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缅语与汉语连动结构比较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结构论文,藏缅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文通过亲属语言藏缅语与汉语连动结构的对比,包括共性和个性的提取,来进一步认识藏缅语与汉语连动结构的特征,并从比较中反观各自的特点。
一、连动结构是藏缅语、汉语的共有特征
1.1 什么是连动结构?连动结构(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是一个以语义语法范畴为链条组成的结构。从语义上看,是指同一主体发出的一个以上的动作行为;从语法上看,是指一个句子有一个以上存在连用关系的动词。连动结构描述的是完整的一个事件,一个事件可能由一个以上的次事件组成,是对可以概念化为彼此关联的、按一定顺序结合的若干次事件进行编码。从这个概念出发,OV型语言的藏缅语和VO型语言的汉语,都存在连动结构。这是二者的共性。但对藏缅语和汉语连动结构范围的界定则存在不同的认识。归纳起来大致有宽式和窄式之分。
1.2 汉语窄式的连动结构只限于动词或动宾短语的连用(一般以两个动词或动宾短语的连用为最常见),不包括有其他成分插入的连动结构。如吕叔湘(1953:72)认为,连动不能有插入成分,也不能有语音停顿。窄式在结构上主要有四种形式:两个动词紧连,不带宾语;前一个动词带宾语,后一个动词不带宾语;后一个动词带宾语,前一个动词不带宾语;两个动词都带宾语。汉语宽式的连动结构除了窄式外,还包括介词结构与动词的连用(赵元任,1979;170;朱德熙,1982:160)、动词之间有语音停顿的连动结构(张志公,1953:219)、内部有插入成分(如连词、副词、助词、关联词等)的连动结构(张志公,1953:214)、主语是施事主语或受事主语以及施受同体、换体传动等各种形式的连动结构(周国光,1985)等。
1.3藏缅语同属一个主语的多个动词也有两种情况,一是几个动词紧密相连,一是中间可以插入别的成分,我们将前者称为窄式,将后者称为宽式。如下列景颇语的例句,(1)(2)是窄式,(3)(4)是宽式。
你请完假再去吧!
1.4 藏缅语和汉语在宽式、窄式连动结构的范围上是不一致的。这是由于它们之间的特点不同,在划分宽式与窄式连动结构时,可以根据各自的语言实际有所不同。当两个动词都不带宾语或只有后一个动词带宾语时,藏缅语、汉语都视为窄式连动结构。这是相同点。如景颇语:
前一个动词带宾语的连动结构,汉语视为窄式。因为这种结构在汉语里大量出现。如赵元任(1979:167)认为:“第一个动词在大多数例子里带宾语,第二个动词带或不带的相对频率跟其他场合的动词相同。”朱德熙(1982:161-162)也认为:“前一个动词往往带宾语”,这是连动结构中“最常见的一种类型”。如:倒水喝、打开窗户呼吸。汉语将其视为窄式的原因是它的出现频率高,而不考虑相连的动词中间是否插进宾语。这种结构在藏缅语里,由于宾语在动词前,两个动词仍然相连,所以视为窄式也不会有问题。如下列句子,藏缅语和汉语都属于窄式。
我们做饭吃。
但是,两个动词都带宾语的连动结构是属于宽式,还是属于窄式,汉语与藏缅语则不同。汉语由于这种结构出现频率高,而且紧密相连,也视为窄式;而藏缅语则要在两个支配短语之间加连词,形成两个短语结构的并列,视为宽式为宜。例如:
他吃了饭读书。
由上可见,藏缅语和汉语的连动结构虽然范围存在大小不同,宽式和窄式所管辖的内容也存在差异,但作为连动结构的核心成分则还是一致的。这是藏缅语和汉语的共性。
1.5 藏缅语和汉语的连动结构还都包括多种句法关系。其中主要有:并列关系、修饰关系、补充关系和支配关系。由于连动结构偏重于语义,因而与这些句法关系不在同一个层面上。连动结构与其他几个结构的关系是:连动分散在各个句法关系中,而各个句法关系又都包含有连动结构,相互间是一种嵌套的关系。例如:
并列关系:
修饰关系:
补充关系:
支配关系:
二、藏缅语、汉语连动结构的紧密度存在差异
藏缅语、汉语连动结构的紧密度存在差异。相对而言,藏缅语的连动结构比汉语紧凑,出现频率也高。具体表现在以下几点:
2.1汉语在连动结构动词之间可以插入别的成分(如宾语、助词等),而藏缅语大都不能,两个动词紧密相连。例如:
2.2连动结构被否定时,汉语的否定词可以在两个动词之间,藏缅语的否定词大都在连动动词之前(藏语支的否定词出现在动词之后较多)。例如:
上述例句中的“吃不饱”“说不过”“看不懂”等都是补充关系的连动结构,后一个动词多为前一个动词的结果补语。汉语的这种否定词插入连用动词的“V[,1]+不+V[,2]”结构,其肯定式则为“V[,1]+得+V[,2]”,如“吃得饱”等。而在藏缅语中,否定词只能放在整个连动结构之前或之后(如白语)。
2.3连动结构加体貌范畴补语时,汉语居前动词的后面可以加体貌范畴的补语,而藏缅语不能。藏缅语如果要在居前的动词后加补语,则必须在两个动词之间加连词。例如:
2.4主语带双宾语时,汉语有两种形式,可以两个动词连用,再与间接宾语和直接宾语相连;或者两个动词分开后分别与直接宾语、间接宾语构成支配结构。而藏缅语只能是两个动词相连,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都置于动词之前。例如:
总的看来,藏缅语连动结构的紧密度强于汉语。但在汉语中,两个动宾结构可以直接连用而不需要任何连词,而藏缅语则需要在它们之间加连词。中间插入连词的连动结构,藏缅语视之为宽式连动结构为宜。
三、藏缅语、汉语连动结构的语法化
当代语法化理论认为,两个动词经常连用容易出现语法化。藏缅语和汉语的连动结构也是如此,但存在一些自身的特点。
3.1补语的语法化
在并列、修饰、补充和支配这几种语法关系中,藏缅语和汉语连动结构的语法化都主要出现在动补关系的后一个动词补语上。因为动补关系的连动结构,重心在前一个动词上,所以后一个动词常出现语法化,由实在的意义变为不同程度虚化的意义。但不是所有的补语都语法化,而是某些词、某些补语类别容易出现语法化。
比如,动词“看”在藏缅语和汉语里,如果用在另一动词之后,大都虚化为“尝试”义,对另一动词进行补充。这是这些语言的共性。例如:
动词“死”在汉语里用在另一动词之后,表示前面动作行为的极限程度,相当于“极”。藏缅语里也有相同的情况。例如:
藏缅语和汉语连动结构中表示“趋向”义的补语也都很容易语法化,表示前面动作的发展变化。例如:
景颇语中有一类助动词,专门作动词的补语,构成连动结构。这类补语数量很多,表示的意义丰富多彩。但由于它老跟在另一动词之后,容易语法化,而且存在不同的语法化层次。语法化程度高的,动词实在意义较少,语法化程度低的,则含有较多的动词实在意义。如,原是实义动词,本义是“跟随”,当助动词用时,语法化为“表示动作行为跟随他人进行”义。又如,khat[55]原为实义动词,本义是“打仗”,当助动词用时,语法化后的意义是“表示动作行为是相互的”。例如:
3.2 “来”“去”的语法化
在藏缅语和汉语中,连动结构中的“来”“去”容易语法化,而且语法化还具有不同于其他动词的特点。“来”“去”语法化后,补充说明动作行为的趋向、结果、发展等。例如:
由上可见,藏缅语和汉语一样,连动的补语容易出现语法化,其条件主要有三:一是从位置上看,居后的动词容易语法化,未见有居前的动词语法化;二是从使用频率上看,高频率的动词容易语法化,如“看”“吃”“来”“去”等都是日常生活中较常用的词;三是从音节上看,语法化的动词大都是单音节。
四、藏缅语、汉语连动结构与认知的关系
4.1 认知语言学提出语言表达存在“临摹原则”和“抽象原则”,二者在语言符号的排列上共同起作用。临摹(icon)是与对象相像的符号,“语言可以有不同程度的临摹性。”(谢信一,1991)戴浩一(1988)提出了“时间顺序原则”(PTS,The principle of temporal sequence),即“两个句法单位的相对次序决定于它们所表示的概念领域里的状态的时间顺序”,并认为PTS是最广泛的临摹现象,是出于临摹的最好例子。汉语属于临摹原则占主导的语言。但不同语言临摹的特点各有不同,应作具体考察。
4.2藏缅语与汉语一样,连动结构连用动词之间的次序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临摹概念领域里的时间顺序,即先发生的动作在前,后发生的动作在后。例如:
4.3藏缅语与汉语也有些不同的地方。如表示目的的连动结构,汉语也遵循“临摹原则”,而藏缅语并不完全遵循。
4.3.1 含“来”“去”的连动结构,有的遵循,有的不遵循。遵循的如:
哈尼语的情况比较特别。如果在两个动词之间加上连词a[55]ne[33](“之后”),就不违背“临摹原则”,但语义有点差异。如:
这种差异在彝语的方言里也有表现。威宁彝语遵循“临摹原则”,而禄劝、寻甸彝语不遵循。例如:
景颇语表示目的的连动结构,“临摹原则”与“抽象原则”很明显同时起作用,互相补充。sa[33](“来”“去”)的位置比较灵活,大多置于目的动作之前。例如:
4.3.2 从结构上看,连动结构的四种关系遵循“临摹原则”的情况也不相同。汉语四种关系基本上都遵循,而藏缅语支配关系的连动结构则不遵循。主要是由于藏缅语是OV型语序,支配语动词在后,而它的动作则是先发生的。例如:
从藏缅语和汉语的比较中大致可以看到这样一种现象:“临摹原则”对VO型语言的解释力强于OV型语言。由此是否可以认为,在认知和语序的关系上,语序特点仍占主导地位,当二者不一致时,必须遵循语序特点而违反“临摹原则”。
五、小结
通过藏缅语与汉语连动结构的比较,可以形成以下几点认识:
1)汉语与藏缅语都存在连动结构,而且存在诸多共性。如:二者都有不同的句法结构类型,都有语法化现象,都与认知规律有一定的联系。这种共性是由二者的亲属关系的基因和类型学的因素所决定的。
2)制约连动特点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但语序是最重要的,其中谓语的语序尤为重要。由于V0型汉语和OV型藏缅语的语序差异,使得连动结构的连用特点出现差异。汉语带宾语的连动结构,连用动词被宾语隔开;而藏缅语则不然,不管是两个动词带有同一个宾语,还是其中一个动词带宾语,都不影响动词的连用。
3)连动结构的紧密度,汉语不如藏缅语。汉语在两个连用动词之间可以较灵活地插入宾语、连词和助词等成分;而藏缅语大多数则紧密相连,不易插入别的成分,凝聚力强。这就是说,汉语的连动结构具有一定的松散性,这个特点使得汉语连动结构包括的内容比较庞杂,被人称之为“大杂烩”,在范围的划定上出现种种困难,以致长期争论不休。
4)藏缅语和汉语连动的补语都容易出现语法化,其制约的条件也大致相同,主要是:位置居后的动词容易语法化、高频率的动词容易语法化、单音节动词容易语法化。
5)连用动词的顺序受“临摹原则”制约的强弱不同,其原因是OV型、VO型语序的差异造成的。总的看来,“临摹原则”对VO型语言的解释力强于OV型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