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意义:解读华兹华斯“丁登寺”诗,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华兹华斯论文,意义论文,自然论文,丁登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近些年来,批评家对华兹华斯的研究多是集中在华兹华斯诗歌的历史、社会、政治背景,① 或是探讨诗歌所折射的自然的本质:自然界是一个意识形态的建构,还是被人类栖居和依赖的物质环境?(Roe 5)② 这些解读忽视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这就是:尽管华兹华斯的人文主义情怀使他关注人类的幸福和悲苦,他的诗歌意义也不可避免地反映了社会的、历史的动荡和嬗变,但是华兹华斯毕竟是一位诗人,而且是一位浪漫主义时期的诗人,众所周知,自然或自然景物在浪漫主义诗人笔下,不仅是思想感情抒发的媒介,而更重要的是诗歌创作的基础。由于自然在浪漫主义诗歌的重要意义,人们普遍认为,自然诗歌(nature poetry)是浪漫主义诗歌(Romantic poetry)的同义词(Abrams 1986:8)。
华兹华斯的“丁登寺”诗有一个长长的题目:“1798年7月13日于怀河岸边丁登寺上游几英里处重游所写的诗行”。③ 西方批评界在讨论该诗的时候,常常把题目省略为“Tintern Abbey”,即“丁登寺”,中国在介绍或者翻译它的时候,也常常省略译为“丁登寺赋”或“丁登寺”。这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对读者的误导,汉语的翻译尤其如此。我们知道,英语诗歌的“赋”,或者说“颂”,是抒情诗的一种,在英国浪漫主义时期是一种常见的诗体。华兹华斯写了许多这类的赋体诗,著名的有《致云雀》(To a Sky-Lark)、《布谷鸟》(To the Cuckoo)、《不朽之启示》(Ode)等,济慈(John Keats,1795-1821)的《古希腊翁颂》(Ode on a Grecian Urn)、《夜莺颂》(Ode to a Nightingale)和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1792-1822)的《西风颂》(Ode to the West Wind)都是脍炙人口的赋体诗。赋体诗或颂诗的重要特点就是诗歌所吟诵的对象一定是题目涉及的题材/主题。然而在“丁登寺”诗却没有一行涉及丁登寺的诗句,我们在诗歌里看不到任何丁登寺的影子。④ 诗歌中倒是多次明确地指明了怀河,例如第3-4行诗句(“这流水,从山泉中滚滚而来,带着内河的潺潺细语”)、第57行(“哦怀河,穿过丛林的漫游者”)、第69-70行(“在这深河的岸上、在这清幽的溪水旁”)、第116行(“在这优美的河岸上”)以及第151行(“在这欢快的溪流的岸边”)⑤,而且,诗中提及的崇山峻岭、灌木丛林,也都是怀河两岸的景色。所以,诗歌的题目省略译为“怀河游”或“怀河赋”倒比“丁登寺”更为恰当,因为诗的题目同样提及“怀河”。当然,诗歌并非停留在怀河两岸的“旖旎风光”⑥ 或田园景色的层面。怀河两岸的自然景色,象征着广义上未经“文明”的步伐践踏的自然界⑦,它在一定程度上还与人工的建筑物丁登寺形成对照。华兹华斯是在借怀河两岸的景色抒怀自己对自然界的情怀感受,是在用自然建构他的诗歌、借自然建构他的诗人人格。
或许正如列文森(Marjories Levinson)所言,诗的题目中的时间7月13日差一天就是攻陷巴士底监狱纪念日(Levinson 16)。⑧ 列文森说,华兹华斯在写这首诗的时候,不可能完全抹去了这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我们可以同意她的说法。然而,7月13日出现在诗的题目中,并不等于华兹华斯在有意提醒读者那个历史的事件。如果诗人有意让读者在题目中的日期感悟九年前的事件,他完全有权力把日子写成7月14日。或许华兹华斯在7月13日重游怀河两岸,这只是个巧合。题目中出现日期,只是因为题目意在突出“游历”,突出浪漫主义诗人像怀河一样“漫游者”的意义。⑨ 当然,这是华兹华斯经历了五年的“郁郁寡欢的纷繁事务……无益的烦恼和人事的热病”⑩ 之后,回到了他五年前曾经游历的地方。我们可以比较肯定地说,“郁郁寡欢的纷繁事务……无益的烦恼和人事的热病”包含着华兹华斯对九年前法国的那次事件以及整个法国革命的感想。但是,文学具有普遍的意义,而且我们应该“尊重诗人自己所选择的明显的题材”以及他明显表达的思想,也就是诗人在“自然场景中持续的抒情沉思,所涉及的尘世间人生之意义、”“人的成长”和“人世沧桑中获得的成熟”等“更广阔、更伤感的体悟”(Abram 1989:377,379)。这些体悟升华为诗歌,意义就更加深刻、更加具有普遍性。
怀河两岸的田园风光与“都市的喧闹”(11) 构成鲜明的对比。在诗歌的开始,我们看到:
农舍坐落的地域,
果树密布的山坡,
果实未熟的枝柯,
披擐幽绿的色泽,
隐形于茂树密林……
灌木丛疏狂不羁,
枝条蔓伸成树篱;
牧场绿碧抵柴扉,
炊烟袅袅依林枝!(12)
这些诗句字里行间凝聚着大自然的澹泊清幽、恬静和谐,回荡着欧洲人脑海里黄金时代的神话传说,尽管我们没有看到牛羊闲荡、牧笛悠扬的草原景致。这里关键的是“我”的感受,“我”与自然的关系。大自然的清幽和谐,常常给“我”带来“愉悦的心情”,(13) 使“我”澹泊恬静。无论“我”置身大自然,沐浴她的蟾光雨露,还是身处“都市的喧闹”,“感到孤寂无聊”,(14) 这些美景总会“流淌在[我的]血液,激荡在[我的]心头,并化入我更为纯净的思想”。(15) 诚然,这是华兹华斯在离开了孕育它的心灵成长的大自然五年——“五个夏天,连同五个漫长的冬天!”(16) ——之后又回到大自然的感受。这种回归,不是历史或物理意义上的重复,而是精神的升华。
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认为,最完美的状态就是回归到自然,而回归自然不仅仅意味着逃出城市走进农村,而是需要一个人彻底地摆脱所谓的文明附加于自然的一切人为的因素,“凭借抛弃文明的进步,以便抛弃文明的罪恶”(Adler 366)。所以,卢梭号召人们抛弃腐朽的城市内心以及无休无止的市井欲念,回归到丛林当中,回归到自然界,重新开始远古的、原始的纯真生活,这样,忘却同类的罪恶,抛弃城市的进步和优越,从而抛弃城市的罪恶。华兹华斯五年后的回归,正是他经历了城市的文明与罪恶之后再次与自然亲密接触中所感受到的原始的纯真。
置身于无垠的苍穹,肉体和灵魂在默默地澄清净化,自我完全融汇于宇宙,安谧宁静中潜伏着心潮澎湃、枨触至极,这样的感情只能在山水之间抒发。寄情于山水,托性于自然,这不是华兹华斯的独有,而是浪漫主义者的共性,在诗人、画家、音乐家,甚至雕塑家都是一样的。德国画家龙格(Philipp Otto Runge,1777-1810)在给他弟弟的一封信中所写的个人感受,表达了这一共性:
当苍穹点缀不可悉数的星斗,惠风吹拂莽无垠际的旷野,碧波弥及幽邃漠茫的长夜;当晨曦从森林中跃出微显嫩红,朝阳开始照临大地,峡谷里晓岚氤氲;当我置身每个茎叶都弥漫着生命的气息、闪烁着雨露的光莹的草丛;当大地渐浸苏醒、开始在我脚下蠕蠕而动,万物融合交汇于同一个伟大的谐音;我的灵魂雀跃欢腾、翱翔于圹壤的太空,没有上下之分,没有时空之别,也没有始终之界,我耳闻体感上苍的生息,它支撑着万物生活其中的宇宙:这就是我们最崇高的情感……(Honour 73)
龙格耳闻体感的支撑万物的“上苍的生息”,华兹华斯在大自然中同样感觉得到:“一种存在”,它“以高尚的思想激荡着”我们的心绪,“附带着无穷的惊喜”,同时交织着一种“敬畏感”:
它栖居夕阳,宿寄海沧,
万里长空随风飘荡,
它寓驻世人的心房,
是一种运动,一个精神,
激荡着一切有思之物,
推动着一切所思之体,
宇宙万汇中运行不止。(17)
这个“存在”就是支撑万物的宇宙精神,而且在一定意义上也是支撑华兹华斯的精神。在人文主义和启蒙运动的双重冲击下,基督教信仰的大厦已经倾废。然而,作为自然界最富思想的生灵的人,如果失去了信仰,只不过是一副枯木一样的臭皮囊。自然界给了华兹华斯信仰的启迪,他要在自然界筑建信仰的大厦,他不但在自然界发现了那个一切事物的原动力(Unmoved Mover),而且还体悟到
我最纯净思想的支柱、温床,
我的心灵的向导、守护神,
我全部精神存在的灵魂。(18)
所以,他称自己是“自然的崇拜者”,不知疲倦地到大自然里顶礼膜拜,心灵里充满“更热烈的爱……更圣洁的爱之更深切的激情。”(19)
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Lyrical Ballads)第二版序言”中也谈到大自然对他以及他的诗歌创作的影响。他说道:
想到这普遍的恶行[指上文所说莎士比亚和弥尔顿的作品受到狂暴的哥特小说、病态的德国悲剧、无聊的诗体小说等冲击]之范围广大,倘若不是人类心灵某些内在的而且牢固不破的品质深刻地铭刻于我,倘若不是作用于人类心灵的[自然界]伟大、永恒的事物的某些力量深刻地铭刻于我,我肯定会[被它]陷于羞耻的抑郁之中……(Adams 439)
一个人在孩提时代,他的天性就引导他进入大自然,包蕴在大自然的精神力量会令他神移魂荡,自然界的任何事物似乎都有一种魔力,他会“像小鹿一样,奔跑在山岗上,蹦跳在深涧旁和清幽的溪水边,一切听凭率性所至”。(20) 这完全是童心对于宇宙精神以及宇宙和谐之直觉,是大自然与儿童的感官无意识地碰撞的结果,它所反映的是人的本性与自然的和谐一致。人从孩提时代对大自然的依恋,揭示了人的自由选择所遵循的是自然法则这一古希腊人的基本的认识。(21) 华兹华斯在这里张扬的是大自然对人的感官的作用,同时也暗示了人的感官吸纳和认识自然事物的本能天性。华兹华斯强调感官的作用,是对笛卡尔(Rene Descartes,1596-1650)怀疑感官的可信性的反动。他突出感官经验和“感官语言”(22) 的真实性和久远性,认为我们童年时期的感官经验会一直持续到我们的理性完全可以明辨是非的成年时期以及以后。华兹华斯在另一首诗里清楚地写道:
当我触目天空高悬彩虹,
我的心难以遏制向上腾:
无论我出生开始了生命,
无论我现已长大成壮丁,
无论我将来白发满两鬓,
否则我将溘然而去!
三岁孺童可见老翁;
年华尽付对自然的虔敬
是我向平之愿矢志永恒。(23)
大自然的力量,会引导着“我们的一生从欢乐走向欢乐”,它能“启发我们内在的心灵……为它灌输崇高的思想,”无论在他“天真的童年时代”、还是“没有思想的青年时代”,或是在经历了“人类的悲曲”之后,而且,他童年时期或现在的任何一刻于自然界所受的熏染,都“为未来的岁月孕育了生命和精神食粮”。(24)
大自然给人以心灵的启迪、为人的心灵灌输崇高的思想,首先表现在对人的审美情趣的培养。那
轰隆的瀑布,
似一股激情旋绕在耳畔:
巉岩、山峦、丛林的幽暗,
它们的色彩、它们的形貌,
都令我禁不住神驰企翘;
一次感触、一次爱恋,
毋需妩媚更窎遥……(25)
“轰隆的瀑布,似一股激情”,这不仅仅是一个修辞的比喻,也不仅仅是我们通常所认为的华兹华斯赋予大自然以人类的感情情怀,而更重要的是华兹华斯在暗示大自然在发掘人的审美意识的时候所发挥的主体能动性,同时也说明了一个人身处大自然的怀抱与“美的形貌”心心相印进行交流(conversing)的时候所产生的共鸣以及审美结果。华兹华斯把诗歌界定为“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Adams 438)。在华兹华斯,“轰隆的瀑布”、“山峦”、“丛林”等自然景物都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而他们进而激发身处其境的人的“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因为“人类的激情是与自然界美的、永恒的形貌融会在一起的”(Adams 438)。在这层意义上,与自然交流,就是一个人的诗性生活方式。华兹华斯所表达的是,诗性生活方式不仅是一个诗人应该追求的生活方式,而且也是整个人类应该追求的生活方式。自然界里“美的形貌”在我们的心灵“铭刻恬静和美”,(26) 进而净化我们的心灵,常常给我们带来愉悦的心情,不仅在我们身处大自然里的时候是这样,甚至当我们“寂寞、惶恐、痛苦或者悲伤”的时候,只要我们的“心灵储藏着”自然界的“各种美景”,只要我们的“记忆里回响着”自然界的“各种美妙和谐的乐曲”,(27) 我们就会感到快乐和慰藉。快乐“是对宇宙之美的承认”(Adams 422)。
然而,自然界的美的形貌,除了熏染我们的审美天性之外,还会产生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影响”,这就是,它们会“无形中培养善良者最美好的品德,使他做出虽非轰轰烈烈、令人缅怀,但却充满了善和爱的行动”。(28) 这种“善和爱的行动”,是通过人的感官经验与自然界的美景发生关系,最直接的作用就是自然界“惩戒和抑制”的力量(29),接着便是“以高尚的思想激荡”人的心灵,达到对人的善良的品德的陶冶,从而“无论是邪恶的语言,鲁莽的判断,还是利己者的讥嘲,缺乏善意的问候……都不能压倒我们”的善和爱的行为,也不能动摇我们的信念,即:我们在自然界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天道”的显现。(30)
我们在自然界的审美感受和大自然对我们的善良的品德的陶冶,与它赋予我们的“幸福的心境”密切相关。华兹华斯声称,这“幸福的心境”是他从自然界“美的形貌”所获得的“另一个恩惠”,(31) 同“善和爱的行动”一样是大自然的赐予。他认为这“幸福的心境”甚至比“善和爱的行动”“更高尚”。(32) 这种说法似乎令人费解,因为“善和爱的行动”对于一个人来说应该是非常高尚的行为,这是基督教,甚至所有的宗教,所奉行的一贯的宗旨。在《圣经·新约》中,使徒保罗(St.Paul)曾说:“如今长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33) 然而,华兹华斯所比较的是“行动”和“心境”。“幸福的心境”必定是“充满了善和爱”,因为这种“平静而幸福的心境”是由“高尚的感情”——爱、善意、同情、关怀等——“引导我们”进入的一种境界,我们只有拥有了这种心境,才会做出“善和爱的行动”,而且在这种心境里,我们“莫名其妙的负担、这混乱的人世里一切沉重而令人厌倦的负荷,都释然消泯”,(34) 从而我们就会无忧无虑,忘怀得失,这也是我国唐代诗人王维“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35) 的境界。
有意思的是,在华兹华斯,这一“幸福的心境”的获得,似乎要通过一个自我否定到自我认定的过程。否定,是对肉体的否定;认定,是对精神的认定:在这“平静而幸福的心境”,
高尚的感情引导我们前进,
直到我们似乎停止了呼吸,
甚至血液也几乎不再流动,
我们的肉体进入睡眠状态,
我们变成一个纯粹的精神:(36)
一方面,华兹华斯在整首诗里强调感官的意义,强调大自然通过我们的感官对我们心灵的作用,甚至在这几行诗的语境里也不例外,因为我们进入纯粹的精神境界是通过“高尚的感情引导我们”达到的;另一方面华兹华斯的意思似乎是,升华到纯粹的精神境界是我们投入大自然的怀抱的最终目的,而且只有通过对肉体的否定——也就是摒除了感官的经验——我们才能获得这一精神境界。这是一个悖论,因为对肉体的否定其实是“幸福的心境”所表现的一种忘我的状态,一种人与自然完全和谐的状态。而且,“凭借这一和谐的力量”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快乐之深远的力量,我们洞察事务的真谛”。(37) 大自然提供给我们的不仅是看待事物的方式,尤其是审美的方式,而且还赋予我们洞察事物本质的能力。当然,我们通过大自然的和谐赋予我们力量的眼睛所认识的真理,像诗歌所揭示的真理一样,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不是靠外部事物证明的,而是由激情活生生地导人内心;真理是其自身的证明……”(Adams 422)。
然而,实际上,一个人不可能仅仅与大自然交流。人类社会是由生产关系的各种形式所显现的,人在这个社会离不开人与人的交往。华兹华斯在这首诗里所反映的大自然对于人性教育、审美情感、道德培养、透视真理等方面的意义,也昭示了人与人的交往中大自然的影响力。华兹华斯这次与其妹多萝西同游怀河两岸,他在其妹的“话语里听见”他自己“过去心灵的语言”,在她“闪烁着野性的目光中捕捉到”他自己“过去的欢乐”,而且从她“身上看到”他自己“往日的形象”。(38) 对于华兹华斯,他的妹妹“既是他自己又是大自然”(Thomas 80)。所以,他与大自然的交流也意味着与他人的交流,与他人的交流同时也是与大自然的交流。诚然,诗句字面上表达的,是华兹华斯看到多萝西身处大自然的怀抱激动不已的样子后,不禁回想起他自己五年前游历怀河河谷的情景,但是字里行间所映印的人性在大自然中的显现衬托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与理解同样是大自然的引导、大自然的美德和本性。
华兹华斯“丁登寺”诗中的自然界,是一个充溢着美和人道原则(humanity)的世界,它的人道原则就表现在大自然对于人类人性教育、神性启迪、审美情感、道德培养、透视真理、人类沟通等方面的启迪和影响,使我们“不但感受着眼前的快乐”,(39) 并且令“我们的一生从快乐走向快乐”。“丁登寺”诗能够成为经典,是“因为华兹华斯在大自然所感觉的并传达给我们的快乐之非凡力量……是因为它一再展示给我们这一快乐并且处理得让我们分享这一快乐之非凡力量”。(40) 诗意地解读“丁登寺”诗,让我们回归于华兹华斯。
注释:
① 新历史主义的批评刻意消解“丁登寺”诗对自然的诗义感悟而肆意拟构历史的或政治、社会的缺失,丁宏为在“政治与历史:华兹华斯的现代批评家们”(《理念与悲曲:华兹华斯后革命之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已经作了详细的论述,此不赘言。
② 对自然的这种关注突出了哲学意义上的自然,而冲淡了诗歌意义上的自然,背离了诗歌的基本原则。
③ 英语题目:“Lines written a few miles above Tintern Abbey on revisiting the banks of the Wye during a tour,July 13,1798”。本文中引用华兹华斯的“丁登寺”诗以及其他诗歌的诗句,除注明外,均出自Stephen Gill编William Wordsworth:The Major Works (Oxford &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
④ Keith G.Thomas(72)已经注意到题目与诗歌内容的脱节,说到了诗中的景色并不包括丁登寺。他认为,丁登寺只是技术上偶然在题目中提及。
⑤ 原文“These waters,rolling from their mountain-springs/With a sweet inland murmur”;“O sylvan Wye! Thou wonderer through the woods”;“upon the banks/ Of this fair river”; “by the sides/Of the deep rivers,and the lonely streams”; “That on the banks of this delightful stream”。“lonely”一词这里既有“孤独”之意,又为“人迹罕至”、“原始”,一语双关,笔者认为此处译“清幽”较妥。参见本文注9。
⑥ “picturesque”。西方许多批评家追溯华兹华斯的“丁登寺”诗中“旖旎风光”的特点到Milton、Coleridge、William Crowe、George Lyttelton等人的诗歌,言华兹华斯对怀河两岸的“旖旎风光”描写传达了英国诗歌的传统。(参见Roe 162-66; Thomas 66。)
⑦ 近来的新历史主义批评,集中目力寻找华兹华斯的“丁登寺”诗中“失缺”的怀河以及怀河两岸“现代文明”的痕迹,例如新建立的工厂里烟囱冒出的黑烟、轮船的轮机轰隆的响声、旅游者对环境的破坏等,言华兹华斯或是“忽视”了近代工业的发展或是故意避开这些脏乱差的现象。(参见Levinson 29-30。)
⑧ 列文森似乎暗示,华兹华斯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下游的丁登寺。1789年7月14日,巴黎市民包围并攻陷巴士底监狱,是法国革命中举足轻重的事件。
⑨ 诗中怀河形容为“lonely streams”(70行)。“lonely”一词暗示了浪漫主义诗人的个性特征。参见拙文“‘水仙’与华兹华斯的诗学理念”,《外国文学研究》2004年第5期。
⑩ 顾子欣译。原文“many shapes/Of joyless daylight…the fretful stir/Unprofitable,and the fever of the world,”51-53行。
(11) “the din/of towns and cities,”25-26行。
(12) 原诗“These spots of cottage-ground,these orchard-tufts,/Which,at this season,with their unripe fruits,/ Among the woods and copses lose themselves,/Nor,with their green and simple hue,disturb/ The wild green landscape.../These hedge-rows,hardly hedge-rows,little lines/Of sportive wood run wild; these pastoral farms/ Green to the very door; and wreathes of smoke/ Sent up,in silence,from among the trees”。文章中引用的华兹华斯的诗句,除注明外均为笔者试译。原诗用无韵体抑扬格五音步写成,诗行工整、节奏明快,译文力求神似和形似,但是笔力不足,难以传达原诗的神韵,故将原文附于注释,供读者对照参阅。
(13) “sensations sweet,”28行。
(14) “In hours of weariness,”28行。
(15) “Felt in the blood,and felt along the heart,/ And passing even into my purer mind”,29-30行。
(16) “five summers,with the length/Of five long winters!”1-2行。有意思的是,数字“5”在西方象征着人的五官,从而象征着人和人性(参见Curtiss 170)。数字“5”的重复,突出了它的象征意义,人与大自然的交流与和谐,离不开五官的作用。在中国,数字“5”与自然界的基本构成五行相联系,暗示天人合一的理念。
(17) “A presence that disturbs me with the joy/Of elevated thoughts; a sense sublime/ Of something far more deeply interfused,/ Whose dwelling is the light of setting suns,/ And the round ocean,and the living air,/And the blue sky,and in the mind of man,/A motion and a spirit,that impels/ All thinking things,all objects of all thought,/And rolls through all things.”95-103行。
(18) “The anchor of my purest thoughts,the nurse,/The guide,the guardian of my heart,and the soul/Of all my moral being.”110-112行。
(19) “and that I,so long,/A worshipper of Nature,hither came,/Unwearied in that service:rather say/ With warmer love,oh! with far deeper zeal/ Of holier love.”152-156行。
(20) “……like a roe/I bounced o'er the mountains,by the sides/Of the deep river,and the lonely streams,wherever nature led”;68~71行。“nature”一词双关,兼有“自然”和“人性”之意。
(21) 亚里士多德尽管区分了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与偶然发生的事情,但是他所强调的仍然是事物生发的本质原因与自然法则之间的关系。斯宾诺莎认为人的行为都是由于必然原则(necessity),都是出于人的本性(nature),而且,人从不把新的原则引入自然程序。约翰·洛克认为,人类自然的生活,在自然法则的范围内安排自己的行为。人类本性上对自然的依恋,是人的自由选择和理性的合一使然。
(22) “the language of the sense,”109行。极有意义的是华兹华斯在这行诗中把大自然与“感官语言”并列,既说明感官在与大自然神秘交流的时候“半创造”(half-create,107行)自然景物的意义,又暗示大自然通过我们的感官作用于我们的心灵,进而成为我们“最纯净思想的支柱、温床”,我们“心灵的向导、守护神”,以及我们“全部精神存在的灵魂”。
(23) “My heart leaps up when I behold/A rainbow in the sky:/So was it when my life began; /So is it now I am a man; /So be it when I shall grow old,/Or let me die! /The Child if the Father of the man; /And I could wish my days to be/Bound each to each by natural piety.”卢梭提倡自然教育(natural education),他认为儿童最接近大自然,因而比成年人的知识更丰富;文明人只有投身大自然才能获救。
(24) “Through all the years of this our life,to lead/From joy to joy:for she can so inform/The mind that is within us...and so feed/With lofty thoughts”125-129行;“boyish days”75行;“in the hour/Of thoughtless youth”90-91行;“sad music of humanity”92行;“That in this moment there is life and food/For future years.”65-66行。许多研究拓展了华兹华斯所感受到的在自然界的欢乐与城市里“人类的悲曲”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参见Thomas 193)
(25) “The sounding cataract/Haunted me like a passion:the tall rock,/The mountain,and the deep and gloomy wood,/There colours and their forms,were then to me/An appetite:a feeling and a love,/That had no need of a remoter charm...”77-82行。
(26) “these forms of beauty”24行;“so impress[the mind that is within us]/With quietness and beauty,”127-128行。
(27) “when thy mind/shall be a mansion for all lovely forms,/Thy memory shall be as a dwelling place/For all sweet sounds and harmonies; Oh! Then,/If solitude,or fear,or pain,or grief,/should be thy portion,with what healing thoughts/ Of tender joy...”140-146行。
(28) 顾子欣译,略有改动。原文“As may have had no trivial influence/On that best portion of a good man's life; /His little,nameless,unremembered acts/Of kindness and of love.”34-37行。Roe(83)说“丁登寺”诗肯定了华兹华斯新的伦理观,即“自然界和感官语言”关系到人的“善和爱的行动”,而“善意和爱的行动”恢复了人类心灵的沟通。Roe还注意到George Dyer在这一意义上对华兹华斯的影响。George Dyer在他的Dissertation说道:“善良的人从大自然的外观获得温柔的情感、慷慨的准则以及仁爱的行为。从他周围丰富光彩的景色,他获得内心的温暖、表情的微笑……善良的人[从大自然]获得宇宙的温存”(37)。卢梭也强调自然界对人类道德的作用,他说道,“在自然的环境中,人们重新获得最初得到的,听从天道(Devine Being)的召唤,共同享受着天资聪慧所赋予的完美与幸福”(Adler 366)。
(29) “To chasten and subdue”,94行。
(30) 顾子欣译。原文“...that neither evil tongues,/Rash judgments,nor the sneers of selfish men,/Nor greetings where no kindness is.../Shall e'er prevail against us,or disturb/Our cheerful faith that all which we behold/Is full of blessings.”129-135行。华兹华斯所言的“天道”在自然界不仅显现为“美的形貌”而且还显现为“爱”和“善”这一信念,还是另一首短诗的主题:“There is a blessing in the air,/Which seems a sense of joy to yield/To the bare tree,and mountains bare,/And grass in the green field./...Love,now a universal birth:/-It is the hour of feeling”(“To My Sister,”5-8,21-24).
(31) “that blessed mood,”38行;“another gift,”37行。
(32) “Of aspect more sublime”;38行。
(33) Corinthians 13:13.
(34) “that serene and blessed mood,/In which the affections gently lead us on,”42-43行;“In which the burthen of the mystery,/In which the heavy and the weary weight/Of all this unintelligible world/Is lightened”,39-42行。
(35) 《终南别业》诗句。
(36) “In which the affections gently lead us on,/Until,the breath of this corporeal frame,/And even the motion of our human blood/Almost suspended,we are laid asleep/ In body,and become a living soul”,43-47行。“living soul”采用顾子欣译法。
(37) “...by the power/Of harmony,and the deep power of joy,/we see into the life of things.”49-50行。
(38) “...in thy voice I catch/The language of my former heart,and read/ My former pleasures in the shooting lights/Of thy wild eyes...I behold in thee what I was once,”117-121行。
(39) “...not only with the sense/Of present pleasure,”63-64行。笔者不能同意列文森的看法。列文森认为,《丁登寺》诗中“旖旎风光”的符号,与其说是由审美的规则和结构所确立,不如说是由诗人对近来历史的失望感以及焦虑所决定;法国革命的失败,解释了诗歌中“排除”人道原则的原因。她还认为,诗中的自然界是一个历史的苦难场所(Roe 167-68)。我们承认,华兹华斯对自然界的视野,包含了个人的、政治的和社会的语境,但是,华兹华斯对自然界的建构,主要还是以诗歌和审美的语境为出发点。
(40) Arnold,Matthew.“Preface to Poems of Wordsworth”(London,1879),xx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