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小说理论的价值_小说论文

晚清小说理论的价值_小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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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 I206

晚清小说理论处在由古代向现代转换的过渡阶段,站在史的角度,探讨晚清小说理论的价值,是一个十分有趣的话题。

首先,晚清小说理论在精神上和古代文论有着割不断的联系,在许多重要问题的论述上,表现出对传统的吸收和继承。但同时,它又有自己的特点,体现着新的时代特色。晚清的小说理论家,从现实出发,站在传统的根基上,吸纳西方的理论,来评论小说,为中国的小说理论带入新的空气,为文学革命运动奠定了基础。

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对小说的认识基本上是一种功利的态度。人们在评论小说时,往往强调这种通俗文学形式的社会作用:

是编虽稗官之流,而劝善惩恶,动存鉴戒,不可谓无补于世。

〔2〕

小说可使

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钝者汗下。虽日诵《孝经》、《论语》,其感未必如是之捷且深也。〔3〕

小说何为而作也?曰以劝善也,以惩恶也。〔4〕

19世纪中叶以后,这样一种认识在文坛上继续占有很大势力。1840年的鸦片战争,危机四伏的现实,使许多文人感到忧虑。他们常常谈论教化作用,希望能以自己的作品,为王朝的统治尽一点力。俞樾在为陈烺的《玉狮堂传奇十种》所作的《总序》中即云:

虽词曲小道而于世道人心皆有关系,可歌可泣,卓然可传。

程秉铦在《雾中人序》里写道:

创巨痛深之旨,正使局外局中同声一哭,谁谓杂剧中无南史董狐笔也。

由这样一种目的出发,古代文人对小说语言的通俗十分肯定,并把它视为小说受欢迎的重要原因:

理奥则难解,辞葩则不真。欲期警世,奚取艰深?〔5〕

夫书之足以劝惩者,莫过于经史,而义理艰深,难令家喻户晓,反不若稗官野乘,福善祸淫之理悉备,忠佞贞邪之报昭然,能使人触目儆心,如听晨钟,如闻因果,其于世道人心不为无补也〔6 〕。

晚清的小说理论家在这一点上和古代文人保持着本质上的一致,明显地继承了前人的这种认识。无论是被视为近代小说理论头一篇文献的《昕夕闲谈小叙》,还是《〈国闻报〉附印说部缘起》,还是《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当时发表的一系列理论著述都充分肯定小说的影响力、教育作用,把它视为宣传教育的工具〔7〕。

然而,晚清的小说理论,又与以往诸说有很大差异。他们强调小说的社会作用、教化功能,但是教化的内容不同,教化的目的也不同,晚清的小说理论家要灌输给民众的不再是传统的忠孝节悌观念,而是一种崭新的精神。他们要用小说来新民,以小说来宣传维新或共和的理想,尚武、男女平权的思想,以及爱国心、合群心、保种心等等。故而在内容上,也对小说提出了新的要求:

其旁徵祖国之新谈,汇取亚欧之历史,手著精绎,文俚并行,庶几卧倒之驯狮,奋跃雄飞于大陆;亦且半开之民族,自强独立于神州〔8〕。

或编《明季稗史》而演《汉族灭亡记》,或采欧美近事而演《维新活历史》,随俗嗜好,徐为转移,而潜以尚武精神、民族主义,一一振起而发挥之,以表厥目的〔9〕。

他们同样看重小说的通俗,欲以小说来传播思想文化:

惟妇女与粗人,无书可读,欲求输入文化,除小说更无他途〔10〕。

至于听歌观剧,则无论老稚男女,人人乐就之。倘因此而利导之,使人喜,使人悲,使人歌,使人哭,其中心也深,其刺脑也疾。举凡社会上下一切人等,无不乐于遵循,而甘受其利者也〔11〕。

他们对小说为何入人易,感人深,为何为文学之最上乘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梁启超曾分析人何以嗜小说,是因为小说能“常导人游于他境界,而变换其常触常受之空气者也”,因为小说能彻底发露人之情,人之想,并总结小说支配人道的四种力为熏、浸、刺、提。狄平子在《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一文中,则认为小说能穷形尽神,使读者“与之相引,与之相移”;“专取目前人人共解之理,人人习闻之事,而挑剔之,指点之”,小说能淋漓尽致,为“社会之X光线”,小说“以其至虚,行其至实”, “举想也、梦也、讲也、剧也、画也,合炉而冶之”。徐念慈在《小说林缘起》一文中则因小说合于理想美学、感情美学而以之为文学之最上乘。应该说这些探讨都远较古人为深刻。

不仅如此,晚清的理论家在对小说的讨论中,对语言的通俗问题也进行了更深入的思考:

文学之进化有一大关键,即由古语之文学变为俗语之文学是也〔12〕。

俗语文体之嬗进,实淘汰、优胜之势所不能避也〔13〕。他们在“俗可通”的基础上〔14〕,进而提出了进化的问题。

对小说做艺术分析,是古代文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比如小说的人物刻画、文笔、章法、行文之妙等等。他们重视人物形象的塑造,重视对个性的表现。著名小说评点家金圣叹曾这样评价《水浒传》的人物形象:

《水浒》所叙,叙一百八人,人有其性情,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15〕。

《水浒传》并无之乎者也等字,一样人,便还他一样说话。真是绝奇本事〔16〕。

脂砚斋在对《石头记》的评论中,也很赞赏《红楼梦》对人物的刻划。在第七回中,脂砚斋批道:

好。写一人换一副笔墨,另出一花样。〔17〕

他们推崇个性化的人物,把它作为评价一部小说的重要标准。同时,他们也反对好人至善、坏人至恶的写作手法:

尤氏亦可谓有才矣。论有德比阿凤高十倍,惜乎不能谏夫治家,所谓人各有当也。此方是至理至情。最恨近之野史中,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18〕。

把“恶则无往不恶”,“美则无一不美”的形象,斥为不尽情理。

在这方面,晚清小说理论全面接受了传统的意见,同样肯定对个性的表现,反对完全人格:

《水浒》写人物,各有面目,绝不相混〔19〕。

《红楼梦》之佳处,在处处描摹,恰肖其人〔20〕。

侠人认为中国小说的一个长处,便在写人:

中国小说,每一书中所列之人,所叙之事,其种类必甚多,而能合为一炉而冶之。除一、二主人翁外,其余诸人,仍各有特色。〔21〕

邱炜萲亦肯定《水浒传》:

一人有一人之精神,脉络贯通,形神俱化〔22〕。

他们清楚地认识到,过于完美、理想的人物,将失去真实性,并因而丧失生命力。

《水浒传》、《儒林外史》,我国尽人皆知之,良小说也。其佳处即写社会中殆无一完全人物,非阅历世情,冷眼旁观,不易得此真相。视寻常小说写其主人公必若天人者,实有圣凡之别,不仅上下床也〔23〕。

古来无真正完全之人格,小说虽属理想,亦自有分际,若过求完善,便属拙笔〔24〕。

可见,在人物塑造方面,晚清的小说理论家充分汲取了古代文论的精华。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值得注意的是,晚清的文人在文章中表现出的对西方理论的采纳。他们受西方思潮的影响,留意小说作为艺术的特质,表现出对美的强调:

小说者,文学之倾于美的方面之一种也〔25〕。

小说有小说的特点,它不同于哲学、科学书,也不同于法律、经训原文。

一小说也,而号于人曰:吾不屑之为美,一秉立诚明善之宗旨。则不过一无价值之讲义,不规则之格言而已,恐阅者不免如听古乐,即作者亦未能歌舞其笔墨也〔26〕。

邱炜萲称其作“新小说品”的原因,是因为:

新出小说,花样甚多,骋秘抽妍,俱倾于美的方面,足为文界异彩〔27〕。

在评论《水浒传》时,又言及小说美的特质:

《水浒传》得自由意境,《西厢记》脱果报范围,此书在中国集部,可谓别开生面,不徒占小说界优胜地位也。西欧学说,尝称小说家文字实倾于美的方面,有同符焉〔28〕。

他们引入“悲剧”概念,以新的眼光来审视中国的小说戏曲,提出自己新的判断、新的批评:

使剧界而果有陶成英雄之力,则必在悲剧。〔29〕

认为悲剧可为社会造福,认为中国剧界的最大遗憾,是无悲剧,并由此指出剧界努力的方向:

欲保存剧界,必以有益人心为主,而欲有益人心,必以有悲剧为主。国剧刷新,非今日剧界所当从事哉!〔30〕

在对西方理论进行传播介绍方面,王国维尤其值得注意。他不但认真研读了康德、叔本华、尼采等人的哲学理论,以大量文章向国人介绍叔本华等的思想,而且以此来分析中国的古典文学,提出了一些全新的观点,比如:

美术中以诗歌、戏曲、小说为其顶点〔31〕。

美术之务,在描写人生之苦痛与其解脱之道,而使吾侪冯生之徒,于此桎梏之世界中,离此生活之欲之争斗而得其暂时之平和,此一切美术之目的也〔32〕。

他追求真正的文学,强调文学独立的价值。认为文学是超功利的〔33〕。王国维对文学自身价值的肯定和后来文学革命运动的理论,在精神上是存在着相通之处的。

晚清的小说理论家用新的概念,站在新的角度来论述小说。这种种新概念、新论述,标志着人们对小说的理解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它孕育了中国文学发展的转机,开启了1916年以后的文学革命运动。

晚清的小说理论和文学革命运动既相联系,又有很大差异。在对小说进行艺术探讨方面,晚清小说理论和文学革命理论表现出更多的连续性。

在文学革命运动中,人们继续推崇富于个性的人物刻画,但论述更清晰、透彻。胡适赞扬《儒林外史》“所以能有文学价值者,全靠一副写人物的画工本领。”〔34〕认为:

写人要举动、口气、身份、才性、……都要有个性的区别:件件都是林黛玉,决不是薛宝钗;件件都是武松,决不是李逵〔35〕。

晚清文人开始输入的“美”的概念,这时得到了普遍的传播、认可,和进一步的论述:

文学之一要素,在于“美感”。〔36〕

由纯文学上言之,则以一切美术之本质,皆在使观听之人,为之兴感怡悦〔37〕。

晚清文人对悲剧的肯定,也在胡适等人那里得到了共鸣:

中国文学最缺乏的是悲剧的观念。无论是小说,是戏剧,总是一个美满的团圆〔38〕。

但晚清小说理论和文学革命运动之间的差异更为突出。最大的差异,便表现在对小说的认识上。在晚清文人眼里,小说所以被重视主要还是在它的宣传教育作用。他们想借助小说对人的感染力,来改造国民,实现改革政治和社会的目的,小说是救世的工具。而在文学革命中,小说更多地是被作为文学的一种来看待的。

这种差异,尤其表现在对小说语言的认识上。晚清的文人虽提倡小说,强调通俗,但大多和传统的观点一致,只是把白话看成开通民智的工具,只是为了让普通的老百姓能看懂才提倡的。而文学革命运动,大力提倡白话文学,则是把白话看作中国文学的唯一工具。这无疑是中国文学史上一次带有根本性质的变革。然而在这变革中,晚清的文人亦有其一份功劳。梁启超等人关于文学进化的认识,应该说是文学革命运动中提倡白话文学的先声。文学革命运动正是继承发挥了梁启超等人对俗语文学的认识,王国维等对西方思想的传播,而达到新境界的。晚清的小说理论在传统的变革与更新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

其次,晚清的小说理论,从时代出发,提出了改良小说的要求。

1902年梁启超在他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中,明确提出了“小说界革命”的口号,认为“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此后改良小说成为一个常常被论及的话题。人们纷纷提出自己对小说改良的设想,廓清改良的含义。

吾以为吾侪今日,不欲救国也则已,今日诚欲救国,不可不自小说始,不可不自改良小说始,乌在其可以改良也?曰:是有道焉。宜确定宗旨,宜划一程度,宜釐定体裁,宜选择事实之于国事有关者而译之、著之;凡一切淫冶佻巧之言黜弗庸,一切支离怪诞之言黜弗庸,一切徒耗目力无关宏旨之言黜弗庸。〔39〕

小说曷言乎新?以旧时流行之籍,其风俗习惯,不适于今社会,则新之;其记事陈义,不合于今理想,则新之;其机械变诈,钩稽报复,足以启智慧而昭惩戒焉,则新之〔40〕。

晚清的小说改良,在中国小说史上第一次提出了变革的要求。它使人们重新审视传统的小说创作,使小说在内容上更贴近现实;在形式上,借鉴他国的经验;在语言上,注意通俗感人。晚清的改良小说,是中国的小说创作发生质变前的一个尝试,一种积累。

其三,晚清的小说理论家以大量文章对小说加以论述,虽未能根本改变“小说为小道”的认识〔41〕,但却使人们广泛关注小说,使小说成为流行的文学形式〔42〕。

晚清的小说理论经过19世纪末的酝酿,在20世纪初,因梁启超的《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而达到高潮。梁启超的文章极大地鼓励了小说创作,新著新译小说层出不穷:

吾感夫饮冰子《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之说出,提倡改良小说,不数年而吾国之新著新译之小说,几于汗万牛、充万栋,犹复日出不已而未有穷期也〔43〕。

一方面是创作的繁荣,一方面是理论探讨的热烈。人们接受梁启超文章的刺激,纷纷撰文表述自己对小说的看法,涌现出大量理论著述。此后,随着创作和理论探讨的深入,人们在理论上也日益表现得理智,评论也更周密,并开始对小说界革命、对创作,也对理论本身进行反思。

晚清小说理论倡导了小说创作,小说创作又引发了理论。它使小说从此获得了引人注目的地位,使小说为文学最上乘的认识成为主宰文坛的舆论,但是从根本上说,晚清的小说理论并没能真正解决小说的地位问题,小说的意义仍待说明。然而倘若没有晚清文人在理论上的铺垫,也便不可能有1916年后对小说的认识。正如周作人所说:

自甲午战后,不但中国的政治上发生了极大的变动,即在文学方面,也正在时时动摇,处处变化,正好象是上一个时代的结尾,下一个时代的开端〔44〕。

晚清的小说理论,以其对前人理论的继承,以它独到的陈述,它对西方学说的输入,引导了一个新的时期,并由此确立了自身在理论史上的地位。

1997-06-24

注释:

〔1〕晚清人所论小说,包括小说、戏剧两方面。

〔2〕凌云翰《剪灯新话序》。

〔3〕冯梦龙《古今小说序》。

〔4〕静恬主人《金石缘序》。

〔5〕夏履先《禅真逸史凡例》。

〔6〕静恬主人《金石缘序》。

〔7〕蠡勺居士《〈昕夕闲谈〉小叙》:小说“推原其意,本以取快人之耳目而已,本以存昔日之遗闻琐事,以附于稗官野史,使避世者亦可考见世事而已。予则谓小说者,当以怡神悦魄为主,使人之碌碌此世者,威弃其焦思繁虑,而暂迁其心于恬适之境者也。又令人之闻义侠之风,则激其慷慨之气;闻忧愁之事,则动其凄宛之情;闻恶则深恶,闻善则深善,斯则又古人启发良心,惩创逸志之微旨,且又为明庶物、察于人伦之大助也。”严复、夏曾佑《〈国闻报〉附印说部缘起》:“夫说部之兴,其入人之深、行世之远,几几出于经史上,而天下之人心风俗,遂不免为说部之所持。”“且闻欧、美、东瀛,其开化之时,往往得小说之助,一而本原之地,宗旨所存,则在乎使民开化。”梁启超《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8〕陶祐曾《论小说之势力及其影响》。

〔9〕陈佩忍《论戏剧之有益》。

〔10〕夏稳卿《小说原理》。

〔11〕平子《小说丛话》。

〔12〕梁启超《小说丛话》。

〔13〕狄平子《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

〔14〕托名袁宏道《东西汉通俗演义序》:“文不能通而俗可通”。

〔15〕金圣叹《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序三》。

〔16〕金圣叹《读第五才子书法》。

〔17〕甲戌本。

〔18〕庚辰本第四十三回。

〔19〕眷秋《小说杂评》。

〔20〕平子《小说丛话》。

〔21〕侠人《小说丛话》。

〔22〕《客云庐小说话》卷一《菽园赘谈》。

〔23〕觚庵《觚庵漫笔》。

〔24〕黄摩西《小说小话》。

〔25〕黄摩西《小说林发刊辞》。

〔26〕同上。

〔27〕《客云庐小说话》卷四《新小说品凡例九则》。

〔28〕《客云庐小说话》卷五《水浒传得自由意境》。

〔29〕蒋观云《中国之演剧界》。

〔30〕同上。

〔31〕《红楼梦评论》。

〔32〕同上。

〔33〕参见《文学小言》、《论近年之学术界》。

〔34〕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

〔35〕同上。

〔36〕胡适《答钱玄同书》。

〔37〕鲁迅《摩罗诗力说》。

〔38〕胡适《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

〔39〕王无生《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

〔40〕徐念慈《余之小说观》。

〔41〕当时人仍时而流露出“小说为小道”的观点,如《小说小话》中云:“故小说虽小道,亦不容着一我之见。”张麟年《小说闲评题词》云:“小说虽小道,然持论平正者,可以移风俗,正人心。”

〔42〕梁启超《告小说家》云:“今也其效不虚,所谓小说文学者,亦既蔚为大观,自余凡百述作之业,殆为所侵蚀以尽。”

〔43〕失名《月月小说序》。

〔44〕周作人《中国新文学的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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