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语里汉语借词层次分析方法例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借词论文,法例论文,汉语论文,层次论文,水语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引言
自古以来,汉语对我国少数民族语言的影响是持续不断的,各少数民族语言里吸收了大量的汉语借词。如果把上千年来积淀于少数民族语言里的汉语借词的历史层次梳理出来,那么,这不仅可以促使解决汉藏语言同源词与借词纠缠不清的老大难问题,切实推进汉藏语历史比较研究的进程,而且可以直接帮助我们了解各少数民族聚居地区的汉语方言历史情况,弥补汉语方音史研究资料来源的一大缺憾,同时,对了解少数民族语言自身的历史音变规律也有直接的帮助。此外,通过不同历史层次汉语借词的特点分析,还可以从中获取民族迁徙的信息,并为语言接触理论的研究提供有价值的材料依据。
少数民族语言中各历史层次汉语借词的研究,目前正日益成为国内外汉藏语言学界共同关注的一个热点。然而,这项研究是有相当难度的。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怎样判别汉语借词?什么样的层次分析方法既合理又有可操作性?对此,学者们正在努力探索。本文打算以水语为例,就这个问题加以讨论。
二 水语里汉语借词的判别
水语属侗台语族的侗水语支。尽管侗台语族与汉藏语言的亲缘关系学界还存在争论,但是,由于迄今还没有谁能拿出充足的证据来予以否定,因此,我们仍然坚持侗台语归属汉藏语系的观点,并肯定水语与汉语之间存在着同源词。邢公畹先生指出,汉语与侗台语分化的时间大约在铜石并用时代晚期(庙底沟二期文化时期)(邢公畹1996),也就是说,早在近五千年前汉语与侗台语就分家了,那么,可以认为,水语里所保存下来的、与汉语同出一源的远古词是相当少的,而水语里大量的与汉语有整齐音义对应关系的词应看作是汉语借词。
这里须加说明的是,过去存在着一种认识上的误区,认为侗台语与汉语之间的同源或接触关系是对立的,二者必居其一,似乎肯定了接触,也就否定了同源。其实,这并不符合语言实际。语言的发展是十分复杂的,有分化,也必然有接触。世界语言发展的一种普遍情况是,同源分化之后再发生接触。所以,承认水语里存在大量的古今汉语借词,并不是也不能否定水语与汉语远古的同源关系,这就如同承认英语里有不少十世纪以来从法语借入的古借词,而谁也不会因此说英语和法语只是接触关系而非同源。
水语里既有汉语同源词也有汉语借词。由于汉语侗台语分化年代久远,水语汉语同源词数量极少;同时又因为自秦汉以来,在政治文化上占优势地位的汉人与侗台先民频繁接触交往,所以水语里吸收了大量的汉语借词。水语里的现代汉语借词是很容易辨别的,为了尽量避免同源词与老借词纠缠不清的问题,我们主要依据下列几项基本原则来判别水语里的古汉语借词:(1)成批量的与汉语音义对应的词。鉴于远古同源词极少,如果许多词在词义上有对应关系,语音上与《切韵》音系乃至上古音形成对应规律,那么这些词看作是汉语借词。(2)古代汉民族特有的文化词。例如天干地支词。(3)非侗台语族自身固有的,而与汉语有音义关系的词。例如水语乃至侗台语的数词除了表一、二的有本族词外,其余的基本上都是汉语借词。
三 水语里汉语借词历史层次研究的步骤与方法
2.1 有关水语和汉语等材料的调查收集
进行少数民族语言里汉语借词历史层次的研究,掌握民族语言的资料和掌握相关汉语的资料同等重要。如果只注意民族语言而忽略了相关的汉语方言特点,那么,研究中就会遇到诸多困难,且难免主观臆断。
水语的材料主要来自笔者几次到贵州三都、荔波水族聚居区的田野调查,其大部分词条见于《汉水词典》(曾晓渝、姚福祥1996),同时,主要参考资料有:《水话研究》(李方桂1977),《水语简志》(张均如1982),《壮侗语族语言简志》(王均1984);另外,有关早期水语以及原始侗水语、侗台语构拟的研究资料主要参考了:《汉语水语关系词研究》(曾晓渝1994),《原始侗水语声母系统构拟》(Ferlus 1996),《台语比较手册》(李方桂1977),《侗台语概论》(梁敏、张均如1996),等等。
关于汉语,现代汉语的材料主要来源于我们对水族主要聚居区贵州三都、荔波县的西南官话的实地调查,同时参考的文献资料主要有:《贵州省志·方言志》(1998),《广西通志·汉语方言志》(1998),《平话音韵研究》(李连进2000),《柳州方言词典》(刘村汉1995),《广州方言词典》(白宛如1998)。另外,上古、中古汉语主要参考引用的资料是:《上古音研究》(李方桂1980),《汉文典》(高本汉1957),《上古汉语音系手册》(白一平1992),等等。
2.2 汉语借词历史层次分析的原则方法
分析水语里不同历史层次的汉语借词,我们所依据的基本原则方法是:
(1)同一借词的两个或多个语音形式,反映了这一借词不同历史层次的读音。例如“分”的读音有,前者保留入声韵尾-t,后者塞音尾脱落,由此可以推测前者是早期借词,后者则是现代借词。
(2)借词的一个语音形式,其音节的声母、韵母、声调的对应规律处于同一历史层次。
这两个音节的读音,反映出两个不同历史时期汉语借词见母一等、东韵一等、阴平调类字在水语音系里声、韵、调的不同对应规律。
(3)声调的系统性很强,其对应规律易于把握,因此,首先整理出各层次的声调系统,可以起到以简驭繁的作用。当一个借词的声母、韵母、声调三者之间的层次出现矛盾的时候,一般以声调的层次为主。
(4)多音节专用词语的借词,如水族巫师用语“杀师方”“八宫书”“灭门日”等,其汉语借词各音节的声母、韵母、声调的对应规律一般处于同一层次。
(5)从理论上讲,借词可以分为三个大的层次:一是语族共同语时期借入的,二是语支共同语时期借入的,三是各现代语言分化后借入的。因此,一般说来,水语中的汉语借词,如果是侗台语族里共见的,那么应早于那些只是侗水语支里共见的。例如,“绀”(紫色)在侗台语族诸语言中声、韵、调读音基本一致,由此断定这可能是在语族共同语时期借入的,时间至迟是在中古之前。
(6)以汉语上古、中古音的构拟音系及水族历代聚居地的汉语方音材料为重要参照。例如水语把“过河”的“过”说成[ta[,6]],根据我们的古代汉语知识和方言的调查,这个词应是借自上古汉语的“渡”,因为“渡”属上古定母鱼部一等字,各家构拟鱼部元音为:上古*a>中古u/uo,声韵调与上古音对应,而现代西南官话、平话“过河”不说作“渡河”,且读“渡”的韵母是,与水语借词的韵母a有较大差别。
(7)词的构成方式也是不可忽视的参考因素。一般说来,古借词按侗台语中心成分在前的结构形式构词,新借词则按汉语修饰成分在前的结构形式构词。例如:古借词“马鞍”水语,修饰语“马”在前。
四 关于早期水语的拟测
水语内部差异小,没有方言的区分。不过,根据各地水语的语音差别,可以将水语分成三种土语:三洞土语、阳安土语和潘洞土语。三种土语中,三洞水语的声母系统最复杂,将近七十个声母,这在侗水语支乃至侗台语族中算是最复杂的;阳安、潘洞土语的声母系统较简单,但韵母系统复杂些,分别有七十多个韵母。现代水语以三都县三洞乡的水话为代表。三洞水话使用人口最多,面积也最广。本文的水语记音以三洞水话为主。
进行水语里汉语借词历史层次的分析,有必要拟测早期水语音系。因为水语在借用汉语的过程中,不仅受到汉语的影响,即所谓“借用干扰”,同时自身音系也会对借词读音产生影响,即所谓“底层干扰”(或“转换干扰”)。根据汤姆森和考夫曼的研究,“借用干扰”首先表现在词汇方面,而“底层干扰”则首先作用于语音(S.G.Thomson and T.Kaufman 1991)。因此,对早期水语音系的拟测,有助于认识古代汉语借词读音的所以然。
3.1 早期水语声母系统
我们这里选用了分别属于水语三个土语点的三洞、水岩、水庆、羊场、基场(其中三洞、水岩、水庆属三洞土语,羊场属阳安土语,基场属潘洞土语)的五种材料(注:三洞水语主要来源于曾晓渝去贵州三都县的调查材料,同时也参考了张均如《水语简志》后附的“词汇表”;水岩水语取自李方桂《水话研究》里的民间故事、民歌等长篇语料;水庆水语取自中央民院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编《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羊场、基场水语来源于南开大学杨自翔教授、石锋教授的田野调查资料。),同时参考了同语族的侗语、毛南、仫佬、壮语、布依、傣语等材料以及古代汉语借词的读音情况,采用历史比较的方法,对大约3500个词进行了分析研究,由此对水语声母系统的历史演变情况作出了构拟,结果如下表(表中的发音部位按现代三洞水语声母系统的分类):
表1
表1说明:
(1)原始水语的全浊声母大约是在中古后期清化的,全浊声母清化后一律不送气。设想上古时期的汉语全浊声母借词今读清声母,是后来才清化的。
(2)水语塞擦音声母ts-是后起的,根据水语ts-声母字与亲属语言的对应声母分析,它很可能来源于舌面塞音。
(3)鼻冠浊塞音[m]b-、[n]d-大约产生于中古后期,它们分别来源于鼻冠清塞音[m]p-、[n]t-,(注:主要理由详见曾晓渝论文《也谈水语全浊声母[m]b-、[n]d-的来源》(《语言研究》1994年增刊)。)其浊音化时间可能与全浊声母清化阶段同步。所以,上古和中古前期,它们往往与汉语清声母借词对应。
(4)送气声母是后起的,它们的原始声母设想是第二辅音为-r-的复辅音。根据各历史层次的汉语送气声母借词在水语里的读音,推测水语送气声母产生的情况是:中古后期产生ph-、th-,近代产生kh-、qh-,到现代才因汉语借词的影响产生tsh-。
(5)根据相关声母在侗水语支中的语音对应情况以及古汉语精、知、庄、章几组声母借词的读音,设想在中古阶段,水语声母系统内的。(注:主要理由详见曾晓渝论文《论水语声母s->h-的历史音变》(《民族语文》2002年第2期)。)
3.2 关于早期水语的韵母系统
根据现代水语三个土语的代表点三洞、羊场、基场水语韵母系统的比较情况,尽管三个点的韵母系统在长短元音的对立方面有一定的差异,但它们的主要元音和韵尾却是基本一致的。三个土语共同的主要元音和韵尾是:
由此我们设想,这些主要元音和韵尾存在于水语早期共同的韵母系统之中。
3.3 关于早期水语的声调系统
现代水语的声调类别在三个土语点里一致,都是四类八调,差异在调值上。比较如下:
表2
以上水语的A、B、C、D四类声调,可以与古汉语的平、上、去、入四声相对应。各类又因声母的清浊分化为阴、阳调,单数调为清声母的阴声调,双数调为浊声母的阳声调。促声的7、8调因为韵母主要元音的长短而有音高上的差异,所以再各一分为二,不过,这分化出的是同一调位的变体。
前面(3.1)谈到原始水语的全浊声母大约是在中古后期清化的,因此,我们设想,在上古或中古前期时期,水语只有A、B、C、D四个调类。到了中古后期,随着全浊声母的清音化,才由四个调类分化为八个调类。
根据侗台语的台语支、侗水语支各语言本族词语以及中古汉语借词调类上的一致性,我们推测这两个语支的分化时间大概不会早于隋唐时期。
五 借词的历史层次分析
4.1 现代借词层
水语里的现代汉语借词主要借自西南官话,根据其内部的语音差别,又可以把现代汉语借词再细分为a、b两层。a层借自黔南荔波话,b层借自贵阳话。
4.1.1 现代借词a层
4.1.1.1 a层借词的借源讨论
今水族主要聚居在贵州南部的三都县,那么,三都水语里的现代汉语借词理应主要借自于三都的西南官话。但是,三都水语里的现代汉语借词却借自荔波西南官话。这里将三者的声调比较如下:(注:三都话的发音人是:胡锦扬,20岁,大学生;杨载吉,20岁,大学生;荔波话的发音人是:蒙熙儒,67岁,退休干部;吴国仁,74岁,退休干部;蒙宗福,67岁,退休干部;蒙绍秋,70岁,退休教师。谨此对各位发音人的帮助配合深表谢意!)
表3
表3说明:(1)我们运用南开大学的电脑语音分析软件MiniSpeechLab(注:MiniSpeechLab桌上语音工作室(专业版1.0),此软件由南开大学中文系石锋教授、计算机系朱思俞教授开发设计。)对三都话、荔波话和水语声调的调查录音材料作了实验证明。(2)荔波话阳平和入声的调型相同、调值接近,两调正趋于合并,一部分入声字实际已读成了阳平52调,但在归纳同音字的时候,发音人对阳平与入声的区别仍是比较明确的,比如:“河”(阳)与“合”(入)、“拿”(阳)与“纳”(入)、“扶”(阳)与“福”(入)、“麻”(阳)与“抹”(入)等等,他们认为两两均是不同音的。
表4
表4说明:(1)三都话不分尖团,而荔波话仍然保持着尖团音的区别,水语里的汉语借词尖团音分明,与荔波话的一致。(2)现在荔波话里部分撮口呼尖音字已读作团音声母,其语音差别由声母的尖团对立转变为韵母齐齿呼与撮口呼的对立,例如:
考虑到西南官话黔南片的绝大多数方言不分尖团,但都具有上述例子所表现出的语音特点,即源于精组撮口呼的字今读齐齿呼,不与相对应的见组撮口呼字合流,因此,我们设想,今荔波话里尖团音对立的消失开始于撮口呼尖音字,这可能也是历史上其他黔南片方言尖团音消失的开端。
据考查,荔波历史悠久,早在唐代贞观三年(公元629年)设置婆览县,后开元元年至天宝三年(公元713-744年)分而改置为劳州和莪州,到宋代开宝三年(970年)设羁縻荔波州,荔波地名从此确定。自宋代到民国初年,荔波一直是贵州通往广西主要驿道的必经之地,是黔南桂北地区的一个经济文化中心,直至今日,荔波仍是黔南州经济最发达的县。因此,荔波话也就自然成为该地区汉语的一种强势方言。三都与荔波两县相邻,1957年,国务院批准建立三都水族自治县,为此,调整了当地的行政区划,把过去隶属于荔波县的16个水族乡划归三都,这些乡的水族占今三都县水族的将近一半。这些情况使我们明白了,为什么三都水语里的现代汉语借词体现的是荔波话的语音特点,弄清了三都水语的现代汉语借词借自荔波话的原因。
4.1.1.2 现代借词a层的语音特点
(1)声母特点
现代借词a层声母的音类特点基本与荔波话的一致,即分尖团音,鼻音n与边音l分明,不分平翘舌音。不过,由于水语与荔波话音系的差异,有的声母只能以相近音值对应。比如水语以,以h-对应x-。例如:
表5
(2)韵母特点
现代借词a层的韵母特点基本与荔波话的一致,不过,由于水语音系里没有鼻化音,所以,将借用的鼻化音“改造”成了鼻音尾韵。例如:
表6
(3)声调特点
水语借词的声调与荔波话的声调主要是相同、相近调值的对应。如下表:
表7
4.1.2 现代借词b层
4.1.2.1 b层借词的语音特点及其借源
这一层次的借词很少,其语音特点是:入声归阳平,不分尖团音,个别字调类特殊,这些与荔波话的音系特点不符却与贵阳话的基本一致。贵阳是贵州的省会,贵阳话在贵州省内是最具权威性的官话方言。由于这些现代文化词荔波人读音类似贵阳话,所以我们推测,很可能是荔波人从贵阳话里借来这些词,然后又被借入到水语中。
4.1.2.2 b层借词举例
表8
4.2 近代借词层
4.1 近代水族聚居区的汉语方言
在元明清时期,就已经基本形成了现在水族的分布格局,即主要聚居在黔南桂北地区,具体说,在今贵州南部的三都、荔波以及广西北部的南丹、环江等地(尤中1989,第183~192页)。而西南官话大约在明代初期就已经形成了。这是近代历朝统治者实施“调北征南”“调北填南”的政策,大批北方地区(湖北、湖南、山西、陕西、江西、安徽等地)的移民进入川滇黔地区屯田居住的产物。随着西南官话在黔南桂北地区的日益盛行,过去当地的通用汉语--古平话便逐渐失去了权威地位,最终被西南官话所取代。西南官话内部也有差异,那么明清时期,水族聚居地区的黔南桂北西南官话有哪些特点呢?今黔南官话的共同特点是有入声调(入声与阳平调型一致,调值相近)(根据《贵州省志·汉语方言志》1998,第79-106页;以及我们的田野调查);今广西官话的特点则是一般都分尖团声母(桂林话除外),入声调归阳平(《广西通志·汉语方言志》1998,第382页);而今处于黔南桂北交界处的荔波话却既保留着入声调(尽管入声正趋于归阳平),又分尖团音。由此我们推测,在明清时期,黔南桂北这片地区官话的共同特点是有入声调,分尖团音,只是因为几百年来地域性的语音变化,现在黔南大多地方已不分尖团音,桂北的入声归入阳平调了。不过,在两个地区交界处的荔波话却至今没有多大变化。可以认为,荔波话是明清时期黔南桂北官话的历史遗存。
另外,据我们两次赴黔南桂北地区调查,黔南地区没有发现有类似平话的汉语方言,而普遍使用的是西南官话;紧邻黔南的广西境内一带,也同样普遍使用西南官话,这一带的南丹、融水等地正是广西水族的聚居地。现代桂北平话主要使用于非水族聚居地的灵川、临桂、阳朔等县及周边地区。由此可以推测,水族聚居的黔南桂北地区的西南官话由来已久,并且自近代以来就作为强势方言取代了过去该地区的底层汉语方言(平话),这种情况与桂北中部(灵川、临桂、阳朔等县乡)地区至今平话与西南官话并用的情形是不一样的。
4.2 近代借词的借源及层次分析
如前所述,元明清时期,在水族聚居的黔南桂北地区所通用的汉语主要是西南官话。那么,水语里的近代汉语借词就主要来源于当地的西南官话。不过,我们设想,在西南官话形成的初期阶段,这个地区的汉语经历了一个由古平话到西南官话的语言转换过程。因此,我们认为,这一时期水语里的汉语借词,应该分为前期和后期a、b两个层面,前期a层表现出该地区原有的汉语方言古平话与西南官话交替阶段的过渡性特点;后期b层则主要反映当地已经完全形成了的西南官话的特点。由于中古平话的主要特点体现于今“横唐”平话里(李连进2000a,第28-29页),早期官话的特点则保留在今荔波话中,所以,这里我们选用“横唐”平话里的一个代表点扶绥(龙头)平话和西南官话的荔波话为参照,对水语(三洞)里的近代汉语借词进行分析。
4.2.1 近代借词a层
这一层次的借词大约借自元代或明代初年,由于当时该地区的汉语正处于从中古到近代、从古平话到西南官话的过渡阶段,所以语音对应规律不那么整齐,情况比较复杂。主要表现为以下几类:(1)声调对应规律类似中古层次借词,声母或韵母部分类似中古借词读音,部分类似现代借词读音。(2)声调对应规律类似现代借词层次,声母或韵母部分类似中古借词读音,部分类似现代借词读音。(3)声调规律性不强,声母或韵母部分类似中古借词读音,部分类似现代借词读音。例如:
表9
说明:从上表中可以看出,水语中的早期近代汉语借词,大多与桂南平话更接近,这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桂南平话更具权威性。另外,表中有的借词与越南的汉语借词调类一致(次浊平声字一般都读作阴平),而且广东连山壮语的汉语借词与此相同(刘力坚2002),这很可能反映了当时南方汉语某方言的一个语音特点。
4.2.2 借词b层
既然今天荔波话的音系格局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基本形成,那么,水语里明清阶段的近代汉语借词与现代汉语借词在语音上就不会有明显的区别,二者的差异主要应从词汇等方面进行分析。关于这一层次借词的确定,我们的具体想法是:(1)排除只有现代生活里才有的借词,比如“干部”“社员”“电影”等等;(2)明清时期当地社会生活的常用词语,如“铜钱”“银毫”“蜡烛”等等;(3)单音节基本词汇,如“东”“南”“西”“北”等等。
应该说明的是,有一批借词,如“学堂”“唱歌”“跳舞”“汉族”“官兵”“药方”“水车”“县”“乡”“亩”“分(一~地)”“搬”“柜”“兔”“杏”等等,根据语音对应规律,既符合近代b层借词,也符合现代a层借词,但它们究竟是近代就开始借用了,还是至现代才借入水语里的,我们很难确定,因为这些词语自近代到现代都是常用词语,可能早借入,也可能晚借入。
4.3 中古借词
4.3.1 中古时期水族的主要聚居区
唐代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4年),朝廷设黔中道,所辖的黔州郡里设置了抚水州(今广西环江地区)。王文光教授指出:“既然州名叫做‘抚水’,当为安抚当地从僚族中分化出来的水蛮而设置,之所以称为抚水州的道理即此。”(王文光1999,第178页)。《宋史》里多次提到“抚水蛮”,记载其主要活动范围在宜州(今广西宜山)、融州(今广西融安)、南丹州(今广西南丹)、环州(今广西环江)一带,这与唐代的抚水州大致是同一区域。另外,据我们的调查,在贵州三都县的水族中,广为流传着一首水族历史迁徙的古歌,大意是:“古父老,住在si[3]ja[6],发洪水,四处散开。在广东,做不成吃,住广西,积不起钱,哥随红水往上走,弟顺清水往下走,我们的祖公,渡过河来,到贵州,养育后代。”(注:水族民歌选集《岛黛瓦》(黔南文学艺术研究室、三都水族自治县文史研究组编,1981年印行)中收有这首古歌。)歌中的兄弟三人,我们可以理解为是曾经同为一个原始族群后来分化了的几个兄弟民族。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三点认识:(1)水族作为一个单一民族,在唐代初期已经基本形成;(2)唐代抚水州一带是当时水族的主要聚居地,由此推测,中古或早些时期,水族的先民就已经聚居在今广西北部地区生息繁衍了;(3)到宋代,水族聚居区域与唐代的基本一致。
4.3.2 中古借词的借源
广西的平话方言早在中古时期就已经形成(李连进2000b),这一观点已为学界普遍承认。而且,从壮语、汉越语的中古汉语借词分析,平话应是当对通行于广西的汉语权威方言(张均如1982,蓝庆元2001)。由于水族在中古时期聚居于广西,那么,可以认为,水语里的中古汉语借词来自于平话方言。
现代通行于广西的平话分为桂南、桂北两大片,南北平话在语音上有相当大的差异(曾晓渝2000,梁金荣1997,李连进2000a)。这种平话方言的南北差异是中古时期就已经存在,还是后来分化的结果呢?中古时期的平话究竟是什么样的面貌呢?这些问题可以从广西各少数民族语言里的古汉语借词中寻求答案。如前所述,水族在中古时期主要聚居于广西北部,水语里的中古汉语借词自然会反映出当时桂北平话的语音特点。这样,通过水语里中古汉语借词的研究分析,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了解到桂北平话的历史。
4.3.3 中古借词的层次分析
水语里的中古汉语借词与近、现代汉语借词在语音上有明显的区别。就汉语而言,通常将中古汉语分为前期(隋至中唐)和后期(中唐至宋)两个阶段,从水语里的中古汉语借词的语音情况看,也有层次上的差异。在这一节里,我们以汉语中古前期的《切韵》声系和中古后期的三十六字母系统为主要参照,同时选取较多保留中古音特点的现代“横唐”平话中的扶绥话来进行比较(李连进2000a,第28-29页),由此来分析说明中古借词语音层次上的特点。
4.3.3.1 中古借词a层
这是中古早期的借词层次,能确定为这一层次的借词不多,其语音特点主要是:声调与汉语中古《切韵》音的调类相对应;声母保留着“古无轻唇音”、“古无舌上音”的特点,次清声母不送气;韵母与中古《切韵》音相对应。下面用几个对应表具体加以说明。
(1)声调特点
表10
平上 去
入
全清
1
- 5
7
次清
1- -7
全浊 2 4
6
-
次浊 2-
6
-
说明:表中的数目字是汉语借词在水语里所对应的调类,“-”表示水语里没有相应的汉语借词(后同)。
(2)声母对应举例
表11
说明:表中的中古音指《切韵》音系,采用李方桂先生的拟音(李方桂1980)(后同)。
(3)韵母对应举例
表12
说明:表中的古韵平赅上去(开合见拟音)。
4.3.3.2 中古借词b层
这是中古晚期的借词层次,这一层借词的数量不少,其语音特点主要表现为:声调与《切韵》音系的调类对应;声母基本与三十六字母对应,但尖团音不分,知、庄、章组合流,浊音清化;韵母三等韵字往往带-j-介音,韵尾与《切韵》音系的阴、阳、入三类整齐对应。下面以列表形式作具体说明。
(1)声调特点
表13
平上
去 入
全清1357
次清1357
全浊2468
次浊2268
(2)声母对应举例
表14
(3)韵母对应举例
表15
关于中古借词,这里需要说明两点:第一,就汉语《切韵》系语言而言,除了帮组、端组、照组声母而外,大多数词语自中古早期到晚期,其声韵调基本是一致的,因此,上表中的一些词,如天干、地支及数目词等等,很可能在中古早期就借入了,也就是说,我们列入中古b层(中古晚期)的一部分借词,有可能属于中古a层(中古早期)。第二,上面所列的几个对应表已清楚地显示出水语中的汉语借词与中古汉语及平话的声韵调对应关系,至于如何透过这些对应关系来认识中古桂北平话的特点,以及如何解释水语音系自身的历史演变等问题,我们将另文专门论述。
4.4 上古借词
4.4.1 秦汉时期水族先民的活动区域
史学界普遍认为,秦汉时期南方百越民族的骆越支,是今侗台语族各民族的主要来源。“骆越”之名始见于《史记》,后来《汉书》、《后汉书》里均有记载(注:见《史记》(卷四十三、一百一十三),《汉书》(卷六十四),《后汉书》(卷十八、二十四、七十六)。)。根据史书记载,秦汉时期骆越的活动区域在我国左江流域至越南的红河三角洲一带(蒋廷瑜1982,第219-220页)。骆越是上古百越民族群体中人数最多,分布地域最广的部分,其中水族的先民主要分布在什么地区呢?根据我们调查到的水族古歌和水族老人的叙述,相传水族的祖先原先住在广西邕江流域的“岜虽山”一带,水族的族称可能与此地名有关。《旧唐书·地理志》(卷四十一):“宣化,(邕)州所治,汉岭方县地,属郁林郡。秦为桂林郡地。驩水在县北,本牂柯河,俗呼郁林江,即骆越水也,亦名温水。古骆越地也。”宣化即今南宁,骆越水当即今南宁的邕江及其上游。由此推测,秦汉时期,水族的先民可能主要分布在桂南的邕江流域一带。大约在魏晋时,骆越逐步分化,其中水族先民的一支(僚)离开邕江流域往桂北迁徙。至唐代,朝廷设置抚水州,标志此时水族已发展成了一个单一民族(参见4.3.1)。
4.4.2 水语里上古汉语借词的借源探讨
公元前214年,秦军统一岭南,在骆越的主要分布区设置桂林郡、象郡,并谪徙民五十万戍其地,与骆越人杂处,从此骆越与中原地区加强了联系。汉平南越后,以骆越分布地为郡县。东汉时期,伏波将军马援征讨交趾,其间在该地区“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条奏越律与汉律驳者十余事,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后汉书·马援传》第839页)因此,骆越在东汉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时期,在这期间,中原汉文化对骆越的影响是比较大的,那么,汉语也自然会影响到骆越语言。
秦代开始在骆越所分布的桂南地区设置郡县,此后的秦汉几百年间,历代朝廷都将该地区控制在中央集权的管辖范围之内。由于汉族的统治地位,可以认为,汉语无疑在当时已通行于该地区,水语里的上古汉语借词当来源于此。
4.4.3 上古汉语借词分析
水语里的上古汉语借词是很少的。与中古借词的声母、韵母相比,上古借词有其不同的特点,而且,这些借词与平话(扶绥)的差异也很大。这里,我们主要参照李方桂先生的上古汉语拟音系统(李方桂1980)来对这一层的借词进行比较分析。
(1)声调特点
表16
平
上 去
入
全清 1 3
5
7
次清 1 - - 7
全浊 2 4
6
8
次浊 - 4
- -
(2)声母对应举例
表17
(3)韵母对应举例
表18
关于上古借词,有两点说明:(1)根据前述史料记载,汉人自秦代开始在骆越地区设置郡县实行统治,到东汉,骆越民族比较自觉地接受汉文化(“奉行马将军故事”),因此,我们推测,水语里的上古汉语可能大多借于东汉时期。(2)透过上古汉语借词,我们可以了解到水语上古时期的一些语音特点,比如没有送气声母(汉语次清声母与不送气声母对应)等等,另一方面,我们还可以从中了解到秦汉时期当时在广西通行的汉语的一些主要特点,如见母上古的音值,三等韵有无-j-介音等等,这些为我们构拟上古南方汉语提供了可贵的材料。对此我们将另文专题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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