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危机的宗教根源——莫尔特曼生态思想述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莫尔论文,生态论文,根源论文,宗教论文,危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莫尔特曼(Jurgen Moltmann)是德国当代著名基督教思想家,其思想的最大特点就是把社会生活的实践和社会现实问题纳入自己的思考之中,从《盼望的上帝》到《上帝的来临》,其神学思想深深涉及社会历史和现实中的希特勒对犹太人的大屠杀、世界和平、社会公义等问题。当代社会最大的,涉及人类未来命运的社会问题——生态危机当然也在其关注和思考之内。针对当前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他以专著《创造中的上帝——生态的创造论》来系统阐释自己的生态思想,从宗教的角度对人类的生态危机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和阐释,试图找到维持上帝—人—自然三者之间的生态平衡关系。他被称为是当代仅有的那些勇敢探讨生态和环境有关的神学问题的基督教思想家之一。
1 是生态灾难而不仅仅是生态危机
人类在20世纪所取得的科技进步和经济发展是巨大的,但是也给自身带来了巨大的生态危机。对于当前环境污染以及人类面临的生态问题,人们通常用“环境问题”或“生态危机”来描述当前的生态状况。但莫尔特曼认为,用“生态危机”这个术语描绘当前的真正状况是软弱无力的,也是不确切的,事实状况更多的或更可能的是一种“生态灾难”。在莫尔特曼看来,生态危机不仅是自然环境的危机,更是人类自身的危机,自然环境的危机和社会环境的危机是紧密相联的。因此,“这其实是现代工业世界全部生命系统的危机。这是人类给自身及其自然环境造成的危机,他们不但使自身,也使环境越来越深刻地陷入这种危机中。”[1]
如果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是生态危机的外在方面,那么“人类与他的肉体存在的异化,必须被看作是现代工业社会外部的生态危机的内部方面。”[2]莫尔特曼认为,宗教与教育使人类把自己看作仅仅是观念与意志的主体,肉体存在是某种必须被客体化和被征服的东西。人们成为他们自己的主人,学会了控制自己,使自己的肉体感觉和需要处于受支配的地位。它们成了自身的奴隶和自己的财富。
因此,莫尔特曼眼中的生态危机是严重的、广泛的,它不仅是人类与自然的疏远,也是人类肉体与灵魂的疏远,是人类物质家园和精神家园的完全丧失。他说:“现代文明中的生态危机,包含整个系统的危机,从森林的消失到恐慌症的流行,从江河湖海的污染到我们大城市里在许多人当中弥漫的对生活的虚无主义感觉。”[3]可以说,莫尔特曼对生态危机的认识是深刻的,它不仅包含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的丧失,同时还包含人的精神家园的丧失,是人类生活的外在和内在的整体的危机。人类不仅在自然中丧失了自己的家园,人类的灵魂也无法在自己的肉体中找到家园。
2 错误的上帝观是生态危机的根源
莫尔特曼认为,现代世界的生态危机主要是从现代工业国家开始的,而这些国家基本上是在基督教文明中成长起来的。基督教的创造信仰对西方文明的发展起了巨大作用,而这种作用反过来又作用于这种信仰本身。“由价值观念和信念所指导而造成的对自然环境的毁灭反过来又对社会本身造成破坏性的反作用,造成价值的丧失和意义危机。环境危机打乱了人们对待生活的感情和行为、道德准则和生活信念的模式。也就是说,生态危机带来的社会危机——人类社会的价值与意义危机,以及个人生活危机中日益增长的不稳定性。”[4]因此,莫尔特曼认为,今天的危机“不仅是技术的和道德的危机,也是宗教的危机”,危机的根源在于“现代人的上帝观当中”。[5]
《圣经·创世记》1:26-28的记载是:“上帝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土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
根据《圣经》传统,人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的,人具有上帝的形象。莫尔特曼认为,“上帝的临在使得人不可剥夺地、无可避免地成为神的形象。由于上帝持久的临在,人的尊严是不可剥夺、不可让与和不可毁坏的。”[6]作为神的形象,人类在地球上代表上帝;作为他的相似物,人反映了上帝。但是,认为和上帝相像之处只在于关于人统治万物的神圣委命,这将是片面的。人类据此就狂妄到使自己与上帝同高,从深信“万能的上帝”到深信自己是万能的人,这更是错误的。此外,《新约》中的基督的救赎也只是针对人类而言,也就是耶稣基督是为了拯救犯有原罪的人类而死,而不是为了救赎自然而死的。如果人类因此而认为是自然的主人,使人类扩张的权力和占有欲望的膨胀,导致了人类和自然的疏远,甚至是处于对立的状态,那就大错特错。
在莫尔特曼看来,和上帝相像既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责任;既是一种陈述,也是一种命令,他是责任和希望,是命令和应许。作为上帝在地上的形象和显现,人类置身于三重关系之中,即作为上帝的代表统治地上别的生物;作为上帝在地上的对应物,上帝想要和他们说话,并有意让他们回应他;作为上帝的光彩的显现,是上帝在地上的荣耀,使人成为神的形象,不是他拥有任何独到的特征或别的什么——某种使他们区别并高出其它生物之上的东西,而是他整个的存在。整个的人,而不仅仅是灵魂;真正的人类群体,而不只是个人;和自然相联系的人类,而不只是和自然相冲突的人类——只有这些才是神的形象和他的荣耀。[7]在莫尔特曼眼中,人是在适应自然的过程中而成为自然的产品之一,人类因而是客体。“在人类与自然的主客关系中,主体其实是自然本身。如果承认这一点,那么,在人类能够使之客体化的自然的那些部分中,人类主体必须承认自然的基本主体性;他还应当不断使自己的世界适应自然。”[8]人类自己是适应自然的产物,他对自然的支配和占有是第二位的,人在自然中的形象是尘世的形象,而不是上帝的形象,这才是正确的上帝观。
莫尔特曼承认,人要生存,必须以劳动方式对自然进行加工获得食物,自然也并非生来就是人类的家园,必须对其进行改造,这样自然才能成为人类的家。因此,“从劳动的观点来看,人类总是积极的行动者,而自然是被动的。人是主人,自然是他的奴隶。”[9]但同时人类也是在自然中居住的,因为从人造卫星和月球上看地球,人类是住在地球之内的,而不是住在地球之上。因此,这种改造和利用应该是不加破坏的。只有外来的人和无家可归的人才实行掠夺性的开发。只有在自由中才有家园,在奴役中没有家园。
莫尔特曼认为,同为上帝的创造物,不仅仅是人具有神性,自然也具有神性。在原始宗教中,自然充满了神性,一草一木一石都有自己的灵魂,因此,人类对大自然深怀敬意。从1855年美国西雅图印第安人酋长的演说词就证明了这一点。“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对我的族人而言都是神圣的,每一根闪烁的松针,每一片沙滩,森林中的浓雾——高耸入云的巨石、如茵的草地、小马的——和人的体温,她们都属于同一个家庭。”[10]但是,自从文艺复兴以来,由于片面强调上帝的全知和全能,是绝对的主体,上帝越来越退到超验的层次,而世界被理解成纯然的现世。世界失去了上帝创造它的时的神秘。而基督教绝对的一神论也是世界和自然世俗化的重要原因。这样,上帝在创造了天、地和其他创造物之后,逐渐地退缩到天国,他和他的创造物疏远了,把他们交给科学去祛魅。
因此,今天的西方人在反思自己上帝观的同时,应该深刻挖掘圣经中对自然的赞美以及一切尊重生命的思想,发掘圣经中的生态智慧,他认为圣经中的安息日就充满了生态智慧。按照圣经传统,创造是与安息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在西方的教会中,却形成了这样一个传统,即把创造一般地描述为“六天的工作”,“第七天”创造的完成则多被忽略或者完全遗忘。安息日通常被认为是上帝经过6天的创造之后的休息,“歇了他的工”,上帝往往被看作是创造的上帝,而上帝在歇息中对自己创造物的赞叹和喜悦则没有得到充分重视。人类也同样如此,他们认为只有成为创造性人类,才能是创造性上帝的形象。人类因此也认为,“他们生命的意义就等同于工作和忙碌;休息、节日和生存的欢乐都被抛弃,被贬为无意义的东西,因为他们都是非功利性的。”[11]
莫尔特曼认为,如果不能正确地认识安息日,就不可能正确地把世界理解为创造物。上帝的其它创造都是成双成对,如白天、黑夜;男人和女人,唯有安息日是独一无二的,而且被上帝定为“圣日”,这其中肯定有特殊的意味。“因为在安息日并通过安息日,上帝完成了他的创造,也是在安息日并通过安息日,人们把他们生活于其中以及他们自己所是的这种实在看作是上帝的创造。”[12]这就是说,正是安息日完成了创造,成就了创造。正是在安息日的休息中,创造的上帝才实现了他的目标,这意味着实现上帝自身以及他的荣耀。在安息日,而且只有在安息日才能看到创造的景观和远景。安息日对于基督教有着特殊的意义。“安息日是所有《圣经》的——犹太人和基督徒的——创造论的真正标志。”[13]在他看来,安息有三重涵义,但却彼此相连。上帝的安息首先是歇了他的工,因而他可以安然地让万物面对面地跟他共存,并且可以安然地住在万物中间。上帝的安息,同时是天地万物的安息,因着上帝的安息,万有都得着自己的安息;因着万有的安息,上帝也得着他自己的安息。对于万物,这安息是指物物各自成为自己,各适其适、各自表现自己的本性,活出自己,不再受到虚无的威胁和同化。
与上帝创造的安息相对应的是地球的安息,莫尔特曼把它称之为“上帝的生态学”。在《圣经》中有关于以色列人在第七年不耕不种的安息年的律法。“你们到了我所赐你们那地的时候,地就要向耶和华守安息……不可耕种田地,也不可修理葡萄园。”“你们要守我的安息日,敬我的圣所。”上帝和他的土地之间的约就在于安息年。圣经中以色列人遭到放逐,就是因为没有遵守这个约,蔑视土地的安息。莫尔特曼认为圣经中的安息年的这些观念深藏着生态学的智慧,是造物主上帝维持生命的原则[14]。但是,现实中我们几乎完全忘记了土地休耕的原则,导致了土地资源的枯竭和自然灾害的增加,危害人类的生存。因此,莫尔特曼认为安息所带来的休息和时间节奏,也是带领人类走出生态危机的策略。
3 小结与评价
莫尔特曼的生态思想是深刻而广泛的,他的思考具有明显的整体性特征,这一点我们从他的生态思想的基本内容可以看得出。他认为生态危机的产生原因是多方面的,是综合的,既是技术的危机,也是道德的危机和宗教的危机,它导致不仅是人类物质家园的丧失,而且还导致了人类精神家园的丧失。莫尔特曼不惜冒被指责为神秘主义和泛神论的危险而否定了传统基督教把上帝与自然、上帝与人相分离的二元论,否定了传统基督教以人为中心的思想。
同时,莫尔特曼的生态思考还具有处境化的特点。在当代基督教学术界中,所谓处境化(contextualization)包含着两层含义,一是指基督教信仰和神学在社会政治经济诉求和环境下的具体体现;二是指信仰和神学与特定文化传统的结合。[15]具体划分起来,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生命体验;历史处境;社会场景;文化背景;经济环境;政治情景。莫尔特曼特殊的个人经历决定了其神学思考对具体处境的考虑,其生态思想也不例外。莫尔特曼本人也曾经说,“于我而言,基督宗教的信仰基本上跟特殊存在的处境经验分不开的,并且,这处境不纯是私人的,更是群体的。”这正如他把人与上帝的相像解释为有三种含义一样。在他的生态思想中,他特别注重“创造”一词的应用,甚至书名的副标题也是“生态的创造论”,这并非一种无意的应用和安排,虽然莫尔特曼本人没有对此进行解释和说明。在莫尔特曼那里,创造就是一个灵性发展的连续不断的过程,它是动态的,具有流动的特点,它是过去的,现在的,更是未来的。这是莫尔特曼对“创造”一词充分重视的主要原因。
正是由于处境化的思考,莫尔特曼在上帝、人和自然三者之间的关系上,没有像传统基督教保守主义者那样坚持圣经的字句,更没有像极端者那样要把“支配和征服这两个词应当被作为《圣经》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命令而删除”,而是认为人和上帝相像以及最后被创造,既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责任;人与自然是相和谐的,而不是冲突的;人是居住在地球之内的,而不是居住在地球之上,这种处境化的思考使莫尔特曼认为人类是自然的产品之一,自然是主体,而人类才是客体;人在自然中的形象是尘世的形象,而不是上帝的形象。所以,莫尔特曼的生态思想突破了传统的教会对待生态环境的主要模式,既不是简单的伙伴模式,也不是管理模式,更不是统治模式,而是人与自然充分和谐的生存共同体。这种以生态方式去思考和行动,对于人类改善自我意识和洞察力,对于基督教在现代发展中的中国的生态环境问题思考都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