互联系的不同的可能世界(其中一种是实现了的),这样的可能世界才是符合现代可能世界理论的相关规定的可能世界。

      如果讨论再深入一步,我们可以发现,非实存性可能世界又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具备现实可能但最终未能成为现实的可能世界。如罗马后三杰之一的安东尼,在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具备与屋大维竞争罗马最高统治权的势力,但由于他迷恋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的美貌,长期滞留埃及不归,并擅自将罗马在东方的大片殖民地送给克娄巴特拉,引起罗马人的愤怒并失去在罗马的权势,后又在与屋大维的战争中失败,他成为罗马皇帝的可能最终未能成为现实。另一种类型是只有逻辑上的可能但缺乏现实可能的可能世界。如和罗马后三杰同时的某位罗马公民。从逻辑上说,这位罗马公民也有成为罗马最高统治者的可能,因为当时罗马实行的还是共和制,任何一位罗马公民理论上都可以成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但由于出身、经历、才能、地位等各种条件的限制,这位罗马公民实际上不具备任何成为罗马最高统治者的现实因素,他的成为罗马最高统治者只是一种基于逻辑的假设与想象。我们可以将前一种可能世界称为“基于现实的可能世界”,后一种可能世界称为“基于逻辑的可能世界”。

      区分这两种可能世界是必要的,因为它们与现实世界有着完全不同的关系。“基于现实的可能世界”是从现实世界内部发展出来的一种可能世界,其发展链条的上半截植根于现实世界,是现实世界的有机组成部分,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其发展链中途断了,中断之后,这一世界后继部分失去了其现实性,因而从现实世界移入了可能世界,如前所述的安东尼的例子。而“基于逻辑的可能世界”不是从现实世界内部发展出来的,而是逻辑推演、假设想象的结果。如那位罗马公民,现实中不存在任何使他成为罗马最高统治者的因素,他成为罗马最高统治者的可能纯粹是在罗马共和体制的基础上推演出来的。

      另一个例子可能更能说明问题。一个女人一生大概可以排卵三百到五百个,从逻辑上说,这三到五百个卵子都有成为婴儿的可能。但实际上只有少数几个卵子能够发育成为婴儿。因为卵子发育成为婴儿有一个必要条件,即它必须与精子结合。与精子结合后的受精卵具备发育成婴儿的现实性。但在发育的过程中,有的受精卵在胎儿时期就夭折了,未能发育成为一个独立的新生命。只有那些经过十月怀胎并顺利生产下来的,才能成为一个新的生命体。因此,就人类新生命这一“可能世界集”⑦而言,出生的婴儿是现实世界,夭折的胎儿(或受精卵)是“基于现实的可能世界”,未受精的卵子则只能是“基于逻辑的可能世界”。

      由此可见,可能世界至少可以分为两类三种,第一类,具实存性可能世界,第二类,非实存性可能世界,这类可能世界又可以分为两种,即基于现实的可能世界和基于逻辑的可能世界。这三种可能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是不同的。具实存性可能世界实际上也是现实世界;基于逻辑的可能世界是与现实世界平行的可能世界,永远也不可能与现实世界发生交集;只有基于现实的可能世界才是从现实世界生发出来,与现实世界有着交集的可能世界。现代可能世界理论认为,现实世界是实现了的可能世界,它与其他可能世界的关系是非此即彼的矛盾关系。一种可能成为现实,也就意味着其他可能不能成为现实。屋大维成为罗马的最高统治者,也就排斥了安东尼和雷必达在同一时空成为罗马最高统治者的可能。但这种矛盾关系只存在于现实世界与基于现实的可能世界之间,其他两种可能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则构不成这种矛盾关系。因为这两种可能世界一种是实存的,但在主体的认知范围之外,一种是依据逻辑假设想象的,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因而这两种可能世界很难与现实世界发生交集。既然很难发生交集,它们之间自然也就很难形成非此即彼的矛盾关系。

      讨论可能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可以有两个出发点,一个是现实世界,一个是可能世界。从可能世界出发,可能世界体系中包含了现实世界,现实世界只是可能世界中的一部分,只不过它获得了“现实化”。而某种世界是否“现实化了”,是与人类的普遍认知水平密切相连的。我们今天说“外星人”可能存在,是人类根据现有的认知水平或逻辑规律来判定的,但因为还不能完全确定,因此,“外星人”或外星世界现在还只处于可能世界的领域。等人类真正地掌握了外星人的确切信息之后,外星人就从可能世界进入了现实世界。从现实世界出发,人类认知到的现实世界之外的世界可都是可能世界。外星世界之所以是可能世界,不是因为它们不存在,而是因为它们不在人类的认知范围之内。当然,人类的认知是不断发展的,人类的创造也是不断发展的,因此,现实世界与可能世界都是不断变化的。本文选择现实世界作为自己论证的出发点,并不排斥可能世界作为出发点的合理性。

      三、可能世界与叙事虚构世界

      现代可能世界理论认为,叙事虚构世界也是可能世界,是一种特殊的可能世界。笔者以为,这种特殊性就在于,首先,它是纯精神性的可能世界。一般可能世界,无论是具实存可能性世界还是非实存性可能世界,都具有一定的物质因素。具实存性可能世界是在我们认知范围之外的现实物质世界;基于现实的可能世界是从现实世界生发出来的,与现实世界有着很多的交集;基于逻辑的可能世界虽然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性,但它仍然具备一定的现实物质基础。女人的卵子没有受精虽然无法成为一个新的生命,但卵子本身是物质、现实的,它有成为新的生命的潜质。那位罗马市民虽然没有成为罗马最高统治者的任何现实的可能性,但作为个体,他是现实的、物质的,罗马的共和体制使他逻辑上有成为罗马最高统治者的可能。但叙事虚构世界则是纯精神的,没有任何的物质的因素。道勒齐尔认为,“虚构世界是由非现实可能事态组成的集合,虚构世界及其构成物、虚构个体,被赋予确定的本体地位,即非现实可能的地位。虚构个体的存在与特性并不依赖于现实原型”。⑧这里强调的实际上也就是叙事虚构世界的本体性和自证性。

      特殊性的第二个方面,在于叙事虚构世界是纯想象性的,它完全是人类头脑运作的结果。当然,纯想象性并不是说人类在想象它的时候没有现实的依凭,而是说它是人类头脑的产物,具有内在的自足性,可以按照自己的逻辑生发与发展。如唐代传奇小说《南柯太守传》。小说写主人公淳于棼家宅南有大古槐一株,古槐根部有一蚁穴。他常与朋辈豪饮槐下。一日大醉,由二友人扶归家中。忽见二紫衣使者,称奉槐安国王之命相邀。遂出门登车,向古槐穴而去。入大槐安国后,拜见国王,招为驸马,又拜为南柯郡太守。治郡二十载,颇有政绩,大受宠任。后因迎战檀萝国军失败,加之公主病死,日重的威权又遭国王猜忌,遂被夺去权势,送归故里。梦觉之后,见二友人还在,斜阳尚未西落。遂与二友来到槐下洞穴,但见群蚁隐聚其中,积土为城郭台殿之状,情形与梦中所见相符。于是感人生之虚幻,遂栖心道门,弃绝酒色。淳于棼本是作者想象之人物,但在这一想象人物的基础之上,又生发出梦入大槐安国,做驸马,当太守的故事,想象纵横,自成逻辑。

      不过,也正因为其纯精神性与纯想象性,叙事虚构世界也就与一般可能世界拉开了距离。一般可能世界总有一定的物质与现实基础,具有成为现实世界的可能性或潜质。具实存性可能世界只要进入人类的认知范围,便成为现实世界;基于现实的可能世界与现实世界有因果的链条,“因”的那段就是现实世界的组成部分,只是未能结出相应的“果”;基于逻辑的可能世界也具备成为现实世界的一定的物质潜质。而叙事虚构的世界则完全没有这种物质性与现实性,是一种纯想象的精神性产品,永远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现代可能世界理论将其称为特殊的可能世界,突出其与一般可能世界的区别,是可取的。

      自然,也有部分叙事虚构世界的内容最后在现实世界得到了实现。如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中描写的鹦鹉螺号潜艇,《八十天环绕地球》中的利用各种交通工具,八十天内绕地球一周,现在不仅成了现实,而且已经落后于现实了。现在的潜艇比凡尔纳小说描写的鹦鹉螺号要先进得多、复杂得多、庞大得多;而环绕地球,八十天时间已经太多,坐飞机一天时间就足够了。小说描写的,早已成为现实。

      但是,我们只要认真思考一下便能发现,成为现实的并不是小说虚构世界本身,而是小说虚构世界的概念和虚构世界中所涉及的事物的概念。如潜艇,现实世界建造的并不是凡尔纳的鹦鹉螺号,小说描写的那艘潜艇并没有在现实世界出现。现实世界出现的只是与鹦鹉螺号潜艇类似的水下航行器。凡尔纳小说,扩大点说科幻小说,再扩大点说所有小说描述的事物,之所以能够部分地在现实世界现身,原因只有两点。一是它所描写的事物符合现实世界的规律与发展方向,一是它所描写的事物得到了现实世界人们的喜爱,这促使他们努力地使其所描写的事物再现。但现实再现的,并不是小说叙事虚构世界本身,也不是虚构世界中的具体事物。人们再现的,只是叙事虚构世界及其事物的仿造品。叙事虚构世界本身是无法成为现实的,因为它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如按照《红楼梦》对大观园的描写修建一所仿古花园,或按照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描写建造一处古典风味的园林。

      由此可见,叙事虚构世界中的内容和事物在现实世界中的“出现”并不能否定虚构世界的纯精神性和纯想象性,叙事虚构世界只能是一种特殊的可能世界。

      四、叙事虚构世界的真实性问题

      现代可能世界理论强调叙事虚构世界的本体性,认为在叙事虚构世界的范围内,其各个个体都是真实的。这也就是虚构世界语义的真实性。格勒认为,“虚构作品可以被视为是对现实世界之外的可能世界的真实情况的描述”⑨。这里的关键在于,可能世界与现实世界一样,是具有自己的本体性的世界。叙事虚构世界是通过叙事构建起来的可能世界,它也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的事物和个人,其真实与否就不应根据它们同现实世界的关系,而应根据它们在虚构世界中的相互关系,根据虚构世界本身的逻辑来判断。如《南柯太守传》中的故事。淳于棼本身是小说中的一个人物,他醉酒之后梦见自己在大槐安国做了驸马、太守,梦醒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梦,这个梦与其宅南大槐树下的蚂蚁洞有关。淳于棼是否做了这个梦,这个梦是否与槐树下的蚂蚁洞有关,我们不能根据现实世界或现实世界的常识与逻辑来判断,而应根据小说构建的虚构世界来判断。也就是说,尽管在现实生活中很难出现一个人的梦境在自家宅中的一棵树下的蚂蚁洞中得到应验的现象,但这不能成为《南柯太守传》中淳于棼的梦是否真实的标准。就小说的虚构世界来说,淳于棼的梦、他的梦在槐树下的蚂蚁洞中得到应验都是合乎逻辑的,因而都是真的。他的做驸马、太守之所以是梦,并不是根据我们的现实生活经验判定的,而是根据小说的本身的规定性判定的。

      既然叙事虚构世界的语义真值应该在虚构世界的范围内进行判断,根据虚构世界的真值标准来判断虚构世界的事物与虚构命题的真假,那么,虚构世界的事物与命题的真假和真假的程度就不受它们与现实世界的关系的影响。假设一部小说,其中的人物有的有现实生活中的原型,有的纯粹是作者虚构的,如曲波的《林海雪原》。小说中的杨子荣、孙达得有现实生活的基础,白茹则是作者虚构的人物,但在小说的虚构世界中,杨子荣、孙达得并不比白茹更真实。现实世界的人写入小说,他们便不再以现实中的人而存在,而成为虚构世界中的形象,与纯想象人物没有质的区别。

      道勒齐尔认为:“作为非现实可能,所有虚构实体都具有相同的本体性质。”⑩在虚构世界中,所有构成体的真值在起点上都是一样的。当然,这并不意味所有构成体在终点上的真假度也是一样的,不同的构成体的真假度最终还是有区别的,但这种区别仍是由虚构世界本身的标准决定的,而不是现实生活。如法捷耶夫《毁灭》中的美谛克。他因在做尖兵时开小差,使后面的部队遭到敌人伏击,损失惨重。小说初稿是让他由于自责而自杀,定稿改成他乘机开了小差。开小差的美缔克比自杀的美缔克就更真实,因为这更符合他的极端自私、只爱自己的性格。不过这种评判的标准来自小说虚构世界本身,而不是现实生活。

      现代可能世界理论对于虚构世界语义真值的界定一方面将虚构世界与现实世界区别开来,一方面肯定了虚构世界的本体性与自足性。对于我们理解与正确定位叙事虚构世界有着积极的作用。但要全面理解叙事虚构世界,还需考虑它与现实世界的关系。

      叙事虚构世界是一种特殊的可能世界,其特殊性就在于它的纯精神性和纯想象性。这导致它与现实的关系与一般可能世界的不同。一般可能世界或者是已经存在但不为人类主体所认知的现存世界,或者是从现实因果链中发展出来的未能成为现实的可能世界,或者是从逻辑上说具有现实潜质但未能成为现实的可能世界。它们与现实的关系更多的是一种现实性与可能性的关系。而叙事虚构世界是一种纯想象的精神产品,没有实现的可能。但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凭空地想象出一个新的世界,他必须有所依凭,这依凭主要就是他所生活的现实世界。他只能以自己所生活的现实世界为基础,根据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观察、体验,对现实世界的理解、把握等来想象自己的虚构世界。因此,叙事虚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主要不是现实性与可能性的关系,而是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这里自然就有一个反映得真实与否的问题。因此,要全面理解叙事虚构世界的真实性问题,还得探讨它与现实世界的关系。

      从与现实的关系的角度考察,叙事虚构世界的真实问题实际上就是其对现实世界的反映是否真实与准确的问题。其衡量的标准是现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可然律与必然律。自然,现实世界本身不能自动成为衡量的标准,作为标准的仍是人类对于现实世界的认识。毋庸置疑,这种认识也是主观的,但它毕竟是以客观现实为基础,以客观现实为出发点,要受到客观现实的检验与制约的。因此,虽然它是主观的,但仍带有很强的客观性品格。除了现实因素的标准,从与现实的关系考察叙事虚构世界的真实性,还有两组因素。一组是意识形态因素。这里的意识形态是广义的。它不光指不同的阶级、阶层、集团因为地位、经济、利益等的不同而形成的不同的思想体系,也包括由于地理环境、文化传统等的不同而形成的观念、看法上的差异。第三是文化因素,包括体裁、流派、作品等。三组因素以现实因素为主,但其他两组因素也要对人们对叙事虚构世界真实性的判断产生重要影响,特殊情况下甚至起着主要的影响。自然,三组因素并不总是一致的。当三种因素一致倾向于真实的判断时,叙事虚构世界的真实性最强。三种因素不一致时,则可能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三种因素的判断并存,一种是其中一种因素的判断排斥了其他因素的判断,对叙事虚构世界真实性的判断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11)

      应该指出的是,不仅在现实中把握叙事虚构世界需要根据虚构世界的真值标准和现实世界的现实标准两种标准来衡量,实际上,在虚构世界内部,这两种标准也是同时运用的。如《红楼梦》,贾宝玉衔玉而生,林黛玉仙草托生,一僧一道幻形入世,甄士隐得道成仙,马道婆魔法魇人,在小说世界中都是真实的存在,并无置疑,这里运用的是虚构世界的真值标准。而贾母批那些才子佳人小说胡编乱造,用的则是现实的标准:“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是告老还家,自然这样的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服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你们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搭后语?”(12)贾母虽是虚构的人物,但她这里批判的依据,却是与现实生活,与曹雪芹处身其中的现实生活一致的,虚构的人物却用了现实的标准。虚构世界的真值标准和现实世界的现实标准同时并存于《红楼梦》的叙事虚构世界之中可能世界理论兴起于西方,这一理论引入中国的时间还不太长,但已在国内产生了一定反响。王一川将中国文论的发展看作一个涵濡的过程,认为中国文论的涵濡进程有四个时段,第四时段指自晚清中国被纳入西方主导的世界格局以来至今的中国文化与文论,可以称为“世界的中国文化与文论”。(13)中国近现代文论正是在与西方文论的交流碰撞中发展的,对于西方的理论,中国学者有必要提出自己的观点与想法。正是本着这一想法,笔者不揣冒昧,将自己对于可能世界理论一些思考呈现出来,供专家、读者批评、指正。

      ①亚里士多德、贺拉斯:《诗学诗艺》,罗念生、杨周翰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29页、101页。

      ②Gottfried Wihelm Leibniz,Theodicy,(ed.)E.M.Huggard Open Court,1985.

      ③加勒特·汤姆森:《莱布尼茨》,李素霞、杨富斌译,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90页。

      ④陈波:《逻辑哲学引论》,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70-171页。

      ⑤David Lewis,Counterfactuals,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3,p.86.

      ⑥索尔·A.克里普克:《命名与必然性》,梅文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第15页。

      ⑦“可能世界集”,索尔·A.克里普克提出的术语,由所有可能世界集合而成,本文主要在同一类型、同一层面的可能世界的集合体这一意义上运用这一术语。

      ⑧⑩Lubomir Dolezel,Heterocosmica:Fiction and Possible Worlds,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8,p.16,p.18.

      ⑨Rod Girle,Possible Worlds,Bucks:Acumen,2003,p.35.

      (11)关于叙事虚构世界的真实性问题,笔者已在拙著《论文学作品的真实性品格及其主观规定性》(《人文杂志》,1997年第1期)作了比较详细的说明,本文不再赘述。

      (12)曹雪芹、高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739页。

      (13)王一川:《涵濡中的中国文艺理论长时段》,《中国文学研究》201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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