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文学文献拾遗三札，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清初论文,文献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笔者近年为研习清初遗民文学，辗转往读于在京各大图书馆古籍部，得以获见集部、史部类善本文献颇不为少，并有一些附带发现。现仅就清初知名文学家丁耀亢、孔尚任、曹寅诗文的辑佚方面，摘为三札，识者鉴之。
一、丁耀亢佚序一篇
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清松江田茂遇辑、顺治十三年苏州李蕃玉刻《燕台文选初集》，卷三有清初著名文学家、《续金瓶梅》作者丁耀亢序文一篇，为张清吉等整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出版《丁耀亢全集》所未收。序题《徵音诗集序》，全录如下：
间尝感南山而屡叹，悯杨恽击矢之歌；抚中原而兴思，伤温峤绝裾之志。白马朝周，微子不亡而嗟彼黍；黄冠返里，文信有待以赋零丁。盖彼为其易，殉匹夫之名；我图其难，抱石艰（坚）之节。乃若楚社将墟，空洒包胥之泪；潼关已破，始招光弼之师。砥柱倾而螯背枯，沧溟溢而精卫竭。嗟何及矣，亦已焉哉！是以观史而叹江河，抚时而伤日月。国家之将亡已亡，豪杰之可生可死，或成义而不能成仁，或执经而不能达变。大小之间，间不容发，古人其难言之。甲申后龙出东垣，百曜从光，马渡浑同，九州合派。先生法窦融之义，全师还朝；诵班彪之赋，尊王知命。种瓜阙下，散发都门，此其心亦孔悲矣。予小子亢，泛沧海，指三花之渚；问崆峒，迷七圣之津。无孟博之辕车，有张融之陆舫。卬须我友，寔迩哲人。殆自戊子以及癸巳，得请问无倦矣。居不隔坊，行不违踵，呼短墙而过酒，倚长铗以连吟。八口知名，稚子识尚书之履；六年比屋，元直登德公之床。以兹花之晨、月之夕，时或敲门；风于斯，雨于斯，偕而命驾。酒后耳热，咏美人西方之章；兴尽悲来，唱大江东去之曲。执绥而下夷门，既忘乎贱；扫辕而收魏勃，复取其狂。遂以上尊，饮兹下土。先生或刻竹题诗，则此唱而彼和；小子亦载酒问字，得分韵而同笺。花月假以编年，时日因而成帙。洒碧血于文言，遂苍凉而萧瑟；托班痕于锦字，亦朴落以高深。岂惟追陶谢之元音，超曹刘之遐躍哉！然而杜陵秋兴，缅怀昆明汉水之功；元白长篇，多赋绣岭连昌之感。因诗寓史，借物题骚，志有蕴怀，言多托兴。乃嵩洛钜公，与夫渠丘太宰，纳细流于薄（渤）海，收燕石于它山，使其执管窥天，因筵试燧，本为玄鸟之附凤，岂可黄耳以续貂。再幸者，先生得假南州之榻，更主齐盟；仍闻北海之尊，似游梁苑。趵泉涌而青云飚起，鹊华峙而白雪重新。水通王屋，伏流达于济源；山援太行，拱势翔乎泰岳。是知情由缘契，文以性通。读《出师》之表，成败利钝，不失武侯之忠；诵《离骚》之辞，慷慨流连，可代秦庭之哭。非曰阿其所好，寔以公诸后来。是用宋章，聊申游赞。
末有选辑者附识：“野鹤襟期旷朗，曾与（于）萧寺定交。高谭惊座，目无古人。声律一道，尤得少陵老境。今春许我文稿见寄，邮筒迟迟，不能更待。此坦公先生手授，拈之以备一体。”坦公应即河南新乡人张缙彦。此人字濂源，号坦公，明崇祯四年进士，官至兵部尚书。先迎降李自成，自成败走后降清，又南投明弘光帝，南京陷，再降于清，累迁至江南徽宁兵备道。顺治十七年坐编刻《无声戏》，自称“不死英雄”，籍家流宁古塔死。此人于国家民族存亡的大是大非之时，行无定准，一以功名富贵为归，品节低下，已无可疑。然丁耀亢却与之过从甚密。所刻《陆舫诗草》、《椒丘诗》、《江干草》保存了与之唱和的三十九首诗，其中尤以作于顺治五年的《赠大司马张坦公先生七言排律》、十年的《送张坦公付济南方伯》、十二年的《祝浙方伯张坦公先生兼怀西湖》、顺治十七年的《闻张司空左迁徽宁兵宪以诗寄之二首》，对其文武才略极尽褒美之能事。但此序将诸明臣死节与张氏的一再降清对比，声称是“彼为其易，殉匹夫之名；我图其难，抱石坚之节”，是非亦太过颠倒。序中云“戊子以及癸巳，得请问无倦”，据顺治十一年刻《陆舫诗草》和其他文献，顺治五年至十年，丁耀亢谋食于镶白旗教习期间，张氏与之比屋而居，亦一边赋闲优游，一边奔走权门，以图复出大吏。二人都既是诗人中人，又是功名中人，且都从前朝过来，自然共同的话题就多了。据序中“趵泉”、“济源”云云，张氏《徵音诗集》当刻于顺治十至十一年居官济南期间（现已佚）。这也就是丁耀亢这篇佚文的写作时间。
二、孔尚任佚诗一首
孔尚任是清代最负盛名的戏曲家，也是清初重要诗人之一。作为原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室中国文学资料丛刊第二种，科学出版社1958年出版过汪蔚林先生辑集的《孔尚任诗》。该书依据《湖海集》、蒋景祁编《辇下和鸣集》之《岸堂稿》、孔氏与刘廷玑合刻《长留集》、邓汉仪编《诗观三集》等康熙刻本文献和道光刊《阙里孔氏诗抄》，收录诗歌一千三百余首。四年以后汪氏又在中华书局出版《孔尚任诗文集》，复依据倪匡世《诗最》、别本《长留集》以及阿英《北京书话》等资料，将其诗增加了近一千首。后来张羽新、刘辉、丘良任等先生又陆续发现了一些新的佚诗（分见《文献》1983年第2期、1985年第1期，《文学遗产》1993年第3期）。这里，笔者再介绍国家图书馆善本文献室所藏海内孤本文献《卓氏忠烈遗事》中，所收另外一首。
诗为五言古风，无题，列于《卓氏忠烈遗事诗》的总标题下，诗前注名作者为“阙里孔尚任东塘”：
秋爽宜冠裳，晨起盥双手。开读节义书，卓母事罕有。
母处围城中，锋镝相攻守。人人筹偷全，母也义不苟。
乳儿尚在怀，摩挲泪盈手。举家环之啼，其意定已久。
白刃在门前，清泉在屋后。刃下生可求，池中死难走。
不愿生可求，不虑死难走。抱儿一跃沉，甘泉嗽芳口。
从容死何难，豁然悟去就。老姑与小姑，追之或恐后。
小叔两娇儿，从嫂如从母。一水渍八尸，湛湛洁无垢。
乱定纷来寻，老鸦守秃柳。多少受禄人，闻之搔白首。
但云生可怜，不问谁家妇。
《卓氏忠烈遗事》，为《遗民诗》编者卓尔堪所编。卓氏家族忠烈人物十世祖卓敬与伯母钱宜人事迹卷册，不分卷，首有左必蕃、鹏定求、江为龙三序，均不署年。因左序和内文多处提到康熙四十年卓尔堪请复江宁卓敬祠和卓尔堪刊刻《遗民诗》（据张潮《尺牍偶存》、《友声三集》和朱彝尊《曝书亭集》，当在康熙四十四年前后）事，故知刊于康熙四十四年以后。卓敬因向建文帝建言徙燕，而被篡位之明成祖诛灭九族。卓焕南都时期佐史可法协守扬州，其妻钱氏于城破前夕率合宅大小八口投水死，壮烈之举很受清初一些明遗民和其他诗人的歌咏。卓尔堪为二人作传记，并与朋友、族人所写相关文字合编成册，遍请诗坛名流题诗其上，再付之剞劂。孔尚任康熙二十五至二十八年供职扬州期间，与卓尔堪过从甚密，结下了较为深厚的友谊。《湖海集》中有与卓尔堪唱和诗十一首，写给卓尔堪的尺牍八封，为其另一伯母所作寿文一篇。离开扬州十多年以后孔尚任仍然关注卓尔堪的文学活动；当后者开始选编《遗民诗》不久，孔尚任就致函他们共同的朋友张潮索要其书（来往函见《友声三集》卷五与《尺牍偶存》卷九）。此诗不会作于居扬期间，若是那样当会刻入《湖海集》（卓尔堪是此书校阅者之一）。此诗当作于卓尔堪向其寄去全套《遗民诗》之后，着手编辑《卓氏忠烈遗事》之时。诗直咏其事，苍凉凝重。
三、曹寅佚词五首
清华大学图书馆藏清宜兴蒋景祁编、康熙二十五年刻二十二卷《瑶华集》，发现卷十一、二十二收有曹寅词七首，其中五首不见于今传《楝亭词抄别集》，研究《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家世的学者也未见提及。它们是：
天香·龙涎香
露结红冰，麝凝碧脑，绿窗一霎春聚。慢袅微云，轻拖剩雨，梦入九真深处。东风惯惹，倩重叠虾须紧护。争奈荀郎已老，空自乱人心绪。闻说鲛人夜贾，杂骊珠碾成玄乳。玉叶微煎，犹带海天香雾。不怕兰偷虫蚀，愁锁向眉峰绿边去。漫恋韩衣，还悲隋炬。
减字木兰花·品香
篝灯似水，一缕寒丝拖不起。渐解春冰，袅袅愁遮龟甲屏。灵开心路，虫也何知消得妒。懒慢依人，千古清评定许荀。
念奴娇·隔帐听雨
浓烟肥草，怕春晴不稳，动迷巫峡。敲枕淋铃，浑莫厌还有鸣驼嘈杂。六尺毡墙，一枝红蜡，怎觅消愁法？和衣展转，南归竟阻蝴蝶。忽忆细洒丛蕉，软飘竹尾，唼喋萍池鸭。入手繁弦凄又紧，戍鼓朦胧塞压。昨日歌楼，今宵沙塞，前世鸯摩榻。茫茫哀乐，夜中独抱莲匣。
摸雨儿·芦花
浇汀州，冥濛皜颢，飘来剪剪残蜡。盈巅那计青天恨，明镜依然双夹。低昂霎，疑直似、浓霜冷淬芙蓉匣。重池百衲，量几许春温，搓绵擘絮，眠煞小花鸭。秋江梦，犹忆藤萝月匝。怒潮万马奔踏，长风尽卸昆阳甲。难禁鹳鹅嘈杂。寒云压，到此日离批一片银貂插。蒲帆疯沓，除冰褪鱼鳞，绿抽莺嘴，方许载乌榼。
小诺皋·长干塔
马渡金川，江沉铁锁，旧事伽蓝谁记？问忉俐，相轮风转，寒铃译语。九级支撑佛骨，一段摩挲鲐背。想登临，昔日吴山破碎，便是铜仙，也流铅水。况浪荡长干故里，生小识他名字，琉璃塔，古无比。驯象驼来，降龙飞去，究竟何劳弹指？白毫光，观空不厌，玲珑如是。排遍犬牙雁齿，幻作惊天拔地。漫怒号，七十二门雷雨，且受旃檀，勤施果米。放腊八红灯万蕊，任蠢动，倾城罗绮。齐膜拜，碧烟底。
王朝瓛《楝亭词抄别集序》云：“大银台楝亭曹公以殆庶之才，淹通四库书，作为古今体诗，执奥争奇，吐纳凡近，然其少时尤喜为长短句。当己未、庚申岁，陈、朱两太史同就徵入馆阁而公以期门四姓，官为天子侍卫之臣，……每下直，辄招两太史倚声按谱，拈韵分题，含毫邈然，作此冷淡生活。每成一阕，必令惊心动魄，两太史动以陈思天人目之。时又有检讨从子次山、阳羡蒋郡丞京少、长洲黄孝廉蕺山，相与赓和，所作甚夥，惜不自藏弆脱稿即为好事持去。及秉节江南，二十余年唱酬寥落，无复曩时之盛，酒酣以往，间有拈缀。今所存十之一而已。公之词以姜、史之雅丽，兼苏、辛之俊爽，逸情高格，妥帖排奡，其视迦陵、竹垞，殆犹白石之于清真也。”这五首词应即康熙十八九年，曹寅与应博学鸿词试之诸前朝遗老及新朝才俊往还唱和之作。集中并收蒋氏自己与曹寅的唱和词两首，即卷三的《秋蕊香·为曹子清题画》和卷十二的《念奴娇·赠曹荔轩用东坡赤壁韵》，它们分咏曹寅的绘画境界和其英绝才华与帝侍身份，艳羡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