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干部》的冲击与震撼,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国家干部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读罢张平的《国家干部》(作家出版社出版),浮上心头的评价是这样的一串词语:广阔,博大,尖锐,复杂。其触动的矛盾之深,揭示的问题之广,给人的冲击力和震撼力之强,确乎罕见。它虽只写了一个县级市,却几乎触及了当今中国的各种社会矛盾;别看它只是围绕提拔一个好干部重重受阻的故事展开,那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激烈程度,足以让我们看到深隐在社会生活深处的某些矛盾有多么尖锐;别看它只是勾勒了嶝江市里的形形色色“国家干部”的面孔,但每个人都有其代表性,类型性,他们共同上演了今天的“人间喜剧”。《国家干部》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反贪小说”,也不是那种尔虞我诈的“官场小说”,它思考的问题甚为巨大。它直面因改革深化而日益尖锐的干群矛盾;它质疑干部选拔机制存在的种种弊端;它从根本上研诘干部身份、干部体制、干部文化,追问作为“国家干部”应负的义务和责任,到底应该代表谁的利益;它真实而又骇人听闻地写出了在宗法文化背景下地方势力的可怕能量,写出了既得利益群体和关系网络一旦形成,就会怎样顽固地、不择手段地抗拒政治民主化进程,甚至使局部地区的政权性质发生变异。如果说,在《抉择》中,张平率先提出了集体腐败的惊人现象,那么在《国家干部》中,他又提出了国家干部中的某些既得利益群体,怎样激化干群矛盾,严重阻遏改革的深入和政治民主化的步伐。如此丰富的、尖锐的政治文化主题,在当代中国文学的长廊里也许只有很少的人曾经触及。
张平称自己的这部作品是“一部现实小说,一部政治小说,或者可以说是一部有关政治的现实题材小说”。他给自己的这一定位是饶有意味的。在作家们普遍以远离政治而自诩的情况下,张平却自称他的小说是“政治小说”,这需要勇气也需要胆识。周梅森也曾多次这样表述自己的小说类型。要说当代中国文学有何阙失,依我看,正是有关政治的现实题材创作薄弱,已经影响了我们的文学走向博大和深邃。事情正如张平在后记中所说,我们的文学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并不真正熟悉,对当今正在发生着巨大变化的政治形势并不真正了解,老百姓想什么,老百姓中间正在发生什么,也并不真正清楚,甚至对当今的政治架构和政治模式也知之甚少。由于不了解政治,不了解社会,自然也就无法描写政治和社会,恶性循环的结果,只能距离政治越来越远,距离现实越来越远。应该说,他的这一描述是符合事实的。对文学而言,没必要所有的人都去写政治,研究政治,但一个民族的文学倘若在整体上远离政治,完全放弃从政治的大视角去解析社会人生,那将是可悲的偏废,那样的文学是断难成大气候的。
《国家干部》对我的触动,首先来自于小说所揭示的深隐在我们政治生活中的某种危机,它是那样的触目惊心。说穿了,这种危机也就是干群关系中的深层次错位。在作者看来,国家干部倘若脚不沾地,脱离群众,那就有可能形成为既得利益群体,这群体有自己的思维、秩序、利益和运转方式,人民的声音被日渐隔绝,人民的权力会变成一纸空文。于是,人民最拥戴的人,很可能是这个既得利益群体最不喜欢的人。小说中的夏中民,有魄力、有才干、能吃苦,长期泡在基层,与老百姓打成一片,是罕见的政治人才,焦裕禄式的优秀干部,但他是外派的,他的廉洁奉公和原则性让很多“干部”反感,于是对他的提拔不断受阻,终至于竟在最合法的党代会选举中落选了,连普通委员也没选上,对方企图就此彻底断送他的政治前途,把他赶出嶝江。可见斗争何等激烈。这种既得利益群体,往往又是以地方宗派势力的形式存在着。前市委书记刘石贝,退而不休,遥控着嶝江的政治经济命脉。他最大的嗜好就是爱琢磨人,会琢磨人。以他为中心,织成了一张大网,盘根错节,密不透风。他阻止夏中民进入权力核心,并非出于某种恩怨或某个具体利益,而是为了“保住整个嶝江的干部队伍,保住嶝江的形势”,也就是保住他们的既得利益,不允许不代表他们利益的人掌权。小说中,流氓无赖齐晓昶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后得意忘形,借着酒劲教训兢兢业业“没明没黑地死受”的老秘书马韦谨说,不是我占了你的位置,是他们非要让我占你的位置,不仅是我需要他们,他们更需要我。像你这样的人,真的没什么用,你已经是这个社会的最后一拨了,再也不会有你们这样的人了。真是妙语惊人,无耻而透彻。他口口声声的“他们”,其实指的就是这个群体。
《国家干部》的新意还表现在,它跳出了反贪小说的格局,有力地写出现在的群众已与过去有很大不同,他们正在觉醒。这是一种政治文明意识的觉醒,这种普遍的觉醒正在同一种僵化的东西进行抗争,形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矛盾。人民正在显示自己的力量,这也是党多年努力的成果。夏中民在冠冕堂皇的外衣下被“选”下去了,群众怒吼了,全城罢工了,十多万人包围了党代会。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作者笔下显得慷慨悲壮。尽管又有人扣上“非组织违法行为”的大帽子,但作者的倾力歌颂是毫不含糊的。小说最后以省委会的从善如流,伸张民意,以正压邪而结束。
在艺术风格上,这部小说极其质朴,几乎摒却了任何藻饰和戏剧化因素,大量应用生活化的语汇,初看平淡,越到后来,越见力度,最后简直是翻江倒海,汹涌澎湃。《国家干部》是大河,不是小溪。作者极善于从容不迫地铺展开来写,每个悬念一出,即推测各种可能性,每一条支线都有说不尽的故事。比如市委考察组一露头,就有多种推测多条线索,又如市长神秘召见夏中民,又是多种可能。这当然并非技巧使然,而是以长期深入实际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做基础的。没有广博的拥有,没有义愤和激情,根本写不出这样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