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性灵派诗歌的风雅之怀,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性灵论文,风雅论文,诗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内容摘要]清代性灵派诗歌的内容意旨是多方面的。其主要成员虽然以表现真挚之情与闲适之趣为创作主旨,但亦具有风雅之怀:一具有仁爱之心,二具有讽谕之意;性灵派诗对白居易新乐府精神是有所继承的。后人斥性灵派诗为“风雅之蠹”,是十分片面的。
[关键词]清代 性灵派诗歌 仁爱 讽谕 乐府精神
清代诗坛以袁枚为首的性灵派,生活于乾嘉太湖流域,是当时影响最大、力量最强的诗歌流派。性灵派成员众多,各人身份、阅历、个性、才情乃至性别都有差异,因此诗歌创作在内容意旨、艺术表现与风格特征等方面不可能是一个模式。既然他们归属同一诗歌流派,在诗学观上、在创作上亦就具有若干共性了。确切地说,其主要成员或较多成员,在某些方面有相同或相近之处,从而构成了性灵派诗的主体特征。这种主体特征表现在诗的内容意旨即所抒写的思想感情、气质个性与诗的艺术表现及美学风格上。以性灵派诗的内容意旨而言,自然丰富多样,而其大端在于抒写真挚之情与闲适之趣,予人以性灵派诗只表现个人性情遭际而不关心社会政治的印象。其实性灵派诗还有抒写其风雅之怀的一面。故本文专论性灵派诗歌所表现的风雅之怀一方面。这一方面是自乾嘉以来一直为论者所忽视的,今人亦不例外。
性灵派论诗标举真性情,并反对沈德潜“诗教”说,动辄“必关系人伦日用”(袁枚《答沈大宗伯论诗书》)。但其排斥的是正统诗论家过于强调诗的社会功能,而不注重“诗可以兴”之感人的审美功能。这并不等于其性情只是关注一己之哀乐,而抛弃“诗言志”的“风雅”传统。尽管性灵派并未公开标举“风雅”之旨,但其创作实践表明,性灵派诗人亦不乏风雅之怀。
白居易《读张籍古乐府》云:“风雅比兴外,未尝著空文。”所谓性灵派的风雅之怀正是继承了白居易新乐府的“风雅”精神,其本质上是对社会人生的关注和参与,是对黎民百姓与统治阶级善与恶的褒贬态度,简言之包括仁爱之心与讽谕之意。性灵派基本上属于乾隆盛世诗派,其社会矛盾、社会弊端是随着社会的衰微而逐渐突出尖锐的,故性灵派诗前期仁爱之心更明显,而后期讽谕之意更显著。
性灵派之所以具有风雅之怀,是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出身贫寒,与黎民百姓有一种天然的感情联系。即使如袁枚等少数人一度曾步入仕途任职时亦是循吏,所谓“大好官”,对平民百姓有仁爱的情怀,而其中途抽身,则是厌恶官场的表现。至于一般士子、女弟子亦多具有善良的人性。所以,性灵派具有风雅之怀,是他们的出身所属阶层与人性的必然反映。
风雅之怀涵义之一为仁爱之心,这自然是继承了儒家仁者爱人的思想传统。它表现为诗人与百姓休戚相关,乐百姓之乐,忧黎民之忧。特别是百姓遇到天灾人祸之时,诗人更会产生同情的仁爱之心,感同身受。当乾隆八年(1743)江苏沭阳连续发生水旱灾,“野狗衔髑髅,骨瘦亦无肉”,灾民挣扎于死亡线上,虽官府打开国库赈灾,仍难解灾情,身为县令的性灵诗人袁枚心痛如割,又束手无策,乃咏《苦灾行》云:
……水去旱复至,阴阳太惨毒,父母杀子孙,胡不悔生育?万物本天地,胡为穷杀戮?人心尚悔祸,天道应剥复。下吏或当诛,百姓有何恶?取我瓣香来,朝夕向天祝:上念尧舜仁,下念父老哭。急命行雨龙,及早施霡霖;虽已无麦禾,犹可救穜稑。贫家何所言,雨水即雨谷;富家何所言,得雨如得玉。永志喜雨亭,稽首谢天禄。
此诗不仅实录了灾害肆虐使百姓陷入浩劫,更抒发了诗人面对灾民心急如焚,泄愤于天地的仁爱之心。他认为大自然对人类太“惨毒”了,如同“父母”在“杀子孙”。如果作为“下吏”的自己有罪当诛,亦不应祸及无辜的“百姓”。他眼下回天无力,能做的只是“朝夕向天祝”,祈求老天开恩,充满仁爱之情。而沭阳又发生严重的蝗灾,蝗群“狠如狼,贪如羊,如虎而翼兮,如云之南翔”,将造成“水荒犹有稻,蝗荒将无梁”的恶果,诗人又发出类似的祈祷:
蝗兮蝗兮去此乡,东海之外兮草茫茫,无尔仇兮乐何央!毋餐民之苗叶兮,宁食吾之肺肠!(《捕蝗谣》)
这种舍己为民的精神比“舍身饲虎”更具仁爱之心,是诗人目睹“沭阳已作三年荒”,百姓又将面临劫难时的由衷之言,完全发自诗人“苍生我辈忧“(《寄梅岑》)的仁爱情怀。
还有的性灵诗人貌似对百姓遭灾进行客观描述,不似袁枚那样直摅胸臆,但字里行间仍充满对灾民的仁爱之心:
男拖棒,女挈筐,过江南下逃灾荒。云是淮扬稽天浸,幸脱鱼腹余羸尬。百十为群踵相接,暮宿野寺朝城坊。……侧闻有司下令逐,具舟押送归故乡。却望故乡在何所,洪荒降割方汤汤。(赵翼《逃荒》)
……谷日雨防谷,曾闻老农语:频年水旱灾,冻饿遍衡宇。昨岁始有秋,创孔未尽补。愿降屡丰年,一偿老弱苦。皇天果仁爱,不侍阳石举。急敕行雨龙,沧海潜伏处。大放金乌光,普照下方土。胡为雨冥冥,阴寒失春序。阶前老梅枝,瘦蛟怒起舞。(孙原湘《谷日前》)
河渠处处绕潺缓,积涝频年稼穑艰。户有流亡新燕少,地难耕作老牛闲。……(陆建《宿州梅雨》)
第一首诗反映淮扬地区灾民“过江南下逃灾荒”,流离失所,走投无路,有的被迫铤而走险,于是被剥夺“逃荒”的权利,被异乡官府下令押送回正洪荒汤汤的故乡,这不啻将灾民驱上死路。诗人对灾民的忧虑之情溢于墨楮之间。第二首诗借老农之语,反映了水灾频年、百姓“冻饿”的命运,以及渴望水灾减退而不可得的焦虑,在叙述之中,亦寄寓了诗人渴望“皇天”施以“仁爱”之情。第三首写连年水灾所造成的百姓流亡的情景,感情虽较平淡,但亦发出百姓“稼穑艰”之叹。
即使不遇灾荒,性灵诗人亦深感农民平日稼穑之艰难,而寄予同情:
……滞穗犹栖亩,悯兹稼穑艰。长官自无事,田家方不闲。(胡德琳《九日寄畅亭即事,以“山气日夕佳”为韵》)
诗人时为县令“长官”,于“无事”时能悯田家的“稼穑艰”,亦是一种仁爱之心,尽管比较肤浅。
性灵派诗不仅对百姓群体的灾难与艰辛充满仁爱,而且对生活于社会底层的个体贫民之悲惨遭际亦表示同情与不平,如席佩兰的《织女叹》、张问陶的《采桑曲》。两诗一为随园女弟子之作,一为性灵派男诗人之作,但皆通过具体的女子形象,反映了劳动妇女劳作艰辛与劳而无获的可悲;又都以豪门女子的不劳而获作为对照,明显是继承了白居易《新乐府》的传统。诗人与贫苦妇女的感情是相通的。
性灵派诗人的讽谕之情,是指通过对社会恶势力的揭露,表现批判与愤恨之情。因为恶是扼杀善的,故其本质与仁爱之怀并无二致。讽谕是仁爱的另一种表现。具有仁爱之心的性灵派诗人不会面对丑恶势力的肆虐而无动于衷。
性灵派诗人对于鱼肉百姓的贪官恶吏最为仇恨。贪官恶吏是统治者的帮凶爪牙,是直接迫害善良百姓的恶人。其为非作歹即使在盛世亦颇普遍,因此成为性灵诗人抨击的对象是十分自然的。有的诗人揭露官吏“假公济私”,祸害百姓:
……虫子如烟,符急如火。监司节镇浩呼汹,文武攘臂趋如风。顷刻赤地三十里,小民畏官胜畏虫。东之丁男调向西,丁男不足佐以妻。古从三军六十免,今搏羽孽全家啼。旧麦未敛,新秧栽未齐。舍己而芸人,墨翟犹嗟咨。民若此,官何如?但见酒浆厨传纷追呼。东阿大·夫通苞苴,不然何以全名誉?捕盗不善波及邻,捕虫不善殃全村。……(袁枚《捕蝗歌》)
诗人讽刺官吏借捕蝗之名,沽名钓誉,骚扰百姓,大吃大喝,劳民伤财,结果“督邮往来蝗更多”,不仅未能驱蝗,反而“殃全村”。诗人愤恨之情不言而喻。有的诗人揭露官吏于农民缴纳谷物时趁机加以欺骗盘剥:
边民怕官鱼见獭,十月涤场齐纳秸。斛不可量须秤称,猾吏乃得施其滑。持衡高下总在手,手握锤绳紧不撒。求益岂但卖菜争,贪多直欲助苗揠。头会箕敛尚有数,此则无虑十加八。可怜穷黎不敢言,张目熟视讵真瞎?繄余突忝守此土,忍睹民膏尽被刮?……(赵翼《秤谷叹》)
此诗是作者乾隆三十四年(1769)从云南返回广西镇安任所时之所见所闻。官吏收谷不用斗斛而用秤称,大施其剥削谷物,搜刮民膏的可耻伎俩,诗人作为地方长官怒不可遏,鉴于“下令禁之未必止,按法诛之不胜杀”吏治之黑暗,只能采用在秤杆上穿穴挂锤砧的方法以杜绝弊端,并咏诗抨击之。此外,何士颙《春社歌》云:“纷纷妇子拜且告,但愿雨水田畴匀。默默鉴我三时苦,早得西成赛田祖。公税无差门户清,追呼莫被胥徒侮。”亦从侧面反映了农民希望太太平平过日子,不被官吏欺侮的愿望。还有舒位《鮓虎行》揭露贪官恶吏对猎户的敲骨吸髓,其凶残实乃猛于虎。
性灵派后期诗人还反映了清朝盛世转衰的社会战乱给百姓带来的痛苦以及清军将帅士卒的腐败。代表作是张问陶反映川陕一带白莲教起义的《丁巳九月褒斜道中即事》《戊午二月九日出栈宿宝鸡题壁十八首》,诗人充满忧国忧民之情。诗人为百姓于战乱中遭受的苦难而痛心:“荒寒驿路匆匆过,焦土连云万骨枯”(《戊午二月九日……》其二),“磷火飞断新战垒,骷髅吹断旧人烟”(同上其三),生灵涂炭,遍地白骨,令人心栗。而“民谁甘作贼,将苦不能兵”(《丁巳九月褒斜道中即事》),“吁嗟杜陵语,盗贼本王臣”(同上),虽称起义军为“贼”,但“谁甘”、“本王臣”又分明寓有官逼民反之意,出语甚是大胆。“盗贼本王臣”借用杜甫《有感五首》其三成句,又可见其诗与杜甫精神相通。此外对清军“官无奇策”、“不明赏罚”、纵容士兵乱杀乱烧的行径亦愤怒谴责,当然其立场还是站在“国家”的一边。
性灵派诗人的笔锋亦指向高官贵族,甚至以咏史咏物的形式,矛头直指向最高统治者。如袁枚晚年所作的《贵人出巡歌》,以白描手法,生动形象地描绘出统治阶级的鹰犬爪牙们“狐假虎威威胜虎”,欺凌百姓、耀武扬威的丑恶行径,并进而发出“古来豪贵皆如此,此弊于今尤甚矣”的惊呼,对历代特权阶级的鱼肉百姓的本性予以抨击。而其咏史怀古之作批判的锋芒指向封建帝王,有的甚至不乏以古喻今之旨。文廷式《琴风余谈》尝云:“袁子才诗:‘其上感太伸,其下气尽挫。君看汉武朝,贤臣有几个?’”,认为“语颇有识,不愧风人之旨”。引诗内涵可参照袁枚《书〈庞太子传〉后》,该文讥讽汉武帝“贪生”“猜忌”,“严刑峻法”,使“在朝之臣,惟有惊惴怵惕,闭口奔窜”。钱仲联师以为此乃影射乾隆皇帝,不为无见。(参见《袁枚和陈衍》,《江海学刊》1995年第1期)而咏物诗《悼松》《鸡》等亦具有深刻思想意义。后者云:
养鸡纵鸡食,鸡肥乃烹之;主人计自佳,不可使鸡知。此诗明是咏鸡,暗是写人,写人与人的关系,使人联想到封建社会君与臣、主与奴的欺骗与被欺骗、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钱振锽《袁枚传》云:“世但知枚以性灵为诗,不知枚以胆为文;但知枚有乐天之易,不知枚有史迁之愤。”实乃高见卓识,为真知袁枚者。
以上就性灵派主要诗人的部分表现风雅之怀的作品作一扫描,但已足以说明性灵派诗人并非只是吟咏个人之悲欢,或一味沉溺男女之情。他们中的主要成员虽有反叛传统的一面,但仍继承儒家仁者爱人的传统以及新乐府“但歌生民病”的讽喻精神。当然,由于社会与自身的原因,表现风雅之怀并未成为他们创作的主流,但亦是一个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不过后人往往忽视这一点,特别是嘉庆以后只注意性灵派“佻滑放荡”(潘德舆《养一斋诗话》)的一面,而以偏概全斥之为“风雅之蠹,六义之罪魁”(朱庭珍《筱园诗话》),实在有失公允。这个“冤案”应予推翻。
收稿日期:1997-02-09
A Brief Discussion on Literary Pursuits
of Xingling Poetry School
Wang Yingzhi
[Abstract] The contents of poems in the Xingling Poetry School ofQing Dynasty were various.Although the chief members of it took expressing sincerity and leisurely mood as the gist of their poems,they alsohad their literary pursuits:(1)showing benevolence for the common people;(2)conveying the allegories to ruling calss.Xingling Poetry Schoolcarried forward the spirit of Bai Jvyi's Xing Yuefu in a sense.The views on the pomes of Xingling Poetry School by some people of later generations were quite lopsided.
[Key Words] Qing Dynasty poems of Xingling Poetry School benevolence allegory the spirit of Yuef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