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接触与言语恢复--以缅甸语语音演变为例_缅甸语论文

语言接触与浊音恢复——以缅甸语的浊音演变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浊音论文,缅甸论文,为例论文,语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问题的提出

藏缅语族语言历史比较研究表明,古代藏缅语的塞音、塞擦音都有过清浊对立,但后来的演变主要出现两种不同的类型。一种是有的语言仍然保留这种对立,甚至是严整的对立,如彝语、哈尼语、傈僳语、拉祜语、纳西语等语言,塞音、塞擦音都分清浊两套。另一种类型是有些语言出现了浊音清化的演变,浊的一套在音位系统中都消失了,如阿昌语、载瓦语、勒期语、浪速语等语言,塞音、塞擦音只有清音没有浊音。

缅语的情况比较特殊,不同于上述两种类型。虽然其塞音、塞擦音在音位系统里仍保留系统的清浊对立,但在古老的基本词中原先是浊音的都变为清音。这种现象提出了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现代缅语的浊塞音、浊塞擦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是古音的留存,还是与语言接触有关,还是与二者都有关?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把握好清浊对立在缅语语音系统中的分布情况,还要把缅语与亲属语言进行比较,从不同语言的对应关系中透视缅语浊塞音、浊塞擦音历史演变的特殊轨迹。

二 现代缅语清浊对立的分布

考察某类语音的特征,要从两方面进行。一是从音位系统考察其特征,即看某一类音在音位系统中是否出现,有无对立;二是从具体词上考察其特征,看这一语音在具体词中出现的情况如何,是多还是少,有无发生变化。

从音位系统上看,现代缅语(以仰光话为例)存在清浊对立,清浊对立是缅语音位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现代缅语的语音与同语族的亲属语言比较有以下几个特点:(1)声母比较多,有38个。即:。(2)清浊对立严整。除了塞音、塞擦音、擦音分清浊两套外,鼻音、边音也分清浊(即清化和非清化)两套。(3)在双唇音、舌根音上有腭化和非腭化的对立。(4)有齿间音和送气擦音sh。(5)韵母有40个,分单元音韵母、复合元音韵母和带喉塞音韵尾的韵母等三套。(6)韵母有鼻化和非鼻化的对立,有的鼻化音读带鼻音尾的韵母。(7)塞音韵尾只保留一个,无-p、-t、-k韵尾。复合元音也能带韵尾。(8)元音没有松紧、长短的对立。(9)声调只有高平、中平、低降三个,带韵尾的音节只出现在高平调上。

从以上分析中看到,缅语不仅塞音、塞擦音分清浊,鼻音、边音也分清浊(严格说是清化和非清化)。下面举些例词:

缅语塞音、塞擦音、鼻音、边音分清浊的特点可以追溯到12世纪的缅语(缅文反映的缅语语音,可称之为“中古缅语”)。这就是说,在12世纪缅语就有清浊对立。

据缅甸语专家汪大年教授研究,中古缅语的语音系统有以下一些特点:(1)声母系统比现代缅语复杂得多。共有声母100个,其中单辅音声母32个,复辅音声母68个。(2)声母分清、送气、浊、浊送气四套。如:p、ph、b、bh、t、th、d、dh、k、kh、g、gh等。(3)鼻音、边音有清化和非清化的对立。如:m、hm、n、hn、l、hl等。(4)有带-r的复辅音声母。如:pr、phr、br、mr、kr、khr、等。(5)辅音韵尾丰富,主要有-p、-t、-k、-m、-n、-等6个,还有出现频率较少的-s、-l、-r韵尾。(6)声调不及现代缅语发达,到16世纪才形成稳定的三个声调的系统。

中古缅语的语音系统与现代缅语相比,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在清浊对立上则大同小异。在塞音、浊塞擦音的对应上,主要是清对清,浊对浊;在鼻音的对应上也是如此。这就是说,从中古缅语到现代缅语虽然经历了800多年,但清浊声母在音系中的分布格局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如果把缅语塞音、塞擦音的清浊与藏缅语其他语言进行比较,则看到另一番景象:同源词中其他语言的浊塞音、浊塞擦音在缅语里大都读为清音。这说明缅语的浊音词已大部转为清音词。详见下节分析。

三 从亲属语言比较看缅语的清浊演变

藏缅语的研究成果已经证明,原始藏缅语在塞音、塞擦音声母上有过清浊对立,但后来出现了浊音清化的趋势,在有的语言里浊音变成了清音。① 但由于演变的速度不同,现代藏缅语塞音、塞擦音声母的清浊分布情况有着不同的特点。大致存在两种不同的类型:一是“清浊对立型”;二是“有清无浊型”。这两种类型的清浊特点虽然有很大的差异,但相互间存在严格的对应关系。

属于“清浊对立型”的语言有彝语支的彝语、哈尼语、傈僳语、拉祜语、纳西语等。这一类型的语言,塞音、塞擦音的清浊对立严整,在具体词上浊音词虽有不同程度的消失,但在音位系统上清浊对立的系统仍然保留着。

缅语与这些语言的对应,存在以下两种超越常规的现象:一是二者虽然在音位系统中都有清浊对立,但在具体词的对应上,没有相同浊音的对应,即彝语支的浊声母词不与缅语的浊声母词对应,而与缅语的清声母词对应。二是缅语的浊声母词在彝语支语言里很难找到同源词。看下列的对应:

以上例词都是基本词,都是同源的。在语音上,彝语支语言大多是浊音,而缅语是清音。这说明缅语的浊音在基本词上都已演变为清音了,完成了浊音向清音转化的全过程。彝语支语言虽大多仍是浊音,但也有一些词背离浊音系统变为清音,如上述拉祜语的“九”等。

藏文反映的七世纪藏语语音也有清浊对立,而且与彝语支语言同样存在“浊与浊”对应的同源词。如上面的彝语支浊音例字,藏语读为“滴(动)”、gug“弯”等浊音。

我又查看了《藏缅语族语言词汇》的1811个词(均是常用的基本词),只发现少数几个缅语浊音词与其他亲属语言似有同源关系,但难以确定。如:“梳子”一词,缅是。这几个词在语义上不像上面那组例词一样是最古老的基本词,所以要证明它们之间是同源词还缺乏足够的证据。

由此看来,缅语在音位系统中虽在塞音、塞擦音上有清浊对立,但在具体词(特别是古老的基本词)上浊的塞音、塞擦音大都已转为清音词,完成了浊音向清音的转化。这个特点既与彝语支语言不同(彝语支的音位系统塞音、塞擦音有清浊对立),也与缅语支其他语言不同(缅语支语言的音位系统除缅语外,塞音、塞擦音只有清的没有浊的)。

我们还要进一步追究,缅语的浊塞音、塞擦音在基本词里都已变清,那么这些浊音音位存在于缅语的语音系统中又是靠什么词来支撑的呢?为此,我翻阅了《缅汉辞典》的浊音词部分,看到的是缅语浊音词的分布大量是外来语借词,其中以巴利语的借词为多。《巴利文借词字典》共收巴利语词条3559条,包括实际生活中所需要的各方面词汇。② 此外,还有印地语、马来语、梵语、英语等语言的借词。

缅语中的巴利语浊音借词如:

ga r-wa 尊敬 gahat

谬论gon 特性

gu

山洞 geinman da 夏季g-na奶食品

d-na 财富 da-tu

元素duli尘土

biza 种子 beitdan 天花板 boutda sakhu佛眼

byatta

智谋 b-ya灾难buta现实的

英语借词如:

giya[gear] 齿轮;排挡 geit[gate] 出入口

bi ta min[vitamin] 维他命 b-rigeidiya[brigadier] 旅长

biya[beer] 啤酒bi l-yet[billiard] 台球

bawda[boarder] 寄宿生 bains-ke[bicycle]

自行车

印地语借词如:

gon 麻 b-rahsat老板

这些借词是怎么进入缅语的呢?缅语为什么会如此大量地吸收外来借词呢?这需要看看缅甸过去的社会历史状况。缅语吸收外来语借词时间早、数量多、分布广泛,有其民族关系、宗教传播、地理条件等因素。

古代缅甸深受印度佛教的影响,佛教进入后为缅人广泛接受,深深扎入这块沃土。1044年建立的缅甸第一个统一国家——蒲甘王朝,就规定以佛教为国教,寺院教育以佛教经典为教材。还规定僧侣研究经典必须掌握巴利文,因为小乘佛教经典都是用巴利文写成的。巴利语与缅语的接触,使得缅语出现了大量巴利语借词,这是很自然的。1824至1885年,缅甸沦为英国殖民地,在文化教育、科学技术等方面深受西方的影响,后来又随着世界一体化的进程,缅甸与其他国家的联系不断加强,由此缅语出现了大量的英语、法语、日语等借词。缅语大量吸收外来词,是彝语支、缅语支等亲属语言所没有的一个重要特点。

缅语吸收的外来语借词,大量是浊音声母词。外来借词的浊音词进入缅语时都读为浊音,从而填补了“浊变清”的空缺,巩固了浊音在音位系统中的地位。除了外来语借词支撑了浊音音位的存在外,固有词中早先遗留下的浊音词也起到一定的作用。另外,缅语双音节词的连音音变多,音节词后一音节由浊变清,也对浊音音位的稳定起着一定的作用。例如:

但缅语鼻音、边音清浊的演变则与塞音、塞擦音不同。缅语鼻音、边音的清浊对立不仅在音位系统里存在,而且在固有词中也保持着,并与鼻音、边音分清浊的亲属语言存在相同的对应关系。例如:

再看缅语与“有清无浊型”类型语言的对应关系。缅语支属于“有清无浊型”的语言有缅语、阿昌语、载瓦语、浪速语、勒期语等,它们与缅语的亲缘关系最近。二者的差异主要是:在音位系统上,缅语的塞音、塞擦音有清浊对立,阿昌语等语言没有。但在同源词里,阿昌语等语言的清塞音、清塞擦音在缅语里也读清音。例如:

缅语 阿昌语 载瓦语 浪速语 波拉语 汉义

而缅语的浊音词在阿昌语等语言中大都找不到同源关系。这种现象只能解释,这类意义相同的词是后来各自产生的,而不是早期共同有的。这也证明,缅语这些浊音词不是在原始缅语支共同语阶段就有的。下面举几个例子:

我们从缅语与“有清无浊型”类型语言的对应关系可以看出,缅语与这些语言一样都经历了浊音清化的历史过程。但缅语不同的是,其浊音又有了新的回转,仍在音位系统里保存下来。

四 缅语浊塞音、浊塞擦音历史演变轨迹的启示

通过以上的语言分析和语言对比,我们看到缅语浊塞音、浊塞擦音的历史演变有其不同于其他亲属语言的轨迹。本文试图根据这些具体的语言事实做些理论概括和提升。下面谈几点认识:

1.现代缅语塞音、塞擦音上的清浊对立是一种“死灰复燃”现象,其主要动力是语言接触而引起的外来词借用。

现代缅语与有的亲属语言一样,在塞音、塞擦音上都经历过浊音清化的过程。浊塞音、浊塞擦音在与亲属语言有同源关系的早期词汇里已消失殆尽,都转为清塞音、清塞擦音。但它又靠新成分而得以“死灰复燃”,新成分主要是外来语借词和固有成分创新的新词。由此可见,语言接触会使即将消亡的语言现象得以复生。

语言接触是人类语言的普遍现象,对语言的发展、演变起着重要的制约作用和推动作用。它能使目的语得到丰富发展,包括增加新的语言成分、新的语言规则,还能使语言中已趋消亡的成分死灰复燃,获得发展。缅语清浊的“死灰复燃”,是语言接触演变的一种创新实例。

语言接触虽然能使语言的演变发生较大的变化,甚至会改变某一语言的演变方向,但外因总是要通过内因起作用的。没有内因的条件,外力是难以附着的。外来借词之所以能使缅语的浊塞音、浊塞擦音“死灰复燃”,是因为缅语内部还有浊塞音、浊塞擦音的“死灰”,所以才能“复燃”。

我们知道,语音系统中音位的消失、增加或转移,反映在具体词上是一个逐步由少到多、逐渐扩散的过程,不会是一次性爆发式的新旧取代。所以,缅语在演变中当浊音词尚未完全消失之时,新的浊音成分进来后通过大量的浊音借词扶植了浊音音位的再生。

2.语言演变往往有内部规律和外部影响两种因素在起作用。两种因素既有互补、促进的一面,又有矛盾、竞争的一面,二者在协调中求得平衡。

缅语浊音声母的演变有两种因素在起作用:一种是固有成分“浊音清化”的趋势,它使得大量的早期浊音的基本词逐渐变为清音。这一趋势的力量是强大的,不可阻挡的。另一种是外来的语言接触力量,它与缅语内部浊音的残存成分结合一起成为浊音“东山再起”的创新因素。

3.同一语音形式在不同时期有时会有不同的内容、不同的特点,还会有不同的演变规律。所以,对不同时期的语音特点不能简单地等同视之。

具体说来,现代缅语的浊塞音、浊塞擦音与原始藏缅语的浊塞音、浊塞擦音所负载的词语已不相同,也就是其功能存在差异。

原始缅语的浊塞音、浊塞擦音主要出现在固有词中,固有词支撑着清浊的对立。但到了后来,绝大多数固有词的浊音逐渐演变为清音,浊音音位的功能受到削弱,与此同时(或先后)由于浊音音位主要承担外来语借词的语音形式,使其得以复活,不像同语支其他亲属语言那样浊塞音、浊塞擦音在音位系统中已完全消失。所以,现代缅语音位系统中的浊塞音、浊塞擦音已不是原始母语遗留下来并由大量基本词负荷的音位,即不同于原始缅语的浊塞音、浊塞擦音。

注释:

① 参看戴庆厦《彝语支语言的清浊声母》,《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81年第2期。

② 吴吞敏:《巴利文借词字典》,大学出版社,196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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