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铸、九鼎、夏人神话与宇宙之圣数_创世神话论文

启铸九鼎与夏人神话宇宙圣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宇宙论文,神话论文,启铸九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文章编号:1674-8107(2013)05-0105-06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9/j.issn.1674-8107.2013.05.019

先秦典籍中夏人铸鼎的说法最早见《左传·宣公二年》,记载著名的楚子问鼎的历史事件,王孙满回答鼎的来历就提到最早是夏人所铸:“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1](P669-671)这里并没有明确说九鼎是夏禹还是夏启铸造的。但在古代文献中,几乎有一个成例,就是言及夏人做何事,如果没有指明具体的对象,那一般都是指启。仅举一例:屈原《离骚》有“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一句,当代学者对这里“夏”的疏解都是启:汤炳正:“夏,实指夏启。此乃屈赋常用之‘借代’格,即借朝代名称代指该朝帝王。”[2](P19)褚斌杰:“启,夏后启,禹的儿子。……夏,夏代,夏王朝,这里即指夏后启。”[3](P160)因此,上引《左传》中关于夏鼎的那段话中的“夏之方有德”,其实也就是说启有德,制鼎者当是传说中夏人开国君王启。

大体在战国时代成书的《墨子》也谓夏鼎是夏启所铸:“昔者夏后开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铸之于昆吾;是使翁难雉乙卜于白若之龟,曰:‘鼎成三足而方,不炊而自烹,不举而自臧,不迁而自行,以祭于昆吾之虚,上乡!’乙又言兆之由曰:‘飨矣!逢逢白云,一南一北,一西一东,九鼎既成,迁于三国。’夏后氏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受之。夏后、殷、周之相受也,数百岁矣。”[4](P993-1002)

但夏鼎的铸造者亦有说是禹的。古代典籍中明确提出大禹铸鼎的最早为西汉的司马迁,在《史记·夏本纪》中,他说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州”;[5](P465)其后汉代焦延寿的《易林·小畜之九》亦谓“禹作神鼎,伯益衔指”。[6](P294)到东晋王嘉的《拾遗记·卷二》中亦明言“禹铸九鼎”。[7](P320)此后,九鼎为大禹所铸造,遂成定论。

那么夏鼎到底是禹所铸造还是启所铸造呢?笔者以为应该是启所铸造更合适。原因是:1.按照文献先后的原则,启铸九鼎的说法在先,禹铸九鼎的说法远远后出,当然应该是取先说合适;2.启又传说是夏朝的立国者,通过铸鼎行为象征自己的无上权力是最合适的;3.在夏人创世神话中,启是世界创造的最后完成者,也是至上天神,作为神话的一个关目,叙述他在最后完成世界的创造之后,铸造九鼎,纪功立威,以象征世界创造的完成以及他对整个世界的主宰权和控制权,也是最为合适的行为。因此,启铸九鼎的说法更符合逻辑和历史。但到后世,禹铸九鼎的说法则更为流行,原因大约是在先秦到秦汉,禹被塑造成了一个临危受命、公而忘私的国家政治伦理楷模,他不辞辛劳平治洪水、拯救万民的行为为后世所推崇和敬仰。启因在《离骚》等诗歌中被指责为“康娱自纵”的形象,所以在后世多为负面评价,其地位被大大削弱,因而,禹成了夏人神话传说中的主角,人们把一些重大的活动归结到他的名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对于上引《墨子》那段记载中鼎的形制问题,有必要稍加辨析。《墨子》那段记载谓启所铸造的鼎是“三足而方”的形态,正解应该理解成一只三足的方鼎,但这种形制的鼎迄今未见。笔者网上遍查目前所见之史前陶鼎、夏商周青铜鼎照片,未见三足方鼎,三足均为圆鼎,而方鼎均为四足。笔者据有关资料,对此作出这样的解释:要么原文传记有误,“三足而方”本为“三足而圆”,即三足圆鼎,要么“三足而方”应该解读为“三足而足方”的圆鼎。结合一些学者说是夏都的河南二里头出土的一只三足圆鼎的形态,笔者认为神话中启所铸造的鼎不应该是三足而口方的方鼎。

下面,我们讨论启铸九鼎与夏人创世神话的关系,以及它的形制中透露出的夏人神话创世密码。

启铸九鼎的关目,应该是夏人创世神话的关目之一。①在这个神话中,启在完成了世界的创造后,举行了大规模的庆典,他创制(或命人创制)了神乐《九招》、《九辩》、《九歌》,铸造了九鼎,象征他对天下的主宰和控制权。在天穆(大乐)之野,他率领众神举行盛大的庆典。今见《山海经》和相关文献的记载还透露出这个过程的某些信息:

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大荒西经》)[8](P414)

大运山高三百仞,在灭蒙鸟北。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儛九代,乘两龙,云盖三层。左手操翳,右手操环,佩玉璜。在大运山北。一曰大遗之野。(《海外西经》)[8](P209)

这个启带领众神在天穆之野歌舞的记载,尽管已经从原始的创世神话中遗落,但仍然保留着神界庆典的某些特征。如上节所述,它的原始形态应该是,启在完成创世工作以后,自己或命人制作神歌神舞《九辩》、《九歌》、《九招》等,并铸造九鼎,配享下民供奉,以纪创世完成之功。

启铸九鼎的神话故事,就是属于这个庆典的一部分。

鼎这种器物并非自夏人开始铸造,考古学家发掘证明,华夏民族在新石器时代就有陶鼎出现,距今约8000年前的良渚文化遗址中,就出土过黑陶鼎。而距今约5000—7000年前黄河中下游的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仰韶文化遗址中都已经发现大量陶鼎,稍晚黄河上游的大地湾、张家嘴、马家窑等文化遗址中,也挖掘出新石器时代中晚期的三足或四足陶鼎,可以证明鼎作为一种新石器时代的食器,已经遍布黄河流域。从现在发掘的陶鼎情形看,专家一般认为主要是用于日常生活的食器,同时,也有少数陶鼎可能具有祭祀的用途。如黄河上游的甘肃大地湾遗址出土的一只弦纹彩色四足鼎,其形制可能具有特殊性质和用途,应该是用之于祭祀活动的礼器。这样,鼎在新石器时代,除了作为日常生活的食器外,已经开始作为祭祀的礼器使用了。

启铸九鼎这样的神话故事关目中,鼎自然是作为庆典的神器(也是后来下民祭祀的礼器)而出现的。可问题是:1.启为何铸造的是九只鼎,而不是其它数目的鼎?2.夏鼎为何是三足圆鼎而不是四足方鼎?3.夏鼎上铸刻的图案是什么?4.上述所有这些形制和图案纹饰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这4个问题中,第一个问题,古代文献似乎已经作了解答:在《左传》、《史记》历史化了的夏人铸鼎传说中表述得很清楚,九鼎象征天下九州,集九州之金而铸造九鼎,作为启所拥有的神器,配享九州万民的供奉,则自然象征着启对天下九州的控制权和主宰权。但这似乎还不是问题的终极解答,因为继续的追问是,夏人神话中,大地何以被切分为九州而不是其他数目的区域?而且,我们还发现,夏人并不是仅仅在陆地的切分上以“九”为标准,而且几乎在创世神话的一切领域都以“九”为神圣数字来切分和表示。下面列举几个基本的方面:

1.夏人始祖神“禹”的形象内含有“九”数:

关于“禹”与“九”的关系,从其字的构形中就透露出来了:

从上面的“禹”的字形可见,几乎所有禹的构形中都有一个“九”字,篆书“禹”和金文“禹”5,明显是一个“九”字和一个“虫”字的结合体。许慎《说文·禸部》云:“禹,虫也。从禸,象形。”顾颉刚先生因此而得出禹是一条类似蜥蜴的虫的结论。而上面金文禹字1,正是一个蜥蜴状象形字,它令我们想起青海出土的史前仰韶文化陶器上的那只蜥蜴,那也许正是史前文化中天神禹的形象。而其它金文和篆文的“禹”字,则基本也可看出是“九”、“虫”的结合体。因此,它们应该是一个会意字,意为“九条虫”之神;而所谓虫在此即指上面金文“禹”1的蜥蜴状动物,那是中国古代龙的原型之一,或者说那就是史前的龙的形象之一。古人向来将龙视为鳞虫之长,因此,“禹”字的本意应该解为九龙之神。而古代文献资料均谓禹与龙有密切关系。禹为夏人社神,土地神,而社神后土的原始形貌就是句龙,即一条环屈的龙,这在神话学界已经是常识,不需赘证。禹这个社神不仅是龙,还应是九龙,所谓九龙的形状,大约就是九头龙的形状。今存文献未见谓禹是九首之龙的直接记载,但他字的构形透露了在远古神话中他可能就是九首之龙形象的信息;而禹父共工(鮌)的臣子(其实应该也是他所生的另外的儿子)中,就有九首龙蛇的形象,相柳是典型: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山海经·海外北经》)[8](P233)

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山海经·大荒北经》)[8](P428)

九首蛇身也就是九首龙身。蛇是龙的重要原型,蛇可以变成龙,龙也可以化为蛇。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在汉画像砖中交尾缠卷的形象,亦被看成“龙身”交缠之象。当然,“九”作为夏人文化中的宇宙圣数,至大至圣至圆满,具有神圣之意,九即神圣,神圣即九,两者可以互换,所以,以九命称的对象也可以以神命称。诸如九鼎、九州均可称为神鼎、神州,准此,则九龙也就是神龙之意,禹字的本意是九龙,也就是说他的形象是神龙。

2.夏人始祖母神涂山氏的形象也内含有“九”数:

禹的妻子涂山氏的形象亦与九有不解之缘:据汉赵晔《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云:“禹三十未娶,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九尾白狐,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者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厖厖。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9](P161)则涂山氏乃一九尾狐,九尾灵狐象征子孙繁息,是祥瑞之象。

3.夏人神话中世界最重要的构成都是以“九”为基数命称和划分的:

夏人的天有九重,地称九州或“九有”;最神圣的神乐歌舞称《九辩》、《九歌》、《九招》,最神圣的礼器称为九鼎,创造大地的神圣模型称之为“洪范九畴”……等等。而且,夏人鮌、禹、启生活的环境和行为世界以“九”命称的也很多:《尚书》谓鮌治水的时间是“九载”而不成,《国语·周语》谓禹治水曾经“封崇九山,决汩九川,陂障九泽,丰殖九薮,汩越九原,宅居九隩,合通四海。”[10](P104)《史记·夏本纪》谓禹治水“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等,[5](P51)均以“九”为基数命称,乃至后世传说中授予禹河图的女神叫“九天玄女”、河图又称为九宫图等。

由此可见,“九”在夏人神话世界中似乎是一个构筑其世界的基础数。夏人用以构筑其创世神话中天地宇宙的基础性数字,也就是荣格所谓的原型圣数,笔者称之为宇宙圣数,或文化元编码数。夏人按照这个数字来切分、命称他们所创造的世界。这使得夏人神话世界中那些最神圣的对象均以“九”来命称和制作,祭祀神器“九鼎”的体制就是按照这个规则来确定的。

但进一步研究发现,“九”还不是夏人构造神话世界的元编码数,还有一个数字比“九”更具有基础地位,那就是“三”,“九”不过是“三”的倍数而已。所以,“三”是圣数中的圣数。据赵国华等学者研究,以三为大、以三为圣、合三为一、以一为三的规则,在仰韶文化后期基本形成,到《易经》的计数系统中完全被确认,并成为以后中国文化的重要观念和基础。[11]在笔者看来,从仰韶文化到周人《易经》的计数系统中,有一个重要的阶段,就是夏商两个时代。这是夏人的神话和文化世界,确认“三”作为文化元编码数的重要意义。夏人是起自西北的族团,夏代是从原始的仰韶社会向阶级社会发展的标志性时代,其文化对于仰韶文化的继承是显而易见的。夏人创世神话中,最基础的圣数是“三”,“九”是“三”的三倍数,因此具有最神圣的意义。关于“三”对于夏人创世神话的意义,兹列举几个方面:

1.上述夏人神话所有含“九”或以“九”命称的对象,其基础数都是“三”。中国文化制造圣数的方式,就是以“二”和“三”为基础数,以它们的倍数衍生新的圣数。“九”就是通过“三”的倍数方式衍生的圣数,因为它是“三”的三倍数,同时又是一至十的自然数中的最高数(至“十”即重归“一”),所以,成为圣数中最重要的圣数。以“三”为大、以“三”为神圣、以“三”为完满的观念,同时也转移到“九”这个数中,以“九”为大、为神圣、为圆满也就成为中国文化的基本观念。所以,中国文化和社会生活中以“九”为体制的现象十分丰富。因为“九”为最神圣的数字,所以,人们往往以“神”来替代它。如“九州”又称“神州”、“九鼎”又称“神鼎”、“九龙”又称“神龙”,等,“九”的含义等同于“神圣”。准此,我们可以推断,所谓《九辩》、《九歌》、《九招》(“九韶”),其本来的含义就是神歌神舞神乐。从这里我们也可解开《楚辞》学家聚讼千年的一个问题:屈原之《九歌》,按照题名之数字,应该是九首歌,但为什么有11首?古往今来无数学人为此作解,但终未有一个大家都接受的解释。从本文上面对“九”与“神圣”含义的同一性角度,我们会很容易解决这个问题:“九歌”的本意就是神歌,在启那里原初也许还是对应于夏人九位大神的歌,“九”同时也具有实指数字的意义。而在后世流传的过程中,“九歌”的体制用之于祭祀不同地域重要神祇的时候,人们对于“九”作为实数的意义慢慢不再执着,而是强调了其“神圣”的含义,《楚辞》中的“九歌”应该就是这样形成的,它有11首歌,但依然名之为“九歌”,突出的是其“神圣之歌”的含义。

2.夏人神话中的始祖神鮌的形象内含有“三”的数码。

《国语·晋语八》云:“昔者鮌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10](P478)《左传》昭公七年也云:“昔尧殛鮌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12](P1244)研究者确认,这个“黄熊”原本当做“黄能”,今本误作“黄熊”。陆德明《经典释文》认为“熊亦作能,作能者胜”。[13](P278)孔颖达《正义》说:“能,如来反,三足鳖也。”[12](P1244)有学者如杨宽先生认为这个“三足鳖”是畸形的鳖。[14]从自然科学角度看确实如此,但从神话学角度讲,说鮌化为三足鳖入于羽渊,绝对不是强调它变成一只畸形的鳖的意思,而是强调它的神圣性,是说它是一只神鳖。因为,在以三为大、为圣的夏文化中,以“三足”来强调一只鳖的形象,那是在强调它的神圣性。一如古人说日中有三足乌一样,那只三足乌不是强调它是一只畸形的乌鸦,而是强调它是太阳神鸟即凤凰。

3.夏人创世神话中,世界的空间构成是三个层次,并经过三代神祇创造完成的。夏人的神话世界是由水——地——天三个层次构成的,且这三个层次的创造是在历时过程中分次完成的。与之相对应的是,夏人始祖神鮌、禹、启三代神祇的神性分别对应为水神——地神——天神,至第三代天神启那里,世界的创造才得以完成。

4.夏人的神话传说世界中,以“三”和其倍数命称的对象和现象很多,且都有神奇性。

鮌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山海经·海内经》郭璞注引《开筮·归藏》)[8](P473)

昔者,夏鮌作三仞之城。(《淮南子·原道训》)[15](P29)

禹耳三漏。(《淮南子·修务训》)[16](P1335)

先儒说,夏禹时,天雨金三日。(《述异记·卷下》)[17](P624)

舜传天下,而传之禹。……而国之不服者三十三。(《韩非子·十过》)[4](P788)

禹东教乎九夷,道死,葬于会稽之山,衣衾三领,桐棺三寸,葛以缄之。(《墨子·节葬下》)[4](P610-611)

禹乃使太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使竖亥步自北极至于南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凡鸿水渊薮自三百仞以上二亿三万三千五百五十里有九渊。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淮南子·坠形训》)[15](P321-322)

大运山高三百仞,……大乐之野,夏后启于此儛《九代》,乘两龙,云盖三层。左手操翳,右手操环,佩玉璜。在大运山北。一曰大遗之野。(《山海经·海外西经》)[8](P209)

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山海经·大荒西经》)[8](P414)

上述这些文献,都有意无意在使用“三”和“三”的倍数来描述夏人神话中几位始祖的生活和世界。可列举的例子远不止这些,例如,夏人神话中,将自己的敌人也以“三”或“三”为倍数描述或称呼,如称自己的敌族苗人为“三苗”或“九黎”,等等,说明“三”和其倍数已经是他们命称世界的元编码数了。

由此说到夏鼎的形制三足圆鼎。夏人的礼器鼎是三足圆鼎,这已经不成疑问,但为什么是三足圆鼎且九只成制?笔者以为,这和夏人以“三”和“三”的倍数为圣数密切相关。应该说,三足圆鼎的形制并不自夏人始,新石器时代,黄河流域上中下游各文化遗址中都发掘出了三足陶鼎、四足方鼎,作为一般食器,三足、四足、圆鼎、方鼎,都不具有特殊神圣的象征意义,只是先民根据不同的环境和条件制造出来的食器而已。而且,考古发现,三足在中国新石器时代各地,远不止存在于鼎的形制中,而存在于大量不同的器物中,中国新石器时代遍布各地的“三足器”现象,如三足鬲、三足爵、三足盘、三足壶形器、三足规、三足樽、三足壶、三足钵、三足盉等等,都证明以三足支立食器用器,已经十分普遍了。先民在自己的实践经验中,发现三足是最简洁、稳定、牢固的一种支立方式,故而用之于各种器具。但作为一种祭祀天地神灵的礼器,夏人选择三足的形制铸造铜鼎,其原因就远不在于三足符合简洁、稳定、牢固的物理学规律(一如商人的四足鼎形制也不简单是为了支撑稳固的原因),而应该具有更重要而丰富的文化象征内涵,那就是要在鼎的形制中象征性体现夏人创世密码(宇宙圣数)的神圣性。因为,在夏人之前的新石器时代,陶鼎三足、四足、圆鼎、方鼎都有,选择怎样的形制,取决于夏人希望从鼎的形制象征性上体现怎样的文化内涵。显然,夏人选择三足鼎形制体现的是夏人以“三”为文化元编码数的内在用意,而鼎数以九,体现的也是同样的追求。这只要联系商人最具有特征的鼎是四足方鼎这一事实就可见出。

除了三足和九只之外,夏鼎的形制中,还有一个特征应该也是含有特殊意涵的,那就是圆形。夏人三足鼎一般的形制是圆形。尽管这也是此前许多三足陶鼎的形制,但夏人选择它作为神圣的礼器,应该赋予了其象征意义,那就是天的象征。圆天方地,这个观念应该是中国人很早就有的,在神圣礼器鼎的形制中突出圆形特征,暗示该鼎最早应该为祭天礼器,或者说是天神启使用的食器,它体现的是强烈的崇天意识。从这个细节看,夏人神话中,鼎不当为禹所铸造,因为禹是地神,天圆地方的观念,应该是夏代就已经形成,如果禹铸九鼎是象征自己对天下的拥有权和主宰权的话,那他最应该选择的鼎的形制是方形而不是圆形。

崇天意识在夏人那里也就是崇男意识。传说中的夏代,是第一个以男性为中心和主宰建立起来的国家政权,这个政权在文化上极端肯定和崇拜男性。天圆地方的观念中国先民很早就有,甚至可以推到遥远的原始社会,但将天地和男女对应,并且尊天卑地,那应该是男权社会才会有的文化观念。《易经》谓乾为天、为阳、为男,为马,坤为地、为阴、为女、为子母牛,天尊地卑,所谓三天两地、九天八地,就是说,“三”及其倍数是男性的象征数,“二”及其倍数是女性的象征数,这个观念,应该是夏人那里奠定的。起于西北的周人与起于西北的夏人在文化上的承传关系是众所周知的,周人自己也公开承认这个传承关系。

而夏人创世神话中,男性始祖神禹和启,分别是通过打败并惩罚(流放、诛杀或屠剥)两个女性始祖神鮌和涂山氏的方式完成世界的创造的,也就是说,夏人创世神话中,启最后完成创造的这个世界,根本上是一个男性对女性镇压、主宰和胜利的世界,夏鼎圆腹、三足、九只并列的九鼎形制,作为庆贺、纪念创世完成的神圣礼器,象征性地表达了对男性的极端肯定和崇拜意识,内涵了神话世界中男性对女性的历史性胜利的性质(可对比商代武丁给自己母亲和妻子妇好分别铸造的大方鼎的形制,方形象地,女性的形象象征)。

综上可知,启铸九鼎的神话内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其中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启铸九鼎的故事,首先是夏人神话中创世庆典的神话关目,而后,因为创世神话的神圣性,作为范例,夏人在现实中完全可能按照这个形制铸鼎。所以,如果说实际历史生活中夏人曾经铸九鼎,那也是完全可能的。鼎的形制和组合暗含了夏人创世神话的宇宙圣数,即文化元编码数,它是按照夏人神话的宇宙观而创制的。而夏代作为中国第一个进入阶级社会的政权,其内含于九鼎形制和组合中的宇宙圣数,也奠定了中国文化编码系统的基础,以“三”为基数并通过倍数的方式衍生新圣数的编码规则,成为后来中国文化组构自己文化世界和现实世界的重要规则,对中国数千年的文化与社会产生了深远而巨大的影响。

注释:

①关于夏人创世神话及启在这个创世神话中的地位和作用问题,笔者在《世界祖宗型神话——中国古代创世神话源流与叙事类型研究》一书之下编《夏人创世神话研究》中有详细研究,该书即将于2013年8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可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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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铸、九鼎、夏人神话与宇宙之圣数_创世神话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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