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深层结构”及其相关问题_方言论文

论“深摄结构”及相关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结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深摄在传统音韵学中颇为单纯,只含开口三等侵韵一类。从切韵音系看起来,它的单纯也可视为突出——仿佛绝壁上腾空而起的一块岩石,茕茕独立,孑然一身。因为性质相近的臻曾两摄各有开口一三等两类,唯独深摄不然;臻摄有与通摄平行的合口一三等韵,深摄不然。深摄的突出色彩可由下表一览获知梗概(写法依高本汉系统):

我们很想知道:这种系统性的空格到底是代表原始风貌,“生民以来,固常然矣”?还是代表“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之后的演变结果?答案显然无法由历史文献寻绎,因为上列格局就是依据文献材料提供的信息铸造出来的。面对这种状况,我们只有别出蹊径,另外设法。从比较法严格执行的结果去看,这些空格原先都有特定族群驻扎;时移势易,历经变迁之后才浮现空格。

比较法是逻辑推演工具,运行所依主要为规律性假设(the regularity hypothesis)和一致性原则( uniformitarianism)。执行比较法所得的结果和文献材料所载往往不相一致。例如现代罗曼语(Romance languages)据说都是古典拉丁语(Classical Latin)的子孙,可是从现代罗曼语形式重建出来的祖语和古典拉丁语并不相同[1]111。有了这种了解,假使发现:从现代汉语方言投射出来的古代汉语面貌和古代音韵名目非尽一致,那是一点也不意外的。简言之,“深摄结构”的探讨集文献法与比较法的问题于一身。这样说不免予人以“把文献法与比较法对立起来”的印象。应该指出,这个印象是一个错觉;执行比较法仍可参考文献数据,只是不能受古代音韵名目所束缚。参考并非依赖,其间的分际只有经过适当辩证之后才能分晓。

一 深摄结构

所谓“深摄结构”是说,假使上列三个空格都有实质内容,那么在*-m尾韵就有与臻摄开合一三等相配的一系列韵母。为了便于讨论,我们把上文所列的表稍作如下调整(入声只要把鼻音尾改为同部位的塞音尾,不另列):

这两个模式文白异读呈交叉分布,各有来历,不可同日而语。1.白读是方言固有的,文读是从标准语透过文教势力传进来的。据此,文读传入以前,汉语方言“寻”字已有合三与开三两派读法:北京型是合口三等,泰兴型是开口三等。2.历史文献著录的是开口三等一派,因为《切韵》把“寻”字列与他字同韵,《韵镜》把整韵归在同一音韵地位。据此,北京型的合口三等读法是文献失载,散落于野的,早于《切韵》的读法。3.北京型白读沿袭方言固有合口三等读法,后来才从中原传入开口三等读法。泰兴的读法原来与梅县一样是开口三等,后来才从北京传入合口三等一派。因为北京合口三等读法根深蒂固,开口三等读法虽然引进来,但始终不敌固有势力,困守一隅(词汇分布有限)。结果,北京“寻”字以合口三等姿态传入泰兴等地成为通泰一带的文读。

总结言之,不管作为文读还是白读,侵韵的合口三等读法都不是无头之水。它是比《切韵》还要早的汉语史现象,由于散落于野,并未受到文献的搜录。

1.2*-um 汉语史上是否曾经存在过*um类的韵母?从种种迹象来看,答案是肯定的。假如我们看到-ium现身,我们有理由设想它的“韵基”(-um)应在不远,此其一;如果一个韵母系统有,我们

北京也有具体而微的反映,庄组“涩”字的韵母与众不同。例如:

这些方言庄组字韵母的突出色彩和上文南通覃韵的条件分化并不相同。因为庄组韵母的独特性不只见于侵韵,也不只见于客赣方言,它在汉语语音史研究上别具意义。

假使我们暂时把细节放在一边而纯依重建做法,那么上文的三个空格显然曾经是个实户;传统的深开三系汇聚更早时期的深开一与深合三两韵而成。图示如下:

从中不难看到:在汉语方言的音读模式当中,只有厦门文读与《切韵》最为一致;其余两个模式超越《切韵》系统,应该来自“前切韵”(Pre-Qieyun)时期。

深摄结构突出了两个比较尖锐的问题。第一,覃韵在文献上(韵图)注记的音韵地位是开口一等,为什么比较法执行的结果(*um)相当于合口一等?第二,庄组在韵图居二三等地位,为什么与庄组相配的韵母(*em)在深摄结构里应视同一等?这两个问题有必要扩大视野去加以探照。附此一说:文献上看不出覃韵与哪个韵构成一三等关系,因此引发不少推测。有人认为覃凡相配,Iol。这种说法从文献上看已可谓力透纸背,不同流俗。就比较法言之,*um与*ium构成合口一三等关系,前者是覃韵,后者是侵韵部分字。

二平行关系

2.1*-um的平行关系 上文论覃韵的早期音读,所据以该韵在丹阳、南通、如皋、泰州的读法为限,并未涉及覃韵与相关韵类的关系。底下以南通方言为例比较覃谈咸衔四韵的分合[11]:

南通这四韵的对立情况可以分为三种,简括如下:

如果魂分归两摄,覃谈也应分归两摄;如果唐与耕庚不同摄,寒与山删也应不同摄。足见韵与摄的语音基础并不相等,分韵是早期的事,分摄是晚期的事。总结言之,覃韵本不与谈韵同一家族,它应是合口一等与魂平行,魂如称为臻摄,覃亦可称为深摄成员。后来元音降低(起于双唇尾的舌体平低),先与谈合流进入开口一等家族,再进一步降低元音成为咸摄的一分子。

从覃韵的递邅之迹可以清楚看到,覃与谈原为分立的两个韵,《切韵》反映的就是这个分韵的事实。它们变成“重韵”是因为元音合流的关系。照理二等重韵咸衔也应如是看待,但也许合流彻底、不留痕迹,比较法已无法使力。不过,山摄二等仍有蛛丝马迹。例如“山删”两字在江苏通泰地区读法有别[12]:

这类现象不仅见于客家话,其他汉语方言也所在多有。只是客家话韵尾保存比较完整,特色突出。一般汉语方言所见主要集中在入声字,例如江苏南通、河南开封[13]和山西运城[14]:

这个表反映的是汉语史上的方言差异:(1)《切韵》的侵、蒸、尤韵大约以庄A一派方言为立韵基础,庄 B一派方言并未受到眷顾,因而成为例外。(2)臻韵字数虽少,但《切韵》给予独立,可见真臻本不相同。从上列现象观之,臻与真的关系有如登与蒸。后代的韵图列臻在三等,从此叫做开口三等,所据是庄A一派读法。但从平行关系看,原来它在《切韵》的读法可能是“一等”,不然如何独立?(3)这些韵类的庄组字原来都应在一等,庄B反映的正是这种关系。其中比较明显的例证在曾摄、流摄,因为两摄都有一等读法可供比较。说到这里,还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可以参考。

《切韵》的江韵来自上古时期的东部。梅县方言江韵与唐韵合流读,只有庄组字与东韵一等相同读[15]:

《切韵·序》所说“古今通塞,南北是非”代表这部韵书有一定的历史深度和宽广的地理基础,并非表示有闻必录,如实描写。因为“我辈数人,定则定矣”说明在通塞与是非之间,切韵诸人经过权衡、有取有舍。如果不是因为双线发展(代表雅俗)的事实,何烦“捃选精切”?

北京的“讯”也是同类现象。就文献来说,上列字例在上古分归文(忍、韧、银、仅、巾)、真(津、儘~盡、进、晋、秦、肾、讯)两部。就比较法来说,这些合口三等的读法应该来自“前切韵”时期。换言之,在《切韵》以前,上列例字有开合两派读法,切韵诸人取其开口一派。就这一点而言,真韵与侵韵有过平行的发展;前切韵的*iun、*in合流为*in(真),平行于前切韵的*ium、*im合流为*im(侵)。如果把臻(en)并入真,或者把 em立为“森”韵,那么侵真的平行现象更为突出。从这样的比较不难了解,em在《切韵》以前早已有方言读为im,《切韵》据以并入侵韵,但别的方言我行我素,不受牢笼。

附此一说。比较法的工作原则中有一条纪律叫“欧坎的剃刀”(Occam's razor)[18]。欧坎(William of Occam)是中世纪英国哲学家,他有句名言谓:“如非必要,千万别画蛇添足、节外生枝。”(Entia(~essentia)non sunt multiplicandra praeter necessitatem,-Entities(in an argument)should not be multiplied beyond necessity.)上文论平行关系就是根据这个一般科学界的概念改写前人的写法,结果在深摄结构的探讨之外浮现了如下一幅画面:

相配的阴声韵是:、o(歌)、u(模);至于i和e从平行关系看应见于《切韵》的之韵(高本汉写作)。例如庄组“事”字在客家话白读的保守形式中多读-e,其余声母后读-i(变体为舌尖元音),粤西电白沙琅、高州新垌和台湾的客家话(含海陆、四县)俱是如此。例证少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元音如果后面没有韵尾,它的行为比较自由;二是因为在《切韵》以前,汉语史早已发生过“爱欧塔化”的现象,止摄诸韵已难区别。例如王本切韵韵目小注说“脂”在吕静、夏侯赅的韵书里“与之微”大乱杂[19]447。所谓平行关系是说“之”韵与“侵、真~臻、蒸、尤”一样,一般声母后的元音为i,庄组后为e。(北京的“厕”两读反映早期来源是个e元音:。)

三 结语

深摄结构及其平行关系的探讨给比较法和文献材料提出了一个宽广的思辨空间。因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是非问题,也不是一个一厢情愿的结合问题。更重要的其实还在直线发展观与双线发展观的基本假设上面。

关于比较法,梅耶有两个经验结晶:(1)比较研究是语言学家用来建立语言史唯一有效的工具;(2)两种语言间相符合的事实越特殊,它们的证明力量就越大。所以例外的形式是最适宜于用来确定一种“共同语”的形式的[20]。这些结晶学界早已耳熟能详,问题只在如何付诸实践。此外,何恩尼斯华德有个评论:“应该知道,不管是比较法还是内部拟测法都不仰赖文献数据。”[21]比较法不仰赖文献资料,因为它仰赖的两轮是规律性假设和一致性原则。规律性假设,简明易晓,无需分说;关于后者,蓝琴说:“这个方法必得仰赖一致性原则这个比较普遍的科学概念,也就是说过去发生的语言变化的基本机制跟目前所见并无本质上的不同。绝大多数语言学家据此运作,犹如天经地义。因此对它并未特别强调,但是如果没有一致性的假设,重建工作不可能展开。”[22]何恩尼斯华德的评论在汉语语音史研究上无异投下一颗“未爆弹”,值得特别关切,深入讨论以前先看一下梅耶对文献材料的看法。

关于文献材料,梅耶有三则评述:(1)语言的历史绝不是只靠一些按照年代排列起来的文献就可以建立起来的;(2)历代的文献虽然能提供语言在前后各个时代的状况,可是我们在文献上却找不到语言的连续性;(3)历代文献所提供的事实,比起那些从来没有人把它记载下来的重大事实,差不多总是不大重要、无关轻重的。这些话说的是文献材料的局限而不是抹杀它的价值。梅耶还有一段评述:“当然,一切古代语言的事实都只能依靠各种文献来观察。比方我们要考察古雅典希腊语或哥特语、古典阿美尼亚语或古斯拉夫语,就得依靠一些书面的史料。这些史料,用批评的眼光来加以诠释,是可以给我们提供许多材料的,并且时常可以使我们对于古代语言的某些状况得到一个正确的概念。”关于如何“用批评的眼光来加以诠释”,李荣有个暮鼓晨钟:“对传统的一些音韵名目,我们得明白它是在什么音韵基础上提出来的,我们要恰如其分地了解,恰如其分地使用。”[23]

何恩尼斯华德的评论代表历史比较法的经典名言,但是无可讳言,在汉语语音史研究上易滋误解。我们在上文探讨“深摄结构”所采取的态度是:文献材料是用来参考的,执行比较法不应受文献材料的束缚,与此有关的基本假设是双线发展观与层次观。

二十世纪汉语语音史研究的中心思想是直线发展观,也就是把文献按照年代排列起来的“韵书中心论”。这种观点的绝大特色是,从上古到中古时期,汉语没有方言分歧;汉语方言的差异主要是中古时期以后才发生的。双线发展观的看法反是:汉语方言的分歧自古而有。因此,我们可以分辨什么是历代文献所提供的事实,什么是文献失载的重大事实。文献失载也就是一般所指称的例外。

直线发展观按照年代把文献排列起来,实际上只有上古和中古两个阶段。这种做法把韵书和韵图视为一体,从而把韵等呼与摄几乎压缩成一个平面,不问它们的音韵基础是什么。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在依摄行事的传统里容许那么多“a类”元音。用层次观念去透视,韵、等、摄代表不同历史的发展阶段,原来不相统属,可以分开处理:韵代表可以相押的同类宇,等是声韵配合兼具韵母对比意义,摄代表大量合流如同后世韵辙。

总结言之,“深摄结构”是执行比较法所获致的一幅画面。这个结构的两个成员对文献材料而言都是例外:开一(em)和合三(ium)两个韵母是“侵韵”同时也是“开口三等”(im)的例外:合一(um)对《切韵》而言不算例外,对“开口”一等而言是例外。根据这些例外形式所建立的“共同语”形式存在于“前切韵”时期,一是因为我们参考的文献材料是《切韵》,一是比较法只能帮助推断相对年代(relative chronology),而不是绝对年代(absolute chronology)。因此我们不采取直线观的做法——把“前切韵”直接连到上古。

蓝琴所强调的“一致性原则”,就深摄结构的发展而言,完全适用:韵尾发音部位不同决定了合流速度的差异。双唇韵尾前,元音u、o、a率先合流,现代方言反映如此,古代文献反映也是如此;因此双唇尾只有一摄(咸),舌尖尾分两摄(臻、山),舌根尾仍保持三摄(通、宕、梗)。同样的道理,元音较“弁”的一类(i、iu、e)在“切韵”的分韵中,双唇尾前合为一类(侵韵),舌尖尾前分两韵(真、臻),舌根尾前仍分三韵(蒸、、登)。汉语语音史上韵母系统的演变主要是以韵尾为决定因素(conditioning environment):双唇尾要求双唇紧闭,因此具有“阴暗”的倾向,使元音的差异模糊。相对言之,舌尖尾和舌根尾比较“明朗”,比较能保存元音的区别。此外,双唇尾发音的舌体状态是“平低、静止”;舌尖尾和舌根尾的舌体一前一后隆起,处于活动状态。第三个相关的机制是,由于成阻部位偏后,舌根尾发音前,口腔大开,容许各种各样的舌体动作。简括言之,韵尾发音部位越偏后,它前面的元音就越容许多样化;韵尾发音部位越偏前,原有的元音区别越倾向消失。

综合言之,从双线发展观和层次观所见的“深摄结构”及其发展如下:(1)洪细两分:深摄结构的四个成员可分为洪(um)细(im、ium、em)两类。(2)层次四分:深摄结构的发展可分为前切韵、切韵、等、摄四个阶段。

从前切韵到切韵,细音一类进行合流(ium,em→im)成为侵韵。从切韵以后,文献所载都只是单纯一类,韵图归为开口三等,十六摄定它为深摄。方言的发展与切韵不同,仍多少保存两类或三类韵母。

从前切韵到切韵,洪音一类并无变化(um→um),《切韵》据以立为覃韵。从切韵到韵图,覃韵由合口一等变为开口一等(um→om),因此与谈韵(om)合流,形成所谓一等重韵。从韵图到韵摄,元音再度降低(om→ am)与咸衔合流,变成咸摄的一分子。既然有了摄目加以涵盖,后世就不再用重韵之名称它;如仿一等重韵的说法,合为一摄以后,覃谈咸衔(am)可以称作二等重韵。覃韵在未变以前是合口一等(平行于魂、东一),如仿后世臻摄规模给它立个摄目,可以称作“深摄”。古代音韵名目多带面纱,如果确有所指,只有比较法能够帮助除云去雾、返璞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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