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哲学中的“存在”语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希腊论文,语词论文,哲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希腊哲学的概念范畴很多,但它们可以说都是围绕“存在”的,例如,关于知识、认识、思维和分辨真假的那些概念。由于思维总要以存在为对象,并且思维和情感的主体人本身也是一种存在物,所以这类概念都离不开存在,只在与存在的关系中才有其意义。举例来说,感性认识就同感性的存在对象和人或动物的感官存在相关,所以嗅觉必定以气味和鼻子的存在为根据。又如一切学科都以存在或某种存在为对象。各门科学以存在划分的不同部分和方面为对象,如植物学、动物学以存在的生物部分再划分为植物和动物为对象,这是它们作为科学的最基本的规定,因此它们据以命名。哲学则是关于存在本身(或存在之为存在的道理和规定)的学问。可见任何学科名词都用存在和某种存在指称。所谓ontology,就是用希腊文的óν(拉丁写法就是on-)表示的存在作对象的研究。
亚里士多德把第一哲学定义为研究óν之为óν(being as being)的学术。从此西方学
术就一直把óν(being)作为表示存在的中心概念词。这个词应当如何用中文表达和翻译
,是译成“存在”、“有”还是“是”合适?一直有争论。现在许多学者注意到希腊哲学
最注重思维逻辑的特点,而逻辑思维和语言形式同运用to be的系词用法是不可分的,因
此ontology研究的being的“是”的含义应当受到充分的注意,并且在翻译中要显示出来
。这场讨论推进了中国学者对希腊哲学的认识。不过现在有些朋友却由此要否认being译
成“存在”的合理性。我认为这样的主张又走向了另一极端,并不可取。因为如果真的
照这个意见办,就不能再把ontology翻译和理解成“存在论”、“对存在本身的研究”
或“本体论”(因为汉字“体”字无论如何总是指一个存在的东西),而只能译成“是论
”或“对‘是’本身的研究”了。那么ontology还是不是哲学呢?恐怕不能是哲学而只能
是逻辑学了。
不过历来不赞成把being译作“存在”和“有”的,他们的想法还是有些道理的。因为“存在”这个汉语词确实有过相当大的误用。例如把being的存在概念同哲学上的“物质”概念等同,就非常流行过。这样就不能表达出希腊哲学中的being的原义,当我们遇到希腊哲学中关于思维和being的关系命题时也难以理解。不过,他们因此就不赞成用汉字词“存在”翻译being的那些理由并不恰当,因为中文里“在”和“存”字都有表示人活着、有生命的含义,意思和being表存在的基本含义完全相同(注:《哈姆雷特》名句中的“to be or not to be”是讲人的生死的,中文里的“人在事兴,人亡事废”和“存亡之道”中的存、在都是和“死”相对的表示活着的状态。这是人、生物、生命“存在”最根本的含义,自然万物存在的含义也由此类推而来。任何事物,哪怕是一块山石,如果风化崩裂,它也就“不存在”了。)。因此我认为不能由于有误用的情形就因噎废食。我们应当在注意到being有“是”含义和逻辑作用的同时,也要着重研究它的存在含义。不仅如此,我们还应当系统地清理和考察希腊哲学中究竟有哪些表示存在的语词,它们各自在希腊哲学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有怎样的差别和联结。我认为只有作这样的研究,才能把being的存在含义放到它所应处的地位上来,理解它在希腊哲学整个发展的来龙去脉及其含义的深化发展。
扼要地说,希腊哲学上表示存在的语词和概念主要有三个:自然、数(象)和being。希腊哲学是从研究自然开始的,这就是米利都派和赫拉克利特所作的事情;然后是毕达戈拉派对数(象)的研究;到巴门尼德就转入了对being的研究。自然哲学、数哲学和从巴门尼德起的being研究,直到亚里士多德那里才明确成为以being本身为对象的第一哲学,即ontology。这三种哲学的形态,正是由它们研究的对象——存在——既一致又有差别决定的。在亚里士多德之后的希腊化时期,一方面以皮罗派为标志,哲学家们彻底批判和反思了先前的全部希腊哲学,另一方面伊壁鸠鲁派和斯多亚派为了寻求人的自由幸福,在其哲学的理论研究中返回于自然哲学。这时自然一词虽然依旧,但含义已经融合了对being的丰富成果,成为一个新的表示存在的哲学概念。
上述问题内容丰富,本文只能先讨论把三个存在词引进希腊哲学的情形。
一、自然
1.自然 希腊哲学使用的第一个存在词是“自然”。希腊文有(名词)和Φυω(动词)等形式,其词根是Φυ(注:希腊动词用单数第一人称形式为标志,与英文用不
定式不同。我们拟主要采用根词形式表示,这样容易辨别和讨
。)(用拉丁字母写为phu)。在古印度梵文中读作bhu,是一样的。希腊哲学最初的研究对象就是用这个词作标志的存在,所以Physics就成为希腊哲学的第一个形态(注:这里的phy-,即是Φυ-,phu-,bhu-)。自然哲学,natural philosophy,这
个词是西方后来的学者使用的词。希腊人本来用的是
思就是“对自然的研究”。如果按中国学术的习惯,译成“论自然”或“自然学”也就清楚了。
先考察一下希腊语“自然”一词的本来语义。和汉语不同,印欧语的实词有词性、词形的许多变化。不过如古代梵文语法经典早就肯定的那样,这些变化有一个原则,就是“名出于动”。而在动词的各种变化中,词根又是变中的不变,是根本。所以,考察印欧语词的原义必须紧紧抓住它的动词的词根。如Φυ(bhu)就是一个词根(又叫根词)。它
的含义是:诞生、产生、生长,出现,生育、显现,等等。其名词形式就指自
然万物及其本性、本能、原初的力量、规律,等等(注:参见Liddell & Scott,Greek -E
nglish Lexicon。海德格尔关于希腊哲学中的óν有许多词义探索和诠释演绎,但都是
从Φυω来的。应当指明这两个词的差异和关联,然后作这样的诠释才是适当的。)。所
以希腊词的自然,原是一个关于存在的最无所不包的词语。这存在原是大千世界的生命
活动,无限多样的运动变化,这是它作为动词的含义。因此作为名词,它指的当然就是
如此运作的大千世界。希腊人从观察思考自然存在开始他们的智慧活动和创造哲学,也
可以说是很自然的。
因为不仅是希腊,古代许多民族和文化中最早产生的智慧也都是很自然的,其对象也是自然的存在。中国《老子》讲的就是以自然为本的道和德的智慧,《周易·系辞》中“生生之谓易”和“天地之大德曰生”命题,意思和希腊自然哲学家领悟的东西也非常类似。按拙见,用“生生不已”的意思去了解希腊词Φυ的原义,真是再恰当不过的。汉字词“自然”的优点,是在用字上已经表示了该词的原义,“自”指世界万物和人自己、自身,“然”原指火之燃烧,运动变化的形象。自己燃烧,同赫拉克利特说自然是一团永远自己燃烧的活火,意思是吻合的。这种形象用在各种自然观察的场合,便是世界万物的自己存在,亦即自己运动变化,以及由己而来的本性、本能、作为,等等。一句话,一切自本自根的存在和运动,这就是Φυ的原义,也是汉语词“自然”的原义。
“自然”一词在印欧语全部字词中居于首位。古梵文语法经典《波你尼经》列举了1943个动词词根作为全部梵语词的构词基础。这些根词分为十组,第一组就是以bhu命名的存在根词组,因为bhu是其中的第一个。不用说它当然也就是全部梵语词的第一个,由此可见这个词的最本原性的地位。如上所述,这是很可理解的,因为它表示的是那自本自根、自然而然的世界万物的存在,无限生命的存在。因此它必是第一个表示存在的词,与之相比那和它同在一组里的es( = to be)尽管非常重要,也要让位三分。
最初的哲学家以自然为对象进行研究而创造出哲学思想的时候,他们心目中的“自然”显然要比后人更接近于该词的原本语义。只有这样去看,我们才能恰当地认识米利都派和赫拉克利特的哲学思想原义和他们开始运用的一系列重要语词。
他们的自然研究,不仅同现代人所说的物理学不同,也和后世的自然哲学有别。这是因为“自然”说的原是自然而然,即自然而然的一切事物及其本性和运动变化。它包罗万象,是生动统一多样的世界和其中的一切,还没有彼此分离开来,或者说还没有分化。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把人、人性和人的生活同样看作自然,还没有分离出来。米利都派哲学家和赫拉克利特眼中的万物和人事,便是这样的自然存在。因为当初人的一切原本也是自然而然的。这种情况后来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到了希腊城邦的古典时代,人的作为凸显,思想界又兴起了一场自然和人为(和)之争(注:我国道家也突出提出了自然和人为对立的问题,与儒家有重要的论争。见《庄子·马蹄》,但是社会发展的背景有很大分别,争论的内容、形式和结果也就很不相同了。),苏格拉底进而明确把哲学研究的中心从外在的自然事物转移到人自身,这时自然一词的词义才发生了巨大变化。从无所不包的自然存在,降为在人之外的、比人事要低级的自然界事物。我们应当区别“自然”一词的本义和它后来那种较低级的含义。从哲学上看,本义的自然是最重要的,是根。后来同人事研究相分离的自然哲学只能算是哲学中较低的分支,而物理学已不再是哲学。这些都是仔细的学者应当留意的(注:例如亚里士多德的physics这部著作,翻译成物理学就很不妥当。应当译为自然哲学。而他的physics同米利都哲学家和赫拉克利特的自然研究也不同。因为对亚里士多德来说,自然已经成为比较低级的存在,being和being as being才是高级的存在。见他在Metaphysics卷,第3章对自然哲学研究的自然存在的说法。)。
2.本原 泰勒斯已经提出了自然的本原是水的看法,但是按照可靠的文献记载,最早使用这个语词的是阿那克西曼德。即便如此,“本原”也是希腊哲学中最早出现的一个关键哲学语词。先来看看这个希腊词的日常语义。其实它就是人们讲故事开头时习用的那个词:起初,起头,最初。泰勒斯和阿那克西曼德要研究的自然本原指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何以要用(起初)的词来表示?
亚里士多德后来总结说,我们要求取的是关于原因的知识,哲学智慧是关于存在的终极原因和原理的知识。他把在他之前的全部希腊哲学史总结为寻求“四因”的历史,并说初期哲学家大都认为自然中的那些质料是万物的惟一本原。这就给后人一个印象,希腊早期的自然哲学家知道的只是些质料因,所以只有很粗糙的唯物主义。我想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需要做些澄清。
中文翻译作本原,和英文译作principle,都是对的,因为这个希腊词在哲学的运用中确实越来越加进了和增强了原因和原理的含义。不过我们也应注意这个希腊词原来的语义还不是原因,而只是“起初”。
道理很简单,因为“自然”本义自本自根,对这样的存在就谈不到它还有什么原因。或者说,它自己就是自己存在的原因,无需再去找它的原因。对于自然,是没有原因可说的;可说的只是它变化的情况,从前如何,现在如何,将来会如何。因此对自然的终极性的解说,就只能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它的样子是怎么来的,最初是怎样的。这就是为什么早期自然哲学家要用“起初”(,beginning)这个词表示他们所要寻求和思考的东西的缘故。而“原因”和本原(根本的原因)的意思,只有在逻辑性的因果思维出现之后才能明确建立。最初的自然哲学家还不会有如此明确的意识。他们对自然的看法和思考寻求,更接近的是神话思维,特别是创世神话中常用的从“起初”(,beginning)说起的思想观念。
正因如此,当亚里士多德认为早期哲学家提出来的本原只是质料因时,他的这个说法看来并不妥当。所谓质料因,在亚里士多德的词汇里表示的只是被动的材料,没有主动或能动的性质和作用。但是泰勒斯提出水是万物的的主要理由,乃是认为水和潮湿的性质是一切生物不可缺的,它是生命之源。亚里士多德也说这说法同神话中把海神当作创世的父母类似,他还指出泰勒斯认为万物都充满着精灵,如磁石能吸动铁块。如果是这样,那么泰勒斯显然是主张了自然及其本原是非常能动的并充满生命的哲学,决不是仅仅主张了一种质料因(注:到了巴门尼德之后,再讲自然哲学的如恩培多克勒等所说“四根”之类的本原,才是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质料因。因为它们本身不再有能动性,要靠爱和恨来推动。)。至于阿那克西曼德的混沌(无规定者)和赫拉克利特的火,更是充满能动创造作用的,和神话中的神相比更加是“神”(他们都用“神”称呼他们所主张的本原)。
3.神 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希腊哲学中另一个重要的概念词:神。通过这个概念词,希腊哲学同神话和宗教联结起来,在彼此批评中互相吸取,使双方都不断演化前进。我们不要认为“神”这个词只是神话和宗教词语,它也是希腊哲学中的重要词语。这对于我们理解希腊哲学中“自然”、“本原”的含义,能提供一个重要的方面。
4.无规定(者) 自然的本原(,beginning,起初 = 神)必定是无规定者,这个认识在希腊哲学中是由第二位哲学家阿那克西曼德奠定的。希腊文有人译作无限,也有人译作无定形,但还是以译成“无规定者”为宜。因为它要表示的意思是,这个起初的东西或状态是无法用语言和思想加以确定、固定、规定的。在阿那克西曼德那里,这是指一种混沌的东西或状态。他认为像泰勒斯那样把水当作本原是不妥的,因为如果起初的东西或状态是特定的,如水,它只有一种规定的潮湿性质,那么干燥的事物怎么能产生出来,岂不都毁灭了吗?这样的本原不能包容自然存在中丰富多彩的对立、运动和变化。所以能充当自然本原的必定本身不能有规定,而只有自身无规定的才能包容一切后来出现的有规定性的万物。可见无规定者是个原始的统一,尚未分化的统一,它能通过自己的分离和对立产生运动和万事万物。
从这里我们分明看到了和《老子》一样的思想。这个,和老子的恍兮惚兮、无名无形、渊兮似万物之宗的“无”和“有生于无”的说法,真是极其相似的。
这个“无”字,直到今天仍然保持着它的全部意义。我们仍然要说,自本自根的自然奥秘不能穷尽,上帝无法定义。
后来巴门尼德转到主张“有(规定者)”才是本原。在“有无之争”中“有”是极其重要的,否则就没有ontology,也不会有希腊哲学之为希腊哲学的特色。但是最后或归根到底,有还得归结到无。这是必然的。因此,我们并不能因为希腊哲学有突出的注重“有”的特色,就可以轻视这个“无”字所标志的“自然”及其本原的自本自根的本色。
5.万物流变和对立统一的“逻各斯” 赫拉克利特提出了一个重大和影响深远的哲学概念词,“逻各斯”。这个词本来指说话、言辞。说话或言辞是思想、道理的表达。因此赫拉克利特就用这个词表示了他所总结的关于自然的根本道理。他是第一个把引进哲学作为根本原理的人。《老子》的“道”也是由说话义转成自然天道义的。老子把自然归结为“无”、把天道归结为“无为而无不为”,它是因对立统一而永恒循环往复的运动,这些认识都和希腊早期自然学家类似。
逻各斯和本原是同一层次的哲学概念,或者说它使不仅有指出自然最初状态的含义,而且有揭示自然之为自然的深层规律的含义。
从此逻各斯成为哲学中表示最高原理和最高存在的主要语词之一,更转变成宗教神学中表示上帝的话语——道——的用语。圣经创世纪从上帝用话语创世开讲,新约《约翰福音》则从道成肉身开讲耶稣基督的福音故事。
二、用数(象)表示的存在及其相关词
毕达戈拉派的数哲学,是希腊哲学发展的第二形态。它带来了新的存在词语,引起了希腊哲学的深刻转变。
6.Mathematics,(μαθημαΤικó)我们现在译成数学的这个词,起于毕达戈拉
派中注重学理研究一派的名称,Mathematikoi,意思就是“研究派”,因为μáθη μ
α的意思就是研究。由于他们把万物及其本原都归结为数,所以这派人的研究就产生了
希腊哲学的一种特殊形态。它介于早期自然哲学和巴门尼德being哲学之间,是二者过渡
的重要环节。当然它还是数学和几何学科的原点,不过它本身并不只是研究数的科学,
而是研究存在万物的哲学。因此把它译成“数‘哲’学”要更恰当些。
7.“数”或“象数” 毕达戈拉派说本原是数,世界万物的存在、性质、秩序与和谐都由数造成。他们所说的“数”和现代人用这个词的意思有重大分别,不仅指数和形,还是质料,更是万物由以得到其各种规定性的根据。比较毕达戈拉派学说和我国古代《周易》的象数学说可以发现,二者都是用数的象征性质表示了哲人对世界万事万物存在和变动的根本看法,并给予了根本规定。因此,对于毕达戈拉派的数,或许用象数这个中文词来翻译要更好些。由于他们把数当作存在的本原即最根本的存在,于是“数”就成了希腊哲学中第二个表示“存在”的关键词。以下是从这个数哲学中提出的几个重要概念词:
8.“一”,(μονáδα)(monad or unit) 这是毕达戈拉派的数作为存在之象的第
一个重要的概念词。因为无论是宇宙整体还是万物的每一个,其存在的基本形式都是“
一”。因为自然和万物的存在都有作为“一个”事物,都有统一、全体、同一、单一、
单位等根本规定性。另外,还因为一切数都是从单位“一”而来,没有一就不会有任何
数。所以“一”是万物和数的根本原理和规定。这个概念词在后来哲学和神学中作用重
大,又译成“太一”。
9.“(不定的)二” 与“一”相关的重要概念是“二”。一表示统一、同一、单元,就成为确定性或有规定性的标志。而二则正好相反,标志着对立、变动,就成为不确定性,无规定的象征。毕达戈拉派用图形对比表明了一和二何以分别表示了确定和变动不定。后来柏拉图的“不定的二”就是从这里来的。
10.“有规定者”和“无规定者” 毕达戈拉派还系统地提出了一个有十个对立面的本原表。首先是“有规定者”和“无规定者”,还有奇偶、一多、右左、雄雌、静动、直曲、明暗、善恶、正方长方。这些对立中男女、动静、明暗、曲直、善恶诸象同中国人讲的阴阳非常类似。不过标准不同、主次划分也不同。他们是用“一”和“(不定的)二”,亦即“有规定者”和“无规定者”,作为纲领统帅各种对立之象的,所注重的是知识。而周易“阴阳”则把天地、男女、君臣、父子、上下分别为刚柔尊卑之象,注重的是宗法性的社会秩序。所以他们会把“静”排列在有规定者和雄的这一边,把动放在无规定的一边。而在我们的阴阳学说中,动在阳刚一边,静在阴柔一边,主次的摆法就不同了。
第一对本原有规定者和无规定者是关键词。它在希腊哲学演进中有突出的意义:最初哲学以无规定者作本原,非如此不能说明自然之为自然。接着毕达戈拉的巴门尼德则认为唯有有规定者(being)才是存在,根本就没有什么无规定者,因为你无法思想和说出它是什么。而以数(象)为存在根本的毕达戈拉派则正好处于两者之间。两个都承认,但确定、规定的方面已经为主,不确定的方面只能处于次要和辅助的地位。这是因为他们还与自然学有密切关联,也同他们的象数的存在层次有关。
三、being的存在语义和最初的哲学词义
从巴门尼德起,希腊哲学改用了being作为表示存在(注:据美国学者Kahn不久前发表的大型专著中的考证,在古希腊语中,从荷马时代到哲学产生时期,动词(即es,to be)作为系词已占其全部运用的80%以上。据此他认为这个希腊词语的语义尽管有存在义,但主要是做系词用,并认为其存在义是从系词义来的。近年来有些朋友便据此主张这个西文词只能译“是”。我和陈村富已经表示了何以不能同意这个意见的相当充分的理由,因此这里只需作点极其扼要的说明。)的中心词。在这之后,自然、数(象)仍然被哲学家使用着,但退居次要,含义也发生了重大改变。希腊哲学便走上了显然有别于其他文化的特征。为了认识巴门尼德何以要改用这个词语来研究存在,需要先有点语言学和神话学的考察。
赛诺芬尼改变了希腊人历来关于“神”这个词的用法和含义。在原先生动活泼的希腊神话中,神是很多的,并且除了不死(也不全如此)而外众神在各方面都和凡人相似,富有情欲,也作许多违反伦理道德的事。赛诺芬尼说这样看待神是完全不对的,真正的神只能是单一的、全能全善的并且是不动的。这种想法显然同毕达戈拉派提出“一”是本原,并认为“有规定者”和“静”才与“善”的观念有关,并且更进了一步。因为他不像他们仍然承认“多”和“动”有其本原性的地位。于是本来很自然的神观念也就被一种全新的神观念取代了。这个新的“神”观念直接为巴门尼德用es这个词取代bhu(Φυ-
)开辟了道路。
11.es(注:希腊动词的一般形式用单数第一人称形式表示,不同于英语那样用不定式,但这样的一般形式其实并不如根词词形清晰,所以我下面通常用根词es,而不用,由于to be是大家熟悉的,又和being词形有明显的关系,也可以经常运用。)在印欧系语词中地位和根本含义 为了弄清这个古希腊词的语义,古印度梵文是最好的参照。因为这两种语言显然是印欧语系中最早形成高度文化典籍的语言。而古梵文又是最早形成明确的经典语法的,至今仍享有极高的声誉,其权威性也是西方语言学家公认的。按照古梵文语法经典《波你尼经》,全部语词分为名词(包括名词、代词、形容词),述词(动词)、介词、投词(包括感叹词在内的不变词)四种,主要是名述两种,而“名出于述(动)”是根本原则。印欧语言的“名出于动”原则,从思想特点说就是认为宇宙间万事万物根本都是行为、动作。动是根本,静是表现。据此《波你尼经》列出1943个动词词根作为全部梵语词的构词基础。它共分十个组,第一组就是以bhu命名的存在根词组。
es(to be)在bhu这个组里,是个在重要性上仅次于bhu的根词,这一点可从它能诠释bhu见出。在《波你尼经·根读》中,bhu的基本含义是用es( = as)解释的,而es也用bhu诠释,二者似乎没有分别。但经文又说,根词as在过去时和将来时等形式中要改用根词bhu,显出二者又有重要差异。一般说,表示有时间性的存在要用bhu,表示不含时间变化限制的存在则用as。从古印度经典包括佛经等文献的运用中可以见到,当所指的存在是静态和抽象的含义时只能用es,表示动态和具体的存在时就需用bhu。
12.巴门尼德的being概念词的哲学语义 从他开始,希腊哲学才把being当作了主要的存在词。他为什么非要用es取代bhu呢?显然是由于二者在语义上有一指静、一指动的分别,使他认为加以更换才能表达他的真理观。他认为真理必须是确定不移的,决不能变来变去,那么它的对象也应当是静止不变、唯一无多的,那才是真实的存在。为此他大力攻击了主张万物流变的自然哲学家,比毕达戈拉派更进一步地肯定了一和有规定者。因为他们还保留了多和无规定者作次要的本原,而他则根本否认了多和变动不居的无规定者,也根本不同意有什么对立的本原。——一句话,如果说毕达戈拉派已经大大改变了自然哲学,在巴门尼德看来还只算走了一半,他用es重新确定存在的含义,认为这样才能够确立真实的存在和真理。
知识的真理表现的是存在的真实。知识应当有确定性,不能变来变去。这都是正确的。但是为了得到确定的知识,就要求客观存在也不能变化运动,岂不是荒唐并且也不可能做到吗?显然巴门尼德犯的正是这样的错误,我们中国人似乎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但是再仔细想想,在这所谓的错误里不就有真理吗?为了查清人究竟得了什么病,我们必须找到病灶,切下一块切片来查验。为了在许多人里查到一个罪犯,也要找到确切不移的证据。要得到真知,就得抓牢对象加以拷问。在这时我们是不能让存在的对象如孙猴子那样变化的,否则真相就会从我们眼皮下溜走。可见,巴门尼德要求作为知识对象的存在静止不变唯一不二,并不是荒唐而恰恰是重大的发现。他的错误只在于否认了自然本身的运动变化本性和丰富多彩的本性。他的发现和错误都是够大的。这双重的后果激发和推动了哲学家的思考,使希腊哲学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在一个陈述句或命题里,系词is(es)或“是”的作用,是把主语和表语之间的联系肯定下来,is not或“不是”则恰恰相反,是否定它们之间的联系。但都是确定地判断主语和表语有无联系。这种作用就是思维的逻辑作用。如上所述,这种逻辑上的表示认识和判断的作用,同需要陈述的对象方面的确定性有关系。因此,es的“存在”含义和作为系词“是”的含义,就联结起来了。这一点汉字“是”的含义和作用的演变史也能给我们一些启发。在古代汉语的肯定句里,主语和表语之间没有系词。那时“是”字是代词,指说话人确指的某个存在的事物。还有是非之是的用法,意思也在肯定、确定。汉代以后“是”字才作系词用,这种变化,如王力所言,原是极其自然的(注:《王力文集·第十六卷·古汉语语法》。该文第391页上说:“我们可以断定‘是’字的系词性是从型甲(即‘是’字都可以代以‘此’字的用法类型)转变而成的。譬如:‘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转变而成:‘富与贵都是人们所希望的’,真是极自然的转变了。”)。因此,关于Kahn的说法是可以讨论的。即使他的统计成立,也不足以证明es必定先作系词用,然后它才衍生出存在含义。能说明的不过是希腊语要比汉语早些把es或“是”的确定的存在含义变成了系词的运用。因为从存在的确定含义转变成系词运用是很自然的,而要从系词运用变成表示存在的用法,却不自然。主张者也好像一直没能说出多少道理。
在巴门尼德之后,希腊哲学中的存在词以es为主,但自然和数也还在使用着。这对纠正巴门尼德的错误和偏弊是必要有益的,并使希腊哲学往后赢得了突飞猛进的巨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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