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美国心理学的机能主义精神,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美国论文,机能论文,心理学论文,主义精神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摘要】 美国心理学从美国独特的社会文化历史根基出发,一方面从德国继承了实验心理学的形式并接受了构造主义对意识本质的说明,另一方面以实用主义方式接受了生物进化论,从而形成美国心理学的机能主义精神。美国心理学的机能主义精神的实质是对生物进化论心理机能观的一种片面理解。这种片面性的极端化发展使美国心理学的机能主义精神在其历史上逐步衰退。美国主流心理学的发展及其历史上的各种危机,其深层理论根源就在于此。
【关键词】 机能 机能主义 心理机能观 意识观 历史同一性
波林及查普林和克拉威克都曾指出,美国心理学就其精神来说是机能主义的。这一观点已被广泛接受,但同时也是就美国心理学一般特征的概括说法。究竟如何理解美国心理学的机能主义精神,追溯它形成与发展的历史并评估它在心理学中的地位,国内外学术界尚无系统研究。这一问题不仅关系到我们如何从整体上把握美国心理学的历史与现状,而且由于美国心理学代表了世界心理学的主流,它必将有助于我们对作为一门科学的心理学的思考,从而为我们的心理学建设与发展提供有益的启示与借鉴。
一
心理学中的机能主义是指心理学研究的一种基本理论倾向,即认为心理是或具有某种机能。一切以某种方式持此观点的心理学思想或体系都可归属于机能主义范畴。在西方心理学史上,心理机能观有过若干种不同表现形态,其中与美国心理学的机能主义精神有直接关系的是生物进化论的心理机能观。生物进化论心理机能观是一种潜在的彻底的心理机能观。
进化论的基本假设有两条,即:有机体(自然,及其一切部分)是在进化过程中由自然选择作用而历史地形成的;历史地形成的有机体的一切方面都对维持有机体的存在具有积极意义。就心理问题而言,这两条假设分别表述了心理的发生方面与适应方面。两条假设内在地逻辑相关,其中第一条是第二条的逻辑前提,第二条是第一条的自然推论,二者的统一构成了对有机体各方面及其与有机体、环境之间在进化历史中所形成的动态的对应关系即它们的同一性的说明。如果将二者分开,则两条假设都不可理解并导致对进化论的歪曲而失去它本身对心理学所隐含的深远意义。
在进化论思维方式以外,心理学的主题基本上是认识论的〔1〕;它关心的是心灵如何获得与产生知识,与此相关的是研究心灵的构成。对于心灵的存在本身,心理学从来不进行追问。从柏拉图以来到冯特的实验心理学,就是沿着这条路线发展下来的。严格地讲,在这样的思维框架内不可能产生真正机能观的心理学,因为心灵被看成是具有主(本)体意义的实体存在。而所谓机能,乃是某一主体存在的表现方式(这里的表现方式可以理解为主体与其环境之间相互作用关系中主体一方的活动过程、作用特征或具体的反应形式),这种表现方式对维持主体的存在具有积极意义,称为机能表现。
在进化论以前,心理学只限于在“现在”这一历史的断面上看问题,因而只能看到作为既成事实的心理与有机体这两种现象而不能发现二者在进化过程中所形成的历史同一性,并往往不可避免地陷入各种形式的二元论特别是平行论的二元论之中。一旦如此,心理便极易被赋予某种实体性质。进化论则揭示了心理现实与有机体现实二者在进化历史过程中的同一性,因此为我们否定心理的实体性质并摆脱二元论、贯彻彻底的心理机能观带来了希望。
二
美国是一个文明的现代人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新开拓的国家,因此它的发展过程具有独特性:它拥有欧洲文明的传统但又不受其文化惰性的约束,因此,它可以随意地由当时当地的现实需要的要求有选择地利用欧洲文明中对其发展有用的方面而摒弃其中制约其发展的惰性方面。这就是美国文化独特的历史根基,美国文化的一切方面都可以从这里得到说明。
因此,美国自南北战争以来利用欧洲几百年工业化发展的经验,在50年的时间内完成了资本主义工业化过程。工业化对人的素质与适应能力提出新的要求,这就为美国很快赶上并超过德国等欧洲国家提供了社会的物质基础。也因此,美国心理学的发展不同于德国,它乐于接受生物进化论而采取机能主义取向。机能心理学是美国本土哲学实用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实用主义主张“有用就是真理”,因此衡量一切事物的尺度就是“功用”的价值观。在心理问题上,他们同样采取这种价值观,认为心理是有用的,它的功用在于帮助人适应环境,从而使心理成了有机体生存的工具。
心理是有机体在其与环境分化的过程中作为维系和保证它与环境同一的必要性的结果而产生的自然机制,从而才表现出对有机体适应环境的功用性。因此,功用性不是心理存在的理由而是有它的历史的逻辑前提。但是,美国心理学的机能主义精神的实质正在于它把心理的功用性作为其全部理论的逻辑起点。
詹姆士作为美国心理学的先驱,为美国的机能主义精神奠定了基调和发展趋势。他认为“要把不管是心理的还是物理的习惯说成是真的或假的,似乎有点笨拙。但若要问它们是否有用却产生了巨大的意义,自然选择保留有用的东西而抛弃无用的东西”〔2〕。 这典型地表达了他的实用主义价值观,认为心理的有用性是其存在的理由。在说明意识如何帮助有机体适应环境时,他把意识描绘成主动的、指导有机体行动以适应环境的动因〔3〕。 至于意识(或心理)是什么这被认为是抽象的形而上学问题,他不感兴趣而只需承认心理具有某种功用的事实就足够了。
从詹姆士对意识的态度中可见,他虽然自觉接受了进化论,但理解是片面的。他只接受了进化论的适应方面而忽略了发生方面。因此,尽管他主张心理的有用性,但却看不到心理为什么会表现出这种有用性,并因而不可能在心理产生的必要性的历史追问中揭示心理在本质上是什么。他说:“由意识的分配来看,好象神经系统太复杂了,不能约束自己,因此乃加入意识以为它的指导的一个器官”〔4〕。 詹姆士究竟将意识看作一种与机体器官同样意义上的器官抑或只是一个隐喻,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意识的功用性。关于意识是什么,他实际上接受了德国心理学的说明。因为在讨论心——身关系时,他主张严格的平行论,认为“意识状态的系列与大脑过程的系列一一对应,其间没有任何中介”〔5〕。 这将詹姆士引入一个矛盾境地:他一方面认为意识引导思想和行动以适应环境,另一方面又把意识描绘成只是与躯体神经相平行的某些过程,但这些过程在他看来又恰好就是有机体的思想(意识)和行动〔6〕。 这一矛盾的意识观通过机能心理学的发展为以后的行为主义革命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詹姆士的矛盾发展到安吉尔就更显突出而暴露了美国机能主义精神的内在危机。安吉尔所主张的心理活动是指心理操作。这是詹姆士以来机能心理学的自然发展,因为只有弄清心理如何操作的具体步骤,才能了解心理的每一步骤如何在有机体适应环境中起作用。但是,安吉尔的这种研究企图是注定不会成功的,因为机能心理学与构造心理学具有内在的血缘关系,它的概念体系基本上是从构造心理学那承袭过来的,并接受了构造心理学对感觉、情感、意志等心理过程(或状态)的性质的说明,所以它的理论基础同构造心理学一样,根植于传统的、前进化论的经验论和唯理论把心灵视为某种抽象而又具有实体性质的神秘存在的哲学之中。这种共同的先天理论缺陷使机能心理学试图发现心灵如何操作的努力同铁钦纳试图找出心理元素的种类和数目的努力一样,在理论上不会结出什么果实。
安吉尔关于心理的“为什么”可以引出两个问题:一是指目的;二是指原因。承认心理是有机体的适应机能还不够,因为心理的现实与有机体的现实毕竟是两种不同的现象,若要问二者何以有此关系,或举例来说,感知觉作为心理现象,何以成为有机体的适应机能呢?这是任何深入发展的心理学所必须解决的。机能心理学发展到安吉尔似乎不得不面对这一问题了,但安吉尔由于同样的原因未能把握到它的理论意义,而是通过有机体的反应回避了这一问题。他认为机能心理学“志在研究有机体的身体的部分与心理的部分之间的关系”〔7〕, 从而将机能心理学引向客观化。安吉尔一方面将心理与身体区分开,显然他不会将心理视为和身体器官同样意义上的实体存在;但另一方面又将二者并列,似乎心理又确实是某种和身体器官可比较甚至同样意义上的实体存在。从历史发展的逻辑看,安吉尔这种矛盾是詹姆士意识矛盾的展开和明朗化。这一发展路线表明,美国心理学的机能主义精神越来越偏离进化论的心理机能观。但安吉尔自己却看不出这种矛盾的实质,而在有机体的行为反应中脱身了。
由于机能心理学机能观的矛盾,因而美国心理学机能主义精神内在危机的恶果之一就是导致了关于有机体腺体和肌肉反应的行为主义。波林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是失之偏颇的。他说:“机能心理学的兴起有一个更重要的结果就是二元论的消亡”〔8〕。 他当然是指行为主义的到来,但随着二元论以这种方式消亡,从某种意义上说,心理学也就消亡了。
三
美国心理学由于接受生物进化论给心理学注入了新的活力,此即机能主义精神。但它对进化论的片面理解使其机能主义精神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并因而不能贯彻彻底的进化论心理机能观。因此,尽管美国心理学看到了心理在有机体与环境之间的中介作用而采取一种机能观,认为心理是有机体的某种机能(适应),但这种机能关系不是就心理的物质本体(脑)而言的,而是认为有某种东西(心理)为有机体完成了这种(适应)机能。至于这种东西是什么,美国心理学未能作出与其机能主义精神相一致的回答,却接受了德国心理学的源于传统哲学的说明。诚如黎黑所言:“机能主义者认为心灵具有适应功用,但同时他们却未能跳出19世纪那陈腐的形而上学的局限而持严格的身——心平行论,由此引起一个矛盾。华生正是利用这个矛盾而建立行为主义的”〔9〕。 这一矛盾不仅造成美国心理学对机能概念使用的混乱,更重要的是造成对机能概念理解的混乱:它不能对统一的有机体做分析的综合把握。因此,美国心理学看不到作为有机体的部分的脑及神经系统与有机体的其它部分如肌肉组织和腺体等在分离状态中所具有的整合关系,更不可能追问并理解作为统一整体的有机体在其存在的历史过程中分化出各部分的历史必要性及其各部分之间以及各部分与有机体整体之间表现出的历史同一性关系的实质。
进化论的本质特征在于把有机体视为环境的一个因素并在有机体与环境之间双向的动态关系中把握有机体。有机体存在的一切事实都应该在这种动态关系中来理解:作为有机体的部分,脑与神经系统及其动力结构关系的分化,是由有机体与外界环境之间以及有机体内部各部分之间的关系的压力作用而实现的。所谓心理或意识,就是在脑与神经系统不同层次的动力结构关系基础上所实现的机能互动系统,作为物质的反映,它是有机体在其种系发生的历史中与环境相互作用关系中的活动方式,并以某种形式在物质的有机体中得以保存,并在一定条件下重新实现出来的表现形式,简单地说,是有机体的脑及神经系统活动的机能表现。这个机能互动系统的形成和发展与脑的动力结构关系的发展是同步的,它以及它所赖以实现的基础即脑的动力结构关系,就是有机体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的演变在有机体这一方面的结果和表现,因而保证了有机体与环境之间的历史同一性并对有机体具有适应环境的机能。这就是进化论的彻底的心理机能观。
但是,由于美国文化追求实用的理智特征,加上发生学研究的实际困难而美国心理学又未能从理论上把握这一困难的逻辑意义,因此它每易忘记进化论的第一个方面而不能揭示出进化论所隐含的、心理是由进化形成的有机体的机能表现这一本质。同时它又为19世纪形而上学所骗而持严格的平行论,这使它很难将生理心理学关于心理的物质载体是脑或神经系统这一结论整合到主流心理学之中,并因而不能回答心理是什么。所以,黎黑在评价美国心理学的机能主义精神时提出的问题,即“可是,进化论所暗示的一个逻辑上必然的问题却很少有人提出。如果脑是心理的器官,那么若要问进化的压力如何形成这个器官应是合乎情理的”〔10〕,对美国心理学而言,具有极端的理论尖锐性。
机能心理学意识观矛盾的展开导致了行为主义。但是和机能主义者一样,行为主义者也是从美国的“实用”精神出发,只看到行为对有机体的适应功用而未把握到有机体的各种机能表现及其与环境的适应关系是在进化过程中历史地形成的。行为乃是有机体的外部机能表现或反应,和意识或心理具有历史的同一性,是有机体的意识或心理这种机能过程通过有机体各物理的机体部分(肌肉与腺体等)实现的,它作为有机体的外部物理表现与物理的外部环境发生相互作用,从而使有机体适应环境并保证有机体与环境的历史同一性。所以行为在本质上是意识的、有目的性的,它的目的性在于意识(或心理)与行为二者之间以及二者与外部环境之间在进化的历史同一性形成过程中所实现的协调与一致。意识作为主观性的现象,不可能和物理的外界环境直接发生作用,而只能通过和它具有同一性因而具有主观性、但同时又是作为物理的机体表现并因而又具有客观性的有机体行为而间接地与环境发生相互作用,所以意识对有机体的适应功用只有通过行为才能实现。只有在这个意义上讲,行为主义才是彻底的合乎逻辑的机能主义。
然而,行为主义者由于不理解行为与意识之间历史的逻辑相关,他也就不可能理解行为的本质而将行为与意识分开并进而否认意识而使行为失去意义。以这样的“行为”概念为基础,当行为主义发展到它的逻辑尽头时必然陷入比传统意识心理学更深的理论危机。作为机能主义的一种,行为主义的合理性有赖于它对意识贯彻彻底的心理机能观。因此,尽管行为主义是“严格而有意识地建立在一种对自然选择引申理解的基础上”,但由于它否认意识和中枢过程的存在,它便不可能看到进化的历史对行为与中枢过程的决定作用,因而也便“否定了进化的生物学意义”〔11〕。所以,行为主义作为美国心理学机能主义精神的一种表现形态,与机能心理学相比,它的机能主义精神进一步衰退了。
美国心理学机能主义精神对进化论适应意义的片面强调决定了它的表现形式只能是适应心理学。适应心理学在心理机能观上必然是不彻底的,在历史上即表现为美国心理学机能主义精神不断衰退的过程。“行为主义是适应心理学对危机的一种反应,信息加工心理学是适应心理学对危机的另一种反应”〔12〕,这些危机的根源与实质就在于美国心理学由于未能贯彻彻底的进化论心理机能观而形成的意识观矛盾,以及随着这一矛盾的展开,它的机能主义精神的历史衰退过程。
注释:
〔1〕〔2〕〔6〕〔9〕〔10〕〔11〕〔12〕Leahey,T.H.(1980),A history of psychology : main currents in psychological thought,Englewood Cliffs,N.J.:Prentice~Hall,p.178,261,265~266,375,178,359,375.
〔3〕〔5〕James,W.(1890),Principles of psychology,vol.I.N.Y.:Henry Holt&Co.p.140~142,182.
〔4〕〔8〕〔美〕波林(著),高觉敷(译):《实验心理学史》,商务印书馆,1981,p.586,635.
〔7〕Dennis,W.( 1948) ,Readings in the history of psychology ,N.Y.:Appleton—Century—Crofts,p.4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