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连#183;葛雷的画像》中的道德隐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画像论文,道德论文,葛雷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道连·葛雷的画像》是王尔德创作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集中体现了其艺术审美的最高追求。然而,王尔德的唯美主义创作主张无法也不可能与其道德环境彻底割裂。王尔德在其创作中仍然坚持艺术不涉及道德的主张,他用艺术的手法把体现道连道德恶的方面转移到画像中去,从而把它们隐藏起来。道连以一个唯美的艺术形象出现,因为他身上的恶与他本人无关,甚至他的外貌从此都未曾改变。虽然王尔德企图转移道连的恶以实现其唯美的追求,但是这种努力并没有真正改变道连现实中的道德特征。回到现实中的道连,注定无法摆脱道德的影响。
一、道连与画像的隐喻
隐喻一般指不通过指向事物的本体,而是通过指向喻体(非本体)来完成意义的建构。即“当人们使用隐喻的时候,就把两个不同事物的概念放在一起,这两种思想彼此相互作用,其结果就是隐喻的含义”(Richards 19)。从《道连·葛雷的画像》中道连与画像的关系看,画像就是小说中贯穿始终且包含了丰富道德内涵的隐喻。王尔德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体现其唯美主义艺术思想的形象——道连·葛雷,他是一个超越道德、沉溺于纯美的人物。他在现实中不断追求享乐,却并未留下任何犯罪印迹。道连的行为从来就不受任何道德原则的约束,他在罪恶灵魂的驱使下作恶以致堕落。即使时光流逝,仍不失其完美形象的存在,依然青春永驻。王尔德唯美主义艺术思想在道连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Dorain Gray is what I would like to be”(道连是“王尔德希望自己成为的形象”)(Raby 112)。小说中的道连其实是一个有着双重人格的人物形象。一方面是我们所能看到的、鲜活地体现了王尔德唯美主义艺术理想的道连;另一方面我们看到的是画家为他画的那张画像中的道连。这种人格的双重性为我们全面理解道连,理解画像的道德特征提供了可能。正是通过画像,我们窥视了道连的另一个世界:一个有别于现实中的、全面展现了道连内心的世界。因此,道连不仅可以被看作是体现了王尔德唯美主义艺术理想的人物形象,又可以被看作是蕴含着丰富道德理想的人物形象。有了这个基础,我们就能充分地剖析道连的伦理内涵。
为了使道连的形象符合王尔德的唯美主义艺术理想,以解决艺术不涉及道德的矛盾,王尔德艺术性地再造了一个形象:折射道连灵魂的画像。画像就是艺术中的道连,或者说是道连的艺术化形象,它将青春永驻、永不衰老。王尔德显然是企图把现实中无法解决的道德问题进行剥离,同时把它们转移并存储到道连的画像中去。表面上看,道连是一个完全超越道德而存在的人物,他可以不受任何道德的束缚,可以不顾及任何道德原则,因为他所有的罪过都被艺术地反映在了画像的身上。王尔德追求的艺术美在他的实际创作中仍未能实现,因而也并未真正实现其艺术与道德无关的唯美主义艺术主张。道连不仅没有超越道德,相反它却明显地体现了其蕴含的道德特征,而作为艺术美的画像本该超越道德,却因此更富含道德的内涵而体现了其恶的一面。艺术的画像(唯美的形象)不仅没有成为为艺术而艺术的形象,相反,却成为了道德的载体(承载了道德的原则)。艺术中的形象不可能超越道德,因为这种道德(罪恶)并没有真正的消失,道德特征(如罪恶)只是暂时地转移到了画像中,它最终必定会导致其唯美追求目标的失败,道连在刺杀画像的同时也刺杀了自己。显然,不可能离开画像(艺术)的道德内涵而空谈艺术,离开了道德,艺术就不再存在,画像的被刺也象征着唯美主义理想追求的失败。
王尔德在小说一开始就赋予了道连双重的性格,正如道连后来所感叹的,“一时对这种双重人格的生活感到十分过瘾,痛快”(王尔德337)①。可以说,正是这种双重性格,才能使道连游刃于这个充满阴谋、奸诈的世界。这种双重性格,一方面符合王尔德本人对其艺术需求的期待,另一方面也符合社会对这一人物的期待,即自如地穿行在尔虞我诈的社会中。
道连请画家画的那幅肖像画,既是画家的杰作,也是他本人所钟爱的。一般的画像,画下的只是模特本人的美丽、青春以及不老的容颜。随着时光流逝,人会渐渐衰老,而画像却可以保持永恒的青春,这种美是艺术所追求的。亨利勋爵清楚地明白这一切,但又赋予了它新的内容。人永远不能失去青春,“一旦你变得又老又丑,皮肤松垂,思想在你额上刻满了皱纹,欲望的毒焰烤焦了你的嘴唇,那时你会强烈地感觉到的”(26)。这种自然的现象也一定会发生在道连身上,因为青春是不可能永远存在的。“等你的青春逝去,你的美貌也将随之消失,那时你会突然发现,留待你去争取的胜利已不复存在,或者你只能满足一些微不足道的胜利”(26)。亨利勋爵劝导道连要及时地享受青春,不要错过任何享乐的机会,要让自己的生命之花怒放,毕竟青春是短暂的。道连惊讶于这些在他看来全新的理论,特别是看到自己漂亮的画像时,他害怕自己将要“变为一个毫无风度可言的丑八怪”(29)。他渴望改变这一切,甚至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但又不知如何才能达到目标。此时的画像只是保持道连青春美的标志,仅此而已。
王尔德在创作中为了保持道连不老的青春,必须找到留住青春的办法,这也是道连最渴望的。道连不想失去自己的青春,因为他明白不管一个人原来有多美,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美貌,也就失去所拥有的一切。他希望画像来承担自己的衰老,而他却永远年轻。从此以后,“他干的每一件坏事都将在画布上留污点,毁坏它美丽的形象”(99),而道连本人却不会因岁月的流转而变得衰老。此时的道连被分裂成了两半:现实生活中的道连与画像中的道连。道连的画像显然有与众不同的地方,画像不仅是道连本人的外表显现,更是他灵魂深处的外化。
道连与他的画像变成了既分裂又融合的统一体,说他们是分裂的是因为道连被寄予了王尔德唯美主义艺术的理想追求,而画像又承载了道连的全部道德,它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面,甚至是对立的两个方面。说他们是融合的是因为画像毕竟仍是道连的画像,现实中的道连是其表面,而画像则象征着他的灵魂,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又是统一的。可以说道连的画像正是艺术中的道连,或者说是道连的艺术化表现,而道连的青春不老,正好说明道连是画像永恒的艺术美的直接反映。
道连是王尔德塑造的刻意体现其唯美主义艺术主张的形象,虽然他的灵魂已经病入膏肓,但其罪恶却从不为人所知。此时的画像就有了特别的含义:它是道连人生的另一次记录。道连的罪恶与作恶之所以对道连的完美形象并没有带来任何影响,只是因为所有的罪恶都被转移到了画像中。这一明一暗的两条线并行地作用于道连,使他无法挣脱道德的影响。道连具有完整而分裂的人格,他所承载的道德责任是明显的。如果说王尔德构想唯美主义艺术形象是一种力量作用的结果,那么它实际表现或者展示出的道德负载则是两种合力的结果。可以说,此时的道连是具有完整人格的道连。王尔德所尝试的唯美主义创作主张在其实际的创作中终未能实现。
二、画像:道德的载体
王尔德在创作道连这一人物时,实际上是试图剥离他富含道德的一面,从而把道德转移到为他所作的画像中,画像承载了道连作为道德人的一切。从画像的变化,能够清晰地看到这种变化与影响。
亨利认为不应该压抑内心的欲望,因为“我们渴望压抑的每一种欲望都在我们心中作怪、毒化我们。而肉体一旦犯下罪恶,也就摆脱了作恶的欲望……摆脱诱惑的唯一办法是向它屈服”(22)。人们不能抗拒欲望,否则灵魂必将堕入苦海,人人都会有可怕的欲望,必定会承受伦理道德的重负,而这又是一大痛苦的事情。道连已悄然接受了亨利的说教,并且在心中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共鸣。他要在灵魂与感官之间建立一座桥梁,他已无法抵制感官对他的诱惑,更要抓住转瞬即逝的美。道连当然不想浪费他的青春,他要及时享用青春并寻找新的感觉。但是毕竟青春易逝,这种无可抗拒的规律折磨着他,他不想变成一个毫无风度的丑八怪。如果能够永远保持青春的容颜,而让画像去变老,他愿意拿他的灵魂去交换一切!“灵魂与肉体,肉体与灵魂,实在神秘莫测,灵魂包藏着动物的本能,而肉体却有超凡脱俗的时刻”(Aldinston 204)。道连幻想完成灵肉交换的交易终于变成了现实。
画像的第一次变化显出了道连的冷漠与自私。道连生活的社会是一个充满庸俗和狭隘思想的社会,每个人都热衷于享乐与肉欲,爱上了女演员西碧儿是他生活的重要转折。从此,他开始了生活中的理想追求,也在实践着亨利勋爵说教的理论。他钟情于西碧儿的美丽,更欣赏她的表演。“她扮演各个不同时代的人物,穿上各种不同的服装。寻常女人触动不了我们的想象,他们超越不出时代的局限”(Aldington 196)。道连被莎士比亚戏剧中的西碧儿所吸引,因为戏中的“罗瑟琳”、“朱丽叶”才是道连所追求的,并且他为此愿意付出一生。他要在“诗歌中获得爱情”(83),通过莎士比亚的戏剧找到他的妻子。然而,道连对爱情的理想追求终因西碧儿平庸的表演而破灭,道连一改过去对西碧儿的爱恋,毫不留情地斥责她根本不懂得罗曼蒂克的爱情。道连所渴望的是“纯粹的”爱情,一旦爱情渗入了其它的因素,就会把他击垮,王尔德塑造的道连形象可见其唯美主义的审美理想追求。然而,现实毕竟不能存在于幻想之中,道连无法摆脱理想破灭后的焦虑。道连起初爱上西碧儿完全是出于对她艺术的完美展示,现实中的西碧儿与道连所渴望的艺术世界中的西碧尔近乎天壤之别。王尔德把道连对西碧儿的蔑视、指责、冷漠艺术性地转移到画像中,因此丝毫无损道连的美好形象,画像承担了道连的所有罪恶。富于戏剧性的是,本来美妙绝伦的画像却发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嘴角流露出些微的冷酷”(98),而道连本人鲜红的嘴唇并没有画像中冷酷的表情。道连非常惊讶地看到画像的变化,也记起了画像完成那天曾经许过的愿:希望自己能永葆青春,而让画像渐渐老去;希望自己的美貌如花开不败,而让画布上的容颜去承受他的欲望和罪恶的重荷。画上的形象即使布满痛苦和忧虑的皱纹亦无妨,只要自己能保持住当时他还刚刚意识到的年少英俊的翩翩风采②。从此,画像掌控了道连的全部生活,他每一个作恶都在画布上留下了污点。西碧儿因未能获得道连的真爱,忧郁而服毒自杀,道连一开始还怀有深深的自责与悔恨,但最终还是自私与冷漠占了上风。他疯狂地享受所有的快乐而把欲望与堕落交由画像承担。道连已不再具有纯真的天性,他处于灵魂与肉体分裂的焦虑之中。道连最终还是放弃了对自己的忏悔与拯救,往罪恶的深渊越滑越远。道连在经历了心灵与道德的拷问之后,变得更加心安理得,他仍然青春永驻,“即使将来画中人面临隆冬,他本人依旧处于春夏之交,即使将来红润的血色从画中人的脸上消逝,留下一张死灰色的面具和两颗暗淡无神的眼珠,他本人仍然保持少年的风采。他那如花的容颜永远不会枯萎。他的生命的脉搏永不会衰竭。他将同希腊的神祇一样强壮、快乐、来去一阵风。画上的形象发生变化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本人青春常在,这是最要紧的”(115),其冷酷与堕落的程度可见一斑。
灵魂可以买卖,也可以净化,道连显然选择了前者。而就在灵魂的买卖交易中,道连也获得了他所需要的一切,那就是更加堕落的生活,但同时,他也失去了人性所必需的善良。他的道德罪恶感正在逐步消失,所有伦理道德的束缚已不复存在。他无须承担这种道德重负,因为画像掩盖了道连所有的道德污点。
画像的第二次变化更凸显了道连堕落的生活。画家贝泽尔显然已经看出了道连的变化,也深知这是由于受了亨利勋爵的影响,“当初你纯朴自然,现在却矫揉造作。你本来是整个世界上最清白的。如今,我不知你被什么迷住了心窍,你说话好像全无心肝,没半点同情。这都是受了亨利的影响。我看得出来”(261)。视艺术为最高理想的贝泽尔一开始就是道连的崇拜者,他显然不希望道连遁入俗世,更不要说去从恶了。贝泽尔也一直是引导道连走向善良的坚定支持者,他憎恨亨利的享乐主义奇谈怪论,也相信道连身上善良的、高尚的品质,甚至不忍心去责备道连所做的一切。但是,用灵魂交换了青春的道连已完全不同于曾经年少纯洁的道连,他担心自己的秘密和隐私被暴露。他已不再听从画家的劝告,罪恶逐步腐蚀了画中人的形象。“他干的坏事将毁损肖像的丰采,吞食它的韵致,把它糟蹋得不成样子,使它蒙受耻辱”(Aldington 273)。
道连甚至一度幻想贝泽尔可以帮助自己抵制来自亨利的毒害,以拯救自己逐渐被罪恶所侵蚀的灵魂。但是,贝泽尔的真诚与善良已无力挽回一颗已经堕落的灵魂,道连拒绝了贝泽尔对他的拯救,也拒绝了自我拯救。他干脆把“他的灵魂藏匿起来,不让世人看到”(131)。画像的狰狞、丑恶、可憎似乎都和他不相干了,他只要保有自己的青春就够了。画像在一天天地变老,罪恶的灵魂在画像上被打上了可怕的烙印,岁月的流逝也留下无情的印记。道连更加钟情于作恶,从此,他陷入了罪恶的深渊而无法自拔。尤为重要的是,他将永远也不会失去别人羡慕的青春美貌,罪恶被隐藏起来,他的作恶也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
画像随着道连的罪恶行径而变得愈加令人生厌,当他“站在贝泽尔·霍尔渥德为他画的肖像前,看看画中人的狰狞可恶,愈来愈老的面孔,再看看镜子里向他盈盈微笑的英俊脸庞。强烈的对比照例刺激着他的快感。他变得更加钟受自己的美貌,也更加欣赏自己灵魂的堕落”(137),罪恶的烙印和年龄的标记更显出道连作恶的本能。“肖像的面部尽管打上了种种邪恶的烙印,仍然保留着与他本人明显的相似之处”(150)。再者,别人已无法知道已被他尘封的秘密,因为画像为他承载了罪恶的道德印记。当画像的变化揭示了他的生活腐化堕落的真相时,他不仅没有任何的刺痛,相反,还暗暗得意于他的“狞恶嘴脸”。
三、罪恶的救赎
道连谋杀画家的罪恶在画像上最终得以显现,最终刺杀了实为自己的画像。画家贝泽尔对道连的劝导成为道连追求享乐的一大障碍,他不相信对道连中伤的一切流言蜚语,因为他坚信“干了坏事的人脸上会有反映,要隐瞒也瞒不住。有时谈到所谓神不知鬼不觉的勾当,其实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坏人干了坏事一定要在他嘴巴的线条下垂的眼皮、甚至在手的轮廓上反映出来”(159)。他相信道连的纯洁与友善,但最终不得不接受道连堕落的事实。与此同时,道连也憎恨贝泽尔,因为正是贝泽尔的画像让他看到了自己丑陋的灵魂,他要把这个秘密揭示给贝泽尔本人看,要贝泽尔为此承担一切。贝泽尔“在昏惨惨的烛光中看到了一张可憎可怕的脸从画布上向他狞笑。他的神态使霍尔渥德充满了厌恶,简直会令人作呕”(166)。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贝泽尔仍然没有放弃拯救道连罪恶的灵魂,他希望道连能用祷告的方式来拯救自己罪恶的灵魂,但是道连的灵魂已经无法得到救赎,其罪恶已无可饶恕。
道连谋杀贝泽尔后,肖像的变化令他胆战心惊,连道连本人也无法想到,他的作恶竟达到如此程度。从画像画完到道连许的痴愿起,灵魂与青春实现了交换。道连无情地抛弃了西碧儿,谋杀了画家贝泽尔,一步一步滑入罪恶的深渊。他的灵魂一次次被玷污,到最后甚至拒绝灵魂的救赎。然而,这一切却无损于他的容颜,无损于他的美貌青春,因为所有的罪恶都毫无保留地转移到了画像中。虽然道连外表的容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他所有的罪恶在画像上都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了。道连想方设法隐藏自己的秘密,隐藏自己罪恶的灵魂,最终还是未能逃过画家贝泽尔犀利的目光。道连罪恶的心灵一度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也经历了恐惧。王尔德巧妙地以画像为媒介,展现了道连人格的两面性:一方面塑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没有任何道德污点,被世人惊叹的角色,在艺术上达到了美的标准,也符合王尔德唯美主义艺术主张的审美需求。另一方面,在被转移的道德层面,人们又看到了一个承载着丰富道德意识的道连,他不仅有七情六欲,更有作恶的潜质,他的罪孽无一不是通过画像展现在了世人面前。王尔德本想塑造的完美的唯美主义艺术理想的形象在承载了道德的画像面前被彻底破坏,不管是现实中的道连(此时是完美的),还是画像中的道连(此时是丑恶的),都只是王尔德塑造的人物的一半,只有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才形成了完整的道连。
道连过着具有双重人格特点的生活。一方面,他可以毫无任何顾虑地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他的作恶丝毫无损他的容颜;另一方面,他仍存有自己的秘密,因为他明白他的每一次作恶都会在画像上留有印迹,无法摆脱,他欣赏这种双重人格的生活,又惊恐于这种生活。本来引起道连道德焦虑的障碍都已被排除:古怪孤僻的画家突然消失似乎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疑问(当然其实是被道连所杀);而给画家销尸的坎贝尔受到了道连的威胁,最终不堪良心的谴责而自杀;本想报仇的詹姆士·韦恩也因为没能认出道连而未能如愿,最终却被当作猎物而惨遭杀害。按理说,道连此时应该感到轻松,但道连的焦虑不仅没有减退,甚至还有增强之势,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道德恐惧感。为了解除这种焦虑,他甚至宣布要重新做人,然而这似乎并没有帮助道连走出罪恶。更加虚伪的生活已使他无法承受这种道德重负,他虽然明白灵魂“可以买卖,可以交换,可以被腐蚀,也可以改邪归正”(230),但他的罪恶不仅玷污了自己,也毒害了别人的心灵。最终,道连仍然无法摆脱的是道德上的重负,无法忍受画像记录下的道德罪孽,也不能宽恕罪行累累的自己,他最终刺向了画像,刺向了罪恶灵魂的最深处。本来丑陋的画像竟奇迹般地“洋溢着奇妙的青春和罕见的美”(239),而道连则面目枯槁,皮肤皱缩,面目可憎。道连最终承担了他本应当承担的道德责任。
王尔德的艺术创作在本质上并未摆脱道德的影响,因为“关注道德问题和表现道德主题倾向是那个时代文学总的特点”(聂珍钊23)。甚至有学者认为《道连·葛雷的画像》根本就是一部“含有道德教训的小说”(赵澧 徐京安185)。主人公道连对画像变化的反应即可看出他具有非常强烈的道德意识,而他对画像的憎恨更包含了明显的善恶道德判断。即使王尔德在小说《道连·葛雷的画像》的序言中声称“书无所谓道德的或不道德的。书有写得好的写得糟的。仅此而已”、“艺术家没有伦理上的好恶,艺术家如果在伦理上有所臧否,那是不可原谅的矫揉造作”,他并不是完全地忽视道德。王尔德在“佩特先生最近的一卷书”中借佩特之口表明了自己对道德的认识:“要以艺术的精神来对待生活,你就得使生活的方式等同于生活目的,你就得鼓励自己这样对待生活,这才是艺术和诗歌真正的道德意义”(Ellmann 233)。小说中道连画像的变化,既是道连本人作恶的道德印迹,亦是作家善恶、美丑等伦理道德思想的不自觉反映。
注释:
①本文所引的《道连·葛雷的画像》译文选自王尔德:《王尔德全集》(第一卷),荣如德 巴金等译(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年),文中引用时只注明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②参见Aldington 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