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构人类心灵之镜——《魔戒》的文化解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魔戒论文,人类论文,心灵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54至1955年,英国牛津大学教授J.R.R.托尔金(R.R.Tolkien)陆续推出《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三部曲:《魔戒再现》、《双塔奇兵》、《王者无敌》。“从这 一刻起,世界分裂了。这世界只剩下两种人,读过《魔戒》和没有读过的人。前者大约超过一亿人,且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他们不停地参加投票,发表文章,组织团体,购买书籍来宣扬自己对《魔戒》的热爱。在他们努力下,《魔戒》获得了二十世纪之书、甚至是两千年来最伟大作品的头衔。而后者,迟早有可能接触《魔戒》,加入前者的行列 。”(注:朱学恒:《旅程开始之前》,见托尔金《魔戒》,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2001年。)2004年2月,由这部小说改编拍摄的电影《魔戒3·王者无敌》获得第七十 六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奖,全球上映,使原著掀起了又一轮热销狂潮。
《魔戒》半个世纪里经久不衰,前后翻译成四十余种语言,行销近亿册,魅力何在?“ 一个有儿童心理的读者比一个批评家更能看出《魔戒》的价值。它的价值在于创造的虚 构世界并非现实世界的影子,而是人类心灵的镜子,而这曾经是儿童的专利。在一个物 质极大丰富、精神却徘徊不定的后现代社会里,人们往往有一种女娲补天的冲动,但传 统文学,还有现代文学都不能满足这种冲动,于是孩童般的托尔金出现了,中洲应运而 生了。”(注:郭少波:《译序》,见托尔金《魔戒》,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
一、神话启蒙
《魔戒》是一部奇幻小说,一个现代神话。与其他作家虚构一个人物、一个事件不同 ,托尔金虚构了一个叫做中洲(Middle Earth)的完整世界。这个世界显得无比真实,拥 有教科书般详尽牢固的历史、地质和文明,每一种生灵都有专属自己的语言。读完附录 最后一页,小说中所有的人物和事件都得到了圆满解释,在虚构的中洲世界里,你甚至 可以对他们进行严谨考证。人们产生一种感觉,仿佛中洲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被历史遗 忘而已,通过《魔戒》,一段失落的文明复苏了。事实上,托尔金认为中洲与我们生活 的现实世界是相同的。北欧神话中,尘世Midgard的字面意义便是中洲。“中洲是一个 与现实世界处于不同想象阶段的次元世界(Secondary World)”。(注:BBC Radio4.The last interview which Tolkien accept before death. freeserve.co.uk/jrrt_int.htm>.)通过“神话”,中洲成为一段真实历史在虚幻时空 的暗示。 托尔金之所以采用“神话”,是因为托尔金相信神话是真实的,是上帝给人类文化的 普遍启示,包含着无法估量的真理。1931年,托尔金与好友C.S.刘易斯发生了一场关于 神话的著名辩论。刘易斯说:“神话是谎言,在华美的金银底下,神话依旧是谎言。” “不,人类是神创造的。”托尔金继续说:“所以不可避免,在人间流传、并非完全正 确的神话,多多少少还是反映出某些真理。只有创造神话,把自己变成一个‘次创造者 ’创造故事,才能把人类提升到他们堕落之前的完美境界。我们的神话可能被误导,但 无论如何,当唯物论追求的‘进步’只会带领人们前往一个令人乏味的深渊和‘铁冠’ 的邪恶力量时,这些神话引导我们到达真理的港湾。”(注:Andrew O'Hehir.The book of the century. 这便是托尔金创作观的核心。“他拒绝启蒙的神话,钟爱神话的启蒙。”(注:郭少波 :《译序》,见托尔金《魔戒》,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在他看来,物质时代 的文学,与整个物质时代一样,已经走入了反人类的错误方向,失去了讲述真理的能力 。只有真实、古老、朴素的神话,保持着人与上帝的联系,才有希望给物质时代的蒙昧 大众带来真理。神话是上帝的启示,人们知道那里有真理,但他们看不见。只有通过神 话的次创造(Sub-creation),众口相传的故事,人们才能说出这些真理,对来自上帝的 生命产生期望。托尔金相信他所写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并不是说这些事情曾经发生,而 是指通过神话的次创造可以通向上帝和真理的存在。神话叙事可以在有限的表达和理解 之外,开创出另一种认识的可能性,引导人们追寻超越物质层面的性灵。 1973年9月3日,托尔金逝世次日,《纽约时报》发表评论称他为“创世者”。托尔金 用《魔戒》创造了一个堪与其他任何神话体系媲美的时空,一段近似历史的文明,一个 英格兰民族自己的创世神话。但托尔金本人认为,他所作的更多只是“重建( Restoration)”。(注:Andrew O'Hehir.The book of the century. 托尔金十分推崇盎格鲁·撒克逊史诗《贝奥武甫》。任教牛津大学时,他教导学生“ 《贝奥武甫》是真正的诗篇”,并尝试把它翻译成现代英语,在博德利图书馆留存了二 千多页珍贵手稿。(注:《托尔金大批手稿被发现》,载《新民晚报》2003年2月17日。 )《贝奥武甫》作为不列颠文学传统的根基,不仅在精神气质和语言上影响了《魔戒》 ,还提供了半兽人、巨龙、熊怪、勇士杀妖夺宝等丰富的人物和故事原型。 直到十九世纪才由A.隆洛特收集完成的芬兰史诗《卡列瓦拉》,因为忠实反映“古代 的原始精神”,口头传唱的史诗造就了现代民族国家。这大大激励了托尔金创造“民族 神话”的理想。人类学家W.戴维斯研究发现,《魔戒》与《卡列瓦拉》具有相同的“英 雄旅程”。前者讲述魔戒的制造、丢失和毁灭,后者讲述三宝(一种带来财富的神磨)的 制造、被夺和找回。 《魔戒》中那枚魔王索隆制造、拥有最大邪恶力量的戒指来自哪里?不能不想到瓦格纳 。冰岛史诗《埃达》中有一枚被诅咒、但没有力量的戒指,德国史诗《尼伯龙根之歌》 则讲一根神棍可以统治一切。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把二者结合,一枚可以 统治世界的戒指被人诅咒,带来了无尽悲剧。可见,权力戒指的想像,并非从托尔金开 始。 值得注意的是,托尔金是研究古代语言的专家,在他心中,语言学是一个涵盖文学的 范畴,古代神话深深扎根在古代语言的土壤里。托尔金坦言:“小说的灵感基本来自语 言学,最初只是想为小精灵语言提供必要的‘历史’背景。”(注:托尔金:《再版前 言》,郭少波等译,见托尔金《魔戒》,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他学习了芬兰 语、哥德语、威尔士语、古挪威语等,并不断发明新的语言,把它们提供给《魔戒》中 各种生灵使用。事实上,《魔戒》中罗翰国人的语言正是一种曾经真实存在,后来失传 的盎格鲁·撒克逊古语。托尔金认为古代语言中的单词具有特别的文化意义,《魔戒》 中的人和物几乎全部由此得名。例如小说中一种被驱赶的狡猾而恶意的狼:座狼Warg, 便是古英语逃犯Wearh和古挪威语狼Vargr的组合。托尔金说:“我凡是写作时,都从名 字入手,给我一个名字,然后由它产生一个好故事。”(注:BBC Radio4.The last interview which Tolkien accept before death. uk/jrrt_int.htm>.)这样,托尔金的神话如同“文学考古”,通过讲故事,埋在历史底 下的古代语言文化被挖掘出来。 二、逃出现实 “英国评论家G.格利尔将《魔戒》的中心特征定义为‘逃出现实’。‘现实’即是托 尔金眼中的物质与政治进步,‘逃出’意味着对现实的全盘拒绝。因此,从本质上说, 托尔金具有反现代化(Anti-modernization)的文学倾向。”(注:郭少波:《译序》, 见托尔金《魔戒》,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 托尔金对《魔戒》中的霍比特人和他们居住的霞尔有特别的偏爱。除了体形,托尔金 把自己看作完完全全的霍比特人,喜欢花园、树林和田野里的散步,快活、热心且慷慨 ,相信故乡、家庭和劳动是生活的中心,不想改变世界,只想善待生命。“霞尔,是托 尔金幼年时南非的家、少年时伯明翰祖母家的一个组合,一个英格兰中部传统乡村,有 好水、石头与榆树、安静的小溪和四野的乡民。”(注:BBC Radio4.The last interview which Tolkien accept before death. uk/jrrt_ int.htm>.)然而,工业化毁灭了这个“爱德华七世时代的美好田园”。托尔 金小时候看见老柳树被野蛮砍断,却不知道为什么,相反伯明翰肮脏的矿坑令他厌恶不 已。几十年后重返故乡,曾经居住的小屋失落在“砖海”里,记忆里开满蓝色钟形花的 小巷变成了汽车横冲直撞的街道。这些投影在《魔戒》里,弗拉多等人历尽艰险,回到 久别的霞尔,却发现奉行科技乌托邦主义的巫师萨鲁曼把树木砍光了,村子里只有烟囱 、磨房和涂上焦油的棚屋,溪水腾着热气,散发异臭。 托尔金另一个惨痛的记忆是战争。1916年,他应征入伍,参加了一战中被称为“绞肉 机”的索姆河战役,四个月后因患上“战壕热”被送回英国。那场战役中,英军曾在一 天内死亡了两万人。托尔金后来写道:“一个人只有经历了战争阴影才会充分感受其残 酷……到1918年,我所有的知交除了一人全都死于非命。”(注:托尔金:《再版前言 》,郭少波等译,见托尔金《魔戒》,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小说中,“魔戒 大战”同样苦难深重。围攻的莫都军把飞弹扔进米纳思蒂里斯城,如同一场雹子。飞弹 没有燃烧,人们跑过去的时候,却号啕大哭起来,原来敌人扔进来的是死亡战士的头颅 ,个个血肉模糊,神情凄惨。托尔金借山姆之口难过地问,“死者是谁,何方人士?不 知他是否真的生性邪恶,或是什么骗得他,迫得他离家千里迢迢到这里来,而不是在家 里安享太平日子?”(注:托尔金:《魔戒2·双塔奇兵》,姚锦榕译,南京:译林出版 社,2001年,第304,248,284,364-365页。) 某种意义上,托尔金可以被看作“二十世纪的创作家”的一员。工业技术和战争带来 的伤害,使托尔金产生了“逃出现实”的冲动,对一切“非自然”表示怀疑、拒绝和反 抗。《魔戒》中,霍比特人爱使用风箱、风车和手动织布机,其他稍复杂的机械,他们 既不了解也不喜欢。他们重建霞尔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巨大的磨房、金属轮子和其 他怪模怪样的新玩意儿一股脑敲碎。萨鲁曼军队用斧头和火“开发”范冈森林,守林的 老树精恩特们(Ents)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们唤醒了整座森林,把萨鲁曼的城堡夷 为平地,劈石如泥。托尔金后来骄傲地说:“在我的所有作品里,我都让大树能对抗他 们的敌人。”(注:Andrew O'Hehir.The book of the century. salon.com/books/feature/2001/06/04/tolkien/>.)如果魔戒代表了难以置信的物质技 术,人们篡改自然、彼此残杀的邪恶能力,那么小说中的结论是:永远毁灭它。 托尔金对“机械前时代”充满温暖的回忆。他认为,二十世纪正在衰退,人们应当回 归传统,寻找已经失落的道德和生存环境。这种观念并不孤独。二十世纪诸多执著于“ 现代化”反思的作家都认为“回归”是人类赎救的方式。如劳伦斯的“瑞奈宁计划”, 奥尼尔的“梦与醉之乡”,叶芝的“拜占庭乐园”,普鲁斯特的“永恒的时光”,等等 。从精神角度看,他们与托尔金失去的“英格兰乡间那一块小小的地方”是相通的。托 尔金的“回归”,是对现实世界的一种震惊、一种刺痛、一种反拨。但他也明白,现代 化的力量难以抗拒,记忆中的传统终究会如大英帝国昔日的荣光一般凋零、破碎。《魔 戒》中有一种淡淡的忧伤,魔戒销毁了,最神奇的事物也在离开,一切都在消逝,中洲 世界进入了由人类统治的理性、淡漠的纪元。这是一曲传统衰落的挽歌,折射出托尔金 眼中的二十世纪人类历史。 一个现代学院作家,却对现实世界的现代化全盘拒绝,写出了带有定论意味的反抗现 代化的奇幻作品,托尔金注定会走在西方二十世纪文化运动的浪尖潮头。环保主义者将 他看作绿色运动的先锋;反战主义者认为魔戒象征了核武器的恐怖;叛逆青年穿着“弗 拉多永生”的文化衫,支持术士刚多尔夫竞选总统;甚至吸食大麻者也认为霍比特人嗜 好烟斗草的情节一定说了点什么。对此,托尔金坚决否认说,“本书并非寓言讽喻,亦 非时事话题”,但他又模糊地承认,“这与本人的经历还是有些关系”。(注:托尔金 :《再版前言》,郭少波等译,见托尔金《魔戒》,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事 实上,《魔戒》对二十世纪太多的“现代事件”都具有某种“适用性”,它更像一段历 史的神话原型,而非具体的寓言。“《魔戒》是围绕二十世纪的历史展开的,这段历史 基本建立在战火之上。托尔金非常关注邪恶的本质,技术的本质,任何事物被滥用的可 能性,以及堕落之道。”托尔金研究专家T.A.西佩评价说:“当你回顾过往千年,他的 作品是那么地拥有二十世纪的色彩,我们这个时代的独特性和明确性。”(注:CNN.The secret of Tolkien's `Rings'. rings.tolkien/>.) 三、原罪救赎 托尔金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以自己的信仰为骨架建构了中洲世界。1965年,托 尔金在给诗人W.H.奥登的一封信中写道:“我不认为自己有任何义务把故事写成拘泥形 式的基督教神学,不过,我确实刻意把它写得与基督教信仰和谐一致。”(注:邓嘉宛 :《魔戒与托尔金的中土世界》,载《联合副刊》2004年1月6日。) 托尔金用《魔戒》回答了“一个深深占据平常人心灵但未被我们的社会代言人回答的 问题:为什么二十世纪充满如此多的邪恶?十九世纪是期盼着道德的进步和不虞匮乏的 自由,但什么时候一切走向了错误的方向?”(注:Andrew O'Hehir.The book of the century. 经历了“人类流血最多和怨恨最多的世纪”,托尔金与同时代人有相似的看法:邪恶 是绝对、抽象、神秘、力量巨大、难以摆脱的存在。正如魔戒,象征邪恶的一枚指环, 它的中间是空洞,看不见,摸不着,却牢牢套住手指,抓紧你。魔戒被邪恶的人召唤, 也召唤人内心潜藏的邪恶。“这说出了基督教信仰中关于恶的本质。恶来自外在环境的 邪恶势力,也来自人内心的弱点,最重要的,人内心的弱点会与外在邪恶势力互动,彼 此增加力量。”(注:陈韵琳:《魔戒作品的信仰内涵》, Literature/lord/index.htm>.) 魔戒可以使人长生不死,主宰世界,但本质却是邪恶。使用了魔戒,人就会变成它的 奴隶,不再是自己。小说中,每一个接触魔戒的人都受到它的诱惑。魔戒的诱惑是对人 内心深处权力、财富、名誉、长生不死等物质欲望的强烈试探,像一面心灵的镜子,把 潜藏的人性的恶廓清、放大、显现出来。正如《新约·雅各书》所说,“各人被试探, 乃是被自己的私欲牵引、诱惑的。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 小说中,只有弗拉多能承担深入敌穴,毁灭魔戒的重大使命,并非因为他有更大的智 慧和力量,而是因为他有小人物的单纯善良,少有欲望,能够抵抗魔戒的诱惑。但最后 ,弗拉多终于来到了厄运山口,他说:“我不愿意完成使命,我确实不愿意,魔戒是属 于我的,我要它。”(注:托尔金:《魔戒3·王者无敌》,汤定久译,南京:译林出版 社,2001年,第245,353,86,235,236—239页。)弗拉多最后也败了。在强大的欲望 面前,托尔金悲观地想,没有人能胜得过,罪恶的欲望存在每个人的心灵。 《魔戒》是托尔金对二十世纪“物质的兴盛”的批判。“事与物变得越大,世界就变 得越小,并且越来越乏味和不满足。”(注:Andrew O'Hehir.The book of the century. 从这个层面讲,天主教徒托尔金赋予《魔戒》的主题是救赎。“危难降临时,必有人 做出放弃和牺牲,其他人才能享受幸福。”(注:托尔金:《魔戒3·王者无敌》,汤定 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245,353,86,235,236—239页。)怀着如此信 念,弗拉多接过了象征欲望重负的魔戒,与山姆单独前往莫都。这个行动“从来就没有 多大希望,只是一个傻瓜的希望。”(注:托尔金:《魔戒3·王者无敌》,汤定久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245,353,86,235,236—239页。)一路上,魔戒一次 次挑起灵魂的负罪面,弗拉多必须不断忏悔,以更大的向善的决心坚持前行,直到彻底 毁灭魔戒,把欲望的罪行洗清。这种自我牺牲、深入堕落之地求得救赎的行为,有别于 武力制恶的概念,暗合了基督“道成肉身”,降临苦难人间,情愿钉死在十字架上,替 人赎罪的故事。“或许山姆在书中一席话把基督教的救赎内涵说得更清楚:我原先不明 白为什么我的信仰这么苦,现在明白了,因为我们相信世上一定有善,为了善承担这一 切苦都是值得。”(注:《探索魔戒永恒魔力》,载《国际先驱导报》2004年3月17日。 ) 在基督教的救赎主题下,不能容忍逍遥。小说中,山林之王汤姆性情逍遥快活,魔戒 在他眼里如儿戏;弗拉多却虔诚执著,肩负使命时一再忏悔自己欲望的罪性。“在华人 逍遥文化中,汤姆会是最伟大的强者,但在西方拯救文化中,汤姆遭到了最严重的批判 ……汤姆只是他自己的主人,他改变不了魔戒,只能待在自己划定的小天地,等待时代 的改变”。(注:陈韵琳:《魔戒作品的信仰内涵》, Literature/lord/index.htm>.)基督教信仰中,逍遥是软弱的存在,人们只彻底确定一 件事——在欲望的苦难世界里如何求得救赎。毁灭魔戒的使命,注定属于一边忏悔一边 拯救的弗拉多,他是基督教救赎人格的化身。 《魔戒》中有一种宗教的怜悯情怀。古鲁姆尾随弗拉多,一心杀死他,抢走魔戒。弗 拉多捉到了古鲁姆,却放下了剑,因为“既然我看见他,就免不了怜悯他”。(注:托 尔金:《魔戒2·双塔奇兵》,姚锦榕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304,248,2 84,364-365页。)怜悯也是一种救赎。小说最后,弗拉多也被欲望征服,戴上了魔戒。 古鲁姆抢走了魔戒,疯狂中与魔戒一道跌进深渊。古鲁姆戏剧性地成了“救赎者”,尽 管他无意救赎。“恶成就了善”的结局,是托尔金对怜悯和救赎的信念。总体上倾向悲 观主义的托尔金,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依旧保存了人生的希望。他想告诉人们,即使物 质的世界让人失望,也不要放弃善的追求。 四、英雄理想 一次,BBC记者D.吉尔特询问托尔金,《魔戒》在可行手法上有所构思吗?“有啊”, 托尔金高兴地回答,“壮阔的英雄传奇(Saga)被霍比特人摆了一道”。(注:BBC Radio 4.The last interview which Tolkien accept before death. freeserve.co.uk/jrrt_int.htm>.)当几乎所有现代文学都在绝望讲述“英雄死了”的 时候,托尔金叛逆了,“他希望找到新的办法来表现英雄和英雄主义”。(注:Andrew O'Hehir.The book of the century. 《魔戒》的英雄观继承了西方传统的悲剧精神。一个英雄,他必定“面对巨大而异乎 寻常的不幸,拥有比苦难还要坚强得多的灵魂”。书中承担英雄使命的弗拉多,“一个 来自霞尔的哈夫林(Halfling半身人,意为矮小),一个从平静山村来的普通霍比特人想 找一条即使声名显赫的伟人也找不到、或不敢找的路,命运注定是险恶的”。(注:托 尔金:《魔戒2·双塔奇兵》,姚锦榕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304,248,2 84,364-365页。)但他知道“这是我的义务,没有其他人能承担”。(注:托尔金:《 魔戒3·王者无敌》,汤定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245,353,86,235, 236—239页。)最艰苦的时候,弗拉多“想不起食物的味道,想不起水的感觉,听不到 风声,在黑暗中一无所有……呼吸变得困难而痛苦,他一边呻吟,一边强挺着晃晃悠悠 跪起身来,可刚起来又摔倒了,他开始痛苦地用手爬着前进”。(注:托尔金:《魔戒3 ·王者无敌》,汤定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245,353,86,235,236— 239页。)弗拉多作为英雄,体现了一个人顽强抗争悲剧命运的价值和尊严。 传统的英雄观之上,托尔金展开了富有现代气质的思考:一个小人物在时代中肩负怎 样的责任?弗拉多和他的霍比特同伴,都是不显眼的小人物,一直平静的生活。但突然 间,历史(魔戒)掌握到他们手中,他们必须像士兵奔赴战场一样,去走过一段远比他们 想象更危险的旅程,这是他们无法逃避的责任。正如山姆所说:“故事中的人物有许多 机会回去,但他们没有……我们也在同一个故事中,伟大的故事从来不会结束。”(注 :托尔金:《魔戒2·双塔奇兵》,姚锦榕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年,第304,24 8,284,364-365页。)他们坚持了下来,成功地证明了自己身上那些简单又难能可贵的 美德:勇气、果敢、无畏,使得他们之间的友谊和爱更加牢固。最后,小人物成了创造 历史的英雄。这里,托尔金的观点是,“弱小的人和强大的人可以有同样的自我期许… …弱小的手一样可以成就大事,不是因其能力德行,而是因为他们非这样做不可”。( 注:陈韵琳:《魔戒作品的信仰内涵》, indexk.htm>.) 《魔戒》中小人物的壮举,象征了现实世界里千千万万普通人不起眼的英雄主义。霍 比特人的原型,来自托尔金年轻时一同扛枪的伙伴。他们身世平凡、经历平常,深深眷 恋家庭和故乡的宁静生活,从未想过改变。然而战争打响了,生活遭遇危难,他们感到 了自己的责任,突然变得勇敢和坚定。他们抛弃一切,走上前线。他们只是普通一兵, 几乎没有什么功勋,但没有他们,胜利永远无法实现。可以说,正是小人物们不畏艰难 地完成自己的责任,真正推动了历史的前进。“那看起来比较像一种对人类的影射”, 托尔金后来回忆说,“我一直有感,我们能存活至现在,是因为有小小人物那不屈的勇 气,当面对再不可能的难关……他们都撑过去了。”(注:BBC Radio4.The last interview which Tolkien accept before death. uk/jrrt_int.htm>.) 《魔戒》的英雄主义打动了亿万读者的心灵,并不在英雄们怎样战斗、打败敌人,而 在于他们为什么而战、他们的朋友为什么失去生命。小说最后结束在山姆,一个普通霍 比特人的家里,英雄的光环散尽,留下的只有灯光、炉火、晚饭、妻子和女儿。有人认 为这样的结局使壮阔的英雄传奇虎头蛇尾。但事实上,这正是故事的亮点,英雄、战争 和无所畏惧的行动并不比每一天的平静生活更值得称颂。“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不会 明白我们热爱的东西,至少不会知道那么多,只有离水的鱼儿才能对水有一个模糊的概 念。”(注:《魔幻家族通往神奇与瑰丽》,载《南方都市报》2004年2月23日。)托尔 金相信,看过了小说世界里的苦难,人们会更加懂得平静生活的价值。 《魔戒》是一部背离了现代文学主流的奇幻小说。当写实(Realism)成为现代评论家衡 量文学的主要标尺后,奇幻(Fantasy)往往被认为只适合“孩子们”读。但《魔戒》证 实了“成年人”或许更需要奇幻。当现代文学不厌其烦地讲述英雄死了、信仰崩溃、文 化破碎,生活丧失意义的时候,《魔戒》在虚构世界里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现实生活所缺 乏的平衡。在中洲土地上,“充满了忠诚与背叛、勇气与怯弱、善良与邪恶的强大张力 ”,(注:朱学恒:《旅程开始之前》,见托尔金《魔戒》,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 ,2001年。)英雄们为了美好的愿望九死一生,他们的友谊和爱让人动容。 中洲世界满足了人们一种无形而巨大的心灵需要。这种需要一直受到不断进步的物质 文明的沉重压抑,几乎失落在现代人的生命里。这就是,人们需要确信这个世界并不只 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垃圾堆,它还有更多美好的事物。“奇幻可以帮助成年人把尘世重建 成一个值得关心的新世界”,托尔金说,“想象的美好事物能让读者快乐,唤起他们对 身边事物的兴趣,使他们相信现实世界也有圆满结局的希望”。(注:《世纪之书指环 王与托尔金》,载《中华读书报》2003年2月17日。)或许,这就是《魔戒》赢得亿万读 者的真正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