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真假复合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复合词论文,汉语论文,真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大家知道，汉语中一部分复合词的语序跟句子的语序一样。因此，一直有意见认为汉语复合词的构词规则就是沿用句法规则（如陆志韦1964，朱德熙1982、1983，黄伯荣、廖序东1983，汤廷池1988、1989，胡裕树等1992，邵敬敏等2001）。这其实是一种误解。那些看上去跟句法语序一样的复合词实际上有两种。一种是由句法结构演变过来的词根，这限于双音节的复合词。另一种是“句法+词法”的混合结构，其中的句法部分表现出句法的语序，主要出现于多音节的合成复合词。这两种都可以称为假复合词。重要的是，汉语真正的复合词，尤其是合成复合词，不管是双音节的还是多音节的，其语序都跟句法恰好相反，构词规则和题元结构也都符合普遍语法的原则。理清汉语复合词构词的普遍和特殊规律，不但对汉语语法研究有十分重要的理论意义，对中文本科和对外汉语教学也有指导作用。以下分别论述。
一 传统意义上的复合词和多重复合词
传统意义上的复合词如：
（1）主谓式：年轻、地震、人造、耳鸣、眼红
述宾式：出席、登陆、投机、动员、留言
述补式：煽动、改正、放大、压缩、说明
偏正式：单干、空降、狂欢、函授、批发
联合式：研究、裁判、反对、选择、分析
量补式：人口、车辆、花朵、沙粒、房间
除量补式之外，其他各式的语序跟句法的语序一样。即，主、谓、宾、补、偏、正这些成分在复合词中出现的语序跟它们在句子中的语序是一样的。这成为“汉语复合词的构词要沿用句法规则”的一个论据（见上引文献）。另一个论据来自多重复合词。除量补和述补语序之外，其他几种语序在多重复合词中也都存在。这里说的多重复合词指用上述几种双音节复合词（但不限于这些词）再构成的复合词。主要有以下四种。
（一）含主谓、偏正语序：妇女旅游日、师生休息室、婴儿死亡率、群众朗读比赛、员工自习时间、动物狂欢节、工人俱乐部，见（2）。
附图
（二）含述宾、偏正语序：扩大编制计划、压缩通货政策、紧缩银根理论，见（3）。
附图
（三）含联合、偏正语序：勘探设计院、加洗放大服务、进（口）出口公司，见（4）。
附图
（四）含偏正语序：激光打印机、线性切割机、高频选择性、自动控制器，见（5）。
附图
然而，上述传统意义上的复合词和多重复合词只是看到了汉语复合词结构的一隅，观察和描写都很不够，难以解释一些规律性的问题。比如，虽然主谓式、述宾式的语序跟句法相同，但为什么量补式的语序跟句法恰好相反？复合词的语序跟句子的语序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其实汉语复合词结构远不止如此简单，也不是按传统观点所说的那样是按照句法规则来构造的。
二 复合词的语序和类型
语序分基本语序（canonical word order）和边缘语序（peripheral word order）。基本语序指含主、谓、宾成分的语序，它在词法和句法中会恰恰相反。比如，如果句子是主-谓-宾（SVO），那么，复合词就是宾-谓-主（OVS）；句子是主-谓（SV），复合词就是谓-主（VS）；句子是述-宾（VO），复合词就是宾-述（OV）。
边缘语序指偏正、述补和联合语序。它们在复合词和句子里都是一样的。在汉语里，“偏”即修饰语，总是出现在“正”（即中心语）的前面。述语即谓词，出现在补语的前面。联合语序中的两个（或数个）成分，排列顺序是随机的，可能会受到语用的限制，例如不说“诡计阴谋”，但在结构上是稳定的。也就是说，不管是什么顺序，在结构上都是一样。
汉语复合词的语序还有两个特点。（一）同时兼有词法和句法的语序。如主谓关系可以是SV，也可以是VS；述宾关系可以是VO，也可以是OV。（二）同一语序有不同的音节。比如，宾-述（OV）有各为单音节的，也有各为双音节的。这两个特点使汉语复合词的结构变得有些复杂，但并非没有规律可循。
在讨论复合词的结构之前，应该先提到复合词的类型。复合词其实就两类：普通型的和合成型的。普通型又有离心式和向心式两种，合成型都是向心式的。离心式即联合结构，直接构词成分之间是并列关系。向心式则含有一个中心语（素），跟其他成分有各种语法关系。向心式普通复合词跟合成复合词的区别就在于，前者的中心语不是动词，而后者的中心语可以是动词。我们先看合成复合词，后面再讨论普通复合词。
因为含有动词，合成复合词相当于以词形式出现的句子。按语法关系，可分成四组（S=主语，V=谓词，O=宾语，X=边缘成分，表时间、处所、工具、方式、材料等等，A=形容词）：
附图
2.1 主谓式合成复合词
SV型：S和V各为单音节，即传统的主谓式复合词，如：年轻、地震、耳鸣，见前文（1）。
SVX型：有两种。其一，S和V皆为单音节，即传统的主谓式复合词加一个边缘成分，如：地震区、耳鸣症、人造棉。其二，S和V皆为双音节，如：妇女旅游日、师生休息室，见前文（2）。
VS型：有两种。其一，V和S皆为单音节，如：
（6）游客、刺客、看客、说客、过客、嫖客、战士、演员、记者、教师、学生、流民、贪官
巡警、叛军、逃兵、赢家、观众、孕妇、病人、来宾、唱机、猎狗、飞碟、同志、贪心
其二，V为双音节，S为单、双（多）音节，即传统的联合、偏正式动词加一个施事成分，如：
（7）研究员、裁判长、反对党、巡逻兵、选举人、游击队、搬运工、煽动者、单干户
空降兵、寄生虫、巡逻部队、放射元素、劳动模范、生产标兵、侦察小分队
2.2 述宾式合成复合词
VO型：V和O各为单音节，即传统的述宾式复合词，如：出席、司令、理事，见前文（1）。
VOS型：有两种。其一，V和O皆为单音节，即传统的述宾式复合词加一个施事成分，如：
（8）播音员、理事长、理发师、毕业生、吹鼓手、发言人、造谣者、投资商、讨厌鬼
探险队、接线生、司务长、带头人、炒股专家、灭鼠能手、节能标兵、喷气飞机
其二，V和O皆为双音节，如：
（9）制造谣言者、盗窃国宝犯、贩卖毒品集团、发放贷款银行、审查资格小组
VOX型：有两种。其一，V和O皆为双音节，如：压缩通货政策、紧缩银根理论，见前文（3）。其二，V和O皆为单音节，如：
（10）留言簿、签名册、度假村、司令部、遮羞布、洒水车、计数器、见面礼、知己话、动员令
OV型：有两种。其一，O和V皆为单音节，此类复合词较少，如：
（11）素食、肉食、客运、眼罩、耳坠、瓶塞、发夹、手套、门卫、书展、冰雕、牙雕、木刻
其二，O和V皆为双音节，如：
（12）资料分析、古玩收藏、飞机设计、武器核查、水文勘测、地质勘探
人口统计、成果鉴定、房屋装修、水土保持、户口登记、相片加映
OVS型：有两种。其一，O和V皆为单音节，如：肉食者、客运员、货运司机。这个类型的词也很少。其二，O和V皆为双音节，如：
（13）文学爱好者、资料分析员、古玩收藏家、飞机设计师、遗嘱执行人、武器核查团
水文勘测队、产品经销科、论文指导教师、人口统计中心、成果鉴定委员会
OVX型：有两种。其一，O和V皆为单音节，如：客运站、货运码头。这个类型也很少。其二，O和V皆为双音节，如：
（14）期刊阅览室、珍珠养殖场、垃圾焚化炉、文物走私车、房屋装修图、教学辅助设备
商品展销会、标兵选拔赛、项目审批程序、汽车生产线、原煤输送带、鲁迅纪念日
2.3 偏正式合成复合词
VX型：有两种。其一，V和X皆为单音节，如：
（15）操场、宿舍、浴室、染缸、拖鞋、抹布、画笔、烤箱、推车、提包、刻刀、漏斗
前文（4）中的结构也是VX型，只不过其中的V是一个联合结构罢了。
其二，V为双音节，X为单或双音节，如：
（16）选择性、收发室、压缩机、说明书、改正液、放大器、狂欢节、函授部
朗读比赛、函授课程、空投地点、锻压车间、审核程序、设计方案
XV型：有两种。其一，X和V皆为单音节，是传统的偏正式动词，如：托运、化验、批发、座谈，见前文（1）。偏正式名词，我们在“六”讨论。其二，X和V皆为双音节，如：
（17）激光打印、高频选择、自动控制、线性切割、五笔输入、定向爆破、电力驱动
XVX型：V和V前的X皆为双音节，例子见前文（5）。再如：
（18）激光打印机、高频选择性、自动控制器、五笔输入法、定向爆破技术、线性切割机床
述补式合成复合词的例子见（1）。VV型的如“推翻”，VA型的如“漂白”。此类复合词没有多音节的。注意，上列各类合成复合词已将传统意义上的复合词与多重复合词包括在内，只有量补式除外。量补式属于普通复合词，在“六”讨论。
三 合成复合词的结构
按语序和结构来分，合成复合词又可以重新分成三组。第一组，VS型、OV型、OVS型和OVX型；第二组，VX型、XV型和XVX型；第三组，SV型、SVX型、VO型、VOS型和VOX型。
第一组的语序跟句法是相反的，所以是纯粹的词结构，真正的复合词。第二组的语序虽然跟句法一样，但属于边缘语序，所以也是真正的复合词。不过，VS型、OV型、VX型和XV型的复合词，如果其中的V、S、O和X各为单音节，也就是VS、OV、VX和XV各自组成双音节的话，这些词虽然理论上还是复合词结构，但多半已经是词根形式。这我们在“四”讨论。
第三组的情况稍复杂，受语序和音节的双重制约。SV和VO都是句法的语序，即句法结构，但VO+S、VO+X、SV+X却是复合词的语序，是词结构。或者说VOS型、VOX型和SVX型都是“句法+词法”的混合结构。音节方面，如果S、V和O各为单音节，SV和VO就能够单独成词，即传统意义上的主谓式和述宾式复合词。这是因为SV和VO恰好组成一个双音节的语言单位，经历时演变，逐渐进入记忆，成了词根形式，或者说是由句法结构经历时演变直接变成了词根。但如果S、V和O是双（多）音节，SV和VO就不能单独成词。这时，SV和VO是一个动词短语（VP），跟另外的语素X或者S组成SVX型、VOS型和VOX型的复合词。这叫作回环构词法（Pinker 1999，何元建 2004）。
3.1 结构分析
下面分两步来考察合成复合词的结构。先看第一、第二组中的OVS型、OVX型和XVX型，以及多音节的VS型、OV型、VX型和XV型。
先拿O和V各为单音节的OVS型来看词结构的生成过程。比如：
（19）a.肉
[N肉]
b.食[V食]
c.者[N者]
d.[V食][V[V食]]
e.[V[V食]][V0[V食]]
f.[V0[V食]][V[N肉][V食]]
g.[N者][N[N者]]h.[N[N者]][N0[N者]]
i.[N0[N者]][N[V[N肉][V食]][N者]]
（19）显示了语素经过投射、填位等操作之后成分结构的生成过程（参Chomsky 1995：189-190）。表示投射、填位，N=名词性，V=动词性。最后的结果用树形图表示就是：
附图
中心语素决定成分结构的类，比如：食=V，肉食=V；者=N，肉食者=N。因此，（20）是中心语素靠右。一般来说，自然语言的词结构多半是中心语素靠右，少数靠左（Williams 1981,Di Sciullo & Williams 1987,Katamba 1993）。下面我们会看到，汉语词结构也是如此。
再看其他类型，生成过程不再重复，只用树形图表示结构。
附图
现在看多音节的VS型和VX型。
附图
最后是多音节的OV型和XV型。
附图
注意，（23）是中心语素靠左，（20）、（22）是中心语素靠右。前者中心语素靠左是因为这些结构中的动词虽然出现在右侧，但整个结构（即最后构成的复合词）是名词性而不是动词性。
原则上，词结构必须由构词规则生成出来。在此意义上，用构词规则生成的复合词即真正的复合词，如以上（20）-（23）。
四 假复合词
汉语中的假复合词有三种：（一）句法结构因为具备双音节的形式经过历时演变为词根；（二）词结构因为具备双音节的形式经过历时演变为词根；（三）“句法+词法”的混合结构。下面分别来看。
句法结构演变为词根的典型例子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主谓式（SV）和述宾式（VO）复合词，例子见（1）。结构上，这些所谓的复合词应该是一个动词短语（VP），跟用构词规则生成的词结构无关。比如：
附图
（24）a是主谓结构，b是述宾结构。它们怎么从句法结构演变成了词根？据Pinker（1999），语法有两种生成机制：规则生成和模式记忆生成。前面已经讲了规则生成。模式记忆生成指某些语言形式具备某种模式而整个“记存”起来，同时，这个模式还可以生成新词。在语法的运作上，运用记忆比运用规则更经济，这“驱使”那些具备某种模式又是规则生成的结构进入记忆，成为词根形式。规则生成和模式记忆生成都是跨语言的普遍性特征，但是，具备哪一种模式却不是跨语言的，而是个别语言的特征。汉语的模式之一显然是双音节。主谓式（SV）和述宾式（VO）因为恰好具备双音节的形式而演变为词根，正是跟语法运作的经济原则有关系。
当然，双音节的主谓式和述宾式还有VS型和OV型，见（6）、（11）；另外还有双音节偏正式的VX或XV型，见（1）、（15）；以及述补式的VV或VA型，见（1）。这些都是词结构，理论上全部可以用构词规则来生成，比如：
附图
（25）a、c是名词，但c的中心语素靠左；b、d是动词，d的中心语素也靠左。
这些词结构虽然都可以用构词规则来生成，但因为是双音节，很可能已变成词根形式了。也就是说，汉语中不管是词结构还是句法结构，只要是双音节的形式，就可能经历时演变而成为词根，这是汉语的特点。冯胜利（1997）认为双音节对语法结构的制约是汉语韵律使然。据此，可以认为韵律是有关演变过程的必要条件。从神经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的角度，词根与词结构的区别在于前者是整个记存的形式，即来自记忆，后者则是靠规则组合起来的形式。
现在看“句法+词法”的混合结构，包括SVX型、VOS型和VOX型。但不是所有的SVX型、VOS型和VOX型都是混合结构。前面说过，SVX型、VOS型和VOX型各有两种。主谓式和述宾式加其他成分的是一种，如：地震区（SVX）、播音员（VOS）、签名册（VOX）。然而，上文刚刚说过，主谓式和述宾式多半已经演变为词根。这时候，SV+X、VO+S、VO+X等于是“词根+词根”，结果是真正的复合词，结构如下：
附图
（26）当然不是“句法+词法”混合结构。
混合结构是指SV+X、VO+S、VO+X中的SV和VO分别是一个动词短语（VP），并且S、V、O各自都是双音节。这些上文已经说过，SVX型见（2），VOS型见（9），VOX型见（3）。下面来看看它们的结构。
附图
（26）-（28）中的VP的内部结构同（24）b，动词（V）=开创，宾语（NP）=事业。（29）中的VP的内部结构同（24）a，主语（NP）=少儿，动词（V）=合唱。
（26）-（29）中的VP先在句法里生成，然后返回词库，跟另外一个词根再组成“句法+词法”的混合结构。这叫作回环构词法，是Pinker（1999）在研究其他语言时发现的。在汉语里也有，但以前的研究并未注意到，如顾阳、沈阳（2001），对此笔者另有专文论述（何元建2004）。注意，VO+S是主谓结构，但S的语序正好跟句法相反，所以它是复合词的证据是十分充分的。SV+X和VO+X是偏正结构，但从前面（2）-（3）的例子可以看到，SVX型和VOX型复合词绝对像词，而不像短语。
混合结构跟纯粹词结构的区别在于，前者不能有屈折变化，而后者可以。汉语的屈折语素“-们”一般附于表人类的名词，所以只能拿OVS型和VOS型为例，如：
（30） OVS型：
VOS型：
谣言制造者们
比较：
制造谣言者/*制造谣言者们
病毒传播者们
传播病毒者/*传播病毒者们
儿童拐骗犯们
拐骗儿童犯/*拐骗儿童犯们
国宝盗窃犯们
盗窃国宝犯/*盗窃国宝犯们
OVS型是纯粹的词结构，即真正的复合词，见前文（21）b，所以可以加“-们”；VOS型则是“句法+词法”的混合结构，因为含有一个VP，见（27），不能再加“-们”。
上面说过，如果VOS型中的VO是双音节形式（=述宾式），那么，VO+S就是“词根+词根”的词结构。这时，VOS型是可以加“-们”的，如：
（31）造谣者们、播音员们、理事长们、毕业生们、理发师们、投机家们、发言人们
同样的VO结构，在（30）的VOS型中是VP，在（31）的VOS型中显然不是；如果是，（31）一定不可以加“-们”；可以加，说明（31）中的VO已经是词根。
支持述宾式已经是词根的证据还有：
（32）OVS型：新闻播音员、电影摄影师、电影制片人、电视剧编剧人
OVX型：新闻播音室、电影摄影机、电影制片厂、人寿保险公司
OV是词法语序，所以这些复合词都是纯粹的词结构，见（21）b。但（32）的特别之处是其中的V本身又是一个述宾式（VO），于是造成了“词法+句法”语序，以及“双客事”现象。比如，“新闻”是“播”的客事宾语，但是“播”本身又带了一个客事宾语“音”。但是，“新闻”在“播”的左侧，“音”却在“播”的右侧。有两种可能性。其一，是混合结构，即O+VO+S，VO=VP；其二，是词结构，即O+V+S，V=述宾式=词根，如（21）b所示。混合结构肯定不对，因为混合结构的VOS型不可以加“-们”，但现在却可以：
（33）新闻播音员们、电影摄影师们、电影制片人们、电视剧编剧人们
说明“播音、摄影、制片、编剧”等不是VP，而是词根，或者说已经由VP演变为词根。另外，题元成分必须占据一个独立的结构位置（这是我们区别题元成分的依据，即在某一位置的叫客事、在另一位置的叫施事，等等），除非它已经成为动词的一部分。在（33）中，客事宾语的位置就是O，这时，述宾式（VO）中的O势必已是V的一部分，否则不能存在。换句话说，“播音”等等已经演变为词根。
支持主谓式是词根的证据见下节。其他可能来自语言习得的证据在“七”讲。
五 合成复合词的题元结构
上文说过，合成复合词就是以词形式出现的句子。它跟句子最大的相同之处就是都要服从“题元指派统一论”（The Uniform Theta Assignment Hypothesis,Baker 1988:46,1997:74），即题元成分跟动词的相对结构位置在词法和句法中一样。举例来说：
附图
（34）a是词结构，b是句法结构，但〈施事，客事〉成分跟动词的相对结构位置在词法和句法里都是一样的。但词结构的容量有限，不可能无限制地复合下去。因此，句子可以说：教师在明天/下周指导论文，复合词只能将施事换成时间，如：论文指导日、论文指导周。其他例子如：
附图
也就是说，词结构中，如果客事、施事或者边缘成分同时出现，客事要跟动词在一个结构层，施事或者边缘成分在高一个层次。当然，如果没有客事，动词跟施事或者边缘成分也是同处一个层次的，比如：
附图
（36）就是前面的（21）a，但这里是从题元结构的角度来分析。
读者也许要问，施事和边缘成分可不可以同时出现？答案是出现在SVX型复合词里边。从上文知道，SVX型有两种。一种是主谓式加边缘成分，如：地震区、心安油、耳鸣症。另一种是“句法+词法”的混合结构，如：儿童游泳池、妇女旅游日、教师休息室、婴儿死亡率。但是，严格说来，混合结构中的施事和边缘成分，比如“儿童”和“池”，并没有出现在同一个题元结构里边，因为“儿童”在VP里边，而“池”在词结构里，同（28）。主谓式如果已经词根化，它的施事成分，如“地震”的“地”，也不是跟边缘成分如“地震区”的“区”出现在同一个题元结构里边的。事实上，题元结构正好为主谓式已经演变为词根提供了证据。例如，有所谓的“双当事”（double expericer）现象。
（37）VS型：年轻人、体弱者
“年轻、体弱”是主谓式动词，所以“年轻人、体弱者”是VS型。同时，主谓式又可以说是SV。那么，“年轻人、体弱者”可不可以是SVS型呢？本文认为不可以，因为这样一来，就有两个独立的当事，比如“年轻人”中的“年”和“人”各居一个独立的结构位置，如（38）a所示。但一个动词不能有两个当事主语，否则违反有关题元结构，除非其中一个是动词的一部分。对“年轻人、体弱者”等而言，只能是V前的S是动词的一部分，即SV=V，如（38）b所示。
附图
（38）b即前面的（22）a、（26），动词换成主谓式而已。
六 普通复合词
普通复合词不是本文的重点，但有几点须作交待。前面说过，普通复合词有离心式和向心式之分。离心式就是联合结构。联合式动词的例子见前文（1）。名词的例子如：国家、兄弟、手足、山水、口舌、花果、钟表、房屋。理论上，联合式是可以用构词规则来生成的。但是，双音节联合式很可能已经词根化了。多音节联合式如：
（39）招摇撞骗、寻根问底、阴奉阳违、惹事生非、断章取义、红装素裹、争名夺利
异口同声、天高地厚、乘风破浪、妻离子散、谋财害命、通情达理、赤胆忠心
这里，直接构词成分各为双音节语素，本身有不同的结构，如“妻离、子散”是主谓结构，“寻根、问底”是述宾结构，“红装、素裹”是偏正结构，“招摇、撞骗”是联合结构。但不能独立使用，比如不能单独说“妻离”、“子散”等等。这跟传统的双音节复合词似乎不同。究其原因，这里的双音节语素可能尚未演变为独立的词根。
普通复合词如果是向心式，那就是偏正结构，但是不含动词，是为跟合成复合词相区别。双音节的偏正式名词如：笔筒、花瓶、书架、衬衫、旗袍、头巾、风筝、口舌、大衣、长衫，等等。同理，这些词也是可以用构词规则来生成的。但是，如果是双音节，就很可能已经词根化了。多音节的偏正式如：
（40）单音节语素+双音节语素：
瓷花瓶、铁书架、棉大衣、纸风筝、菜市场、肉丸子、木房子、女厕所、男澡堂、金元宝
（41）双音节语素+单音节语素：
苹果树、文学系、人事处、外交部、律政司、水粉画、电视剧、牛仔裤、汽车站、飞机场
公告栏、足球迷、花果山、手足情、钟表店、历史书、书报亭、人口学、玻璃门、物理课
（42）双音节语素+双音节语素：
文学评论、新闻周刊、中文大学、政府机构、英语字典、电视新闻、化学试剂、交通信号
数学公式、音乐团体、机关干部、假日酒店、股票市场、笔墨官司、领袖人物、江湖故事
最后说量补式，例子见（1），其语序跟句法语序相反，应是词结构无疑。“量补”顾名思义指量词补充说明前面的名词。但从生成语法的角度，句法里的“量-名”（Cl-N）结构跟“述-宾”（VO）结构一样，都是中心语靠左的结构（何元建1998）；在词结构中，虽然语序相反，但“名-量”（N-Cl）结构跟“宾-述”（OV）结构一样，都是名词性的，所以也还都是中心语素靠左。OV型见前文（25）c，量补式如：
附图
重要的是，量补式是双音节，因此也极可能已经演变成词根。证据待考。
七 对汉语语言习得的启示暨结语
本文不同意汉语构词遵循句法规则的观点，由此考察分析了汉语合成复合词的类型与结构，并讨论了有关的普通复合词。要点是：汉语复合词在结构生成、题元结构两方面都符合普遍语法的原则。其合成复合词的基本语序跟句法的语序正好相反，证明汉语合成复合词不是按照句法规则来构造的。具有词结构语序的复合词，如VS型、OV型、OVS型、OVX型等，才是真正的复合词。
然而，汉语合成复合词中掺杂了句法结构，并受到音节的制约。其中，双音节的句法结构，如主谓式（SV）和述宾式（VO），已经演变为词根；而多音节的主谓及述宾结构是动词短语（VP），跟边缘成分再组合成词，即“句法+词法”的混合结构。句法结构演变的词根和混合结构都不是纯粹的词结构，而是假复合词。
另外，词结构如果具备双音节的形式，也可能演变为词根，成为假复合词。这包括双音节的VS型、OV型，以及偏正、述补、量补及联合式。
如果本文的分析成立，真、假复合词对儿童（或把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来学习的人）来说有不同的学习难度，因此对汉语习得就有一些有益的启示。我们知道，所谓词根即已经进入记忆的词形式。因此，所有双音节的假复合词，即例（1）中的词（以下称双音节词），都必须一个一个地来学习，一个一个地来记。因为双音节词常常就是真复合词的构词成分，如果记不住双音节词，有关的真复合词也就学不好。如果记住了一定数量的双音节词，学真复合词应该比混合结构容易，因为真复合词只涉及构词规则，而混合结构需要句法和构词双重规则。
如果语言习得可以证明上述说法是正确的，那么也就支持了本文的分析。另外，在神经学上，管记忆词根的是大脑左颞顶区，而运用规则是左前叶区（Pinker 1999:298-299）。如果通过实验（如核磁共振图）可以看到：（一）汉语说话人使用双音节的假复合词时，是跟大脑左颞顶区活动有关，而不是跟左前叶区活动有关；（二）使用真复合词和混合结构时，大脑活动区域相反。那么也将证明本文的分析是基本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