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两汉时期匈奴首领的“自尊”意识,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两汉论文,匈奴论文,首领论文,时期论文,意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按照现代人的解释,所谓“自尊”就是尊重自己,既不向别人卑躬屈节,也不容许别人歧视和侮辱。①其实,在中国古代社会,“自尊”的涵义比较宽泛,既属于道德范畴和做人处事的原则,也有自立为王或自己称帝之意,还有惟我独尊和妄自尊大之意。
“自尊”一词早在先秦时期即已出现,基本属于道德范畴和做人处事的原则。《韩非子·诡使》载:“少欲、宽惠、行德,谓之‘仁’。重厚自尊,谓之‘长者’。”在儒家经典著作中,能够称为“君子”的主要条件,就是“恭俭以求役仁,信让以求役礼,不自尚其事,不自尊其身。俭于位而寡于欲,让于贤,卑己而尊人,小心而畏义,求以事君”。②君子应当“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必须“彰人之善,而美人之功,以求下贤”。③作为“君子”,虽然“自卑”,但能够得到民众的尊敬。在自称“蛮夷”的楚国国君熊通和南越王赵佗的心目中,“自尊”则具有新的涵义。《史记》载:“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④汉初已自立为南越武王的赵佗在吕后掌权时,“乃自尊号为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边邑,败数县而去焉”。⑤由此可见,熊通和赵佗所说的“自尊”主要是自立为王或自己称王称帝。后来,汉族的一些上层人士就把自立为王或自己称帝的行为视为妄自尊大。如东汉伏波将军马援曾评价称帝于蜀的公孙述为鼠目寸光、志向偏狭,犹如井底之蛙,“妄自尊大”。⑥唐朝中书侍郎、训诂学家颜师古就把闽粤王余善“刻‘武帝’玺自立,诈其民,为妄言”的行为解读为”妄自尊大”。⑦
总的来看,匈奴单于都有一定的“自尊”意识,只是有强有弱而已。大致说来,冒顿单于、老上单于和军臣单于的“自尊”意识最为强烈,尤其是冒顿单于几乎达到了傲视一切、目中无人、惟我独尊、惟我独大的地步;军臣单于、伊稚斜单于和乌维单于继续保持着强烈的“自尊”意识。但匈奴在汉武帝时遭受汉军的重创后,其单于的“自尊”意识已经显露出弱化的趋势;狐鹿姑单于的“自尊”意识虽有所恢复,但到虚闾权渠单于和握衍朐鞮单于时,其“自尊”意识开始逐渐淡化。从呼韩邪单于之后的六任单于,进一步淡化了“自尊”意识。王莽建立新朝后,匈奴首领重新恢复了“自尊”意识,其单于的“复尊我”的说法就很有代表性。东汉刚刚建立时,匈奴首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又强化了“自尊”意识,其单于“尊事我”的诉求就颇具深意。但是,随着单于舆的去世,新继立的单于又很快就削弱了他们的“自尊”意识,尤其是匈奴分裂为南、北匈奴之后,其单于的“自尊”意识越来越淡。南匈奴因一直得到东汉政府的大力扶植,对汉相当谦恭;而北匈奴则对东汉“倾耳而听”,不断表示善意。其间虽有所反复,但他们的“自尊”意识从未恢复到冒顿单于、老上单于、军臣单于和狐鹿姑单于的程度。匈奴首领“自尊”意识的变化,既与匈奴自身势力的强弱有关,也与匈奴与周边政权的关系尤其是汉匈关系的变化有关。
冒顿单于不仅是匈奴历史上最有作为的一位首领,而且他在位时“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⑧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都已归属于匈奴,所以,冒顿单于的“自尊”意识也最为强烈。他在给汉朝皇帝的书信中,开头就是“天所立匈奴大单于”,⑨并对吕后大肆进行人格侮辱。⑩在冒顿单于看来,自己的地位丝毫不亚于中原王朝的皇帝,在他的潜意识中,似乎还超过了他们。而汉朝皇帝在给他的回信中开头就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11)对他的这种意识表示认同。
老上单于的“自尊”意识也非常强烈,他不仅宣称自己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12)更加骄横,而且还每年出兵劫掠,“杀略人民甚众”。(13)汉朝对此深为忧虑,只好主动与匈奴和亲。而已经“胡化”且颇受匈奴单于重用的中行说则经常要挟汉王朝:“汉使无多言,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蘖,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为言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侯秋孰,以骑驰蹂而稼穑耳。”(14)中行说虽为汉人,但他的话却应和了部分匈奴人的心理。汉朝皇帝每次写给匈奴单于的书信都是“牍以尺一寸”,为了突出匈奴的自尊自大,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15)由此可以看出当时匈奴上层非常强烈的“自尊”意识。
军臣单于在位时,继续保持着这种“自尊”意识。军臣单于一即位,汉文帝即与匈奴和亲,但一年之后,军臣单于“复绝和亲,大入上郡、云中各三万骑,所杀略甚众”。汉景帝即位后,“复与匈奴和亲,通关市,给遗单于,遣翁主如故约”。(16)汉武帝刚即位时,仍然“明和亲约束,厚遇关市,饶给之”。(17)这些都为军臣单于继续保持“自尊”意识提供了条件。尤其是公孙贺出征匈奴一无所获,公孙敖、李广和渔阳太守为匈奴所败,以及汉朝“弃上谷之什辟县造阳地以予胡”(18)等事实,在一定程度上滋长了军臣单于的“自尊”意识。
伊稚斜单于即位后,在汉朝大军的十余次征伐下,虽然“匈奴远遁,而幕(漠)南无王庭。汉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万人,稍蚕食,地接匈奴以北”,(19)但伊稚斜单于仍然保持较强的“自尊”意识。如当伊稚斜单于听说汉朝丞相长史任敞因“匈奴新困”,提出“宜使为外臣,朝请于边”的建议时,就“大怒”,并将出使匈奴的任敞“留之不遣”。(20)
乌维单于在位时,因受到汉朝使者郭吉的威胁,立即将郭吉“迁辱之北海”。(21)当汉朝使者杨信提出和亲需要附加匈奴太子作人质的条件时,乌维单于气愤地说:“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为质,无几矣。”(22)并扣留汉朝使者作为报复。
尽管匈奴单于都有较强的“自尊”意识,但由于连续遭到汉朝的多次军事打击,匈奴已经失去了昔日“百蛮大国”(23)的雄风,其单于的“自尊”意识开始逐渐弱化。弱化的迹象出现于伊稚斜单于在位时中后期,其标志就是伊稚斜单于主动“遣使于汉,好辞请和亲”。(24)乌维单于时则“数使使好辞甘言求和亲”,“复以甘言,欲多得汉财物”。(25)到句黎湖单于和且鞮侯单于时,匈奴首领的“自尊”意识进一步减弱。如且鞮侯单于继位后,对汉朝相当谦恭,不仅将被扣留在匈奴的汉朝使者全部归送于汉,而且还自称“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26)
但是,“匈奴虽病,远去,而汉马亦少,无以复往”,“汉久不北击胡”(27)的状况,以及汉朝骑都尉李陵和贰师将军李广利先后兵败投降匈奴,则为匈奴提供了一定的喘息机会,使其单于逐渐恢复了“自尊”意识。汉武帝末期,狐鹿姑单于在致信汉朝皇帝时,就非常明确地说:“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今欲与汉闿大关,取汉女为妻,岁给遗我蘖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它如故约,则边不相盗矣。”(28)汉朝的君主或皇帝称作“天子”,是因为他们自以为秉承天意而君临天下;而狐鹿姑单于把匈奴称为“天之骄子”,说明他认为自己与汉朝皇帝具有完全平等的地位,用上“骄”字,其地位似乎还超越了汉朝的皇帝。狐鹿姑单于正是因为拥有这种“自尊”意识,所以在汉朝派遣使者到达匈奴后,他便派自己的心腹为难、嘲讽和扣留汉朝使者。
狐鹿姑单于强烈的“自尊”意识只是昙花一现,在其之后,匈奴首领的“自尊”意识重新步入弱化阶段。始元二年(前85),壶衍鞮单于一即位,就“风谓汉使者,言欲和亲”。后来,匈奴因“兵数困,国益贫”,加之匈奴统治阶层出现裂痕,“国内乖离”,(29)所以,壶衍鞮单于之弟左谷蠡王常思卫律之言(卫律常言和亲之利),“欲和亲而恐汉不听,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风汉使者。然其侵盗益希,遇汉使愈厚,欲以渐致和亲,汉亦羁縻之”。(30)《资治通鉴》卷21载:“匈奴自卫、霍度幕(漠)以来,希复为寇,远徙北方,休养士马,习射猎,数使使于汉,好辞甘言求请和亲。”在这种情况下,匈奴首领虽有较强的“自尊”意识,但不敢轻易表露出来。汉宣帝本始三年(前71),匈奴发兵攻打乌孙,企图隔绝汉与乌孙的联系,后在汉军和乌孙军队的联合打击下,匈奴各部民众伤亡不可胜数,于是“匈奴遂衰耗”。(31)同年冬天,匈奴单于又亲自率兵出击乌孙,取得了一定的战绩。但是,恰逢天降大雪,一日雪深丈余,人民畜产大都冻死,生还者还不足十分之一。长期受匈奴奴役的各族,乘机反抗匈奴,于是“丁零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其后汉朝出动三千余名骑兵,分为三道,并入匈奴,俘获数千人而归。从此之后,匈奴更想与汉朝和亲,而汉朝“边境少事矣”。(32)壶衍鞮单于死后,相继即位的虚闾权渠单于和握衍朐鞮单于都有积极要求和亲的表示,其“自尊”意识也在逐渐淡化。
呼韩邪单于即位后,匈奴首领的“自尊”意识进一步淡化,“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33)的思想基本成了匈奴处理汉匈关系的指导思想,并且还积极认同“汉与匈奴合为一家”(34)的思想。
建始二年(前31),呼韩邪单于病死,其子雕陶莫皋继立,是为复株叅若鞮单于。鸿嘉元年(前20),复株叅若鞮单于死,其弟且麋胥继立,是为搜谐若鞮单于。元延元年(前12),搜谐若鞮单于死,其弟其莫车继立,是为车牙若鞮单于。绥和元年(前8),车牙若鞮单于死,其弟囊知牙斯继立,是为乌珠留若鞮单于。始建国五年(13),乌珠留若鞮单于死,咸继立为乌累若鞮单于。天凤五年(18),乌累若鞮单于死,其弟舆继立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匈奴从呼韩邪单于之后的六任单于,无论谁在位,都能按照呼韩邪单于时的“事汉则安存”的思想去处理匈奴与汉朝的关系,都能牢记匈奴颛渠阏氏(呼韩邪单于之妻、复株叅若鞮单于之母)的“匈奴乱十余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35)的教导,积极发展双方的友好关系。如复株叅若鞮单于即位后,仍以王昭君为妻,并于河平四年(前25)到汉朝拜。尽管匈奴上层有人见康居“自以绝远,独骄嫚”且“不事汉,以之为高”,有时会觉得匈奴“事汉甚备”,“有自下之意”,并认为“事汉为太卑,而欲改志”,(36)但复株叅若鞮单于仍然“诎体称臣,列为北藩,遣使朝贺,无有二心”,(37)与汉朝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关系。搜谐若鞮单于继任后,不仅遣其子到长安侍奉汉朝皇帝,而且还计划亲自到长安朝拜。乌珠留若鞮单于继任后,不仅时刻牢记其父呼韩邪单于和其母颛渠阏氏的教导,报答汉朝“天子厚恩”,(38)并于元寿二年(前1)率领500人的使团到汉朝拜,而且还因“中国讥二名”,上书将囊知牙斯更名为知,以表示“慕从圣制”。(39)此外,呼韩邪单于之后的多位单于称号中都有“若鞮”二字,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呼韩邪单于民族关系思想的深入人心。这是因为匈奴称“孝”为“若鞮”,自呼韩邪单于之后,匈奴“与汉亲密,见汉谥帝为‘孝’,慕之,故皆为‘若鞮’”。(40)
正是由于匈奴首领“自尊”意识的逐步淡化和“事汉则安存”思想成为主流思想,汉朝与匈奴之间的友好关系不断加深,出现了北方边境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41)的太平和繁荣局面。
王莽建立新朝后,由于在处理民族关系方面采取了一些很不得体的措施,破坏了自汉宣帝以来与匈奴的友好关系,为匈奴首领恢复“自尊”意识提供了一定的条件。始建国元年(9),王莽收回原汉朝颁发给匈奴单于的玺,重新颁发新的印章。新印章将原印文“匈奴单于玺”改为“新匈奴单于章”,使匈奴单于觉得自己有失体面。因为在匈奴单于看来,“玺”和“章”有天壤之别,“玺”字代表至高无上的地位,只有诸王以下的官员才使用“章”字,现在王莽将“玺”字改为“章”字,使匈奴单于处于与汉朝“臣下无别”(42)的地位,这自然伤害了匈奴单于的自尊心。尤其是王莽将“匈奴”更名为“恭奴”,将匈奴单于改为“降奴服于”,并想“大分匈奴为十五单于”,以分化瓦解匈奴,进一步激怒了匈奴。匈奴一方面不断发兵劫掠边境,另一方面则对王莽皇帝地位的合法性提出质疑:“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43)遂于始建国三年(11)派兵进入云中,大肆杀掠吏民。
此时西汉的宗室大臣也在谋划恢复刘姓汉朝,积极开展反对王莽的活动。西汉远支皇族刘玄(字圣公,东汉光武帝刘秀的族兄)就是其中之一。他先投身于农民起义队伍,被推为将军,后被诸将推为天子,于公元23年称帝,年号更始。当时“海内豪桀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44)更始二年(24)冬,汉遣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出使匈奴,授给单于汉朝的“旧制玺绶”以及“王侯以下印绶”。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非常骄横,对遵、飒说:“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45)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的这番话,公开道出了匈奴首领“自尊”的心声。一方面,他对汉朝感激不尽,想遵循呼韩邪单于时的“事汉则安存”思想;另一方面,他也痛恨王莽,并出兵侵扰边境,为复汉提供了便利条件。在他看来,王莽的失败,匈奴功不可没,因此刘玄应当“复尊我”。从“单于终持此言”(46)来看,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的“尊我”意识还是相当强烈的。
遗憾的是,由于刘玄很快失败,匈奴单于“复尊我”的虚荣心并没有得到满足。但匈奴单于并不气馁,又与假称汉武帝曾孙(假称其曾祖母为匈奴谷蠡浑邪王之姊)的卢芳相勾结,先与卢芳和亲,随后将卢芳兄弟迎接到匈奴,将卢芳拥立为“汉帝”。匈奴单于对自己的做法予以解释说:“匈奴本与汉约为兄弟。后匈奴中衰,呼韩邪单于归汉,汉为发兵拥护,世世称臣。今汉亦中绝,刘氏来归我,亦当立之,令尊事我。”(47)匈奴单于当然清楚卢芳并非汉武帝曾孙,其曾祖母也并非匈奴谷蠡浑邪王之姊,但他更加清楚“天下咸思汉德”(48)的心理。因此,他既不管真假,也不管其地位高低,只要能与汉朝沾上边,就予以支持,然后让他们“尊事我”。以上事例,一方面说明此时匈奴单于的“自尊”意识中已经夹杂着很多虚荣心,另一方面也说明自呼韩邪单于之后匈奴首领的“自尊”意识在此时最为强烈。单于不仅要求“尊我”,而且要求“尊事我”。一个“事”字,生动地体现了匈奴单于无以复加的“自尊”意识。因为“事”不仅具有服事、侍奉之意,而且所“事”之人都是极其尊贵者。如汉高祖刘邦就曾对诸侯说:“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49)在两汉时期,“尊事”几乎都与天子有关。如汉宣帝曾在下达的诏书中称:“盖闻天子尊事天地,修祀山川,古今通礼也。”(50)《汉书·宣元六王传·淮阳宪王刘钦传》载:“礼为诸侯制相朝聘之义,盖以考礼壹德,尊事天子也。”《后汉书·光武帝纪下》载:“夹辅王室,尊事天子,享国永长,为后世法。”可见匈奴单于提出“尊事我”就颇具深意。
匈奴单于之所以会在东汉王朝建立前后强化“自尊”意识,主要因为王莽末期社会动乱,为匈奴提供了新的契机。东汉王朝建立之初,“天下未定,四方各自为雄”,(51)光武帝刘秀因忙于消灭农民起义军和平定渔阳彭宠、天水隗嚣、河西窦融及五原卢芳等割据势力,无暇顾及匈奴,使匈奴单于进一步强化了“自尊”意识。《后汉书》的作者就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自是匈奴得志,狼心复生,乘间侵佚,害流傍境。”(52)
匈奴在与彭宠、卢芳等人勾结的同时,也与东汉王朝保持联系。建武六年(30),匈奴遣使到汉朝献,汉光武帝则派中郎将韩统“报命,赂遗金币,以通旧好。而单于骄踞,自比冒顿,对使者辞语悖慢,帝待之如初”。(53)当时匈奴单于论智慧,论谋略,论武功,都无法与冒顿单于相比,但当时东汉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等方面与西汉初期有许多相似之处,这就为匈奴单于强化“自尊”意识提供了良机。
但是,随着单于舆的去世,新继立的匈奴单于在内外新的环境之下,很快就削弱了他们的“自尊”意识。建武二十二年(46),单于舆(即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死,其子乌达鞮侯继立,不久,乌达鞮侯死,其弟蒲奴继立为单于。而统管匈奴南边八部和乌桓部众的日逐王比(呼韩邪单于的孙子)因未被立为单于“既怀愤恨”,(54)建武二十四年(48),匈奴八部大人共同拥立日逐王比为呼韩邪单于,《后汉书》称其为南单于,以蒲奴单于为北单于。这样,匈奴分裂为南、北两个对立政权,匈奴民族也被分割为两个部分。
蒲奴单于即位时,匈奴连年发生旱灾和蝗灾,“赤地数千里,草木尽枯,人畜饥疫,死耗太半。”(55)蒲奴单于担心汉朝乘机出兵,遂派使者向汉朝要求和亲。而与蒲奴单于对立的比则秘密与汉朝谈判“内附”之事,为了表示他的决心,甚至把匈奴的地图也献给了东汉。比被拥立为单于后,“以其大父尝依汉得安,故欲袭其号。于是款五原塞,愿永为蕃蔽,捍御北虏”。(56)这样,南、北单于都对东汉有着较强的依赖心理,昔日的骄横一扫而光。建武二十五年(49),东汉出兵北单于,大获全胜,“北单于震怖,却地千里”,(57)完全退居漠北。几乎与此同时,南单于“复遣使诣阙,奉藩称臣,献国珍宝,求使者监护,遣侍子,修旧约。”(58)次年(50),当东汉中郎将段郴和副校尉王郁出使南单于时,南单于在远迎东汉使者的同时,还需按照东汉使者的要求“伏拜受诏”。南单于虽然极不愿意,四处顾望,但最后还是伏地称臣。南单于觉得这样做丢尽了脸面,所以在拜完之后,令翻译告诉汉朝使者说:“单于新立,诚惭于左右,愿使者众中无相屈折也。”(59)也就是希望东汉使者在匈奴大臣面前给他留点面子。骨都侯等人见此情景,都泪水不止。
北匈奴在南匈奴单于迁居西河美稷“列置诸部王,助为捍戍”后,对东汉更加恐惧,不仅主动归还“所略汉人,以示善意”,而且还一再解释其军事行动“非敢犯汉人也”。(60)东汉政权上层对北匈奴持如此态度的原因就有非常清醒的认识:“南单于新附,北虏惧于见伐,故倾耳而听,争欲归义耳。”(61)从汉光武帝末期到汉明帝初期,北匈奴不断向汉朝示好,“比年贡献”,希望与东汉和亲及互市,甚至还请求率领西域诸国胡客“与俱献见”。(62)但东汉对此一直比较冷淡。永平十六年(73),汉明帝征发沿边官兵,分四道出征北匈奴,北匈奴“闻汉兵来,悉度漠去”。(63)由于北匈奴不断遭到南匈奴、鲜卑和西域的攻击,又发生饥荒和蝗灾,加之出现内讧,于是不少大臣纷纷向东汉投降。如汉章帝建初八年(83),北匈奴三木楼訾大人稽留斯等就率领38000人到五原塞要求降服于汉,到元和二年(85),北匈奴已有73批大臣归降于东汉。当时,北匈奴“衰耗,党众离畔,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后,鲜卑击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复自立,乃远引而去”。(64)汉和帝永元三年(91),北匈奴在金微山(今阿尔泰山)被汉右校尉耿夔、司马任尚等击破,“北单于逃走,不知所在”。(65)
而南匈奴因一直得到东汉政府的大力扶植,对汉相当谦恭。如休兰尸逐侯鞮单于曾于章和二年(88)七月上书窦太后说:“臣等生长汉地,开口仰食,岁时赏赐,动辄亿万,虽垂拱安枕,惭无报效之地。”(66)他主动要求出兵北匈奴,以报效汉朝的恩德。
总之,自匈奴分裂后,无论是南匈奴还是北匈奴,其单于的“自尊”意识都越来越淡,东汉与匈奴之间的战争也越来越少。
注释:
①《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商务印书馆2005年版,第1810页。
②③ 礼记·表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④《史记》卷40《楚世家》。
⑤《史记》卷113《南越列传》。
⑥《后汉书》卷24《马援传》。
⑦《汉书》卷95《闽粤传》。
⑧(13)《汉书》卷94上《匈奴传上》。
⑨(11)(12)(14)(15)《史记》卷110《匈奴列传》。
⑩《汉书》卷94上《匈奴传上》载:“使使遗高后曰:‘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16)(17)(20)(25)(26)(27)(28)(29)《汉书》卷94上《匈奴传上》。
(18)(19)(22)(24)《史记》卷110《匈奴列传》。
(21)郭吉到匈奴王庭警告匈奴单于说:“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下。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即不能,亟南面而臣于汉。何但远走,亡匿于幕北寒苦无水草之地为?”见《汉书》卷94上《匈奴传上》。
(23)《汉书》卷96上《西域传上·康居国传》。
(30)(31)(32)《汉书》卷94上《匈奴传上》。
(33)(34)(35)(37)(38)(40)《汉书》卷94下《匈奴传下》。
(36)《汉书》卷96上《西域传上·康居国传》。
(39)《汉书》卷99上《王莽传上》。
(41)(42)(43)(45)(46)《汉书》卷94下《匈奴传下》。
(44)《后汉书》卷11《刘玄传》。
(47)(48)《后汉书》卷12《卢芳传》。
(49)《史记》卷8《高祖本纪》。
(50)《汉书》卷25下《郊祀志下》。
(51)《资治通鉴》卷40,光武帝建武二年。
(52)(53)(54)(55)(56)(57)(58)(59)《后汉书》卷89《南匈奴传》。
(60)(61)(62)(63)(64)(66)《后汉书》卷89《南匈奴传》。
(65)《后汉书》卷23《窦融传附曾孙宪传》。
标签:汉朝论文; 呼韩邪单于论文; 汉书论文; 军臣单于论文; 史记论文; 东汉皇帝论文; 王莽论文; 西汉论文; 王莽谦恭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