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心态与山水诗创作的审美追求_秋怀十五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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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本文首先从时代背景、诗人的人生经历与遭际以及诗人的个性、气质等方面,论述了孟郊

悲凉落寞心态的形成,接着分析了孟郊这种心态对

其山水诗创作的审美追求的影响,主要从山水意象与情感特征,恐怖与惨历氛围的渲染以及寒峭境界的追求三方面,论述了其山水诗创作的悲剧审美追求,最后则着重从他山水诗的语言上,分析其审美追求的表现,指出孟郊山水诗在语言上从避熟就新、反俗入古、尚奇主峭出发,达到硬语盘空而又精确妥帖的效果。

关键词 孟郊 心态 悲凉落寞 山水诗 审美追求

作家的心态虽属作家创造活动中的主观范畴,但它却不是超然独立的,它的形成是作家所处的时代氛围、个人的人生经历与天性气质等主客观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孟郊生活的时代,正是唐王朝大难初靖而战乱未息的时期。这时“安史之乱”虽已平定,但是藩镇的拥兵自雄与争斗的连绵不断,使整个时代蒙上了一层阴暗、血腥的色调,这样的时代氛围给孟郊最初的人生体验是极为深刻的。德宗建中元年,孟郊由南方来到北方,这时两河一带,正是藩镇割据称雄、争斗厮杀最为激烈的地区,孟郊因战乱滞留此地,亲身经历了战乱并目睹了它所带来的灾难,“况余隔晨昏,去家成修阻。忽然两鬓雪,固是一日愁”(《杀气不在边》),可以看出在时代的灾变中,他所受到的强烈的心灵震颤了。

如果说灾难的时代给孟郊以最初的悲剧性体验的话,那么个人生活的不幸则无疑会加深他的人生悲剧感。对于古代知识分子来说,通过科举晋身仕途,几乎是他们唯一的出路,然而孟郊在科举的道路却是历经坎坷。贞元年间,孟郊多次入京应举,结果却每每以失败而告终。贞元八年,孟郊又一次入京应举。这次主持考试的是后来成为中唐名相的陆贽以及名重一时的古文学家梁肃,因李观的推荐,孟郊曾上诗投谒梁肃。梁、李又有着家世之谊,孟效这次登第的希望应该是很大的,然而孟效却又一次失败了。因而他在诗中便发出这样的叹息:“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刃伤”(《落第》),其《下第东南行》诗云:“越风东南清,楚日潇湘明。试逐伯鸾去,还作灵均行。江篱伴我泣,海月投人惊。失意容貌改,畏途性命轻。时闻丧侣猿,一叫千愁并。”经受了这样的打击后,连自然景物也蒙上了悲凉的色调,行役的旅途,也成了令人生畏的畏途了,其悲凉落寞的心态,可以想见。

个人生活的困顿,无疑会给他仕途失意的悲愤雪上加霜。元辛文房曾说“郊拙于生事,一贫彻骨,裘褐悬结”①,也许有些夸张,但离事实也不会太远。欧阳修则从孟郊的诗歌进行分析说:“孟有《移居诗》云:‘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乃是都无一物耳。又《谢人惠炭》云:‘暖得曲身成直身’,人谓非其身备尝之不能道此句也。”②此正可见出孟郊生活的困顿与窘迫。仕途的坎坷,加上拙于生计,其困顿的生活是可以想见的。而这种生活状况无疑会加剧他心态的悲凉了。

晚年丧子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之一,这种不幸偏又降临在孟郊身上。元和年间,已进入晚年的孟郊在数日之间连夭三子,这对于心境本极悲凉的孟郊来说,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因而他连写了9首《杏殇》诗,借花蕾的零落,哀悼早夭的幼子,抒发他难以排解的剧痛。

孟郊悲凉落寞的心态还和他的个性气质有一定关系。宋人葛立方对孟郊登第前后所写的6首诗进行了对比分析后说:“议者以此诗(按指《登科后》)验郊非远器。余谓郊偶不遂志,至于屡泣,非能委顺者,年五十始得一第,而放荡无涯,哦诗夸咏,非能自持者,其不至远大,宜哉?”③话虽然说得有些刻薄,但是指出孟郊的心胸不够旷达远大,却也不能说没有一点事实根据。苏辙也曾把孟郊与孔门颜回进行了比较,指出孟郊“饮食起居,有戚戚之忧”,宋人的这些议论虽未必十分全面,但从中也可以看出孟郊天赋的个性气质了。

总之,由于时代环境、个人的人生遭际以及个性气质等方面的原因,形成了孟郊悲凉落寞的心态。这种心态自然影响到他的诗歌创作的审美情趣,而对他山水诗的创作,其影响则更为明显。

孟郊由于其心态的悲凉与落寞,使他的山水诗打上了悲凉清苦的色调,因此,在美学的诸形态中,他更偏重于表现悲剧美。下面试从孟郊情感特征与山水诗意象,恐怖与惨厉氛围的渲染和苦寒境界的追求三个方面,略作分析。

就情感而言,孟郊的山水诗中的情感具有两个极富个性的特点,即一方面是落落寡欢,另一方面则是悲愤矫激,这两个方面可说是其悲凉落寞心态的两个不同的表现方面,而这两个方面的情感又使他的山水诗选择了两种与之相适应的山水意象:落落寡欢的情感常常和幽奇险僻的山水意象相结合,而悲愤矫激则大多同巉刻峭硬的山水意象相映衬,二者虽然表现不一,却又都是同一心态的反映。

“一步复一步,出行千里幽。为取山水意,故作寂寞游。”(《游枋口》其一)可以看出,他为了寻求与自己契合的山水意象,便摆脱人世的纷扰,独自去作寂寞之游,这实际正是他落落寡欢的情感在山水自然审美观上的反映。反过来也可以说,那种远离人世的幽奇险僻之境与他的这种情感似乎更加合拍,因此,他的一部分山水诗常常把幽奇险僻的山水形态作为这种情感的寄托对象。贞元九年,孟郊落第后旅行朔方,写成了组诗《石淙十首》,从不同角度描绘了朔方山水的清幽与奇险,展示了他落落寡欢的情绪下对幽奇之景的特殊的偏爱,如:“岩石不自胜,水木幽奇多。朔方入空曲,泾流无大波。迢递逗难尽,参差势相罗。雪霜有时洗,尘土无由和。洁冷诚未厌,晚步将如何。”(其一)诗的前两句总写石淙景色的幽奇之胜,以下六句突出其清奇特征,最后则写其对这种清洁泠然的幽奇之景和特殊感情。正由于他对这种景色的偏爱,于是在后面几首诗中便突出了他不惮路途遥远而于险山深谷中寻幽探胜的自身形象。“山曲水未断,入山深更重。……久迷向方理,逮兹耸前踪。”(其二)“荒策每恣远,戆步难自回。已抱苔藓疾,尚凌潺湲隈。……”(其三)“入深得奇趣,升险为良。搜胜有闻见,逃俗无踪蹊。……”(其七)“入深”、“升险”、“逃俗”、“搜胜”,这些从表面上看是他对山水观照的特殊趣味,但从根本上说这种趣味都是落寞的心态与寡欢的情感的反映,正如他所说“顾惟非时用,静言还自咍”(其二),“圣朝搜岩谷,此地多遗玩。怠堕成远游,顽疏恣灵观。”(其十)即使在后来他写的其他描写清幽之景的山水诗中,这种情感也不时有所映现,在《越州山水》一诗中,他把越中山水诗的清幽洁鲜描绘得非常出色,同时也展示了他“探奇”、“赏异”的山水趣味,但最后流露的是要洗涤人世烦忧的情绪。《春集越州皇甫秀才山亭》一诗描绘了山亭周围澄澈、青翠的幽境,而中间却是“顾余寂寞者,谬厕芳菲筵”的落寞,《与王二十一员外涯游昭成寺》写的是昭成寺周围的清幽之景,最后却突出的是“衰瘵婴残身”的凄凉,等等。总之,他一方面企图借“探奇”、“赏异”,入幽僻之境来消解他人世的忧烦,另一方面在清幽奇僻的山水之境中又时刻不能摆脱其落落寡欢的情感的阴影,二者或互相映衬,或互相契合,都反映了他悲凉落寞心态对其山水情趣的影响。

不幸的人生遭际一方面使他落落寡欢,但也使他悲愤,所以以落落寡欢为基础,最后又走向矫激。李肇《国史补》说:“元和已后,……诗章学矫激于孟郊……”,其实孟郊也有相类似的表述,“顾余昧时调,居止多疏慵。……从它笑为矫,矫善亦可宗”(《劝善吟》),这种悲愤矫激的情感实际上是对压抑诗人个性的传统势力的一种反抗。与这种情感相适应,他后来的山水诗由大多描绘巉刻硬峭之景,借以渲泄其愤懑悲凉的情绪。如:

峡棱日月,日月多摧辉。物皆斜仄生,鸟翼斜仄飞。潜石齿相鏁,沉魂招莫归。……饿燕潺湲号,涎似泓泓肥。……

——《峡哀》其八

洛阳岸边道,孟氏庄前溪。舟行素冰拆,声作青瑶嘶。绿水结绿玉,白波生白珪。……仄步下危曲,攀枯闻孀啼。……

——《寒溪九首》其二

前一首诗写峡景,极尽巉刻峭硬之态,峡棱可日月,物皆斜仄而生,峡水奔腾流泻,浪沫如饿口流涎,充满了激越怒张的力量。后一首写溪水成冰的峭涩与瘦硬,同样充满了悲愤激越的力量,从中可以看出他所倾注的情感。

作为孟郊山水诗悲剧审美追求的一个方面,他还善于渲染恐怖与惨厉的氛围。且看下面两首诗:

众虻聚病马,流血不得行。后路起夜色,前山闻虎声。此时游子心,百尺风中旌。

——《京山行》

暮天寒风悲屑屑,啼鸟绕树泉水噎。行路解鞍投石棱,苍苍隔山见微月。鹗鸣犬吠霜烟昏,开囊拂巾对盘餮。人生穷达感知己,明日投君申片言。

——《往河阳宿峡陵寄李侍御》

前一首诗先写虻聚病马,鲜血淋漓,诗人踽踽独行于山中,而后面则突出天昏地暗,虎啸旷野的恐怖气氛和诗人颤栗不安的行旅感受。后一首中,寒风悲号,泉水呜咽,鹗鸣犬吠,月光暗淡,同样也形成了一种带有恐怖意味的氛围。关于此诗,罗宗强先生曾说:“可注意的是这首诗的整个情思氛围,把一点恐怖气氛带到诗歌境界中来了。……盛唐诗境中山水的美不见了,而代之以一种萧索感,一种颤栗感,这首诗已经预示着一种新的审美情趣将要出现了。”③可谓卓见。需要补充的是,孟郊山水诗中,这种恐怖氛围在其行旅山水诗中也有所表现,如“仿佛惊魍魉,悉窣闻枫林”(《连州吟》其二),“澄幽出所怪,闪异坐微絪”(《游枋口》其二),等等。而在一些山水组诗中表现得更为充分。《峡哀》10首大多写得阴森恐怖,充满怪异情调,《石淙》10首,《秋怀》、15首中也有不少类似的景象。

除了恐怖气氛的渲染外,孟郊于山水诗中还有惨厉之景的描绘。他常常通过悲剧性的遭遇与灾难性的场面的描绘,展示生命遭受摧残、毁灭的痛苦,如:

晓饮一杯酒,踏雪过清溪。波澜冻为刀,割凫与鹥。宿羽皆剪弃,血声沉沙泥。独立欲何语,默念心酸嘶。……

——《寒溪九首》其三

尖雪入鱼心,鱼心明愀愀。怳如罔两说,似诉割切由。谁使异方气,入此中土流。剪尽一月春,闭为百谷幽。仰怀新霁光,下照疑忧愁。

——同上其七

二诗皆写酷寒的自然环境对于生命的摧残与打击,而设想之奇特,景象之悲惨,直是前无古人,后鲜来者。凫鹥的翅羽被凝冻的波锋割掉了,淋漓的鲜血染红了溪边的泥沙;凝冻的雪刺入游鱼的腹心,鱼腹被剖开,鱼心明明可见,这种鲜血淋漓、充满血腥的场景,确是以前的山水诗中所没有的。无怪明人陆时雍说:孟郊之诗“思不成伦,语不成响,有一二语总稿衷之沥血矣。”⑤他如“饥鸟夜相啄,疮声互悲鸣”(《饥雪吟》),“寒者愿为蛾,烧死彼华膏”(《寒地百姓吟》)等,都务求写得凄怆、惨厉,显示出他独特的情趣。

孟郊由于困厄的人生遭遇,对寒的感受表现得特别敏感。这样秋冬两季的山水景物在他的山水诗的描写中,就占了相当的比重,尤其是严冬的酷寒造成自然界的萧条以及对生命的扼杀与摧残,他的感受似乎更深,表现得也更充分。如:

溪老哭甚寒,涕泗冰珊珊。飞死走死形,雪裂纷心肝。剑刃冻不割,弓弦僵难弹。……

——《寒溪九首》其八

写在酷寒的气候条件下,溪水幽咽,溪流如涕,冰凌珊珊,自然界的生命也备受摧残,飞禽走兽皆被冻死,肝脏被风雪吹打而纷乱外露……。与酷寒相联系,他的诗境也因此而显得峭硬酸涩,如:

昔浮南渡飚,今攀朔山景。物色多瘦削,吟笑还孤咏。日月冻有棱,雪霜空无影。王喷不生冰,瑶涡旋成井。……

——《石淙十首》其九

朔山之景因寒冷而显得瘦削峭硬,连日月也似乎因冻有棱,境界寒冷峭涩,显示他山水诗境界追求的个性。

总之,受其心态的影响,他的山水诗在意象的选择与情感特征、恐怖惨厉氛围的渲染、寒峭诗境的追求上,都显示他独特的审美情趣。

诗歌的语言,作为诗歌的有机组成部分,其个性化的追求也是其审美情趣的一个重要方面。与孟郊独特的心态相联系,他在诗歌语言上也反映了他独特的情趣,那就是追求峭硬奇古与精确妥贴的结合。

尚峭是孟郊诗歌创作的自觉追求,他曾不止一次表述过他的这种崇尚,如“小儒峭章句,大贤嘉提携”(《与王二十一员外涯游枋口柳溪》),“冷露滴梦破,峭风梳骨寒”(《秋怀十五首》其二),“诗人业孤峭”(《哭刘言史》),“诗人多清峭”(《吊卢殷十首》其一),等等。从中国古典美学的范畴来看,“峭”是相对于平易而言的,尚峭也就是追求不平常,去熟就新。而这从根本上看,又同诗人的人生经历造成的心态有关,因为“曲折、痛苦的经历和压抑的环境,往往激发人的创造力”,使“他的思路显然与别人不同”⑥正由于孟郊独特的人生经历,才使他形成了尚峭的诗歌崇尚,反映到语言上,即是力求戛戛独造,务必避平易、免圆熟,从而形成了峭硬奇古而又妥帖精确的语言风格。“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正是韩愈对孟郊诗歌语言的准确概括。

为了追求峭硬有力,孟郊在山水描写中常以质性较硬的事物来比附,形容质性较柔的事物,从而化柔为硬;为了反平熟热俗,他便入奇入古,显出戛戛独造的个性。清人刘熙载说:“孟东野诗,黄山谷得之,无一软熟句,梅圣俞得之,无一热俗句。”⑦正可以从反面作为孟郊语言上求峭硬反平俗的注脚。以写水为例,质性至柔的水,在孟郊的山水诗中便不是“江清月近人”那样的渟泓,也不像“澄江静如练”那样的舒缓,而是充满硬度与质感。如《游石龙涡》:

石龙不见形,石雨如散星。山中阴冷冷,水飞林木杪。……

这是孟郊游汝州时所写的一首山水诗,诗题下原注“四壁千仞散泉如雨”,可见他写的是从山上奔淌的山泉流瀑,但他不像李白那样突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而是突出泉的力度与硬度,于是他把“石”和“雨”这两种不同质性的事物巧妙搭配,从而化柔为硬,化平淡为奇峭,写出了山泉凭空而下的力度与质感,于此诗人还嫌不足,又以“如散星”三字补足之,可谓硬语盘空。再看下面的诗句:

朔水刀剑利,秋石琼瑶鲜。鱼龙气不腥,潭洞状更妍。……

——《石淙十首》其四

百尺明剑流,千曲寒星飞。为君洗物故,有色如新衣。

——同上其八

……沙棱箭箭急,波齿断断开。呀彼无底吮,待此不测灾。谷号相喷

激,石怒急回旋。……

——《峡哀十首》其一

峡水剑戟狞,峡舟霹雳翔,因依虺蜴手,起坐风雨忙。……

——同上其十

把水比作剑、比作戟,把浪珠比作寒星,波有齿、谷喷激、石发怒,皆是以硬附柔,化柔为硬,光怪怒张,突出水的力度与质感,显出峭硬的个性。不仅水如此,写月光、写雪也是这样。“一尺月透户,仡栗如剑飞”(《秋怀十五首》其三),“老骨惧秋月,秋月刀剑棱”,“忽然太行雪,昨夜飞入来,崚嶒堕庭中,严白何皑皑”(《雪》),“飞入”、“崚嶒”、“堕”等字的运用,便把飘飘扬扬的雪花写得很有力度与质感。

“扣奇惊浩渺,采异访穹崇”(《送任齐二秀才自洞庭游宣城》),“坐啸郡斋肃,玩奇石路斜”(《峥嵘岭》),“力买奇险地,手开清浅溪”(《送豆卢策归别墅》),孟郊尚奇的趣味在山水诗的语言上也表现了出来,但他与韩门其他诗人不同,如果说韩愈是奇中见豪的话,孟郊则是奇而入古。清人管世铭说:“韩孟戛戛独造,而涂畛又分。”⑧正可说明这一点。由奇入古,可说他力矫热俗平熟的一种手段。他的山水诗大都不用丽词点缀,不讲声律对偶,于新奇中显出盎然的古味。宋人吴可说:“孟郊诗云:‘天色寒青苍,朔风吼枯桑。厚冰无裂纹,短日有冷光’,此语古而老。”⑨其实不止于古而老,他的许多山水诗都有奇中见古的特点。如“冷露多瘁索,枯风饶吹嘘。秋深月清苦,虫老声粗疏”(《秋怀十五首》其九),“流连闪欲尽,枯析皆相号。棘枝哭酸风,桐叶霜颜高。老虫乾铁鸣,惊兽孤玉咆”(同上其十五),皆新奇而又古味盎然。

为了避熟反柔,取得峭硬的效果,孟郊山水诗还常以狠语出之。《济原寒食》其七云:

密蜂为主各磨牙,咬尽万木村中花。君家瓮瓮今应满,五色冬笼甚可夸。

蜜蜂采蜜这样细碎轻柔的动作,在他写来便显得又狠又猛,“磨牙”、“咬尽”用来描绘蜜蜂采蜜,不仅摆脱俗常,离绝蹊径,而且使诗语也显得崭截有力。“青山碾为尘,白日无闲人。自古推高车。争利西入秦”(《大梁送柳淳先入关》),以“青山碾为尘”这样狠猛的语言,突出表现了世人奔走营营的忙碌之态。“霜气入病骨,老人坐生冰。衰毛暗相刺,冷痛不可胜”(《秋怀十五首》其十四),衰弱的毫毛也具刺痛人的力量。“瘦坐形欲折,晚饥心将崩”(同上),写人瘦,达到坐下去就有折断的危险,写饥饿以至心会崩裂,莫不显得用语的狠猛。而写极寒之景,其下狠语表现得也很突出。如《寒溪九首》其四:

篙工玉星,一路随迸萤。朔冻哀彻底,獠馋咏潜。冰齿相磨啮,

风音酸铎铃。……

船篙撞击冰面,冰渣四溅,而且由于猛烈的碰撞,以致闪出像萤火一样的火星;破碎的冰面互相撞击,如同牙齿磨咬,呼啸的朔风发出酸涩的铃音。狠猛的语言,突出了气候的酷寒,创造了峭硬生涩的效果。

孟郊在山水诗的语言上崇尚峭硬奇古,但同时又力求表现得准确,于新奇中见妥帖,把创新、避熟、反俗和精确地表现统一起来。葛立方说:“孟郊诗‘楚山相蔽亏,日月全无辉。万株古柳根,拿此磷磷溪。太行横偃脊,百里芳崔巍’等句,皆造语工新,无一点俗韵。然其他篇章,似此处绝少也。”⑩其实这种脱俗而又工新的诗句也还不少。且看他的《游终南山》: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高峰夜留日,深谷昼未明。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到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

诗人紧紧抓住“游”字,从其游山的感受着笔,突出山的高大,“南山塞天地”,用一“塞”字,便显得奇语惊人,硬语盘空,富有力度,但由于诗人是“游”,身在山中,四面所望,惟见高峰峭立,便觉山仿佛充塞于天地之间,所以用“塞”字看似奇险峭硬,却又是再妥帖精确不过。后面几句,从前一句生发作为补充,于新奇中见精确,使终南山的雄姿在他的笔下显出个性的魅力。

总之,从避熟就新、反俗入古、尚奇主峭出发,达到硬语盘空妥帖排奡的效果,正是其山水诗在语言上独特的审美情趣的表现。

注释:

①辛文房:《唐才子传·孟郊》。

②欧阳修:《六一诗话》,引自清何文焕《历代诗话》第266页。

③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一八。

④罗宗强:《唐诗小史》第212页。

⑤陆时雍:《诗境总论》,见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下,第1421页。

⑥滕守尧:《审美心理诗话》第189页。

⑦刘熙载:《艺概》卷二。

⑧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序例》,引自郭绍虞《清诗话续编》下,第1547页。

⑨吴可:《藏海诗话》,引自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上,第331页。

⑩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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